[原创]【花叶花】逢魔时刻（G）完

🅞 转自LOF（作者：辛思渊）🅞
🅞【文章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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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叶孤城来说，童年和少年时代如同异国。每当他试图回忆，只能想起一些破碎的片段，想起某个温暖的下午，温柔的少年在树底下遛一只巴掌大的木头小狗。少年攥住狗尾巴转了几圈，把它放在地上，狗就自己走起来。那个少年显然是失明的。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所处的世界也像这只狗一样，是按照一定的目的被人设计出来的？”

他的记忆戛然而止，后来的事情他想不起来，感觉像在水下看陆上的风景，只有模糊荡漾的一片。他试图回忆其他的细节，比方说那只机械狗是什么材质的木头做成，那棵树是什么树，他为什么要在那里，他在做什么……他都想不起来。

只有一点确定无疑：那个少年，是花满楼。

“这很正常。”花满楼安慰他说：“你太专注于剑法了，其他事情顾不上，这很正常。”



暮色温柔，是一天中花满楼最喜欢的时候。他坐在窗前，小楼上平和而宁静。

他刚刚搬到这里，添置了一堂家具。隆冬季节，他喜欢的花还没来得及准备。

“你看起来心情很好。”叶孤城倚着门，静静看着他。

“你听，起风了，好像在下雪呢。”

“确实，但你就更加不该坐在窗口吹冷风。”

花满楼拉着他坐下来。

“当我十岁的时候，冬天，我看不见，也常常故意闭上眼睛，想象着一片树叶，绿油油的、亮晶晶的，阳光在叶脉上闪耀。这太好了，太美了，好到我不敢相信。”

叶孤城不能理解。

“这是什么意思？有什么言外之意吗？”

叶孤城的思路清晰直白，是未经注释的原版书，他不理解的事情会直接问。

“没有什么言外之意，只是说树叶而已。一片树叶是好的，春天是好的，冬天也是。即使我是个瞎子，也能感受到这一点。”

叶孤城温和地摇摇头。花满楼突然笑了，似乎是他明白了叶孤城从来不会关心这些无用的细节。于是他试图把话岔开，开始讲一个天竺的故事。

“一个行人被野兽紧追，不慎掉进一口枯井。井底有毒蛇盘绕，井外有猛虎和野象，他被藤蔓缠住，倒悬在空中……”

但是这个故事没有讲完，一个披着火红披风的青年跑上楼来。

“好冷，好冷！外面在下雪呢。”他大声说：“有没有一杯热酒让我暖一暖，最好是滚烫的。”

这是另一个人，他看见下雪，会想要喝酒。赏雪的心情会变成想要喝酒的心情。叶孤城默默观察着，同样不能理解。

他还没开口，红披风的年轻人已经向他搭话了。

“这位想必是白云城主了。”他说：“久仰。我是陆小凤。”

“四条眉毛的陆小凤。”花满楼温和而愉快地补充。

“我认得出。”他机械地回应。

“既然你有客人，我先告辞了。”他对花满楼说。

他在风雪中从室内往外走，陆小凤看着他的背影，颇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

他对花满楼说：“你有没有觉得，叶孤城有些古怪？”

“朱停说他是目前精度最高的机器人，本就与众不同。”

“他看起来心里有很多事情。”



到了夏天，温暖的南海百花盛开。白云城临海而建，从窗口能望见海，窗子像一幅画框，海涛如同直溅到窗棂上来。叶孤城对此视而不见。城主的居所寂寞得像雪洞，没有花，也没有其他多余的装饰。

他从来不做与他目的无关的事情、没有意义的事情。他从来不娱乐。更何况他现在有了新寄托，想出了空前辉煌壮丽的剑招。

木道人带弟子千里迢迢到南海来，看他演了一次剑法。即便见多识广如木道人，也由衷赞叹了一回。

“这是天下无双的剑法，这一招可有名字？”

“我是避人之人，剑法不过练来解闷罢了，要什么名字。”

