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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 #1 [原创]【云风】烽火连城(NC17,ABO)更新二十二〔予国篇〕

2020-08-06, 21:41
帖子威望:100% (1 票)
只有这一篇文,搬来这里XD,祝坛子长成兴旺的暖窝窝~


预警一下:
●ABO,有二设
●架空列国征战背景,低魔,有妖兽
●天乾师兄×地坤师弟

●年龄变化:师兄25,师弟18
身份变化:予国之王步惊云×尧国将军聂风


还有奇怪的二设:

●没有脖子腺体,标记也不用咬脖子

●每个人分化的年龄不一样

●天乾地坤合仪都可以感受到别人是什么,但天乾地坤的敏感度要高得多

●标记后地坤的肚脐周围会出现纹身一样的“并蒂纹”,也称“鸳鸯斑”,不同的人形状不一样。
有用各种方法隐藏自己分化结果的情况,但地坤在检查身体时一定能被识别出来,是因为地坤有“并蒂”——如果按压肚脐周围,能感觉到皮肤下有硬块(结蒂组织?)。被标记后,那个硬块的颜色会变深,浮现在皮肤之上变成“并蒂纹”。



#云风 #步惊云 #聂风 #ABO


金得胀 在 2020-12-05, 19:05 作了第 2 次修改

AD_Wing, 阎舌, senny and 择天记 喜欢

金得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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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 #2 一 乾坤石

2020-08-06, 21:49
一 乾坤石

聂风从未想过,策马走过永乐坪的秋游小道,会有如此肃杀的体验。然而对于一队逃兵而言,不管在哪里,沿途皆是风兵草甲。

现下夜色宜人,四周却安静得过分,一种风雨欲来的不安笼罩在聂风心间。

果然,聂风略略偏头时,便看到成群的黑影迅捷而又安静地在林间移动,渐渐在他们一行的四周围聚。那是予王的“兽骑军”。

追兵已经到了。

连日的战斗和奔袭,如今聂风和身边的十余位侍卫早已疲累交加。即使只顾自己,现下聂风也无十成把握能够逃出生天,何况还带着年仅8岁,刚刚即位的尧国之主——前一任尧王被臣下鼓动亲征,已经死在了数日前的战场上。

他的大脑疯狂地转动,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试图从现下的境况中找到一条出路。

但敌人逐渐合龙的包围圈可谓无懈可击,他们一队人左冲右突,却只得眼看着生路一条条被切断。

他驱动同样疲惫的战马走在队前,还未及找到一个方向,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惨叫,一队人马如同惊弓之鸟,即刻回头去看,只见行在最后的侍卫颤抖着指向天空——

就像在回应他们的恐惧,一声浑厚悠远的鸣啸穿透长夜,像惊雷一样从远处滚滚而来。他们四周狂风大作,聂风勉强抬头,看到光洁的银月盘被一条巨大的蛇形剪影切断。
夔龙!

他们早就听说,予王亲征时身骑夔龙,凌击长空,而麾下的兽骑军,军如其名,人皆骑乘健行好战的妖兽,日行千里,锐不可挡,一路行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尧国的西部三十城在一个月内接连沦陷,正是这只军队的战绩。

当然,尧国老旧的布防,军驯荒废已久的战兽团,再加上一群安于享乐的将领,面对予国的精兵强将只能是一触即溃。

临危受封的明舒侯聂风,镇守毕方城成为尧国王城——尧都仅存的防线,尽管只维持了五日,但也足够营救年幼的尧主。

聂风清空了毕方城的百姓,借地形之利,用战兽设下陷阱,在毕方城暂时拉住了兽骑军的主力。自己却辗转尧都带走了尧主,转道北方的永乐坪,只要走到国境边缘的雪谷关,把尧主送到国舅将军手中,尧国或许还有回天之机。

但兽骑军来得太快了。聂风更没想到予王也会亲自上阵追捕。

明明看时还远在天边,下一刻那头巨兽便从天而降,以山崩之势挡在了聂风一行的马前,震起飞沙走石。战马受惊人立,聂风勉力拉缰堪堪坐稳。

——要怎样的强悍才能降服这样的巨兽?

聂风仰起脖子,方看到比自己的坐骑高出两倍的巨兽颈上,坐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隐藏在黑色的斗篷之下,像一道飘渺的影子。

这也许正是他在等的机会。

擒贼先擒王!

心念一动,身已动,聂风拔刀,蓄势而起,全身功力聚于手中的雪饮,森冷的刀锋在月光下划出一道优雅的光弧,美得动人心魄,却弥散出骇人的杀意。直取予王!

聂风不动则已,一动便带起罡风迸发,去势之猛冲击得阵前的士兵几乎站不住脚。围拢过来的兵士还来不及喊出“护驾”,他已窜起十余尺之高,予王近在眼前。

聂风知道自己已是强弩之末,务求一击必中,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因此此招与他一贯缥缈灵逸的招式大不相同,竟是简单直接却霸道蛮横的一劈,又快极!

很好。

那个骑坐于夔龙之上的黑影不动如山,只用低沉的嗓音说道,似有笑意。接着就是周遭气流的震动。

聂风看到黑色的斗篷腾起,细软的材质如同烟雾一样在夜色中铺开。他的每一寸感官都在告诉自己,在那之下,是现在的他无法匹敌的、深不见底的力量之渊。

但他不能退缩!

两人招式渐近,催动气流短兵相接,对面冲击而来的猎猎飓风刮得聂风面上生疼,足够他感受到功力差距的悬殊。张牙舞爪的斗篷很快被气流鼓成一张旗帜,在聂风眼前形成一个巨大的黑洞,吞噬着月光和周遭天地。

黑洞之中伸出了一只手臂。

聂风自幼天姿出众,习武20余年战败过数不清的对手,见过无数张狂的霸道的招式。但此刻他也会为这只手臂所透露的精悍与力量,狂与傲而心惊。

予王竟有如此自信,只用一只手来接下尧都最锋利的雪饮狂刀!

有一瞬间聂风的战意被激发出来,他有与此人硬碰硬比个高下的冲动。如果这不是一场战争,如果不是阵前对敌,予王也许会是那种可以与之酣畅一战的对手。

但比拼武力并非聂风的本意,他此刻的目标只有一个——从这场战斗中救走尧主!

聂风手腕一抖,雪饮的刀锋随势急转,竟沿着予王手臂的皮肤回转腾挪,刀尖在那强健的手臂上刮出螺旋状的血痕,以精巧的角度向予王的咽喉攻去。

只要击中要害,再以予王为人质……

但接下来是雪饮刀身的刺耳鸣响,聂风眼睁睁看着雪饮的攻势被一击打落。刚猛而纯粹的力量从刀身传导过来,震得他几乎握不住刀。他用尽全力竟也守不住刀的去势,反而引得他中门大开。

予王的手臂只挥出了一拳,便把自己的全力一击打得粉碎,唯一的成果,如果算得上的话,仅有一丝刀气划破了罩在予王面上的斗篷。

刹那间,聂风看到了予王那双冰冷的眼睛,远比传闻更加锋利更加凛冽,让他想起尧都十二峰的风雪和雪谷关外的冰川,广博荒芜得只有凄厉而又亘古的声音在里面回响,一旦置身其中,便会令人因自身的渺小而恐慌,或为这壮丽而折服。

接着是击上心口的一掌,那股仿佛来自远古的力量在他身体里面炸开。

他输了。


他好像做了一个没有尽头的梦。关于家族,关于尧都,或许还关于自己。

自己可能已经走上了黄泉路吧?就像尧都老人最喜欢讲的那样,死去的人还有机会在轮回中回顾一次过往的人生。

但清醒过来的时候,这些梦通通被抛进了记忆深处,只剩下一些不可名状的怅然。

聂风睁开眼,长久地凝望着悬在自己头顶的精致帷幔,是他熟悉的莹白和杏黄颜色交错的尧都锦缎。

我还在尧都?他想。也许数日前尧都被予国攻破不过是一场噩梦。

他艰难地坐起身,轻微的动作便牵动起全身的疼痛,这提醒着他不管是战争还是亡国,以及挑战予王的惨败都是现实。

掀开身上色彩绚丽的锦被,那是尧国王城锦署才织得出的华丽云锦。聂风看到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经过了细致的包扎,外面套着柔软舒适的细纱单衣,亡国之奴为何还能得到这般照顾?来不及多想,透体而来虚弱感差点让他重新摔回柔软暖和的床铺。

勉强坐稳,便有几个侍女和侍从走上前来拉开帷帘,一一为聂风呈上温热的水,清淡的粥和一件狐裘披风。聂风看着他们身上玄青色的衣衫和夔龙纹绣,明白这里即使是尧都,如今也已易了主改了姓。

他想开口问句什么,但最终只从口中尝到苦涩的味道。

聂风简单洗漱,又囫囵吞下些粥。侍从及时走上前为他披上裘衣,聂风明白侍从行动的含义,应该有位胜利者正在等待见一见自己的手下败将。

在侍从的搀扶下,聂风走出那处精致的屋舍,门外视野开阔,雕梁画栋的回廊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倒映出斑斓的色彩,依依绿柳点缀其间,已近初冬,但此处正是风光旖旎的时节。聂风认出这是尧主的右襄行宫。距离聂风战败处的永乐坪有三百里之遥,按路程计算,他已经昏睡了好几日。

而予王在此安顿,恐怕尧都也已经……

他在心里叹息。

聂风记得这里,尽管他只在很小的时候来过。

就在他们穿行的这条回廊,年轻气盛的尧都公爵嫡子、新分化的天乾、未来的右襄公,带着一群高傲的贵族天乾,在这里凌辱那个穗野侯之子。衣冠华贵的年轻公子们剥开那个可怜人的衣衫,用沾了盐水的牛皮鞭把他抽打得血肉模糊。

因为橞野侯之子是一个地坤,一个可悲的、低贱的地坤,甚至不配与天选的贵族——天乾走在同一条回廊上。即使昨天尚未分化的他们还坐在同一座学宫中,由同一位德高望重的外傅教导治国之道,外傅对他们一视同仁,说诸位皆是国之栋梁。

但在尧都,地坤天然就是低等的生物,是一种哪怕血统高贵、天赋超然也拯救不了的先天缺陷。除非,已被某位高贵的天乾标记,那么地坤就能感激涕零自己在世上还有一点存在的价值。

那又如何呢?聂风想,如今举目望去,现在回廊和花园中匆忙行走的,全是身着予国玄青衣衫的仆从。

拉回飘开的思绪,聂风开始思索自己的处境。他现在也就勉强能够行走,他暗暗试着运气,却发现丹田空虚,肢体也浮软无力,看来那日受的伤还需要更多时日来恢复。

予王的侍从恭敬而沉默,只是垂首将聂风送到回廊尽头的湖心亭中。

湖心亭的东西两侧被挂上挡风的帷帘,直到走进亭中,聂风才看到端坐在红木案桌之后的白发男子。

那是予王•步惊云。

聂风认得他的眼睛,只是没想到他的头发也跟他的眼睛一样泛着冷冷的光。这映衬得那张俊朗的脸像结着一层永霜的冻土,很难让人相信予王竟是出生在春和景明的水乡、富饶的予东平原上,他像雪谷关外的冰峰,聂风想,又冰冷又坚硬。如果非要在那张脸上找到什么柔软的东西,仅有披肩白发卷曲的发梢稍微缓和了他刚硬的脸部线条。

一道伤疤从额头右侧直切到左脸,给这位予王的戎马生涯打上了血色的注脚。也许还不止是战争。

关于这位予王有很多传闻,比如有人说,他必然是生性淫乱的前任予王和妖兽结合的产物。然而可以确信的事实其实是,作为前任予王的私生子,步惊云六岁便被丢弃到妖兽出没的南予九淖,妖兽却没有吃掉他,反而将之养大。

还有人说,从九淖回到予国的步惊云,压根就不是原本的那个“人”,而是一个妖兽的化身,处心积虑来抢夺予国的王位。

但聂风听一位戍守予尧边境的老将军说过,步惊云从九淖回国后,靠着一身捕兽的本事,成为了“兽面军”的统领——那是一支专为予国贵族捕兽,再供给贵族在王家林场中狩猎娱乐的军队。也是一支存活率极低的军队,多由奴隶和贱民组成,但在步惊云手下,却成就了一支别样的兽骑军。他靠着这支军队屡战屡胜,竟登堂入室成为予国太尉,还被前任予王承认了血统,封为云侯。而如今他正是靠着这支军队作为先锋横扫列国。

难怪人们都对他战战兢兢,恐怕天下人在他眼里,都是一只只待捕的兽吧。

除去那张冷面,此刻的予王看上去闲适而随意,玄青色的宽袍静静地落在塌间,高大的身躯倚在凭几上,侧面看向远方,应该是在欣赏亭外的湖光山色。他身前的案桌上有两只酒盏,桌边安放着一只小炉,温酒的爵器里不时冒出咕嘟咕嘟的宜人声响,一股淡淡的酒香充盈在帷帘之中,让聂风有一时的恍惚。如果不是酒盏旁边就放着他的雪饮,聂风可能会以为自己在赴一位将门公子的午后之约。

聂风艰难地坐下,注意到予王比他记忆中的更加魁梧,跪坐在对方身躯投下的阴影中,他的身体不由得一阵发冷。

待他坐下,步惊云的视线方才从湖面转到了他脸上,聂风强迫自己回看那双冰冷的眼睛。

“明舒侯,毕方将军聂风。”步惊云慢慢地打量他,修长的手指如同抚琴一般在雪饮的刀鞘上滑过,“听说你师承北饮狂刀聂人王,今日得见,果然不同凡响。”

“学艺不精,让予王笑话了。”聂风苦涩地笑,他仍然有那种冲动,去拔出雪饮,再与步惊云比试高下,但身体的虚弱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不可妄动。

步惊云沉默地端详了他一阵,转而伸手拿起酒勺,亲自为聂风面前的酒盏满上热腾腾的酒。浓郁的酒香让聂风皱了皱眉,他并非不胜酒力,但却总觉得予王的酒似乎特别醉人。

“整个尧国,只有你挡住了我的兽骑军。”步惊云说。

“是吗?”聂风轻声回应,知道这未必是赞赏。如果挡住了,恐怕也不是今日这副样子。

“你当然挡住了,可谓是尧都的英雄。”步惊云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有力,他缓慢地说,“尧都会在右襄另立新政,而尧主年幼,需要辅佐,右襄公会代为摄政。”

一个年幼的君王,一个摄政的傀儡,还有一个臣服的“英雄”,聂风明白了予王导演的这出戏,这是自己还活着的原因,也明白了将来他需要扮演的角色。

此次予国虽然师出有名——前任尧王在六国会盟之际,因为争风吃醋砍伤了前任予王。而护送前任予王回国的正是步惊云的兽骑军。因此前任予王在归国途中一命呜呼,究竟是死于剑伤,还是死于他人之手,便成了未解之谜。但大家都清楚的是,新任予王步惊云的野心不会止于尧都。

因此尧国不会“亡”,即使名义上生存,也能避免予国过快地成为列国公敌。

“……你希望我怎么做?”聂风问,他明白即使自己拒绝,也会有大把的人争相来担任这个角色。也许,他还能为年幼的尧主做一点什么……

“尧主和你都要留在予国。留在我身边。”步惊云说,黑色的眸子闪烁着锋利的光彩,玩味地审视着聂风的表情。“至少,我会让你……用得其所。”

这真是过人的自信。聂风想,上一次见面两人便是生死相搏,但现在他竟然希望我为他效力。

心绪翻涌,但最后聂风只得叹息,仿若自问地说,“予王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在下难道有拒绝的余地吗?”

步惊云却只是冷漠依旧:“口说无凭。”

聂风苦笑:“聂某如今孑然一身,若你不信我的承诺,那我又还有什么可以让你相信呢?”

“我相信本能的契约。”步惊云说。

什么意思?聂风不自觉地收紧拳头,他庆幸自己的手正隐藏在裘衣下,步惊云不可能知道……那个秘密。除了父母之外,不会有人知道那个秘密。

聂风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分化时,天乾母亲失望的眼神。他的母亲是前朝遗老颜氏的长女颜盈,艳绝列国的毕方城珍珠,分化为天乾也令家族为傲,但可惜却是个女人,在尧都的权势圈层中走不了太远,不足以让颜氏重新位列三公。

颜氏并不死心,让颜盈下嫁明舒侯聂氏的独苗,合仪聂人王,她为了家族利益不惜以天乾之身产子,只为生下一个天乾儿子,以让聂颜两家都能在尧都再上一成。

而聂风让母亲失望了,他甚至不是一个合仪。

为了挽回天生的过错,年仅10岁的聂风历尽千辛万苦找来乾坤石。但当他一年后回到家中之时,得知母亲已经改嫁他人,并又生下了另一个儿子。颓败的家中只剩下父亲每日以酒浇愁。

聂风想,也许还有挽回的余地。他仍然使用了乾坤石,他用比其他人加倍的努力习武修学,甚至参军戍边,成为尧都最年轻的中尉。除去每年两次避无可避的本能被逆转的锥心痛楚,连他自己都相信自己可以作为一个合仪活下去。

但予国的崛起,步惊云的到来打破了这一切。没有可以“再上一成”的尧都,家人也因战乱离散,他同母异父的弟弟,甚至还没来得及分化便在战争中丧命。

“你在哪里找到乾坤石的?”步惊云淡淡地问,随意得就像在问他今天吃了什么,却猛地把聂风从记忆中拉到现实。

聂风脸色发青,全身都僵硬起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步惊云突然伸手,毫不费力地把聂风拉到身前,面朝下地按倒在案桌上,另一只手掀开披风,轻松地扯下底层的单衣。

面对突来的发难,聂风的脑中早已闪过百种应对手段,但却没有哪一种是以他如今的体力能够完成的。

于是结果就只能是聂风无力反抗,绝望地任由予王将手指伸进自己的后穴。他感觉到那两只手指缓慢但坚定地探到深处,搅动起他身体和精神上的战栗。

手指再退出来时,夹上了一小片玉色的石头,那上面还裹带着一些私密处的体液,被丢到聂风面前。

聂风甚至来不及难堪,身体的变化来得更为迅猛更加强烈。

原本萦绕在亭中的酒香,突然变得清晰而深刻起来。聂风惊惶地发现,他一直闻到的根本不是真正的酒香,那是步惊云的“味道”,天乾的表征!

乾坤石阻隔了他的本能,也阻隔了他对天乾或地坤应有的知觉。此时的他仿佛一个沉溺水底过久的人突然呼吸到空气,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拼命地扩张去重新感受世界。但可悲的是,他如今却掉进了酒池。

步惊云靠得太近了,这个王者天乾独有的味道铺天盖地涌来,那些无形无相的东西像针一样扎进聂风的皮肤,从鼻腔直达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最后汇聚到小腹。他真切地感受到热流涌出身体,用更加浓郁而热切的味道回应天乾的召唤。

他立即就发情了。

被禁锢十余年的本能像雪崩一样把他吞没,过于强烈的陌生感官体验让他几乎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这激发了压抑在心底的恐惧,聂风毫无章法地挣扎起来,没想到步惊云放开了钳制住他的手。聂风一下子失去了重心,反而从案桌上跌坐到步惊云的怀中。

他能想象现在的情景有多么不堪,自己衣衫不整,身底狼狈得一塌糊涂,蜷坐在一个天乾的大腿上,斜倚着对方的胸膛。

但久违的初潮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他甚至坐不直身体,只能保持这个让他难堪的姿势,粗喘着聆听对方有力的心跳。

步惊云说话了,他竟没有像每一个尧都的天乾会做的那样,对这个可耻的假冒者出言侮辱或讥讽,或是用皮鞭抽打以惩戒他与生俱来的无礼。聂风听着来自头顶的声音说:“我说到,必然做到。”

理智而无情,却似乎值得信任。

发情期的地坤和一个天乾坐在一起,这明显不是个谈判的好时机。更现实的就是除了自己这副身体,聂风没有任何本钱和这个目前坐拥中州最大国度、最强兵力的王讨价还价。

他的声音颤抖得不成调,但仍然咬牙一字一字地吐出完整的句子:“尧主…不…作…质子,只…只作上…上…宾……”

他听到步惊云胸腔的鸣动,这是属于赢家的笑声,带动他孱弱的身体一起微微抖动。

这样的动静就足以压垮聂风最后的理智,他沉浸在天乾浓烈的味道里,就像掉进用蜂蜜调制的粘腻酒浆之中,无处着力无法呼吸。身体深处还有一种可怕的热和痒正在蔓延,就像身体内部正被一群不存在的细小虫子啃咬,没有实质的伤害但空洞却越来越大,急需什么来填补、来占领、来充满。

一阵天旋地转,他以为自己摔倒了,只能尽力攀扶住最近的东西。晕眩之后是短暂的清醒,聂风才发现是予王将他抱起,沿着他来时的路走向原先的屋舍。而自己正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经过处的仆从们纷纷垂首后退行礼,但不难想象在他们心中已经对这个亡国将军做出了怎样的判断。

这只是一场交易。他酸楚地想。或许是他能为尧都,为曾经的故国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他大概,还是让母亲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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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 #3 二 并蒂纹

2020-08-06, 21:57
二 并蒂纹
 
马上就履行契约并不在步惊云的计划之中。

他还以为聂风只是在战争时期用乾坤石压抑性征,避免上阵作战时受到其他天乾的影响。但看这个年轻将军应激反应的情况,乾坤石少不得是用了数年之久。

他想起怀空对他讲过尧都是个怎样古老、封闭而顽固的国度。这让他微微有些不悦。

况且聂风身上还有未愈的伤,步惊云也许在战场上嗜血,却并没有凌虐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年轻地坤的喜好。

但现在怀中人的高温已经透过裘衣散发出来,让他觉得自己正抱着一只炭炉。

他显然也低估了这个地坤对自己的影响力。

案桌上突来的发情令他也措手不及。一种独特的竹香,明明应该是存在于山间新雨后,土壤、青草和青竹林散发出的淡淡幽香,但在短暂让他体验到清爽宜人之后,又把他推到了疯狂的情欲深渊中。

这让步惊云想起了九淖的曼陀罗,有最清甜的香味,却也是一味最毒的药。这个念头居然让他有失镇定,蓦然放开了钳制住聂风的手。

聂风不像曼陀罗,他没有妖冶的颜色和盛放的姿态,他更容易让人联想到一树风或一溪云。但那纤细结实的颈项、柔滑的皮肤触感和散落到步惊云手背上的柔软发丝却都是毒药,侵蚀着步惊云引以为傲的理智和冷静。

他能感受到自己眉间伤疤的抽痛,喉间的干渴和心跳的加速,那是他渴求某种东西时的本能反应,是他在九淖捕食妖兽,或是在森林捕猎野兽的时候,那种调动整个身体机能的专注和血脉偾张。

而现在猎物正躺在床塌上,因发热而推开裹住自己的裘衣,露出白的皮肤和红的欲望。

像一个熟透的果实正在等待采摘,等待品尝。

他向自己的猎物靠近,因为极度兴奋而冰凉的手指碰触到滚烫的脸颊,立即引起了猎物的震颤。

接触到那阵冰凉,聂风仿佛在沙漠里发现了水一样,饥渴地将脸贴了上去。也许还不够,地坤拽住步惊云的衣襟,像动物一样贴近,甚至跪坐起身,胡乱地用脸颊、胸口或是微微勃起的下身——任何一处能够消解欲望的部分——在他身上磨蹭。

这些行动已经足以让步惊云了解,聂风没有任何经验。

步惊云抱住焦急却混乱的地坤,手掌抚过弯曲的腰线,然后握住圆润的臀,在稍稍用力感受了盈握掌中的饱满之后,用力将对方拉近,让两人的身体紧贴在一起。

感受到对方的温度和硬度,聂风粗喘着扭动腰肢,不知是想推开,还是想靠得更近。

不论聂风想如何,今天之后,他已注定将是步惊云的地坤。

就着紧贴的姿势,步惊云咬住聂风的嘴唇,疯狂攫取猎物的味道,不仅是嘴唇,他想尝遍整个身体,看看这个地坤究竟是一味毒药还是一味解药。

这个吻过于长久也过于激烈,直到聂风发出小兽哀鸣的声响,开始为了寻找呼吸的空隙而后仰,结果却被步惊云顺势按倒在床榻上。

褪去所有的阻隔,他们终于坦诚相向。

躺下的聂风眼神迷离,刚才的吻几乎抽空了他的胸腔,呼吸的本能甚至超越了情欲,他停下了所有动作,只剩下胸膛在剧烈地起伏。

因为常年握剑拉缰而带着硬茧的指腹和手掌轻柔地划过聂风胸前的两点,那里充血硬挺,只是轻微的撩拨便让地坤呻吟着躲闪。

随后手掌一路向下,带动一连串的悸动,在来到肚脐下方的“并蒂”上时略作停留。

步惊云用手指描摹着皮肤下独属于地坤的隐秘存在,它只比聂风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的腹部肌肉硬上一点儿,手感却十分明显。只要他完成对身下人的标记,这里将会为两人的契约盖上一生的印记,至死方休。

从心而论,他并没有任何犹豫,甚至带着期待,或者说叫渴求。

手指继续向下,滑过聂风的大腿。那必然是一双有力的长腿,步惊云听说过聂风刀腿双绝,但同是习武之人,聂风的肌肉线条却呈现出一种收敛之美,它不会用刻意的凹凸来昭示自己的力量,而是含蓄地勾勒成优雅的弧线,让人轻易就在这种温柔力量的起伏中心醉神迷。

大腿根的肌肤柔滑,因为体温升高显现出一种妖冶的桃色,是另一个让步惊云颇为享受的发现,也许这个身体还有更多地方值得他花心思去探寻。但今天他已经有些急不可耐,手指很快再度探到隐秘的入口。这里被乾坤石强行逆转已久,如今生理机能得到释放,湿软地跳动着邀请他,却又用未经人事的紧致推拒。

再动作时,他感到聂风浑身一颤,挺进的手指被柔软的内在紧紧缠绕。

步惊云看向聂风的脸,对方俊俏的面庞同时酝酿出陶醉而又痛苦的表情,似乎与这个颤抖的身体一样不知所措。

动作短时间地停滞,两人的目光意外相接,聂风触雷一般立即将脸转向一旁,带动起黑亮长发的流淌,被窗缝间透进来的阳光描出金色的残影。步惊云看到他闭上眼睛咬住了自己的嘴唇,面颊上血色欲滴,而这个动作更带动颈项肌理的一连串忐忑悸动,透着薄汗的皮肤也在用成片的光斑回应窗外的绚烂夕阳。

不管是哪一样,在他身上的天乾看来,都是致命的蛊惑。

步惊云咽下喉中的干渴。聂风的反应说明,当最初一阵强烈的情潮过去,他的地坤已经找回了些许清明。很好。他乐于聂风能清楚地记得此次结合的每个细节。

步惊云手下更轻,却没有放缓节奏,手指伴着湿润的体液继续开拓扩张。

聂风确实已经清醒了几分,但他现在宁愿自己浑浑噩噩。与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天乾走到这一步,光是想象就叫聂风羞怯难当。他自幼修习聂家的冰心诀,较之常人更为清心寡欲,又因为长年使用乾坤石,纵是欲念横生,也以克制为先。他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步惊云,面对这个正在标记自己的天乾,只能闭眼转头,调整呼吸和全身的肌肉去适应这全新的感受。

胆怯、恐惧的情绪在聂风滚烫的脑中翻涌,却隐隐又有一种不甘雌伏的反抗心在作祟。以至于他以为自己足够放松了,但其实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在胡乱使劲。

聂风这一番挣扎却柔顺的姿态,无疑是撩动天乾征服欲的最佳药引。

手指撤出,滚烫的粗大冠状物顶在了穴口,觉察到聂风在下意识地后退,步惊云双掌环住了聂风的腰,不给他一丁点逃离的机会。

随后他整个身体覆上了聂风赤裸的胸膛,用结实的腰身和体重将那双长腿折叠到两人之间,强迫聂风为他打开身体。然后他伸手掰过聂风的下巴。

“看着我。”他说。

聂风犹疑不定,最终还是温顺地抿着嘴唇睁开眼睛,他看到步惊云被情欲染红的胸膛,跳动的喉结,硬朗的下巴,堪称锋利的薄唇,还有高挺着的鼻梁上那道狰狞的伤疤,和藏在眉弓阴影下的黑色眼眸,现在它们闪着野兽一般饥渴的光。

他不得不面对自己已经成为猎物的事实,而捕猎他的猎人正在宣告自己的所有权。

然后就是下身传来的被贯穿的钝痛。步惊云的进入几乎撕裂了整个世界,却又仿佛打开了另一个世界,让聂风清楚地感知到两人距离的每一寸深入,和对方野性的欲望和脉动。

步惊云挺动腰身,开始最初的试探,他听到身下的猎物发出短促却婉转的啼鸣,无助地搂在自己肩膀上的双手募地收紧,又紧张地放开,最终徒劳地抓紧身下的锦被。

尽管是缓慢的探寻,但处子小穴仅是勉强容纳着步惊云过大的尺寸,这让步惊云也觉得吃力。地坤的身体不断涌出体液努力帮助润滑,但每一次抽插都让聂风抑制不住地惨然呻吟,甚至红润的脸色也开始发白。

地坤的反应让他觉得自己像在用肉刃对地坤进行一次次漫长的施刑。他尝试用吻和抚摸去安抚对方,却不甚有效。

直到肉刃顶撞到地坤体内的一点,聂风全身的力气和抵抗都立即分崩离析,口中甚至溢出悦耳的泣唱。步惊云知道自己找到了方向,便放开力度,有些粗暴地驰骋起来。

湿软的小穴被迫撑开,开始讨好着迎合肉刃的进出,随着地坤急促的呼吸一张一驰地吸吮,吐纳,却刺激得肉刃更加胀大,更加凶猛地进出。

聂风的眼睛显现出情欲的艳丽,像秋日的晨露一样朦胧,伴随逐渐激烈的动作,水光湿漉漉地颤动。步惊低头便能看到地坤的阴茎已经硬挺,随着自己的动作,滴着透明的粘液在两人的小腹上拍打。这番光景很是催人情欲高涨,而从身体和小穴的紧张感来看,他的地坤已经快要迎来高潮。

情欲的味道在室内弥漫,酒和竹的独特香味被混淆、融合。聂风知道自己一定发出了声音,但他却只能听见天乾在自己身体里磨砺出的靡靡声响,即使闭上眼睛,步惊云的脸也如此的清晰,他甚至记得那几缕因为汗水而沾上步惊云脸颊的发丝。在交换快慢节奏的间歇,步惊云总会俯下身来吻他,强迫他张开口,献祭出自己的唇舌和胸腔里的空气。

聂风的五感六根都被身上的人占领。

如果来自下身的只是疼痛,倒不至于让聂风恐慌至此。步惊云在自己身体里搅动着欲望,带领着陌生却强烈的快感在他身体里攻城略地,而他却毫无抵抗之力,甚至逐渐沉溺其中。他既觉得羞愧,却又有种叛逆和放纵的快慰。

他花了太多年的时间和太多的心思来隐藏作为地坤的真实,如今却被赤裸裸地坦呈在步惊云面前,还享受着始料未及的欢愉。在心底深处的某个角落,他甚至在因为不用伪装而松了一口气。

又一下猛烈的顶撞,步惊云感受到聂风全身肌肉的强烈收紧,他的地坤因为高潮扬起了脖子,双唇开启似在无声地吟唱,有一些薄薄的湿湿的小点溅射到自己的小腹上。

高潮的紧绷之后,他的地坤力尽虚软,瘫倒在床榻之上。但还远没有结束,步惊云开始寻找另一个入口,它会因高潮而打开。

他更加深入地入侵,长进长出,每一下都尽根没入,重重顶送。他的地坤连躲闪或反对的力气都没有,只得被一下一下的力道顶向前方,又被按着腰身拉回来继续承欢。

变化来得很快,肉刃前端传来因甬道收缩带来的紧致感,越深入便越觉得狭窄,却又有一种层层叠叠的崎岖,步惊云知道自己已经深入秘境。

聂风的反应比之前更加强烈,他的全身都颤抖起来。步惊云听到自己的地坤用嘶哑的声音求饶:“……不,不要……”

但这只会起到反效果。步惊云有些狂乱地加重了力道,几近疯狂地继续深入,去掠夺,去征服,去霸占。他已经看到聂风的小腹中心有一层薄薄的印记正在显现,伴随着他的动作,颜色越来越深。

高潮来临时,他的大脑经历了一瞬间的空白,接着就感受到结的膨胀,新成的结紧紧卡在地坤身体内部,让热的种子撒播进深处。

这一定给地坤带来了不适,身下人的呻吟带上了泣音,身体难耐地扭动,当感到聂风甚至开始用大腿发力推拒时,步惊云便更加用力挺进。

“乖,别动。”他把嘴唇贴到聂风耳边,用沙哑的嗓音劝慰对方。然后,他用吻去抚慰地坤的紧张和不安分,从耳垂到脸颊,接着是长时间的唇舌交缠,吻到颈项时改用鼻尖磨蹭,贪婪地享受着发丝间溢出的味道,现在那股竹香已经变淡,但明显能闻出来不再纯粹,被混合进了自己味道。

聂风慢慢安静下来。两人保持着结合的姿势,面对面交换呼吸,等待身体完成最后的结果。

他的地坤看上去精疲力竭,涨红的脸上目光闪烁,过于刻意地躲闪着他的凝视。

步惊云没再为难他。向下看时,并蒂纹已经完全显现,不知是巧合还是因为这次欢爱对聂风的影响,那里出现的是一个类似夔龙纹的印记。



当一切结束,太阳西下已久,深秋彻骨的寒意始终没能找到机会进入这间充斥着情欲温度的屋舍。

聂风已经昏睡过去,却似乎在做着不安的梦,间或蹦出细碎的呢喃。步惊云搂着自己的地坤,感觉到对方的身体忽冷又忽热,原本已被妥善处理的伤口在绷带下浸出鲜艳的血痕。

他已经尽量控制力道,但还是在欢爱中弄破了伤口。

步惊云唤来仆从送上热水,亲自为自己的地坤细细清洗,又重新上药包扎,直到深夜方才妥帖。

他现在毫无睡意,便考虑再批几卷从予国送过来的奏疏,却在起身时遇到了阻碍。他的地坤紧紧拽着他的手,只要他离得稍远一点便不住地颤抖,仿佛他是聂风不安的梦中唯一的慰藉。

思量一阵,他命仆从又送来案桌和凭几,方便他一边阅案,一边安抚聂风的惶惶。

他拿着一卷竹简,却在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一个字也没都读进去。他的注意力一直放着蜷在自己怀中的聂风脸上。

现在那张脸终于安静下来,显现出一个未及加冠的少年该有的稚气和柔软。

他们见面不过两次。

初见时以过人的勇气和果敢腾跃到自己面前挑战的毕方将军聂风,尽管一身狼狈,但彼时的那双眼睛在月光下亮得惊人,黑亮的长发恣意张扬,英俊的脸庞英气勃发。他不会否认对这位敌人的欣赏。

湖心亭之约时,聂风形容憔悴却不卑不亢,即使如此,勉强牵起的笑容却又有另一种赏心悦目。

他也不会否认与聂风的交易藏有私心。

而在床帏之中,那张脸的青涩和艳丽更别具风情,他几乎,应该是,前所未有的沉醉了。

但步惊云对这个地坤还有更多的思虑和不解。聂风每一次的选择,所承担的绝不是其应有的责任。他早就听过明舒侯三代单传,却尽是合仪登不进王宫的“笑话”。

上一位明舒侯聂人王醉心武学,虽扬名在外却无心政事,即使爵位得保,但早已家道中落。后得颜氏垂青,却又得一合仪后人聂风。

年轻的明舒侯更是执拗,秉公执法不知变通,更不知道示好权贵,因此总是被发派到王权边缘做些没人想干的苦职。但他却硬凭着一身本事和功绩官列骁骑中尉。

他能料想聂风伪装合仪的原因,尧国习俗容不得一个地坤为官,想来也为此吃了不少苦头。但如今尧国溃败,贵族们逃得比谁都快,聂风却临危而上,竭尽所能地战斗,明知无力回天,还不惜牺牲自己为君主换取一点点的筹码。

这个国度,这些人,凭何能值得你的付出?

而你如此付出,又想得到什么?

……

不过也无妨,他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去了解这一切。


※※※


“听说你标记了个地坤?”

清晨时分,第一缕阳光方才照进房间,步惊云就被一阵声音吵醒,他发现自己竟就着昨晚的坐姿睡了半宿。

看着门外风风火火闯进来的人,步惊云心里不由一阵恼火。他低头去看怀里熟睡的人。还好,没被吵醒。

进来的人是予国太尉怀灭,掌管予国六军,跟着步惊云驰骋沙场出生入死多年,虽为君臣却也是过命的战友,从来是予王面前最自在最狂妄的人。

此刻他骂骂咧咧地跨进门来:“是不是怀空又给你出了什么点子?要我说搞什么尧国新政,直接灭了……”

然后他洪钟一般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步惊云正坐在榻上,抱着一个被锦被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体。

这是真的标记了一个地坤……

而被标记的地坤居然还在?

予国太尉像个哑了火的炮仗一样一声不吭,屋里只剩下四道犀利的眼神在交战。

怀灭有无数的问题想问,但那些话语酝酿良久,最后他决定问出最关键的那一个:

“如果这会成为你的软肋,我得知道。”

白发的予王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对于居然没有马上得到否定的答案,他的太尉毫无形象地啐出一口:“娘的,我就知道!”