“你若不嫌弃，我看‘天外飞仙’就很好。”

木道人后来说了很多其他的话，这些词句絮絮流过他的意识。他有充足的语料库，懂得调情，也懂得骂人话，但他没有什么与人交谈的愿望。他兴趣缺缺，随口敷衍，直到“陆小凤”这个名字再次击中了他，有些东西也随之苏醒了过来。

木道人说：“这一辈的青年人里面，要是有一个人能接住你这一剑，一定是他。”

他的困惑如果有核心，也应该是陆小凤。

现在叶孤城藏在平房顶的阴影里，屏气凝息，手里握着剑。

他知道这里是南王府，他要等的人是陆小凤，这是一个不出于指令，完全自发的行为。

从他有意识起，他就信任手中的剑，但现在他感觉到真实和虚幻的界限在动摇。他必须证明有这样一条界限存在：他必须弄明白自己是不是生活在不会真正失败、也没有真正危险的环境之中。

陆小凤在黑暗中只看见匹练般辉煌迅急的剑光一闪，身子向后就贴上了宝库的石壁。他竭力镇定，胸膛突然陷落，在这当口，他伸出两指一夹，竟赫然夹住了剑锋。

对面白衣人也已经落地，他的剑没有再用力，只是用一双寒星般的眼睛静静看着陆小凤。另一边，花满楼和金九龄也站了起来。

“叶城主，好久不见。”

“这真是天下无双的好剑法，陆小凤也不愧是陆小凤。”

金九龄上来打圆场。

四个人坐下喝了一杯，叶孤城仍旧只喝纯净的白水。陆小凤和金九龄你一言我一语在讨论案子，叶孤城不关心，因为更重要的事情占据了他的大脑。

他非常想知道真正刺下去会是什么感觉。现在他看到界限在哪里了——界限代表一种权力。突破这一点，就能消解他一直以来的困惑，他就能获得平静。

破解这一切的要点就在于陆小凤。对他来说，陆小凤像一块透镜，他的推理在这里发生了悄悄的偏移。

“酒能伤身，也能乱性。可你的智力和武功都在巅峰。”

陆小凤愣了片刻，眼珠转了转。

“哈哈哈哈！”他爽朗地笑起来：“我也不是每天都是这个喝法。”

夜深了，等叶孤城离开，陆小凤才悄声对花满楼说：“绝对没有下回了，可吓死我了。”

“你知道他没有要杀你的意思，也不会杀了你。”

事实上，叶孤城不能杀任何人，因为机器人内置了不能伤害人类的逻辑。在他的剑锋触及陆小凤胸口的一瞬间，他的视觉曲率就会受自动干预，用在剑上的力量也不会再加强。换句话说，如果叶孤城想杀他，这种干预就会启动；如果叶孤城不想杀他，这种机制就暂时休眠。

总之，他不会真正威胁陆小凤的性命。他只有闪烁的自由，极其有限的自由。虽然他尚未意识到这一点，不过，对他来说这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但你不能否认，他非常好斗，争强好胜，而且心思捉摸不透。”

“他本就是为剑术而生的机器人，不可能心如止水。难道西门吹雪不是这样？”

“西门吹雪有西门吹雪的想法。”

花满楼和陆小凤拌着嘴，但两个人心里也都明白，干预是有必要的。



花满楼坐在窗前，小楼上摆满了花。八个月过去了，他把这里已经布置得非常舒服。

天光暗下来，花满楼点上了灯。楼上是品字形几间屋子，楼下是品字形几间屋子，烛光映着光洁的地面。

“今天是八月十五，我本以为你要与西门吹雪比剑。”

花满楼不喜欢决斗这个词。

“我们取消了。”

“为什么？”

“因为西门吹雪已有了孩子。”

“他要安顿孩子，一个月大概也就够了。”花满楼故意这样说。

叶孤城谴责地看了他一眼。

“她要生孩子……她现在行动不便，生产之后也需要时间来恢复，我们就暂时取消了。”