但下一刻太尉大人又得意地笑了:“我就说吧,你他娘哪怕是个再野的种,也有能收拾你的。”

就是这一刻,予王觉得自己的太尉真是太聒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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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得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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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 #4 三 琴弦之音

2020-08-06, 22:07
三 琴弦之音

冬日将至,即使位于山谷地带的右襄行宫,也都能感受到寒意的日渐深重。

聂风在湖边的屋舍里养伤半月有余,有御医细心诊治,也有众多仆从照料,他又体质上佳,因此恢复极快,到第十五日时,他已能在庭院里舒展一下拳脚。

但这场静养也让他对外界一无所知,他不知道如今尧国新政如何,年幼的尧主又如何,也不知道予王对他有何打算——那日之后,予王便没有再出现过。

但聂风能感觉到予王的所在,这尚是他需要适应的事情。

行过标记之后,他的感官就像被一排无形的琴弦牵引着,而弦的那头永远指向着予王的方位。他甚至有时候能感受到予王情绪的波动,若琴弦音色平顺,则予王冷静,情绪稳定;若琴弦杂音四起,那是愠怒;若琴弦急颤,那必定是杀意。大多数时候,琴弦都是平顺的,似乎并没有太多的事情能够动摇予王的冷静。除此三者,聂风没在予王身上感受到更多的情绪。

地坤和天乾之间都会有这样的联系吗?而步惊云是否也能感应到自己?聂风无从寻找答案。不只是对天乾,聂风还有更多新的发现。

如果他静下心来打坐,则身边的事物也会变得成倍地活跃。他能听见湖水荡漾的声音,树叶翻飞碰撞出的细碎响动,甚至有时他觉得自己听见了天上浮云的涌动声。

而仆从们行动的声响更是被放大,他们走路时衣物带动的气流,完成不同动作时用不同的肌肉在发力,谁在匆忙,谁在疲惫,甚至谁在难过,屋舍方圆几里的范围里,聂风都能“听”到。若是那人在眼前,聂风甚至能“听”清对方的心跳急缓。

同时,其他感官也变得极其敏锐,最明显的是分辨出不同人的“味道”,天乾和地坤的味道有天壤之别,能够很清晰地辨别和形容;合仪则混沌一处,虽然说不出是什么味道,但合仪与合仪之间却又不尽相同。

聂风不知道,是地坤的世界本就如此清晰,还是予王对他的标记引起了什么变化。

至少,这些发现还不算太糟。辅以聂家的冰心诀,聂风不禁想象如果再对阵予王,自己会不会多一分胜算。



这日一早,聂风打完坐,便听见仆从敲门的声音,说是尧主和予王有请。

聂风跟着仆从匆匆行到正殿,只见八岁的尧主坐在王位上,看上去战战兢兢,憔悴又疲惫,加上穿着一套宽大厚重的礼服,显得更加瘦小。而除了满屋落座的礼官们,东首的主宾座上,坐着沉默的予王,就凭他的身形和气势,进来的人都能知道这里究竟是谁说了算。

聂风依序先向尧主行礼。年轻的尧主见是他,精神一振,可怜巴巴地像要哭出来,但随后又担忧地偷瞄着予王的表情,低下头去。

聂风在心里叹气,转过身去向予王行礼。步惊云只是颔首回礼,并无多言。

随后,聂风被安排在尧主旁边的位置坐下。一落座就听见司礼官唱道:“有请昭邑侯——”

一行五人走进来,全都紧张得手足无措,似乎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场合。为首的是个健壮的合仪男子,看上去衣衫也不合身,长长地拖在地上,因此走得磕磕绊绊。后面四人可谓把老弱妇幼占齐了,每人捧着一个盒子,跟为首的昭邑侯一样走得跌跌撞撞。

五人一齐向着尧主行跪拜礼,又七嘴八舌地介绍手里的献礼,说是昭邑的土特产。尧主向他们回礼,收下礼物,似模似样地嘱咐昭邑侯,新为地方官,一定要为民着想,为朝廷分忧。

昭邑侯急忙称是。

随后五人又向着予王行礼,呈上另外的土特产,称道感谢予王洪恩,在全城饥荒时放粮赈灾。步惊云依然不言语,颔首回礼。

随后几人正襟危坐,只有昭邑侯站起来,清了清嗓子,说要向予王敬献赞诗一首,以歌颂予王功德。接着便大声吟道:

“步天邑兮……神,神,神飞扬!

惊……惊大地兮生异光!

云从龙,云从龙兮……而万物睹!

……帝极兮照……四方!”※

(※这首歪诗是仿照《九歌》拼凑出来的,第三句用了《易经•乾卦》的典故,原句为:“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就是对师兄的彩虹屁XD)

新任的昭邑侯长得五大三粗,声音粗哑,又念得结结巴巴,看得出来并不擅长吟诗作对,此时却拉着袖子右手高举,唱戏一般颂吟过于直白的赞美藏头诗。这马屁拍得如此简单粗暴,屋内顿时一片低低的笑声,聂风见他神态真诚,也不禁莞尔,但随后就接收到了予王意味深长的视线。

聂风脸上发烧,急忙颔首收敛笑意。他又忍不住暗暗去感受“琴弦”的波动,却发现步惊云的情绪确有那么一点动静,不是平顺也不是杂音,更不是急颤,那点动静太过细微,聂风也分辨不出来是什么。这至少说明,原来步惊云也会如常人一般有着喜怒哀乐,只不过,从面上谁也看不出来。

昭邑侯念完诗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尴尬地沉默一阵之后,又结结巴巴地祝福尧国和予国“永结同心”,他想了想,又改口道“喜结良缘”,终于在身边人满头大汗的疯狂暗示下说出了“永结盟好”,这才退了出去。

接下来几日,尧主和予王便如此坐在正殿中接见尧国新登台的贵族们,有的是早早投降的名门望族,有的则是见机攀附官场的富贾新贵,还有志存高远的寒门才子,或是昭邑侯那样从田野里提拔起来的土路子地方官。聂风陪着两位王,见证江山一代新人换旧人。

每天日起而始,到日落时分接见方才结束,昏昏欲睡的尧主会被送到寝宫休息,而聂风还要到书房陪坐着听予王决断两国的大小事务。聂风不由得惊讶予王的精力充沛,他只是陪坐,到夜深时也会觉得身心俱疲。往往此时,予王会准他回屋休息。而聂风有时候怀疑,予王压根就没有睡过觉,每日清晨直接从书房去往正殿。

但予王却接连数日也丝毫不见疲态,在纷繁的事务中保持着可怕的冷静和敏锐,只是对待万事冷漠如一。

他也不明白步惊云让自己旁听事务的缘由,予国、尧国的大小官员们来来往往,发现予王书房里还坐着个明舒侯也都倍觉惊奇,少不得要接收许多好奇的打量。君臣们轮番讨论军务、政务,该知道不该知道的聂风都听了,若是他有心为敌,下一场仗予王必定要吃上大亏的。

更令聂风称奇的是,予国高官中不乏地坤和合仪,甚至还有女子。而也许因为予王雷厉风行、手段霹雳,这些在尧国以往想都不敢想的官僚组合却效率惊人,予王的高压下,人人均不敢怠慢,刚刚建立的尧国新政也快速转动了起来。

如此到了第六日,接见和政务才稍有松缓。然而一大早,予王、尧主在正殿刚刚落座,门外就传来叫骂声。聂风听这声音,认出是右襄公来了。

和右襄公一起进来的,还有两个衣着大相径庭的年轻人。一个女子银发覆面,只露出嫣红小巧的嘴唇,不免令人对她的眼睛想入非非,她身着月白色的贴身劲装,修饰出妖娆的身段,还偏偏将姣好的腰腹露在外面,让人一眼就能明明白白地看见她肚脐下的并蒂纹。

另一个人却戴着粗糙的木雕面具,除了眼睛处的两条细缝,将整张脸遮得严严实实。那人还穿着及地的大袖斗篷,浑身上下没有一处露在外面。

右襄公入殿以来吵嚷不休,那人却只是跟在银发女子身后,始终一言不发,因此男女莫辨。聂风暗暗去“听闻”,也仅仅了解这是一个地坤,更发现此人行动时声息轻微,心下知道此人功夫了得。

“无礼!不知廉耻!”右襄公眼里最容不得地坤逾越,年轻时就曾因为同行一条回廊而鞭惩穗野侯之子,此时一个地坤女子竟公然坦露并蒂纹,还胆敢和他并肩走上大殿,是为大不敬。他圆润的脸庞因为气愤而涨得通红,活像一只烤熟的地瓜,“予王和尧主面前,竟敢犯下如此罪过!”

银发女子嘴角带笑,“公说在下犯的是哪一条罪状啊?”

“一个地坤如此逾越无礼!当处鞭刑!”右襄公向予王和尧王行礼,振振有词:“天乾为上,地坤为下,本当知德守道。心无戒律,行必逾矩,若不重罚,必定祸乱朝纲!还请尧主和予王示下!”

尧主向来就怕右襄公,知道他动不动就要鞭人,如今更有个冷得冰山一样的予王坐在身边,哪里知道该如何“示下”,他只得瞅瞅予王,又低下头去。

就在此时,银发女子右手一抬,聂风听到兵器摩擦衣衫的响动,身体本能地收紧戒备——袖中有刀!

他的视线飞快地掠过尧主和予王,只要女子再接一个动作,他就能判断出对方的目标是谁,进而……

但从女子袖中滑出的细长弯刀只是行云流水一般地架上了右襄公的脖子,女子身手矫健,刀出时人也闪到右襄公的背后,一脚踩在他的腿弯上,右襄公惨叫着跪伏在地,接着又惨嚎着抬起身来,女子拉扯着他的头发,迫使他跪立在地。

“无礼的是你,予王面前还如此聒噪。”女人冷冷地笑道,配合着快要没入咽喉的冷冽刀锋,让人不寒而栗。

右襄公又惊又怒又怕:“刺客!有刺客!来人啊!予王,予王救命……”

“这是孤的廷尉左监※,特许她殿上带刀。”客座上的予王盯着他,慢条斯理地介绍,似笑非笑。

(※廷尉掌管司法,位列九卿,分廷尉正和左右监,前者为全国最高司法审判机构主官,后两者为副职,负责逮捕等,下设副手左右平。大臣犯罪,廷尉有权直接审理、收狱)

右襄公惊慌失措,差点哭出声来:“一个地坤女子……一个地坤女子怎么可能……”

“你知道地坤哪里不如天乾吗?”无礼的地坤女子、予王的廷尉左监大人凑近右襄公的耳边,饶有兴致地介绍说,“内脏不如天乾好吃。夔龙就最喜欢吃天乾的内脏,尤其是像你这种没有习过武的贵族,油脂肥厚,一定要活生生的时候挖出来,又鲜又嫩,烤一烤,滋滋作响。我的刀快,你那时候还死不了,就能亲眼看着夔龙口水直流,一口吞下你烤得焦脆的心脏和肺叶!”

右襄公叫得惨绝人寰,就像银发女子的那把弯刀已经剜上了他的肚皮,正在掏挖他的内脏。他颤抖得一句话也说不清,颤颤巍巍地看向予王试图求救,但予王只是漠然地看着他,反而让他想到了此人正是夔龙之主,于是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这就晕了?”银发女子皱眉,意犹未尽地说。

予王难得的勾起一丝笑意,看着她道,“冷胭,这是未来的尧国摄政王,要好生厚待。”

银发女子笑了,看起来娇俏可人。她收回弯刀,吩咐手下将摄政王拖了出去,“好生厚待”,她调笑一般地强调。接着和男女莫辨的面具人一起对着尧主行礼,“予国廷尉左监冷胭,廷尉右平温弩拜见尧王。”

尧主早被先前的场面吓破了胆,颤抖着连向两人回礼也忘记了。

名为冷胭的女子也不在意,只是在抬头时把目光定在了聂风身上,“想必这位就是新的右监,明舒侯?”

聂风一愣。

只听步惊云答道:“不错。”



跟着冷胭来到右襄行宫的予王廷尉军共有三十人,竟然半数以上都是地坤,更有七八名女子。右襄行宫曾经的女官们嚼着舌根,说这新予王不愧是老予王的儿子,廷尉军莫不是全由予王的后宫组成,明舒侯编排进去,倒也合适


这话让冷胭和聂风听见了,她正领着聂风去见聚在侧殿的廷尉军。冷胭拎了一个女官出来,掏出弯刀便要绞了她的舌头,聂风急忙恳求道:“旧女官不知轻重,还望左监恕罪。”

冷胭转过头来打量他,冷冷地笑着放开女官,道:“既然右监代为求情,那便罢了,不过只要予王在宫里,就不许人乱说话。”说着吩咐下属将几个女官拉出去掌嘴,再逐出宫去。

安排后便扬长而去,聂风看着几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官,只得叹道:“今时不同往日,你们好自为之吧。”

聂风来到侧殿,只见宽敞的中庭里围站着十几个人,穿着统一的玄青战袍,但身形年龄大不相似,天乾合仪地坤尽皆有之,一身白衣的冷胭就站在他们围留出的空地中心。见聂风进来,所有的视线齐刷刷地聚了过来。

聂风正待抱拳行礼,温弩突然从斗篷下拿出一柄长刀,双手向他呈上,聂风接住掂量一下,长宽重量与雪饮十分相近。

“久仰北饮狂刀大名,一时技痒,右监大人还请赐教。”冷胭露出威胁右襄公时那种好战又嗜血的笑,“得罪了。”

话音未落,两柄细长弯刀就滑到了她的双手之中,同时足尖点地,女子身体翻转如同老鹰振翅盘旋,一个转身就逼到了聂风面前,弯刀一上一下直取咽喉和小腹。

是西北塞外的白山捞月弯刀。聂风竖刀挡过这两击,近距离才看出这两柄弯刀的来路,白山族民风彪悍,不管男女老幼都极善骑战,常使弓箭,或一种细长锋利的弯刀,刀尖带有倒刺,不管横割竖劈直刺都能造成严重的伤害,战场之上犹善割马喉取敌首,被白山族称之为“捞月”。而白山族不事生产,自从列国战事频起之后,就组成了不同的雇佣军团,四处流窜赚取酬金,因为通常手段残忍不留活口,一时成为各国争相拉拢的军事力量。

冷胭的弯刀舞得精炼而利落,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招招直取要害,正是在战场上养成的习惯。聂风只守不攻,一退再退,很快被逼至角落。

虽然外人看来冷胭攻势凌人,占尽上风,但身在其中,她自己却也知道半点便宜都没占上。聂风将长刀运得如臂使指,守势密不透风,一时只听得庭中尽是刀锋交击之声。

聂风越是避让,冷胭的攻势便越发狠烈,咄咄相逼要他还手。但此时聂风却只觉“听闻”之力顿开,左监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在虚空中画出无比清晰的白色流线,力从身体的哪个部位而起,透过手腕的动作,如何传递到弯刀之上,而这决定了利刃将从何处来,又指向何处,一切动静皆如笔墨透纸,仿佛有一位无形的画师在他眼前瞬间挥就了一幅对敌墨画。

而他这些时日恢复良好,能将他之前本就擅长的灵活迅捷发挥得淋漓尽致,因此面对冷胭又快又辣的攻招,竟有着十分的从容。

数十招过手,冷胭没有讨得一分好处,不免心浮气躁,急于求成竟兵行险招。她一个猛冲,右手御刀直击聂风面门,待聂风横刀格挡时,便手腕急翻,只听得“锵”的一声,弯刀的倒刺稳稳勾住了长刀的刀锋,角度也极是巧妙,牢牢卡住,使聂风一时收刀不得。

抓得这片刻之机,冷胭左手的弯刀便直刺聂风咽喉,她正自喜得手,聂风却曲腿轻挑,右足尖踢中冷胭的手腕——与其说是踢中,不如说是勾住,因为聂风借这踢击之力,带动冷胭左手的弯刀上挑,反而击中了她自己右手弯刀与长刀交缠的位置,一阵刺耳的刀锋撞击刮蹭声后,聂风不但解了眼前之危,还脱开了冷胭的控制。

只见他继续借势后空翻跃,待落地后疾步挺刀,直刺冷胭中路。

不想冷胭非但不避让,反而踏步前冲,竟要以身祭刃,换得制敌的机会。聂风本意点到为止,没想到冷胭为胜负如此血性,只得急忙撤刀,眼见已是来不及,他突然手臂翻转手掌一松,将刀从旁边扔了出去。

冷胭大惊,她的弯刀已经架上了对方的脖子。她本是想着让聂风刺中她的左肩,刀锋不过伤得皮肉,双刀便能一边卡住对方的武器,一边封住对方的脖子,换来赢面却不至于伤到对方。但聂风宁肯扔下长刀也不愿伤她,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眼看她的双刀就要割上聂风的手腕和脖子,她也只得急忙将双刀脱手。

于是这场比试的最后,是两位高手毫无形象地撞在一起滚倒在地。

众人急忙上前搀扶,冷胭站起身来哈哈大笑:“别人说我是疯子,没想到你比我还疯!”

聂风苦笑抱拳:“情急出此下策,见笑了。”

“什么?明明是左监快要赢了!”冷胭的副手,廷尉左平连城勇面目方正,身形高大,捏着拳头为冷胭抱不平,“你丢什么刀?不作数的,我来过两招!”

他还没跨出步去,冷胭抬起手一巴掌扇在他头上:“你在他手下过不了两招。”

连城勇摸着头不敢再说话,大家都笑了起来,聂风这才在心底放下一口气。

一直静静站在后方的温弩突然走上前来,掀开斗篷,露出一头柔顺的黑色长发,再伸手揭开面具,聂风心下一惊,那是一张……自己的脸!

又听得温弩用聂风的声音说:“温弩见过右监。”话音未落,他又伸手揭下“聂风的脸”,下面竟是一张“冷胭的脸”!那张脸又用冷胭的声音道:“得予王令,将雪饮奉还。”说着变戏法似的从斗篷中捧出了雪饮刀。

这等精湛的易容术,聂风暗暗称奇,若不是他如今能够“听闻”,恐怕遇上温弩也会难辨真假。

众人见冷胭言语之中多有赞赏之意,而温弩又自展身手向聂风献技,便明白了两位将领的态度,于是纷纷向聂风行跪拜礼。

廷尉分左右军,冷胭率领的左军负责稽查逮捕,而聂风的右军则负责协助予王断事,兼有卫尉之责。除了温弩,还有力大无穷的霍动,精通奇门遁甲之术的灯笼,以及据说在兽面军时便为予王做斥候的元正等人。一支小队不到十人,却个个身手不凡,对于予王军的实力,聂风也只能叹一声佩服。

众人介绍一番,言行间已对聂风带上了几分尊敬。不多时,众人便告辞去宫外扎营,离开时重新戴上面具的温弩换上了另一副嗓音,对聂风道:“明日予王便会启程回国,尧王与右监当会同行,如果有什么需要,温弩等候吩咐。”

聂风抱拳敬谢,心里却不免一震:这一去,恐怕就再难回来了。



从毕方城离开时,除了雪饮刀,聂风什么也没取,如今要收拾行装,也只得这一把刀。

尽管他在尧国并没有太多快乐的记忆,但这里毕竟是他的故乡,即使没有留恋,也难免会有几分不舍。

他在湖边屋舍里呆坐了许久,才想起也许应该在行宫里走走,再看看尧国最美的秋日景致,再感受一下尧都初冬的寒意。

聂风走出屋舍时天色已晚,他毫无目的地走走停停,最后在某个院落里长久地看着一棵老树,据说这棵老树是从尧都建国时就已经长在了这里,如今它依然枝繁叶茂,兴许还会活上几百年,只是此刻落得满地黄叶,平添萧瑟。可能只有它有机会知道,几百年后的尧国会是什么样子。

“你如果准备逃走,我现在就杀了你。”

冷冷的声音从头顶上传过来,聂风回头,只见院落最高的屋顶上有一个被月光映得泛白的人影。

聂风苦笑,“逃走又有什么意义呢?”如今尧国不也已经是予王的天下。

足尖轻点,聂风便跃上屋顶,他看到冷胭抱着一个牛皮囊坐在屋脊上,酒香浓烈,看上去她已自饮了很久。

“有什么意义?”女人依然冷冷地笑着,眼神却飘向远方,“逃出去才能报仇,才能成为你敌人的心腹之患,让他们每日每夜寝食难安……”

听到后面,聂风明白过来,她这些话是在说给她自己听。

她的心里满是仇恨。聂风想,原来不管多么强悍的人,都有难以言说的苦痛,无法疏解的爱恨情仇。他想起父亲在一次大醉之后失声痛哭时说的,人生有七种苦,最为痛苦的便是“求不得”!父亲聂人王前半生痴爱武学、放荡不羁,到头来却还是爱而不得,因此痛苦不堪,尽失傲气与潇洒。

只要有所欲求,普天之下,都是可怜人。

……只是不知道强如予王,会有什么样的苦?

聂风微微叹气,看着冷胭大口地灌着酒,便陪她坐下来。

冷胭喝了一阵,见聂风还坐在一旁,突然把手里的牛皮囊扔了过来。聂风一把接住。

“喝!”女人霸道地说。

聂风爽快地长饮一口,然后他笑了:“南方的酒果然不够烈,你应该试试冰川化雨的尧都烧寒泉。”

女人畅快地大笑起来。

“好一个冰川化雨!我会试试‘烧寒泉’!”

真是个豪爽的女人,这样的女人在尧国很难见到。尧国的女人们都被裹在厚重的深衣里,变成雕像一般美丽的摆设供人欣赏,即使是像聂风母亲一般充满野心与魄力的天乾女子也不例外。聂风的心里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他能明白予王为什么喜欢冷胭这样的女人。

“你恨予王吗?”冷胭突然问。

这倒是个好问题。

“步惊云对我很重要。”不等聂风回答,她接着说,“所以我绝不会让你杀了他。”

聂风一怔,一时心绪翻涌,五味尝尽。他从来没有夺人之好的想法,毕竟这次标记只是一场交易。而后一句话更直指核心,他想杀了予王吗?

“标记我的是个女人,她的头发跟你一样,又黑又亮,在月光下,像大漠里的泉水一样闪闪发光。”冷胭看着聂风,却又像在看着更远的地方,继续自顾自地说,“她是我见过的最骁勇善战的战士。”

聂风惊讶地转过头去看她。

“我们在战场上相遇,她把我打得一败涂地。”冷胭的脸颊泛着醉酒的红晕,却丝毫没有羞赧之色,只是陷入甜蜜的回忆,“我追了她十天十夜,让她标记我。”

银发的女人说着,大刺刺地躺了下去,把头枕在屋脊上。她伸出一只手去,似乎想在虚空中抚摸到什么。

“她在一个草原上标记了我。”她说,“我现在还记得那晚的天空。”

接着是一声颤抖的叹息。“一个战士应该死在战场上,轰轰烈烈地,才死得其所。而不是被卑鄙小人用阴毒的手段害得手足尽废,郁郁而终。”冷胭继续说,她收回伸出的那只手,转而抚摸着自己的并蒂纹,“我就是要露出它,让所有人都知道曾经有这么一个天乾存在,我要让她的敌人知道,她的地坤还记得她所有的骄傲、痛苦和仇恨……”

现在的冷胭已经泪流满面,但她也丝毫没有要掩藏的意思。她复又坐起身,死死地盯着聂风:“步惊云对我很重要。我发血誓效忠他,是因为他有能力把我带到我想去的地方,让我亲手杀死那帮只会躲在军队后面的废物。所以,无论你有多恨步惊云,我也不会让你杀了他。”

聂风未曾想会听到这样一个故事,也未曾想过一个地坤还能有这样的活法。而那个被尧国视为奴隶标记一般的并蒂纹,竟然也能饱含如此有血有肉的含义。天乾和地坤,原来也不仅仅是身份地位的标签,它们也可以是活生生的爱恨情感的联系和见证。

是啊,这世界如此之大,他怎么会认为尧国就代表了全部呢?

聂风看着冷胭,竟一时无言以对。

反而冷胭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又开口道:“聂风……你真是个奇怪的人,我以前从未对人说过这些。

聂风将手里的牛皮囊扔回给冷胭,冷胭又大口喝了起来,让那些酒淹没了咽喉,也淹没了记忆。

真是个豪爽的女人,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爱就翻天覆地,恨就山崩地裂。聂风突然有点羡慕她,活得如此恣意张扬,半点由不得别人置喙。

并且,原来有成见的一直是自己。他不也跟女官们一样,认为能得予王重用的地坤女子,必然与之关系匪浅吗?

聂风飞身跃下屋顶,把那片天空留给冷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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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得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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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 #5 四 白鹿

2020-08-06, 22:09
四 白鹿

我恨予王吗?

聂风深深地吸气。尧都的贵族们最会享受,右襄行宫的草木受花匠精心打理过,四季含香,此时秋意渐深,凉薄的空气里飘着馥郁醇厚的果香,熟透了一般的甜得醉人。

就像予王的味道。

……也不尽然,予王的味道比烧寒泉更烈。

我当然应该恨。聂风想。国仇家恨,被迫称臣,还有……那个并不体面的交易。

一口气郁结良久,聂风又长长地吐出来。

然而,这个不体面的交易却十分公道,成王败寇,予王对自己称得上一声善待和尊重。并且,按照尧都一贯以来对地坤的训诫,他现在不应当对标记了自己的予王“感恩戴德,敬重如宾;惟命是尊,答问殷勤”吗?

如今他应以天乾为尊,还是该为尧国效命?聂风倒想知道王宫里常常训斥地坤的司礼老夫子会如何作答。

他又想起今日正殿上冷胭拔刀时自己的本能反应,如果冷胭真的准备攻击予王,聂风知道在那个环境下自己一定会扑上去全力解救。若是予王这样死了,恐怕予尧两国将永无宁日。

思绪纷乱,又岂是当下能解?

聂风回到湖边长住的屋舍时,却不期然对上一双冰冷的眼睛。

步惊云正独自一人坐在榻上阅案,听见进门的响动,便抬起眼来。

四目相对,聂风汗毛倒竖,他之前沉浸在各种思绪中,并未去感觉天乾的“琴弦”。此刻步惊云突然近在眼前,聂风下意识地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一时进退两难。

那日之后,他们还没有在私下里见过面。

见聂风在门口磨磨蹭蹭,步惊云微微皱眉:“过来。”

聂风再三确认并非是自己走错了房间,这才不情不愿地挪过去,挑了个距离步惊云最远的地方侧对着对方坐下。

天乾的“琴弦”泛起一阵愠怒的杂音,而这次压根用不上“感觉”,只从步惊云低气压的声音就能直接听出来:“我说过来!”

在对方咄咄逼人的视线中,聂风自暴自弃地移到桌案边,在步惊云身侧坐下。

但还没坐稳,步惊云就把他捞到了怀里,比烧寒泉更烈的酒笼罩着他。有些回忆不合适宜地冒了出来,聂风脸颊发烫,不由得全身僵硬。

步惊云却只是抱着他,把头埋进他散落着发丝的颈项间,右手环过腰扯断了他的腰带,再从衣摆下伸进去,抚摸他肚子上的并蒂纹。那个位置就足够聂风尴尬不已,步惊云的手只要再下几分,就会碰上他的分身。

聂风不敢乱动,把身体僵成一块木板。步惊云也不在意,尽情享受着这块木板的味道和手感。

“伤好了吗?”步惊云问。

聂风不明所以,老老实实地点头。

“很好。”步惊云说,然后聂风感觉到对方宽大的手掌滑下去握住了自己的分身,这才意识到不妙。

“我以为我们的交易已经完成了!”聂风急忙伸手抓住步惊云的手腕,阻止他进一步的动作。

予王也不在意,只顾着在他的颈项间流连,心不在焉地说:“若是第一日没有标记上三次,事后少不得要多做几次,标记才稳定。”

聂风哑然,这倒是他的知识盲区。但更重要的是步惊云此时说话的态度,随意而散漫,让聂风无法判断他说的是真话还是随口胡诌。

而真假不论,这场交易似乎太过不清不楚,如果真是多次标记才稳定,那何时完成标记,岂不是得看天乾的心情?

而标记成功了,之后呢?他还需不需要履行……契约?因为当时的意外情况,他们没能商讨细则就“签了约”,但这个细则……又该如何“商讨”?

他一开始以为予王要的是忠诚,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止。

当聂风从思绪的乱麻中回过神来时,却发现步惊云埋在自已肩窝里的呼吸变得平缓而悠长,全身更放松地靠在聂风僵硬挺直的身体上,右手也任聂风抓着,再无动作。

……睡着了?

聂风只要稍稍向下偏头,就能看到步惊云舒展的咽喉,在虬扎的颈部肌肉之下,那里是人体最为脆弱的门户。

他恨予王吗?他想杀了予王吗?

现在正是大好机会。

多日休养,他的功力已恢复八成有余,而距离如此之近,他只需要灌注力量到手掌,片刻间便可以击碎予王的咽喉。对方会呼吸停滞而伏下身体,而聂风有把握在出招后立即拿过案桌上的毛笔,在予王倒下时刺穿他的喉咙。

这个念头闪过,聂风只觉得心脏狂跳,血液倒流一般全身发冷,他死死盯住步惊云的喉咙。机不可失。一个声音说。

但现在步惊云对他毫无戒备。你一向自诩行事光明磊落,此时便沦得乘人之危?另一个声音说。

国仇家恨,这时候还考虑什么磊落?

既然是场交易,便应当遵守规则。

那么步惊云呢,明显不打算遵守什么“规则”。

……

天人交战之时,聂风看到步惊云毫无防备的咽喉上,喉结向上滑动了一下。聂风的心跳也跟着向上跳了起来,再次疯狂加速几乎要冲出喉咙。

他还记得那个喉结滚动的节奏,它向上滑动时就会迎来一下猛烈的顶撞,而这总会伴随着令他头皮发麻的一波快感。

那日的回忆突然就占据了他整个脑海,令他惊慌失措。

聂风差点跳起来,但步惊云环在他腰上的手成功阻拦了他的落荒而逃。

“你想去哪里?”步惊云刚才似乎真的睡着了,说话的语气带着一点被人吵醒的恼怒。

“我去外面睡。”聂风坚定地说。

步惊云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突然将他按倒,聂风心里一惊,抬腿便踢,却被予王捉住了脚踝,更趁势将身体挤进了他的双腿之间,把他牢牢压在榻上。

“力道不小,看来伤果然好了。”说着步惊云便伸手去拉扯他的裤子。

聂风又羞又怒,“你堂堂一国之君,难道说话不算话吗?”

“哪里不算话了?”步惊云露出费解的神情,“你不想做廷尉吗?难道你还想挑官?”

“我……你……”一国之君耍起无赖来,竟是无人能及。而这番对话出现在这个场景下,怎么看怎么像是床笫之私,仿佛聂风成了一个吹着枕边风想要捞到更多好处的男宠。

聂风张口结舌,“我可没同意跟你……跟你……”

“跟我什么?”步惊云笑了,痞子一样邪性毕露。聂风继续瞠目结舌,予王竟也有这样的一面。

步惊云一心两用,并没有停下他剥衣服的手,遇上不方便脱的地方,也被他一并撕开,说话间,聂风已无蔽体之物。

对于这样的近身缠斗,聂风既没有经验,也不在力量上占优势。更别提挣扎中的每一次肌肤相触,都让聂风像走了一遭急行军般急速消耗他的体力。步惊云的力气大得惊人,聂风什么招式都派不上用场,徒劳地挣扎想跑,也只是被予王逼到床榻的角落,抵在围栏和予王之间动弹不得。

步惊云撑开他的腿弯,让他的身体在自己面前一览无余。

聂风全身发抖,脸上烧灼着羞愤,但人的本能可没有羞耻心,他的身体还记得被标记时的放浪形骸,红润的小穴预测到将要发生的事情,已经开始回应天乾的欲望,聂风感到熟悉的热潮又在涌出身体。

步惊云掀开自己身上的宽袍,露出结实的肌肉和浑身的伤疤,上一次标记时聂风并没有注意到那些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痕迹,有一些明显不是兵器造成,而是被猛兽撕咬的狰狞疤痕,看来十分触目惊心。聂风不禁想起那些关于予王的传闻,大概也能想见他度过了怎样的磨难童年。

但步惊云又烫又硬的性器把聂风所有的杂念都惊到了九霄云外,天乾把两人的分身贴在一起,用手掌握住一起撸动,换来地坤的惊叫。

“住……住手!”

却只感到步惊云的手掌加重了力道。

“你……你就不怕我杀了你?”聂风几近绝望地不忿,咬牙切齿。

步惊云的眸色暗沉,眉目危险地收紧,他现在的表情让聂风觉得自己的威胁变了味,反倒像是说了什么撩拨的情话。

予王放开手,用身下的动作回应这个威胁,粗大的肉刃长驱直入,撑开聂风的下身,顶在他最敏感的地方,一翘一翘地跃动着蓄势待发。

聂风倒抽一口气,拼尽全力才把溢出来的呻吟堵在喉咙里。

步惊云也不急着行动,就死死地顶着,让肉刃随着自己的呼吸去浅浅撩拨地坤身体里的敏感点。步惊云俯下身来把脸凑到聂风的鼻尖前,又用那种盯着猎物的眼神赤裸裸地看他。

“我等着。”予王的声音带着呼吸的湿热、情欲的暗哑,和埋在身体里的肉刃一起激得聂风尾椎发麻,他不明白所有的对话怎么都会在步惊云那里变成调情,步惊云还在接着问,“……你想杀我,方才为什么不动手?”

“我,我……”聂风语塞,步惊云果然没有真的睡着。他一时觉得又委屈又难堪,有种被人看破的尴尬。他那些隐秘的彷徨在步惊云面前无所遁形,那些内心挣扎因此显得像一个可悲的笑话。

而想来自己多年游走官场、征战沙场,也算应对自如,更加无愧于心,如今却落得在人身下曲意承欢,步惊云还想着法子折腾他,拒绝不了又痛快不得的煎熬着,他自认并不愚笨,却对这一切都毫无办法。

聂风的眉头纠结在一起,还把嘴唇抿得发白,配合着眼里盈盈的水光,看着像是马上就要哭出来。他的地坤脸皮薄,兴许这次捉弄得过火了点。步惊云心里莫名的一抽。他将聂风抱起来,让地坤坐在自己的怀中,放任地坤把脸藏到他的视线之外。虽然稳稳地抱着,但身下也抵着不放松,慢慢上下抽插,竭尽所能地温柔,来缓解一时之渴。

这些动作引得他的地坤不住地颤抖,发出压抑的零碎抽噎。随后他就感到肩膀一痛,聂风咬住了他肩颈上的肌肉,泄愤似的狠。但步惊云眉头都没皱一下,反而性致高涨。

聂风很快尝到了自己行为的后果,他感到身下一震,肉刃的进出突然狂暴起来,步惊云顶得他几乎落不下地,全身的重量都落到了那根折腾他的肉刃之上。之前一波又一波涌上来的快感就这样变成了铺天盖地的巨浪,激起身上成片的薄汗。

也是这个时候,他感受到了琴弦的狂舞,天乾变成了一个技法高招的琴师,撩拨出激荡而又狂浪的乐章,而他的听闻之力也极致舒展,让身上的每一个感触都更加深刻和明显。

待向上逐渐乏力之后,步惊云将他放倒在床榻上,让他把腿缠到自己的腰间,硬得如同钢铁一般的双臂撑在他的头颈左右,就靠着腰力前后操弄他,天乾的肉刃大得离谱,还换着角度在他身体里冲撞,聂风连身体也稳不住,只被顶得七上八下,不得不抓住肩膀前的手臂找回一点平衡。

一阵疯狂的顶撞之后,步惊云的动作终于慢了下来,聂风才得以找回呼吸,长喘不止。然而动作一慢下来,聂风便感觉到穴口内外火辣辣的疼,这种疼痛让感官格外敏锐,让他轻易就能描摩出步惊云的大小和形状。缓慢的抽插更让肉刃的每一个动作,每一点脉动都无比清晰。

上次的标记让聂风体内独属于地坤的宫口变得更加敏感,肉刃裹着天乾和地坤混杂在一起的体液,毫不费力地闯进湿软的穴口,立即就会抵上敏感点,用蛮力顶撞,接着就会冲进宫口,让那个狭窄的甬道被迫扩张,肉刃粗大的顶冠和突起的血管会摩擦四周的软壁,引发更加强烈的刺激,这番刺激又会让聂风不自主地收紧肌肉,变成一场奇异的对抗,却又是一次巧妙的配合。

聂风抑制不住,总会叫出声来,随即又后悔地咬紧嘴唇。折磨还不只如此,一旦慢下来,步惊云似乎就有了余力关照他身体的其他地方。天乾会把头埋到他胸前,舔舐啃咬他充血的乳首,让它们变得又硬又敏感,只要天乾的舌头一裹上去就能让他颤抖不止,后穴收缩。

不只是乳首,步惊云还在他的脖子、锁骨、肩膀、胸腹、腰间,甚至是小腿上——所有他在抽插的同时能够到的地方留下了大大小小的吻痕和咬痕。手也没闲着,反复揉捏他硬得发疼的分身、柔软的囊袋和光滑的臀,中间的会阴也没放过,在大力抽插的同时按压摩擦,把他全身可能的敏感点都换着法子试了一遍,激起永无尽头的情潮。

若步惊云真是一头野兽,大概他现在已经连骨头也不会剩下。

他不记得自己高潮了几次,也不记得步惊云高潮了几次,只感觉到一次又一次攀上顶峰后无尽的疲惫,却又不断被重新唤起身体内外的激情,燃烧着他的意志和理智。他的阴茎胀痛,后穴酸软,身体里被灌满了温热的爱液,又被天乾似乎永不疲软的肉刃一下一下挤出体外,沿着腿根流得到处都是,让他觉得自己被步惊云捣得就像雪融后的烂泥。

但这狂野之中却又满是柔情,步惊云会细细地吻他,用柔韧的舌头舔舐被他自己咬破的嘴唇,耐心地捕捉他四处躲藏的舌头,让这个吻深入,直到窒息。也会在他的脸颊留下星星点点的亲吻,长时间地享受耳鬓厮磨,他们的身体总会贴得很紧,让聂风不期然地觉得也 许步惊云想在他身上汲取一些情欲之外的东西。

好天良夜,秋色撩人,也不如这一屋温存。

情欲直到夜深方歇。步惊云拥抱着他,两人赤裸的身体紧贴在一起,肢体交缠,令聂风觉得温暖。虽然身体仍然有些疼痛,但那只是激情和欲望的余韵,不会成为梦魇的诱因。

他仍然不知道前路将会如何,但今晚,他暂时忘记了所有不安,已经沉沉睡去。

而“琴弦”仍在不知疲倦地跃动,勾起了一些久远而模糊的,并不属于他的记忆。

那个梦里,他回到了九淖,回到了十来岁的年纪。

他在捕杀一头妖兽,他明白自己必须杀了它,否则饥饿会彻底地压垮他的身体。但那头妖兽体型庞大,耐力好得惊人,不是当时的他能轻易应付的。他紧紧抓住妖兽的鬃毛,用树枝磨成的钝剑不停地刺穿它粗厚的脖子,但妖兽狂吼挣扎,把他甩了下来,踉跄着逃走了。

他掉在了一片沼泽里,虽然不深,却满是烂泥,摔下来的时候他的胸口撞上一块石头,过强的撞击让他动弹不得,和饥饿带来的内脏绞痛一起,令他奄奄一息。

或许这就是自己的终点了吧。步惊云想。死在一滩烂泥里也不错,跟他烂泥一般的人生十分契合。

那时的他还不叫步惊云,他没有名字,因为他没有父亲。

从他记事起,他的母亲就整日以泪洗面,向他诉说他的父亲本是予王,在柴房里临幸了她,但在她怀上孩子后却并不认账,反而将她逐出王宫。

未婚产子又被赶出王宫,还整日说自己的儿子有着王族血统,不管是家人还是乡邻们都说这女子怕是患了癔症。而没有爹的孩子就是野种,连名字也不配有,人们便只唤他阿铁。好在阿铁天生身体强健,在五岁的时候就学会了用拳头说话,叫乡邻的孩子们不敢随便欺负他。