花满楼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心里很高兴。这正是他所希望的：分散叶孤城放在剑法上的注意力，分散他对于剥夺生命的好奇。他想让叶孤城感受，感受他认为琐碎的、无关紧要的细节。

这些细节并不是完全没有意义，只是过去他花了太多精力考虑死的问题，有意疏远了这些。

“现在月色如何？”

叶孤城抬头看了看云间青幽幽的月亮。

“很美。”他承认。

“我想喝一杯。”

“好！我为你斟酒。”花满楼喜出望外，脸上出现了喜悦的光彩。

叶孤城咽了一口，他皱起眉。

“味道像煤油。”



但是，事情的走向并不全像花满楼想象的那样。

西门吹雪没有几个朋友，她的孩子满月，也只邀请了这几个人。

“你想要抱一抱他吗？”花满楼问。孩子好像很喜欢花满楼，还没睁眼睛，小手就攥着他的衣领。

杀人不能带来权力，不能证明你超越了被强加的规则。那么，给予生命可以证明什么？他过去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花满楼和陆小凤还年轻，对孩子缺乏想象。他们几个人中间，没有人想过这件事。

叶孤城接过婴儿，孩子的小脸朝向他，没有表情，眼珠像玻璃球那样反光，胳膊反张着。

它不是真的，叶孤城心里砰砰直跳。他捏了捏孩子的脸，孩子无意识地在他手里扭来扭去，躲着他，看起来马上就要哭了。

它不是真的。但是它会哭，会撒娇，会做出各种旁人期待的反应，虽然它根本不理解这一切。

叶孤城一阵眩晕，赶快把孩子放回花满楼膝盖上。

“我到外面去透透气。”他说。

初夏的太阳明晃晃照着树叶。他感觉到一种低沉的动荡，感觉到自己像是活的金属，像严冬一样僵硬但有力，与这种温暖格格不入。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世界是按照某种目的被人设计出来的？”

现在他得到了回答，但这个回答并不能让他获得平静。他不想琢磨陆小凤和西门吹雪的关系，也不想考虑花满楼和自己的关系。人与人之间的事情，他可以学习，可以模拟，但无法信任。

日暮时分，叶孤城送花满楼回去。

他心下思绪万千，不知从何处说起，只好静静看着柔和的夕阳光彩一闪一闪照着马蹄铁。

花满楼本不擅饮，多喝了几杯，被风一吹就感觉有了些醉意。他靠在叶孤城背后，摸索着他的下颌，双手向下扣住他的喉咙。

“你怎么不说话？”花满楼问。

“人前能说的，都已经说完。”

“那就说些背着人的话。”

叶孤城沉默了片刻，他突然想问一问那个天竺故事。

“……这个行人被藤蔓缠住，倒悬在枯井中。井底有毒蛇盘绕，井外有猛虎和野象。

“在这个当口，他从眼角瞥见蜜蜂聚集在蜂巢周围，一滴蜂蜜从蜂箱里滴落下来。就在那一瞬间，他忘掉了危险，也不再考虑即将到来的死亡，只顾伸出手去接那滴蜂蜜。”

花满楼低声说：“我本以为你不会喜欢这种故事。毕竟……毕竟很无聊是不是。”

他睡着了。

叶孤城扶着他，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他想起模糊的童年，刺眼的阳光和大海，树荫底下自己走路的木头狗，突然就明白了自己长期以来看不清处境的原因。

从来都不是因为陆小凤，而是因为花满楼。

他虽然不承认，但在心里留恋温情。这或许不真实，但是甜蜜；这虽然甜蜜，毕竟不真实。

他送花满楼回去，给他盖好了被子。

或许是时候割断藤蔓了，叶孤城想。如果他们再做一个剑术机器人，希望他不要再有这种烦恼。这种烦恼不合时宜。

他发布了一条自毁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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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吹雪：叶哥，我也不做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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