在他六岁时,母亲有机会嫁人,便把他这个包袱丢进了九淖,任其自生自灭。

但阿铁却活了下来,他爬到一个山洞里,遇上一只刚刚产崽的妖兽,他想也没想地扑上去,和妖兽的幼崽抢奶喂饱了自己。妖兽也许把他当作了掉出窝的幼崽,没有赶走他,也没有吃掉他,他就如此和一群幼兽一同长大。

一年后,幼兽们已经长大,就得自己找吃的。喝着妖兽的奶,生吃野兽的肉长大,阿铁长得比常人更加高大健壮,他有能力与妖兽或野兽肉搏,也凭着记忆制作武器,捕猎比自己大出许多倍的野兽为生。那时的他与兽无异,活着就是为了吃饱,吃饱就是为了活着。

如果他死了,便也只会在这里悄无声息地消失,似乎也没有什么遗憾,也没有什么不对。

但等死的时候,他看到了一头白鹿。

那头白鹿从树林里缓慢而优雅地走出来,它的眼神温柔,修长的角和毛色一样纯白无暇,在夜色中仿佛披着一件星月同辉的羽衣,闪闪发亮。它用柔软的鼻头拱开石块,啃食上面的青苔,汲饮下面的清水。阿铁陷在泥地里,因此它也没有发现他。

白鹿渐渐走近,把阿铁的手也误认为一块石头,用鼻头拱着,伸出舌头温柔地舔舐,喷出的热气温暖了阿铁冰冷僵硬的手。

阿铁看着它,突然有了继续活下去的理由。阿铁竭力伸出手去,想要抚摸白鹿,但那个美丽的动物立即就警觉地退后,在他勉强坐起来之后,与他对视片刻便蹦跳着消失在树林深处。

阿铁爬到沼泽边缘,发现之前把自己甩下来的妖兽已经死在了不远处。他饱餐了一顿,又幸运地发现自己并没有受重伤。从此他再也没有失过手,也许有了一个目标,让他变得更加强大。

后来,阿铁爬上九淖最高的山,极目四望,也深入九淖瘴气笼罩的树林,四处探寻,却再也没有见到过那头白鹿。他想,只要他活下去,也许还有机会看见白鹿,看见一些他这样的人也能享受的美好东西。

再后来他有了名字,有了地位,似乎有了一切。然而直到今日他才确信,在永乐坪的战场上,他真的找到了他的白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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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得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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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 #6 五 奢求

2020-08-06, 22:35
五 奢求
 
第二天一早,予王的部队便启程了。右襄城里的人们议论纷纷,因为居然没有绵延十数里的仪仗和军队。

负责护送予王车辇的是冷胭带队的廷尉军和一支百余人的兽骑卫尉军,这个规模的队伍不免让见惯大世面的右襄人觉得寒酸。但等予王的军队走到他们近旁,人们便只顾得上啧啧称奇了。

予王兽骑卫尉军的坐骑并不是更强壮的马,而是“驳”——这种妖兽虽然长得像马,却比最强壮的战马都要高出一个头,额生利角,身白而尾黑,体魄之强健据称日行千里后还能立即进入战场作战,此时它们都被套上代表予国的玄青色战甲,上面绣着醒目的红色夔龙纹。

尧国最好的战兽团,也不过只圈养着五匹驳,还是从予国的商人那里买来的。而没有一个士兵愿意去骑着它打仗,因为它们脾气太坏了,跑得也太快,多数想要试着驯服这种野蛮妖兽的勇敢尧国士兵都摔断了手脚或是脖子。现在,一整队训练有素的驳骑兵仅仅是整齐划一地走过,就足以叫所有尧国人胆寒。

而打头的两位男女屯长,居然分别骑着“吉量”和“乘黄”——吉量也是与驳一样高大的马形兽类,却生得红色的鬃毛,跑起来仿佛一团烈火在燃烧,其胸前更生有硬如钢铁的红色甲壳,据说日前在宛州城外的战场上只是狂奔,便撞翻了三个什的尧国精骑。

后者身形毛色都长得像狐狸,却只比吉量小一点,还有齿爪如虎,背生又短又硬的骨角,此刻跑动起来身姿颇为优雅飘逸,但右襄人听说过乘黄一跃,便跳上了高逾六丈的宛州城楼的故事,而每个讲这个故事的人,都会强调这只妖兽在跳上城楼后,便一口咬下了穿着重甲的宛州公的头。

这些可怕的妖兽如今却像小马驹一样乖顺地被予王的骑兵驾驭着,即使没见到曾让尧国全军闻风丧胆的夔龙,也足以让右襄的人们惊叹许久了。

精简但全副武装的予王部队后面,跟着尧国新选编的一百尧王卫,即使也兵强马壮,但跟予王的兽骑军一比,便怎么看都显得相形见绌起来。这支队伍和几十名仆从一起,簇拥着尧王车辇。再后面,是更不起眼的昭邑侯的牛车,和稀稀拉拉的几名下属及侍卫。


聂风满心怨气地坐在予王车辇中。步惊云抱着他睡了一夜,早上醒来聂风才意识到昨晚压根就没行标记,他顾不得羞耻质问予王,却得到了“昨晚当然只是例行房事”的无耻回答。

而例行房事的后果就是聂风无法骑马,他的腰酸得厉害,后穴肿痛不堪,连坐姿不对也会难受。浑身上下被步惊云咬过的地方火辣辣地刺痛,厚一点的衣服也穿不住,只得穿着单衣窝在车辇中休息。他毫不怀疑这是予王故意为之,目的就是想把他关在车辇里。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无所事事地躺在他身边,撑着头欣赏着他无处发泄的恼怒。


——步惊云喜欢看着他的地坤。

聂风有一张好看的脸,可称英武的剑眉,却偏又生了一双细长上挑的凤眼;挺鼻薄唇,但皆色润而形圆,因此相貌俊逸却不失清秀,气宇轩昂又不失温雅,再加上那一头柔顺的披肩黑发,组合成一张无愧于其母颜盈“艳绝列国”名声的俊俏脸庞。

而步惊云如今对于这些好看又有了新的体会,地坤害羞无措时的眉目轻蹙,被撩拨起激情后,凤眼里总会闪着盈盈的亮光,掩盖住下面暗色的欲求,柔软的唇就像春日盛放舒展的花瓣,尝上去有细腻的柔软和清香的味道,而那头秀发,当它们从手指间滑过时的柔滑触感总会令步惊云回味无穷。

步惊云还喜欢看那张俊脸上展露出来的各样神情,聂风并不擅长伪装,常常将内心所想流露在外——比如此时他的地坤就因为恼怒而锁住眉头、抿紧嘴唇——不过也许因为自小的家教,聂风十分克制,不论是怒是笑,总是节制而清浅的表达,因而对人对事也总会有些少年老成的疏离感。

而步惊云知道,自己一旦强行拉近距离,聂风的表情就会变得生动而多彩起来,惊慌或恼怒总是伴随着圆瞪的星眸和透肤的艳红,这会让地坤像一匹突然被释放的野马,显现出一种生气勃勃的野性和活力。而被自己操弄到高潮后的失神和潮红,又是另一种妙不可言的秘藏。

聂风总能牵引他的视线,让他百看不厌,还忍不住要去发掘一些新的趣味。


——对于捉弄自己这件事,聂风觉得予王有些过于乐在其中了。

路途漫漫,而予王明显太闲,竟以上药为借口又来对他上下其手。车辇虽是装着门的封闭小间,但前驾就坐着两名车夫,辇后又坐着两名贴身仆从,一点点响动都逃不过他们的耳朵。

这让聂风的反抗变得缚手束脚,纠缠不过几个来回便被予王面朝下按在自己的腿上。

聂风把手伸到背后拼命阻拦步惊云的动作:“我自己来!”他压低了怒火中烧的声音。

步惊云如果听他的,便不是予王了。压在他背上的大掌加重了力道,腾出另一只手去扒下了他的裤子。他感到温热的手掌覆上自己的臀丘,揉捏一番后才将手指探进后穴之中。

清凉的药膏一被送进红肿的穴口,聂风便感到那火灼般疼痛的消解,但天乾的手指果然不会老实地上药,恶意地撩拨着他的敏感点,又在试图勾起地坤的本能反应。

他横趴在步惊云的大腿上,明显感觉到天乾欲望的硬挺抵在腰间,于是挣扎着坐起身来,却又被天乾迎面抱住,步惊云勾起他的腿弯,片刻间就把两人的姿势变成了令聂风尴尬不已的骑坐,而那要命的硬挺正顶在身下。

天乾毫不客气,干脆利落地就着药膏插入进来,聂风又痛又痒,也不敢叫出声,恨得咬牙切齿。但一想到昨晚的遭遇,却又不敢贸然再下口。

这番交合倒是温柔至极,不过伴着车辇的颠簸,震得叫人三魂七魄都给荡开了去。聂风匆忙收拾自己散开的魂魄,同时硬生生地咬着牙没出一点声,只敢伏在步惊云的肩头嘶嘶喘气。

恰是这狭小空间里两人的刻意静默,那些交合处传来的淫靡细响和两人口中细微的气音就听得格外清晰,聂风感受着身下被撑开的酸胀,又听到予王粗哑的喘息声,呼出的热气就喷在他的耳廓,激起他浑身成片的粟栗。

这点细微的变化竟也引起了步惊云的注意,抱住他的手从腰间沿着脊背摸上来,而靠在他脖子旁的头偏过来叼住了他的耳垂。

他听到予王温声问:“还痛吗?”

此刻这萦绕在耳边的低沉声音却比埋在他体内的肉刃更要命。聂风当然痛,但他现在的感受又不只是痛。他还恨。

他痛恨步惊云的味道太好闻,声音太性感,而那爱抚太温柔,抱着他的身体又太温暖。

他更痛恨自己会被这一点缥缈的爱意所打动。

这只是一场交易。他提醒自己。

但这盆凉水也浇不灭一丝想象,如果步惊云不是予王,而自己不是明舒侯,他们如果只是江湖草莽,或山野村夫,也不是在永乐坪的战场上,而是在不论世界的哪一个角落相遇,又会是怎样的交集和缘分?

高潮的时候,他给了自己那么一会放纵的时间,偷偷去享受予王的亲吻和爱抚。

——如果他知道晚上扎营之后,予王还会故技重施,大概也不会有这番伤感了。


聂风满心怨气地坐在予王的营帐中,年老的御医一边把着他的脉相,一边慈眉善目地看着他:“明舒侯的身体已无大碍,只需要多些时日静养恢复即可。”

“多谢大夫。”聂风也不好向着御医出气,只得礼貌地道谢。

他觉得现在自己健康的最大阻碍就是予王——扎营后,步惊云居然又借着上药,把在车辇中做过的事再做了一遍,然后才去到廷尉军营帐商议要事。御医也才借着这个空档来为他复诊。

“大夫,请问……我……”聂风实在没有其他人可以询问有关地坤的“常识”,但这等私密之事,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御医见他欲言又止,突然一脸恍然大悟:“对了,明舒侯请收下这个。”说着他从药箱中翻找出一瓶药,呈到聂风的手中,“男子地坤在行房时确会有不便之处,可用此膏助兴,也会缓解疼痛。还有,上次拿给予王的药膏,也要记得每日擦用。”

聂风觉得自己的脸像被滚油浇了一般的烫,手中的药也开始烫手,“不是这个!”他失声道,急忙把药推回给御医。

“若是要完全标记,最多得……得行房几次?”聂风憋着劲一口气问了出来,就怕再闹出什么其他误会。

御医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是三次吗?或是,这因人而异吗?”聂风急切地追问。

“秉明舒侯,据老夫所知,若成结,脐下显了并蒂纹,也就标记了……”御医仔细思虑,小心地回答,“恕老夫无知,这何谓完全标记啊?”


第三日,聂风终于如愿以偿地骑上了马,虽然过程颇有曲折,但他仍然为赢得了与予王的博弈而满心欢喜。

算上养伤,他已关在屋中一月有余,早就烦闷不堪,如今跟随予王南下,要去到自己不曾涉足的地域和国度,如果还不能纵马四顾,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只怕他离崩溃也就不远了。

前一夜,待予王从廷尉军营帐回来,聂风怒气冲冲地指出了予王对他的欺骗,在聂风涨红着脸结结巴巴的控诉中,予王躺在榻上,撑着头欣赏他火山一般暴发的恼怒。

等聂风冷静下来,予王对他的控诉表示了认同,接着把他按倒在床榻上动手动脚,顺便主导了一场“一天几次”还是“几天一次”更为合适的谈判。等聂风头脑发热地极力抗争和据理力争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本该争取的是“完成标记就完成了契约”。

不过予王这两日竟然真的停止了对他的纠缠,只是仍然要他同床共寝。聂风觉得,这已是极大的境况改善,便也做了妥协。

然而想起自己竟为这么一点成果而欣喜不已,聂风也不免沮丧。

好在沿途一片生机勃勃之景,而策马与兽骑军同行,近距离观看那些独特的妖兽也是一件新鲜的事,可以让他暂时把予王抛到脑后。

他们一路南行,走的是未被兽骑军攻打过的尧西古道,这里是尧国最西的地域,旁边就是高耸入云又绵延起伏的十二峰,再往西,便是属于赤国的领土。

聂风注意到兽骑军斥候的动向和两位屯长对地形环境的格外关注,元正和灯笼也每日忙着“堪舆”,心下了然这绝非一场简单的巡游。

温弩倒是一直尽忠职守地跟着他,或许就是出于监视。聂风无所谓,只是尽情纵马奔跑,到队尾的时候正巧遇上扎营,他看到昭邑侯在和一位女子烤地瓜,便兴致盎然地加入了他们。

昭邑侯本名苏丁,农夫出身,当过几年兵,原本只是昭邑的一名里司,据说是予王兽骑军进军昭邑时唯一留下来的兵士。没想到江山一朝变幻,他竟被赐封为侯。

不在王宫正殿那种场合,昭邑侯说起话来倒是流畅不少。而他所被封赐的昭邑,位于尧国西南的一个边角,那实在是一个尴尬的辖地,远离王城,却又深入赤国和予国,平时是三不管地带,而一旦三国间起了摩擦,那里又总是首当其冲被攻击的地方。

更糟糕的是,就这样昭邑还称不上战略要地,因为当地土地贫瘠,又四面开阔,易攻难守,于是便也总是一个首先被放弃的地方。

此次予王兽骑军正是从昭邑进入,前昭邑伯压根就没抵抗,直接让士兵护送着自己的一家老小跑路了。留下一个邑的百姓去面对予王的大军。

“我们这些农夫,也就只有几个身体强壮一点的当过兵,哪里能像明舒侯一样,跟予王打仗。”昭邑侯满脸真诚,把聂风当作英雄一般看待,叫聂风羞愧不已。

“但是,兽骑军是真厉害,见我们不带甲,进攻说停就停了。”昭邑侯讲得绘声绘色,直夸兽骑军来去如风,训练有素。

“是呀,几时见过尧王的军队这样厉害过?”旁边的女子插嘴说,“予王的旗子一到,他们就都全跑了。前予王的军队也是,压根不是来打仗,就是来抢劫的,往年都得被抢杀一番。我们躲在地窖里,结果出来就听说兽骑军在放粮。要我说,这个予王才是好王呢。”

昭邑侯急忙用手肘撞她,“王的好坏哪轮得到你来说?”

女子觉察到失言,吓得立即跪下来请求恕罪。

聂风扶住她,叹道:“你说的是实话,何罪之有?”

昭邑侯和女子千恩万谢,又送了一大堆烤好的地瓜给聂风,几个人吃着地瓜,聊着昭邑的风土人情,倒也别有一番趣味。聂风看着昭邑侯和女子满脸期待地规划着未来,突然觉得那王城座上坐的是哪姓人,似乎也没有什么要紧。

聂风回到予王车辇时,天已黑透。仆从把他引到山路的高处,予王正独自站在那里眺望十二峰。

尽管已经与步惊云有过最为亲密的接触,但聂风也觉得,他其实并不了解对方。

他当然听说过予王战场嗜血,宛如死神降临,他也曾与死神过招,生死一线。但今天却也听得一名乡野女子说这位死神才是救命恩人,是一位好王。

有人说他弑君弑父,但那位父君荒淫无度,又何曾担当起应付的责任?步惊云也许手段狠辣,却当真不曾欺侮弱小。

虽然予王总是冷漠孤傲,但他又实实在在地见识过予王鲜活的那一面,再加上琴弦之音,他能体味到步惊云也只是活生生的人罢了。

但一国之君、九五之尊,人人胆寒的战场死神,又有谁会想要真正去了解他呢?

这些思绪飘过,不免让此时的予王看起来,十分的孤独。

步惊云觉察到他的到来,转过眼来看他。琴弦的意外波动和予王脸上浮现的微妙笑意,突然就击中了他的胸腔,令他的心也漏跳了好几拍。

聂风心虚地垂下眼,从怀中掏出温热的地瓜:“是昭邑侯烤的。”

步惊云竟接过地瓜,掰下一块细细品尝起来。聂风愣愣地看着予王吃瓜,突然脱口道:“昭邑与赤国接壤,农耕地也像赤城东一样全是红土,种不了粮食,所以那里常常就是一块被放弃的地方。虽然东扼予关,西近赤城,但很难驻防,最大的问题是容易粮草不济。”

他看到步惊云挑起眉毛。

“但其实这是人为的结果。”聂风继续说,“十二峰东尾是右襄公的公爵苑,辟林开路,便可以连通尧西五城,我去探过路,工程并不大。尧西五城有右襄公的粮仓,存粮一百万石,还有三千亩最肥沃的土地,只要召集昭邑的人春分开始耕种,第一季就能产出足够一年半载的军粮。”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来的勇气和信心,以前尧王听不进去,颜氏压根就不关心,而右襄公差点革了他的爵位,但此刻他就是觉得予王必定听得进去。

“若你想要继续打仗,至少先让土地上的人能活得下来,吃饱肚子吧。”聂风抬头看着予王,眼里带着恳求的意味,“他们有的不多,想要的,也不多。”

步惊云静静地听完,竟然勾起一丝笑意。随后他抬起手来,把那几缕被风吹散的额发拂到聂风耳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手指滑过聂风的耳廓,在那里留下一路酥麻的轨迹。

“那你呢?你想要什么?”予王问。

“我还活着,还能吃着地瓜,站在这里和予王说话,还能奢求什么?”聂风苦笑,他好像并没有真的想过,也没有真的在乎过。

他最怀念的,可能是自己分化之前那个完整而幸福的家吧。

“没有什么会是‘奢求’。”步惊云看着他,缓慢地说,“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转动,那些你以为牢牢抓在手里的,片刻间就能灰飞烟灭。所以,想要什么就必须自己去争取。”

步惊云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聂风既觉得惊讶,也觉得有趣。他从未想过自己跟予王竟也能这样站在一起心平气和地聊天。

是夜,两人更心平气和地共寝,予王营帐迎来前所未有的和平一夜。

——直到夜半时分,聂风被步惊云唤醒。

步惊云竟换上了一身贴身劲装,向他抛来一套便服:“换上,我们马上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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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得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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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 #7 其六 中华阁

2020-08-06, 22:41
预警:

1.接下来会有一堆原著人物出场,有些只是提到,不过大多跟冷胭和温弩一样,经过了魔改。请谨慎观看。出现的人物或副CP会在每一章前标注。

2.本篇只有云风,不会有其他组合。

第六章涉及人物:无名,及其三仆(龙袖、凤舞、鬼虎),剑晨会被“黑化”,会提到于狱和于楚楚。小桐单纯路过。


 
 
其六 中华阁
 
聂风跟着步惊云从一道侧口走出营帐,一出门予王便腾空而起,几个起落人已掠出数丈之遥,而营地里把守的重兵竟无一人察觉,仅有伏在附近的「乘黄」立起耳朵,抬起头来朝空中好奇地嗅了嗅。

聂风好胜心大起,运功于足底,转瞬便跃上高空,借力旌旗朝步惊云追去,动作当真飘逸潇洒,连衣摆的声响也巧妙地藏进了风声与旌旗的烈烈声中。

两人一前一后掠出营地,直入树林。

步惊云的轻功不以轻盈见长,但胜在功底深厚,出营后更无顾忌,凭着硬功全力疾冲,带动一路的树摇草飞,抢得一时之快。

却见聂风将步惊云带起的落叶飞草当作了台阶一般,自空中轻点便能腾跃数丈,竟似御风而行,足见身法之精妙。

虽然看似潇洒,但若要论快,聂风也不得不全神贯注,方才与予王拼得不相上下。

一路催功狂奔,聂风多日郁结的气血顿时舒展流畅,直觉痛快不已。

两人追逐到树林深处,步惊云突然慢下脚步。聂风见状也停在树梢间,正待问话,步惊云却又打横冲上来,一把抱住他,两人翻滚着落到一片空地之中。

“做什么?”聂风紧张地问。

步惊云微微一笑:“骑马。”

前方的林间溪边,还真有一白一黑两匹骏马,马鞍行装一应俱全。

“你要离营?”聂风好奇地问,“就这么走,去哪里?”

步惊云并不答话,只是翻身跨上黑色的骏马,示意他跟上。

步惊云穿着黑色的无袖贴身上衣,上面是白色的兜帽,下边腰间用两排红色细腰带扎着白氅裳摆,却又挂着一柄形状奇特的黑铁重剑,配上深色的长裤和长靴,此时坐在马上,真似一位江湖剑客。

聂风一边翻身上马,一边暗自评价,这身装扮确实更适合步惊云。宽大的朝服遮掩了予王的魁梧奇伟,而此时衣装贴身,将壮硕的胸膛,铜浇铁铸一般的臂膀和腰背展露在外,配合着那张冷面,更显其拔山举鼎之威。

而此时聂风穿着予王给的便服,是一套浅色的对襟长衫,宽腰封用黑色腰带扎紧,还给雪饮刀留了挂扣,也是行动极为便捷的江湖行装。

两人策马而行,仿佛两个江湖人士在结伴闯荡。但要闯去哪里?步惊云不肯说明目的,聂风便只好默默跟着。

他们一路向南行,随后又转道向西,日出时分便到了十二峰的西南山谷,赤国与尧国的边境关隘——朔谷关。

此刻正时值开关,背着行囊的旅客,牵马赶车的商客们纷纷汇聚到门前,他们也汇入人流,等待过关。

轮到他们时,一名中年门卫走上前来,步惊云将一支通关文牒抛给他。对方看了看文牒,又打量了一番两人骑的马,问道:“叫什么名字?准备去哪里?做什么事?”

步惊云的眉目沉了下来,并不答话,似乎没有预料到会遇上刁难。

“我叫你报上名来!”门卫提高了声音,不耐烦地去拉扯步惊云的马缰。

聂风知道步惊云已经动了怒,但想来他也不会是专程来这关口闹事,于是跳下马,上前向门卫拱手道:“大人,我们……师兄弟二人这趟是陪着尧西的商人跑货,先来问个道,每年冬天都来的马氏烧寒泉。”

他顿了一顿,眼角扫了一下予王,注意到对方果然转过脸来听他编排理由和身份,“我……我师兄他常年走镖不喜言语,冲撞了大人还请见谅……您稍等。”

说着,聂风转过身走到步惊云的马前,向他伸出手。步惊云挑起眉毛看着他。

“拿钱来!”聂风低声怒道。他自跟着予王出城,一直身无分文。

步惊云从腰间解下钱袋。聂风取了两锭银,放到一个干粮袋中。这才转过去对门卫道,“家乡的点心,请大人尝尝。”

门卫自是看到了他放钱的动作,收过干粮袋看了看才说:“去吧,还道尧国今年运不出来酒了,跑商的就是不怕死。”

聂风谢过,两人这才越过边境,走进了赤绝之地——以教立国的赤国,绝无神的国土。

在朔谷关后的小镇里补充了些食水,他们又接着赶路。向南行了二十里路后,人烟逐渐稀少,视野渐渐开阔,很快赤国东部的红土荒原便一览无遗了。

红色的原野直连天际,除了零星的杂草在里面顽强地生长,看不到什么活物,天地间只有被阳光烘烤出的气浪在涌动。

步惊云领着聂风刚刚踏进红原,却又突然转道向东,一路沿着赤尧的国境线、十二峰的西南侧疾行,直至日暮。

沿途没有人家可以投宿,他们在红原的边界找到了一处破败的茅屋,好在屋顶尚存,还有三面墙可以挡风,当晚便在这里休息。

喂好马,生好火,两人简单吃了干粮,便坐在茅屋中欣赏日落。

聂风读过书里形容赤国东部“红土黑天银月断沙”的奇景,但置身其中,又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体会。

残红的夕阳刚刚隐没,便刮起了大风,干燥的红土立即就被卷上了半空,变作暗色的沙幕。聂风从茅屋破掉的墙面向外看去,五步之外便一片茫茫。

很快,流动的沙幕就开始被清冷的月光刺破,仿佛有千万道银色的利箭从天空射下,又被新起的风沙怒号着卷走。

而白日里空气的闷热也一并被风卷走了,伴着逐渐明亮起来的月光箭阵,令人陡生寒颤。

聂风刚刚感受到寒意浸入衣衫,步惊云便掀过斗篷将他抱进了怀中。

“赤东的晚上能冻死人的。”予王在他耳边低声道,“风师弟。”

聂风浑身一僵,一股潮红直爬上耳根。他虽懊恼步惊云的故意捉弄,但盘算利害后,只得老实地和予王窝在了一起。

即使坐在一处,聂风仍然和步惊云保持着安全距离。步惊云也没继续纠缠,只是靠着墙闭目休息。

墙外的奇景变幻令人移不开眼,聂风看了好一会,回过头来才注意到步惊云已经“沉眠”。

予王的休息方式,如今聂风已大概了解,应该是来自猎兽养成的习惯。

猎人们常常深入森林,花上许多天时间连续追踪野兽,而在那样的环境下,猎人有时候也会变成猎物。为了在大部分时间里保持警觉心,老猎人都有一套“沉眠”的本事。

他们能在极短的时间里睡着,沉睡不到一炷香时间,便足以支撑接下来几个时辰的全神贯注。而狩猎自然不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猎人们会在每天的十二个时辰里沉眠五到六次,甚至可能是吃饭的间隙坐在那里就能睡上一觉。常常在外人看来,他们就像根本不用睡觉一般。

现在从琴弦的波动和步惊云的呼吸来看,他应该已经进入了沉眠的状态,这是予王最无防备的时刻。

聂风在心里嘀咕:你倒还真不怕我杀了你。

但最后他却只是伸手将步惊云身上散落的斗篷拉得更严实一点。

斗篷不算大,两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共享本就勉强。聂风犹豫了一阵,小心翼翼地靠近步惊云,在保持着一线距离的情况下尽可能地贴近。他的动作刚停下,就感到步惊云的手臂伸过来,很自然地圈住了他,拉近了两人间最后的距离。

墙外沙尘漫天,狂风呼号,阻隔了荒原的广漠无垠,偌大的天地间便只剩下了这三面墙的茅屋,和依偎取暖的两个人。

连时间也仿佛停止了。



日起时分风沙已歇,他们便继续赶路。聂风计算着脚程,发现如果再向东走上半日,他们就会走到十二峰的南尾。而在南尾,山的东面就是昭邑。

聂风觉得奇怪,如果要到昭邑,何苦绕这么一条远路?何况更非一条好路,十二峰尾也仍然陡峭艰险,以他们两人的身手,要从赤国翻山过境也并不容易。

走了半日,已能见到十二峰山脚郁郁葱葱的树林,两人又转道向南走了十数里,却见到一座狭小的关口,上面挂着三字牌匾——“埋剑关”。

聂风暗暗心惊,这是予国的关口!他突然想起来昭邑的地形,最南处有道峡湾似的转折,那里确实有一处地界是属于予国的。这里是真正的尧、予、赤三国交界处,不过此地上长着一片古老而广袤的森林,人迹罕至,除了一些胆大的猎户,没有人会进去。

而这埋剑关正建在森林的边缘,关口处还有一支五人小队看守,虽然地处偏远,杳无人烟,门卫却也严守职责地站着岗。

见两人的马跑近,一人拿着长矛拦下了他们。步惊云依旧向对方抛去通关文牒,门卫看了文牒,道:“前方林多路杂,须得向北走上半日再转道向西,可寻得官道。两位来客路上小心。”

入得关口,他们便又踏进了予国的地界。予王为何要这样辗转回国?聂风百思不得其解。

但步惊云并没听从门卫的建议,反而带着聂风直接向西钻入了森林,里面仅得一条杂草丛生的小道,蜿蜒向下又碎石遍布,好在还能走马。而两边的树林则葱葱笼笼,浓荫遮天,更有藤蔓杂生,连阳光都透不进来,显得阴暗而潮湿。

向下行得几里,眼前却豁然开朗,跨过一条清浅的小溪,前方竟是一处阡陌交错,炊烟袅袅的村落。四面环山形成的坡道上,开辟着层层的梯田,密密地种满茶树。而最低处的田里稻谷垂穗,一些男女在田里劳作收割,不远处是连排的茅屋,几名老人坐在屋前扎麻鞋,还有孩童从路边嘻笑着跑过,与红原荒漠仿若两个世界。

聂风不知道在十二峰南尾,还有这样一个桃源秘境般的山谷。

他们策马慢行,终于在一座茶寮停了下来。

茶寮院中坐着一个地坤女子,正在哄怀里的孩子睡觉。聂风见那女子只是寻常村妇装扮,但却沉肩挺背,轻轻拍着孩子的右手上,食指和中指生有硬茧,略一听闻,也发现她呼吸极长且轻,便知道这绝非一名普通百姓。

“云侯来了?”女子听见马嘶,抬起头来。见步惊云和聂风下马,便将孩子放进一旁的摇篮中,笑着迎上来。

步惊云向女子颔首致意,问道:“师父可在?”

女子笑着点头,牵过两人的马,又关切地问:“可吃了东西?龙哥今天正好上山打猎,晚上给你们炖点野味。”

步惊云只是略略点头,女子就转身忙活去了。步惊云又对聂风道:“你在这里等我。”

聂风见步惊云大步向屋内走去,仍觉惊奇不已,予王的师父,会是什么样的人?

但此刻他也无从得知,只得打量起身处的这间茶寮,发现颇有意趣。明明就是三间茅屋和一个大院,正门旁却立着一块巨石,刻着“中华阁”三个大字。

仔细看来,三字笔力苍劲,运笔铁画银钩,很有些书法大家的气度。而再细看,那笔画间却是道道剑痕,想来是有位剑客对着巨石舞剑,刻下了这三个字,看似书法,不如称之为剑法更为合适。

他正看得入迷,刚刚的女子端出一碗茶水来呈给他:“公子喝点白毫,你们从红原过来,少不得要受风沙之苦。”

聂风谢过,接过茶水时与女子正面相视,便发觉女子细长的凤目虽然满是温柔笑意,却掩盖不了眼神中鹰瞵鹗视一般的锐利。一定是位弓箭高手。

女子又给他端来蒸糕和蜜饵,问了些聂风的饮食习惯,就告辞去准备膳食和房间了。

聂风喝着茶,又觉清香沁脾,回味绵长,跟普通的乡野茶水有着天壤之别。而这茶寮建在谷中高地,坐在院中便可纵览整个山谷。四围环绕的应是十二峰的南端群丘,虽然不像北面尧国境内的山峰那样陡峭锋利、直入云端,却也层峦叠嶂,又别具南方的柔美风情。

山岳间密林绿水相伴,磅礴的雾气从云端滚滚而下,流淌过谷中倚山开辟的梯级茶园,直到最低处的稻田间,方才散去。经过朦胧的雾气阻拦,红原上的烈日也变得柔和起来,使得谷间一派阳光明媚,暖意融融。

而这茶寮小院,院前有溪流,院后有清竹,鸟语花香,更显宁静祥和。院中还摆放着几处假山盆景,显然是经过仔细培植修剪,看其寓意巧思,甚至可与尧王宫中的收藏媲美。

能令予王称师,却又住在这等隐世之所,还如此风雅,聂风不禁愈加好奇这里的主人。



步惊云穿过茅屋,走到屋后的小竹林,便见到一人手持剪刀,在一处盆栽前默然站立。

“师父。”步惊云难得的神态整肃,恭敬地向那人行礼。

那人转过头来,先是温和地一笑,“惊云,你来了。”随后又止住了笑容,“你既来了,应是有了消息吧。”

“是,我前日得知剑晨人在赤国。”步惊云道,“现化名燕落,是无神绝宫的幕僚剑客。”

“谢谢你,惊云,特意来告诉我。”那人长叹道:“各人自有选择,既然他选择了自己的路,也必然得承担起这后果。”

步惊云默然片刻,又道:“其实这次来,还有个人,我想让你见一见。”

“哦?”那人颇为惊讶地看着步惊云,发现他说话间竟连一向凛若冰霜的面目都松缓下来,更觉好奇,“那我一定得见一见。”

两人走出屋外,却见到聂风卷着裤管,正淌在溪水中牵一头大水牛过河。

水牛背上坐着一个小女孩,高声欢叫着给他加油,一边还手舞足蹈,把头上的两个羊角小辫晃得像拨浪鼓一般。

水牛虽然倔强,但聂风也挺有办法,他拿着一把嫩草在水牛的鼻子边劝诱,慢慢地将水牛引到了对岸。

“小桐,你怎么能叫客人帮你牵牛呢?”先前的地坤女子站在溪前,无奈地从聂风手中拿过牛绳。聂风满脸温柔笑意,连连道无妨。

小女孩揉着鼻头,乖巧地道:“这位哥哥长得好看,心肠也好,所以连水牛都喜欢他,要跟着他走呢。”

聂风忍不住揉揉她的头:“若不是你聪明,叫我拿上青草,只怕水牛也要嫌我呢。”

女孩甜甜地笑着向他道谢,便骑着水牛回家了。

然后聂风才看到从屋中走出来的两人。步惊云走在前面,目光如炬地打量着他卷起的裤腿和光裸的脚背,令他忍不住面上发烧。

站在步惊云旁边的,是一个面目和蔼、气质逸群的地坤男子,年龄不过四十上下,透过蓬松的披肩黑发和修剪齐整的髭须,能看出其下的神清骨秀。即使那人穿着普通的粗布长衫,更身无佩饰,举手投足间却也极难让人忽略那种出尘拔俗之感。此时对方更眉目含笑地看着他,他愈发觉得手足无措起来。

聂风急忙套上靴子,走回大院,向茶寮的主人拱手行礼。

“明舒侯不必多礼,请坐。”中年男子温和地微笑着,伸手为两人倒茶,“我早就听说北饮狂刀的后人天资出众,不想今日有缘得见,实属有幸。”

“前辈过奖了。”聂风恭敬而诚恳地道,“都说予国藏天剑,阁下难道是……”

男子笑道:“我只是这山谷中的无名之辈罢了。”

步惊云在两人身旁坐下,向聂风道:“这是我的师父,无名。”聂风听罢便也不再追问。

三人坐在桌前,正聊些茶叶武学的寒暄,院外突然出现一名瘦削的合仪男子,扛着一头比他身体壮过数倍的野猪,大步走进来。

“云侯几时到的?”男子一身猎户打扮,但说起话来却温文尔雅,带着一股书卷气,“来得正好,我昨日才买了好酒,今天又打下这头野猪,你快来帮我切肉。”

这人正是方才女子说的“龙哥”,名为龙袖,而那地坤女子是他的妻子“凤舞”,两人皆是无名之仆,聂风只需简单听闻,便能觉察夫妻二人皆是一等一的高手。

此时,一名仆人如此直白地使唤主人的弟子、予国之王,步惊云却只是站起来,与他一同走去了厨房。

聂风越发觉得有趣。而身边的无名前辈,更让他惊奇不已。

他早就忍不住使用听闻之力去探听对方,却发现自己就像闯进了一团浓雾,什么也“听”不到。聂风暗暗吃惊时,看到对方对自己微微一笑,“明舒侯想知道什么,不妨直说。”

“前辈,您……能感应到?”聂风对这异能疑惑已久,此时惊讶得脱口而出,“是否您也能‘听闻’?”

“‘听闻’吗?”无名略略思索,“这倒是十分少见的能力。我只是能体会‘意’而已。”

“体会‘意’?”聂风急切地问,“前辈,地坤都有这种能力吗?”

“明舒侯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有这异能的?可曾烦扰你的生活?”无名不急不缓地道,温和的声音成功安抚了聂风的急躁。

“是从……”聂风尴尬地顿了顿,“从我做回地坤便开始了。我起先一直以为,地坤只是一种……性征,不知道还会有这样的变化。这对我修习武学倒确是有所助益,不过,也让我越发不了解,所以满腹疑问……这能力是好是坏?天乾、合仪、地坤,又究竟是什么?”他越说越黯然,“而且没想到,今日有缘得见予王的师父,您竟也……”

聂风发觉此话不妥,急忙收口。

“竟也是个地坤吗?”无名并不介意,反而接口道。

聂风顿觉惭愧:“前辈,我失言了。”

“明舒侯武学有成,官至中尉,已是人中龙凤,而这‘听闻’之力,与惊云的‘霸剑’一样是万里挑一,为何如此自我犹疑?”无名道,看着年轻的地坤抬起头来。

“天乾、地坤、合仪,在我看来,都是‘道’而已。而天下的‘道’从来都不只一条,也看各人的选择和际遇。”

无名的声音平和温暖,娓娓道来,“天乾唯广唯盛,是为‘霸道’;合仪中正,有其平衡之道;而地坤唯微唯妙,记一个‘悟’字。”

“所以于我,天乾、合仪、地坤,便是一种天赋,于你所行之道有所助益,并没有什么上下之分。你看天地世界,其实就跟盆景一样,有弯曲方有笔直,有稀疏才显繁密,谁又说弯曲就比笔直更好,稀疏又不如繁密呢?况且我见过地坤修习‘霸道’,天乾开悟种种,你会成为什么人,并不是这些能够决定的。”

无名伸手轻拍聂风的肩膀,聂风只觉得一股温和的剑气透体而过,化作一股和煦的暖流,引导着聂风的“听闻”走通七经八脉。

“我悟这剑意之道,也有天乾看来是极细微极缥缈,简直不可理喻。但这些他们不能理解也会忽略的细枝末节,却正是我的力量之源。”

无名一席话,不但回答了聂风的困惑,言语间更春风化雨地肯定他,鼓励他接纳自己。聂风多年来的心结顿时释怀许多,不由得心怀感激,愈发地诚恳致谢。

无名却道:“过刚易折,盛极而衰,我一直担心惊云的‘霸道’太盛,目视太过高远便不能体悟万物,执念太深便难长久。若得明舒侯从旁指点,我也会放心许多。”

聂风一愣,来不及回话,就见龙袖凤舞和予王一起,端上蒸煮炖炒的各色野味鲜菜。借着夕阳的柔和余辉,众人围坐一桌,就在这院中饮酒吃肉。

众人饮了几杯,聂风便听了许多“云侯”的往事。原来,当年步惊云在兽面军猎兽,深入埋剑关的森林,曾损一臂,被山谷中的猎户于家父女救下,这才有缘与无名相识。

又谈及此时回山谷的目的,龙袖问:“云侯这次来,可是剑晨有消息了?”

步惊云默默点头。聂风自是不知剑晨是谁,又听龙袖叹道:“楚楚姑娘也是可怜,难得你还记挂了这许多年,要为她报仇。”

凤舞不动声色地挤开龙袖,给聂风递了一杯酒,“这是从赤东离秦宫买来的红沙酿,清淡爽口,明舒侯尝尝?”

龙袖一怔,急忙换口道:“喝酒、喝酒。”于是又聊些赤国和予国的趣闻,说起十日后赤国神宫拜火大宴,值得一看。

几人畅饮,皆尽兴而归。

凤舞引着聂风到“中华阁”的别院休息,说是别院,其实是一间简单却舒适的茅屋。连日奔波,有这等住所聂风已心满意足。谢过凤舞,聂风又问道:“请问前辈,云侯住在何处?”

凤舞抿嘴一笑:“云侯自然也住这里,他跟主人许久没见,闲话几句,一会便回来。”

聂风的脸腾地红了:“不,我只是,只是有话想对他说。”

凤舞笑吟吟地道:“明舒侯先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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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 #8 其七 温泉

2020-08-06, 22:44
七 温泉

天色如墨,但月光如练,沐浴着坐在院中的无名师徒。

“惊云,报仇并不能带给你解脱。”无名劝道,“剑晨一事我难辞其咎,理应由我这个做师父的去清理门户。”

步惊云的面色隐藏在阴影之下,语气比这夜色更冷:“我现在也是你的弟子,清理师门便有我的职责。况且我答应过于狱,要照顾楚楚,既然没能做到,仇也应当由我去报。”

无名知道他心意已决,只得叹息:“你如今身负予国重任,少些执念罢。”

他那倔强的徒弟只是默默听着,接着起身便准备要走。无名又道:“你能带他来见我,我很高兴。明舒侯宅心仁厚,不同于流俗,确是治世的人才,又与你相契,你好生珍惜吧。”



步惊云穿过小竹林走到别院,看到那“治世的人才”站在房前,抬头似在欣赏这群山拱月,自己却也被月光欣赏着,周身原本柔和的线条包裹上了银色的朦胧羽衣,恍如飞仙,仿佛就此便要绝尘而去。

他一时被自己的这个念头搞得心烦意乱,直到走过去抓住对方的手才稳下心神。

聂风见是他,竟没有马上挣脱开来,犹豫一阵才开口道:“谢谢你,让我能得无名前辈的指点。”

他握了握聂风的手,只是道:“随我来。”

两人就着月光,又骑马沿着田野小道,向山谷深处而行。小路曲折回转,绕行几里之后却见得密林间有一个巨大的圆形岩坑。聂风站到边缘向下看去,只见岩洞深愈百尺,却有淡淡的雾气从里面飘出,带着若有似无的丹砂味。

不等聂风发问,步惊云便抱住他跳了下去。

风声过耳,待两人在坑底站稳,聂风才发现这竟是一处水清石滑的温泉。

聂风正自惊喜,却见到步惊云已在宽衣解带,脱得一丝不挂地走入泉中。惊喜立即变成了紧绷的尴尬,他背过身去,怒道:“这又是做什么?”

“泡泉。”他听到步惊云懒洋洋的声音,伴着水波荡开的轻响,和蒸腾得周身暖融融的湿雾,引得他身上的痒腻越发地明显起来。

这两日接连赶路,饱经风沙,聂风早就肌肉酸痛,浑身积垢,巴不得能舒服地泡一泡。但与予王共浴的风险却又显而易见。

他站了一会,终于站不住,转过脸来,发现步惊云半躺在偌大的泉池中,正闭目享受。他怒从心起,便似有了勇气,于是褪下外衫和长靴,留了一件单衣,在距离步惊云最远的地方滑进了温泉之中。

一泡进水中,聂风便感受到紧绷身体的舒张,仿佛所有的疲惫都被泉水泡散开去。他长舒一口气,满足地闭上眼睛。

不过享受了片刻,步惊云突然站起身。这点响动让聂风绷紧了脊背,他睁开眼正好瞧见水流沿着予王的胸膛和腰身蜿蜒向下,对方被温泉泡得发烫的皮肤在冷空气里蒸腾出氲氤雾气,而那身体也正如风雕雨刻的山石般刚毅挺拔。

他不得不承认,予王有着一副叫任何一个男人,无论是天乾还是地坤——包括他在内——都会羡慕的躯体,宽肩窄腰,每一块肌肉都因充满力量而凸显强壮,但又被那副高大的躯体收至麾下,整个人如同一支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师,不动如山、侵掠如火。在这样的身体之上,那些丑陋的疤痕便也成为了战功卓著的勋章。

而这样一副完美的躯体正推开泉水向他走过来。不管是早前的对敌,还是近日来的相处,聂风知道那没有一丝赘肉的身体蕴藏着怎样的力量和激情,他又一次手忙脚乱起来。
聂风慌忙地站起身,他想逃,但又想起不能让日前的抗争成果付之流水,于是强迫自己与步惊云对视。绝不能任予王为所欲为。

步惊云似乎被聂风如临大敌般的神情给逗乐了,露出浅浅的笑容,融化了那张冷面。他伸手捉住聂风挡在身前的右手,聂风急忙想要挣脱,两人便在这拉扯间角力。

但予王的手并没有用上强力,他只是看着聂风,眼神格外的温柔,带着一丝请求的意味。聂风一时有点动摇,步惊云便得逞了。

他拉着聂风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胸膛,聂风被那柔韧肌肤的高温烫得厉害,他后悔地想抽回手,却被步惊云死死按在那里。

那里有一个不太明显的疤痕,但能摸到有一整块的凹陷。

“这是我十岁时在九淖摔伤的,我想猎一只比我大许多的蛊雕,这种妖兽力大无穷,但肉质却最细嫩。”步惊云说,聂风惊讶地看着他,“我花了整整三天才吃上它的肉。”

步惊云又将聂风的手沿着胸膛向下滑,最后停在他的腰侧,那里有一圈深深的利齿印和爪痕。

“这是我十八岁时追捕夔龙时留下的。”步惊云说得很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别人的事,“我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和它缠斗,才让这只幼年的夔龙向我低头。”

聂风定定地看着予王,听着那些惊心动魄的往事,感到内心的防线在这微妙的气氛中摇摇欲坠。

然后步惊云拉着聂风的手来到他的左臂,那里有一圈环绕整只上臂的伤疤,而疤痕之下,可见一处红色的麒麟纹身:“这是我二十岁在埋剑关的森林猎兽时受的伤,整条手臂都废了,幸得于狱父女相救。于狱更把他‘麒麟臂’赠予我,为我接臂疗伤……”

最后一站是步惊云的脸上,聂风的手被按着抚上那道横亘鼻梁的伤疤。

“这是我二十一岁,追杀剑晨时,被他割伤的。”步惊云说,两只眼睛泛出愤怒而又痛苦的杀意,从聂风的手指间弥散出来,“他当时是师父的爱徒,年少成名的英雄,却伤害了于狱的女儿楚楚,导致了那无辜姑娘的死。虽然我从未想过要接受楚楚的爱意,但我答应过于狱要照顾她,她是我重要的家人。”

聂风突然意识到这是一番解释,是步惊云特意向他解释这段爱恨的因由,甚至向他坦露了自己人生中的挫败。他在担心我误会吗?聂风心里一颤,他是不是低估了自己在予王心里的份量?他想起那个模糊的关于白鹿的梦,和梦里那种奇妙的情感悸动。

现在,步惊云细细揉捏着聂风的手,把他的手放到自己唇边亲吻,再放到脸颊上磨蹭,仿佛那只手带来的寥寥温暖就足以令天乾沉溺其中。

聂风看着步惊云把脸埋在自己手里,他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脸颊上短短的胡茬,在他的手心里摩挲出细微的痒,一路蔓延到心里,和他逐渐剧烈的心跳汇合成一段激烈的鼓点。

予王一边摩挲着,一边抬起眼来看他,眼里仍然带着一丝请求的意味。

这是一个渴求拥抱与安慰的姿态,聂风的心脏似乎不再受他自己的管束,只顾着疯狂地乱撞。若是步惊云耍无赖,用强,他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反抗或拒绝,但这番示弱却叫聂风无从下手。

步惊云不再说话,四周便沉寂下来,只有温泉的水在汩汩流动。雾气蒸腾,然后飘散,最后在石窟的顶岩上重新汇聚成水珠落下,敲击出叮咚的乐音,试图打破两人间的沉默。

他们都没说话,却仍在交流。两个人都在全神贯注地看着对方,在眼神里互相试探彼此的底线。

步惊云向前一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现在他们已经近得能够通过空气的流动感受到对方的体温。

聂风没有说不。

步惊云慢慢地低下头,在聂风的唇上印下了一个吻,如蜻蜓点水般划过。

聂风还是没有说不。因此第二个吻很快又落了下来,比上一个吻要持续得久那么一点,但也是一次谨慎的试探,仿佛只要聂风一拒绝,它就会飞快地撤离,不再继续。

但聂风没有说不。因此这个吻最终变成了更加缠绵的深吻,聂风生涩地回应着,犹豫地张开口,迎接步惊云的唇舌,学着对方的动作去亲吻和舔舐。

步惊云搂住了他,让两人的身体紧贴在一起,聂风也就颤抖着伸出双手,扶住天乾强壮的臂膀。

他好像忘记了羞赧,就像两人间的亲密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步惊云解下他的单衣,让他们已然硬挺的分身磨蹭在一起,滚烫而又湿漉漉地交缠,又被两人愈加靠近的小腹挤近,贴得更紧,摩擦更深。

聂风大腿发软,几乎站不住,步惊云及时地扶住他,手掌握住他的臀把他箍得更紧,又顺理成章地让手指滑进了他已经湿得一塌糊涂的后穴。手指进入得太过突然又太深,让他腹背受敌,身体和理智彻底沦陷。

聂风听到自己颤抖着的喉音,那不是受他自己控制的发声,那是身体在自作主张。他的身体好像已经不属于他自己,只会跟随着浓烈酒香的诱惑,乖乖走进天乾设下的陷阱,然后狂热地沉沦。

而天乾还在不断放出诱饵,那会是沿着他颈项的一路亲吻,在他锁骨上的轻轻啃咬,流连在他胸前乳首的吸吮,揉捏着他腰臀的忽轻忽重的爱抚。不仅如此,还有天乾宽厚的胸膛,肌肉坚实的肩背,曲线分明的腰腹,他第一次如此仔细地感受天乾的起伏,不论他的手掌颤抖着滑过哪里,那一处就会强烈地回应他,敏感地收紧或是颤抖,诱使他去探索更多的动静和反应。

他们确实也已经互相熟悉,他知道步惊云接下来会做什么,但以他有限的经验又不确定对方会怎么做。

所以他只是在步惊云轻轻向后推他时坐上温泉旁湿滑的石阶,在步惊云进一步靠近时张开双腿去迎接,让对方把欲望的中心贴近自己最隐秘的地方。

此刻,他放任予王为所欲为。

他感觉到天乾的身体在发抖,而琴弦像蛇一样舞动。这是喜悦和激情的交舞。

他们又从另一个深吻里解放出来,长时间地喘不过气。他的脸上仍然烧灼着羞怯,但却不再害怕步惊云赤裸裸的凝视,他们仍在交流,他想在那深色的眸子里面寻找到一些答案,尽管现在的他也不知道问题是什么。

他没有躲开对方的眼神,也就没有错过天乾脸上的神情,那种痴迷的沉湎和喜悦的忐忑,让冰山一样的予王看上去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而他自己大概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的脑子和身体都在沸腾,几乎已经无法思考,更不要说保持惯有的冷静和克制。

在天乾将硬挺的肉刃推进到自己身体时,聂风努力地放松接纳。那仍然很难,对方的粗硬仍然会让他觉得疼痛,但这疼痛如今却变成了一种甜蜜的预兆,他的身体比他的头脑更快地意识到这一点,迫切地吸吮着天乾的阴茎,期待对方再度在他的身体里掀起放纵的高潮。

步惊云能看到他的地坤在舒展身体,把身体拉成一张满弦的弓,用献祭一样的姿态迎接他,但还是不能顺畅吞下他的硕大。他当然可以用上蛮力,他一向无所顾忌,但此刻他舍不得地坤承受哪怕一丁点痛楚,他小心翼翼又急于表现,像头求偶期的野兽,竭尽全力只想让他的地坤在这场纵情中痛快而餍足。

聂风感到步惊云握住了他的阴茎,用一种重得很有分寸的力道揉搓,那一刻他几乎要喊叫出声。他的身体受不了更加强烈的刺激,只能用深呼吸来缓解,但人体就是一个精妙的连环,深吸气带动了全身的强烈收缩,他听到天乾也发出低沉的呻吟。埋在他身体里的凶器想必也领会到他的反应过度,经历了一次备受压迫的快感。

步惊云抓到了收紧之后放松扩张的那一点间隙,让自己一插到底,又引发了另一轮因急切呼吸带来的颤栗。

身体的交流才刚开始,他们已经大汗淋漓、口干舌燥,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们体验此间的妙处。他们的身体就这样合二为一,让两个人变成同一个连环,他们一起律动,一起呼吸,激情在两人间循环往复,交感相应。

这番交流越发激烈和深入,而步惊云从未如此满足。他的地坤仅仅是没有拒绝,便已让他欣喜若狂,更不用说,此刻他的地坤正在为他绽放。

艳丽的潮红从聂风脸上一直到蔓延到胸前,原本柔顺飘扬的黑发被泉水浸湿成海藻一般,缠绕在地坤光滑而又湿漉漉的皮肤上,在地坤的清风淡雅里平生一股妩媚。

因为长年习武,地坤的身体固然柔韧而有力,但那双被他用力顶开的大腿已经开始微微发颤,中间承欢的软穴一直不曾合上,入口已被自己的阴茎磨蹭得红肿不堪,却还在自己进退时勉力配合,让他进入到更深。而被自己握在手中的欲望,用滚烫的脉动来倾诉主人的欢愉若狂。

他的地坤一个字也没说,但却用整个身体表达了对他的心悦情愿。

贯穿头脑和身体的喜悦令惊云无暇思考,只能顺从本能全身心地为他的地坤痴狂。

聂风感受到天乾动作的加快和加重,无论是在他体内驰骋的肉刃,还是套弄着他阴茎的手掌,前后并进的快感不断地把他逼上顶峰,让他只能把手放在身后,勉力支撑这排山倒海一般的进攻。体内甬道的柔嫩软肉被冒着青筋的肉刃粗暴推开,像他的身体一样被绷紧到极限,而最敏感的地方不断被顶撞、摩擦,快感强烈到几乎让他分不清那是舒服还是疼痛,但在天乾撤出时又痒到极致,渴望下一轮蹂躏快些到来。深处的密闭宫口被一次次撞开,每一下入侵都能让快感加倍地作用于他的头脑和全身。

他被意外的一次深插顶上了高潮,他听到自己的呻吟,像断弦的古琴一样高亢,他的小腹紧到抽筋,直到欲望的白浊全部倾泄到天乾的手中方才止息。

这显然给了天乾另一番鼓励和动力。他感到天乾向前倾身,一只手撑在了他的耳朵旁,接着他就被天乾的身体和气息覆盖;他的腰和双腿不得不配合天乾的进犯而曲起,最后只能攀上对方的腰际。已能预见,天乾还将带来更加猛烈的暴风骤雨,而他甘之如饴。

步惊云一边疯狂地操弄他,一边把沾着白浊的手掌按到他的并蒂纹上,这让侵入身体的物体更加明显,他甚至觉得天乾的欲望就顶在自己的并蒂纹下,接连的撞击就像要破体而出那般激烈,让他还不曾从高潮中回过神来,便又被抛上云端。

姿势的变化让他们再度能够看到对方的眼睛,他觉得天乾肯定像他一样也被萦绕的酒香给灌醉了。他现在烂醉如泥,对方迷醉的眼神又让他神魂颠倒,让他有了胆量去要求更多。

他伸手抱住天乾的脖子,主动去亲吻对方的嘴唇,诉说自己的渴望,而天乾就真的俯下身来亲吻他、拥抱他、抚摸他。

他们一起律动,一起呼吸,他们已经融为一体,然后一同去迎接下一个高潮。

步惊云抱着聂风滑到泉水中时,他的地坤才稍微清醒过来。然后似乎羞耻心又占据了至高点,聂风把头深深地埋在他的肩上,长久地一动不动。

他的地坤脸皮薄,而他有足够的耐心去等待对方适应这一切。简单为地坤清理了满是痕迹的下身,他搂着对方轻声问:“想让我抱你回去吗?”

聂风浑身一激灵,立即就坐起身来,让他看到了对方透着嫣红的脸颊。然而眼神才一交错,聂风就慌张地转过头去,挣脱他的怀抱,跌跌撞撞地淌出了泉池。

他的地坤看上去就腰肢酸软,双腿无力,但仍用最快的速度套好了衣服,然后才背对着他道:“我自己可以走。”



月上中天而夜色正好,两人牵着马,借着月光在山间慢慢行走。

大概是月光太亮而景色又太美,聂风不由自主地就说起了话。从无名前辈的指点,到隐世山谷的恬静,从听闻之力的玄妙,到乾坤石的种种奇遇。他不知道他有这样的许多话想对予王讲,自己有这么多事情和感受可以分享。

步惊云大多时候就在静静地听他说话,但也会一一道出自己的秘密,麒麟臂的传奇故事,霸剑的苦练修行,还有更早以前与兽与伍的生涯。

这短短的几里路上,他们就这样互相倾诉了已然尘埃落定的前半生。

而往后的路,似乎天高海阔,万事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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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y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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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 #9 回復: [原创]【云风】烽火连城(NC17,ABO)更新二十二〔予国篇〕

2020-08-31, 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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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 #10 八 幻香

2020-08-31, 21:20
预警:

1.大批原著人物出场及魔改警告
依然反派可能更黑系列:绝无神,绝心,断浪,剑晨
都不会与师兄弟发生情感纠葛系列:楚楚

2.本文跟师兄弟相关的CP只有云风。




八 幻香
  
神女、幻香和玉闾,是为赤国三绝。

发源自十二峰的雪川融水向西南奔流,以滔滔之势纵贯赤国,又再转道向东,横穿予国直入东海。且不论这条长河给予东平原带去了怎样的富饶,即使在以不毛之地而闻名的赤国,它也将红土荒原阻拦在了朔谷之东。

赤国人把这条中州最长最大的河命名为朔望河。

有了河水的滋养,原本寸草不生的红土,竟也能生长一种名为望润草的植物,这种矮草沿河而生,细茎厚叶并不美观,但长在湿润红土里粗大的根茎却怀有异香。

望润草的根被叫做望润木,赤国人从古时便积攒下了将之制成香料和薰香的技艺。初时以之奉神明、祈丰年,形成了“烟祀”的习俗。

而焚香祭天,皆由擅长巫祝蛊术的神女拜奉。神女仰听天意,承沐天恩,因此多为地坤,且只选女子。经年的烟祀中,以神女为尊的沐融教广聚术师,信徒日增。

在得到赤国最富权势的六大家族支持后,沐融教成为了赤国的国教,亦是赤国一支独特的政治力量。

赤国的大城重镇,都必有一座供奉神女、集会教众的神宫,不但影响了许多城市以神宫命名,沐融教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甚至可左右王宫拜相。

每代神女便也成为赤国绝对的精神领袖,政教合一的加持让沐融教影响渐盛,在中州列国间也不乏虔诚的信徒和追随者。

按流传下来的烟祀习俗,能够沐火而生的方为神女。因此每五年便有一场举国同庆的拜火大宴,各方势力会选出候选人,由天意来决定神女的继任或更替。这场大宴也成为赤国最为重要的盛会,吸引各国贵胄前来参与。

当然,除了一睹神女们的仙容和高超祝术,还有两样东西更加吸引着王公贵族们。

望润木所制之香,本就有安神养生之妙用,后人又不断添加各种药材和香料,最后流传下来一味“幻香”的配方,竟能催人情欲,增添行房之乐,尤其天乾地坤对之反应更强,成为各国贵族争相抢购的享乐佳品。

幻香的配方掌握在沐融教手中,但沐融教教义保守,并不乐意将之发展成为赚钱的事业。然而五年前新登基的赤王,自号绝无神,励精图治要振兴赤国,又拉拢了六大家族中两家,竟将幻香的配方拿到手,催生出了赤国最大的摇钱树产业。

既有幻香,必然得有体验其玄妙的去处。

自绝无神即位以来,开放发展官私玉闾,使得赤国上下,各色美人云集,处处皆有相迎承欢之所,也成为一大特色。

赤国首都无神绝宫之下的重镇东阳宫、少坤宫,皆是温香软玉的温柔乡,夜夜笙歌的销金窟。来客想玩什么都找得到合适的地方,据说,若是想品品前代神女的滋味,竟也能寻得门路。

香色一味,政教一体,这便是赤国虽举国荒土却富得流油的原因。


步惊云一行人到达离秦宫时,还有六日便是拜火大宴,四处可见张灯结彩,人头攒动。

街上行人们大都穿着赤国传统的红绸袍,还有许多面上戴着金晃晃的面罩、手举燃木的术师。燃木通常是用一人高的易燃树木细枝,以香料浸透制成的祭祀香,点燃之后便沿路腾烟飘香。沐融教的术师和信徒常常举燃木步行进宫,以示对天地的祭拜,对神女祈祷的回应。

因此整座城市到处是浓郁的香气、缭绕的烟雾,直叫人眼视鼻嗅都仿佛被麻痹一般。

从进入离秦宫开始,步惊云便察觉到他的地坤有些闷闷不乐。

他们在埋剑关山谷住了两日,聂风得以跟着无名粗粗学得了一些修炼能力的法门。第三天两人启程返回到了朔谷关,而冷胭带着廷尉左右军的精英早已在关后小镇等候。

一行二十来人,全部换上了予国商客的打扮,这一支军队的身份就变作了行商帮会“惊云道”的帮众。

聂风也是彼时才知道,在列国皆有分号的行商帮会惊云道,竟是予王化名霍惊觉创立的产业。于是聂风也就此“正式”成为了步惊云的师弟,惊云道的副门主。

他们运着两车茶叶和酒,从朔谷关向西行,渡过朔望河便进入了赤中的商业大镇离秦宫。

商人们最爱凑热闹,拜火大宴自然是不容错过,而离秦宫距离首都只有不到两日的路程,因此也迎来五年一度的客商大集。行装各异的列国客商带着千奇百怪的稀奇玩意沿街叫卖,也有不少奇人异士表演武技杂耍卖艺,惊云道的这一队人也就毫不显眼地进入了赤国的腹地。

一路上,看得出来聂风与左右军的众人相处得不错,年轻人们会和聂风互相打趣,冷胭还总喜欢拉着聂风一起喝酒。

现下聂风和步惊云两人骑马行在队前,一旦步惊云转头去看,聂风总会回以温和而略带羞涩的微笑,但步惊云仍然能强烈感觉到地坤的心事重重。这是他以前不曾也不会在意的事情,如今却成了心头的一根刺,令他也焦躁不悦起来。

他继续用眼神向地坤询问,聂风却只是又勉强笑了一笑:“我没事,这里香味太浓,有点不适。”

“聂风!”

从步惊云背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喜的叫唤,他便看到聂风精神一振,面露喜色地向他身后看去。

他转过头,发现一个身着青衫的合仪青年正站在不远处向着聂风挥手,随后又快步跑过来。

青衫男子看上去年龄与聂风相仿,乌黑浓密的头发在额前分开,卷曲成翅膀一样盖住他瘦削的脸颊,稍稍挡住了几分年轻人常有的桀骜和锐气。其余的头发则简单束在身后,让青年偏瘦的身形显得更加修长。而那身青衫虽样式简单,但明显能看得出用料十分讲究,腰带更是上好的皮革制成,精雕的红玉带钩在灯火中流光溢彩,隐隐约约地显现出一番贵气。

青年的这身打扮与他手中的佩剑极为相称,那剑通体泛红,青丝绦剑穗上也悬着一枚红玉,人剑相映,便是明明白白的昭示:无论是人、剑或玉,都绝非凡品。

聂风跳下马,对方一把握住聂风的肩膀:“没想到真是你!”

聂风也回握住青衫男子的肩膀,欢喜道:“断浪,许久不见!你怎会来赤国?”

“我为仪国的客商跑货,来参加拜火大宴。”断浪握着聂风的肩膀不放,满脸担忧地上下打量他,“我之前听说尧国战事,还想着怎么去找你和伯父,你没事便好了!”

“我没事。我爹他常年不在尧国,总是寻个僻静之处练功,恐怕连这次战事都还不知道吧。何况现下战事已息,也没事了。”聂风笑道,“我们也是来参加拜火大宴的。”

“你们?”断浪闻言,转头打量坐在马上的人,发现对方冷若冰霜又面色阴沉。

聂风介绍道:“这是我的师兄霍惊觉,我这次也是帮师兄跑货。”他又转过头去看予王,迟疑地叫道:“师……师兄,这是我的故友断浪。”

断浪向步惊云拱手行礼,步惊云面无表情地微微颔首,以示回礼。断浪也不在意,又把注意力转回聂风身上:“难得有缘相聚,咱们喝酒去!”

聂风刚要道好,便察觉到琴弦响起不悦的杂音。让他想起来,如今他们的行商身份是伪装,并不宜张扬,而予王要私下逮捕赤王宫的幕僚,此事于列国法理间也谈不上正当,就像他与予王的关系一样,是笔不清不楚的糊涂账。聂风愈加迟疑起来,不知该不该答应。

见聂风犹豫,断浪又道:“瞧我这急性子,你们刚到,还要忙着跑货的事情,自然还得安顿。风,不如我们三日后在无神绝宫再约,那里的景都楼可是肉香酒美,咱们好好喝一场!”

聂风应了。断浪又说了他在无神绝宫的落脚处,叮嘱聂风记得找他,便告辞而去。

此时已近日暮,先行的元正已经为众人找到一家商驿。

用过晚膳,步惊云便与冷胭几人商议接下来的行动。聂风帮着霍动安排了货物入库,又为众人打点了后两日的水食,便等在屋里,犹豫着如何向予王问清当下情形,方便决定要不要去赴友人之约。

步惊云进屋的时候是他一贯的面带寒霜,琴弦也已恢复平稳。聂风心下稍安,从桌旁站起来,试探着问:“予王,我们明日可是去无神绝宫?”

步惊云转过头来看他,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接着就贴身过来,一把将他抱起,让两人一起滚倒在床榻之上。

“你该叫我什么?”步惊云粗声粗气地问,他抓到一点借口便把憋了整天的焦躁发泄出来,于是聂风身上的衣服又遭了殃。

“……云,云师兄!”聂风急忙改口,又忙着阻止步惊云野蛮的撕扯,“不成,明日还得骑马!”

“现在就让你骑。”聂风听到予王赌气似的回答。接着就感觉到天乾的两只手指轻车熟路地直捣核心,换来地坤的惊叫。

步惊云心浮气躁,只做了简单扩张,便挺身插了进去。聂风连抗议的声音也被这番急躁掐断,屋里一时只剩下急促的喘息。

这副身体当真已是习惯了与天乾的痴缠,只需要一点味道的诱惑或是抚触的启发便骨软筋酥,撩起的欲望直叫五内俱焚。聂风对这变化又是羞愧又是无奈,天乾才刚插入进去,他的后穴便本能地湿漉漉起来,吸吮住那粗硬的茎身。这等贯穿身体的亲密接触直让他的心跳也不由自主地与天乾的欲望同频,聂风只觉得天乾一下一下的,在他的身体里擂响了隆隆的欲念,撞击出伴随着疼痛和酥痒节奏的鼓点,让他的分身也跟着这快感昂扬抬头。

不过短短月余,与天乾同谐鱼水之欢的欢喜期待,竟已是如此深种。

步惊云很满意聂风身体的诚实反应,他有心逗弄,便一边咬着地坤的耳垂,一边重重地抽插上几回,感受地坤在他身下欲拒还迎地挣扎、喘息低吟。抬起身来,又能欣赏情欲的潮红从地坤的脸颊直染满胸膛。

两人关系已亲密至此,地坤仍然还会紧张,不自觉地带动后穴把他吸得很紧。对待那根既让地坤备受折磨却又销魂蚀骨的硬挺欲望,地坤似乎总是不知如何是好——就像被他盯着看时,地坤总会手足无措那样,表现得慌里慌张。

聂风的这副模样,又总会让步惊云好奇,若是再进一步又会如何?

心下异趣骤起,步惊云只会用行动去验证。他一个翻身,竟硬保持着插入的同时让两人上下换了个方位。聂风没料到姿势的变换,重心不稳,生生地骑坐到底,将天乾又粗又硬的阴茎整个吞没。

这一下埋得太深,天乾的欲望像根滚烫的铁柱一样撑在他身体里,聂风不得不扶住天乾的大腿挺起腰,方才堪堪适应。

现下步惊云就半躺在他身下,角度正好将他全身的风光一览到底。

“你不是喜欢骑马吗?”予王牢牢握住地坤修长光洁的大腿,沉声道,“现在好好骑给我看。”

“你,你……简直……胡来!”聂风脸上火烧似的烫,心里又急又恼,不明白步惊云今日为何又拿出许多花样来折腾他,“我……我不过,问问行程……”

“是等不及去景都楼了?”天乾立即追问道,目光暗沉,琴弦之音更不似往常。说着似乎又恼怒起来,抓稳地坤的腰,既无节奏又无章法地顶得几个起落。

聂风被顶得头晕目眩,身下酸胀得厉害,又奇怪步惊云没由来的火气,突然就脑子一闪,脱口问道:“你……你在吃醋吗?”

步惊云停下了他粗蛮的动作,聂风失去依托,腰间一软便伏下身来,长发铺了天乾一身。

聂风汗涔涔的鼻尖就悬在天乾的脸上,不稳的鼻息也瞬间收住,两人你瞪着我我瞪着你,交换着一段尴尬的沉默。

事实证明,所有激情间的停顿都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你说得没错。”聂风听到步惊云在自己耳边磨牙,“我现在酸得厉害,你最好让我尝到甜头,否则今后都别想下床。”

步惊云变本加厉地挺腰,又把聂风的臀托高,抽出分身再让他一坐到底,这一下又一下接连的刺激无比强烈,让地坤直觉要被那肉刃撕裂穿透一般。

聂风知道步惊云的体力和耐力都好得惊人,折腾下去吃亏的是自己。于是慌忙解释道:“你误会了,断浪他,他只是个朋友!”

“不许叫别人的名字。”天乾凶狠地回答,身下肉刃的抽插同他的声音一样凶狠而毫不留情。

聂风愈加不知所措,只得努力抱住天乾的脖子柔声哄道:“云师兄……别生气,我自然、自然都听你的……”

地坤软绵绵的声音带有奇效,步惊云又听得聂风随着自己的动作低声痛吟,终于冷静下来。

刚才一番折腾,两人也没享受到什么乐趣。步惊云揉捏着聂风柔韧的臀肉,在他耳边劝诱道:“那就乖乖听话。”

聂风感到琴弦总算缓和了下来,这才松出一口气。接着慢慢撑起身,抿着嘴唇闭上眼睛,厚着脸皮开始扭动腰肢,学着取悦对方。

地坤仰着脖子,颈线起伏,让黑发散落在肩膀和胸前,更加映衬得肤白乳红。步惊云看着地坤挺胸抬腰地动作,在他身上卖力表演着蛊惑人心的婀娜舞姿,抚慰着他蓬勃的欲望,而紧致的小穴又将欲望紧紧包裹,濡湿地吸吮摩擦,虽然并无什么技巧可言,却也着实让他沉溺。

情动时分,地坤的味道最是好闻,清幽的竹香中和了体液的咸腥,调和成一味天然的催情剂,既清纯又放荡,轻易就能一边触动天乾的心弦,一边激发出身体深处的野性。

而眼前光景又是如此赏心悦目,地坤的羞涩和放纵一并迸发,腼腆到面红耳赤、樱桃红绽,却又因为骑乘的姿势而不断向他展示着最为隐秘的欲望——肚脐下充血欲滴的并蒂纹,和更下面微翘的分身,那艳红的铃口溢出透明粘液,在他的小腹上磨蹭出湿漉漉的痕迹。

两人交合的位置看上去粘腻不堪,在微弱的烛火中透出淫靡的色彩和声响。他听到地坤的呻吟声越来越强烈,又略略带着不得法的颤音,动作幅度越来越大,被他握住的臀却颤得越来越厉害。

他转而伸手扶住聂风的腰,引导着地坤变换角度和节奏,以让双方都尽享欢愉。在他的引导下,地坤竭力舒展身体,依靠大腿和腰部发力支撑越来越猛烈的起落,湿的热的甬道把天乾的阴茎夹得更紧,也让自己被嵌入更深,探索更为狂放纵脱的身体底线。

“云,云师兄……不要……我,不行,不行……”

步惊云听到地坤断断续续又语无伦次的求饶声,更加忍耐不住欲望的喷发,他愈加卖力地挺动分身,带领地坤一同驰骋。

很快天乾就重新占据了主动,聂风彻底地陷入了天乾带动的情欲狂奔之中,他不得不真像骑马一样,大腿紧紧夹住天乾的腰,双手撑在天乾的胸膛之上,才能在欲望的风驰电掣中勉强坐稳。

情欲不歇,便起落不休,直至两人一同奔赴高潮。

这场“骑马”让两人都筋疲力尽,聂风躺倒在天乾怀中,只余下一分力气舒缓呼吸。

怀里沉甸甸的身体让步惊云觉得踏实而又满足,他嗅闻着地坤发间的清竹味道,一边问:“说说看,今天为什么闷闷不乐?”

聂风的身体有一瞬间的收紧,但随后又放松下来。地坤没有马上回话,步惊云也不催问,慢慢抚摸着地坤的脊背,他可以等。

良久,他才听到聂风闷闷的声音从他胸口传来:“我不喜欢燃木的香味。”

“我第一次闻到燃木,是在尧西古道的绝谷。”聂风慢慢地说,步惊云能感觉到地坤像只小猫一样,把脸贴在他的胸口,双手环住他的肩膀,似乎在寻找某种支撑,以攒足勇气来说出那些回忆。

“那是三年前的事情,我当时只是骁骑营的骑兵,「两司马」*组织我们去追捕一帮盘踞当地的山贼。今天你见到的断浪,他和我一同参的军,我们在同一个「两」*。”

(*两司马:官名。管理二十五个士兵的军士。*两:二十五个士兵为一两。)

“绝谷的山林茂密,冬天又来得早,我们一队人冒着雪找了好几日却一无所获。幸好断浪从小跟着他爹在山里生活,凭着经验找到了一处山贼的捕猎陷阱,我们才能追踪到几个山贼,找到了他们的寨子。”

“攻进去倒不难,只是一进那寨子里,我便闻到燃木的香味。起初我们还以为山贼是沐融教的教徒,后来才知道,他们燃的是幻香,而那处山寨,其实是一处非法的玉闾。”

“我不知道谁会认为那寨子是处‘温柔乡’,在我看来,那是一处……地狱也说不定。” 说到这里,聂风顿了一顿,几乎有点说不下去。步惊云发现地坤的手正紧紧地握拳,他便伸手握住地坤颤抖的拳头,摩挲着安慰对方沸腾起来的愤怒。

“几间房里,全是山贼们强掳来的地坤,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他们每日被幻香催情,成为供人纵欲的工具……里面有的人,才不过十来岁,被伤害到体无完肤,行尸走肉一般,最后再不能‘用’了,就被抛到另一间屋子等死。”

那是一屋子的人啊,却如同猪羊一般赤身裸体,横陈在满是污迹的地上,等待“客人”前来“临幸”。聂风轻声叹息,却掩盖不了内心的怒火,“那座玉闾不是一群山贼能经营的,我们后来追查到一名朝中的天乾,最后却不了了之。”

那一刻他有多为这些地坤的遭遇而愤怒,便有多痛恨天乾地坤身份的不公。也是那一刻,他不再介意伪装,决意要以合仪的身份活下去,去争取军功,去走上高位,去做出哪怕一点点的改变。

“满屋的地坤,我们最后只救活了一个。”聂风的声音有些惨然,“因为长时不停地吸食幻香,被催情过度,那些地坤最后都失血而亡。”

步惊云搂紧了怀中的地坤,他没料想到聂风的情绪竟来源于这样的事情。但也更加明白聂风对地坤身份的抗拒,原来还有这许多复杂经历的加成。

“断浪是我父亲的故友之子。我们挺像的,都带着振兴家族的责任,被期待着成为一个能够改天换日的天乾。但断浪最后分化为合仪,而我连合仪都不是。”

若是一个月前,聂风说出这番话必定满是遗憾和悲戚,但如今他心里却并无太大的波澜,做一个地坤,做他自己,竟也从不可说不可想,成为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情。

他也感慨这短短时间,自己变化如此之大,身边这个人自然是居功至伟。

“那次追捕对我们的影响都很大,我开始真正学着在尧国为官,而断浪远走他乡。大概,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从这注定的人生里争取一些什么吧……”

聂风说完又是一声叹息,既而又自嘲道:“我从小在王宫中学习安邦治国之道,却只会看见一个个人的痛楚,好像确实与那帝王之术背道而驰。”

“我也不满意这个世界,但我不知道它应该是什么样子。”予王抚摸着地坤的头发,轻声却肯定地说,“这是天乾的缺陷。”

聂风闻言心里一震,抬起头来正好对上步惊云深黑的眼眸,那里面闪烁着温柔却坚定的微光。

他听见予王继续说道:“但你能告诉我,风,告诉我美好的世界应该是什么样子,告诉我每个活在其中的人,应该是什么样的活法。”

后面的话步惊云没有继续说完,他以前并不在乎,只是一味往前走,但现在他有着前所未有的渴望,他想要建造一个他的地坤认同的、能令之畅怀的世界。

云天共远,夜月同孤,又有多少人能够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彼此欣赏爱恋的一心人呢?

聂风第一次觉得,自己也许是极幸运的。


※※※

同一轮明月之下,百里之外无神绝宫的景都楼上,也有同样的有情人。

这处酒楼矗立在王城的中心,高度仅次于位于丘陵顶峰的王宫,只需看上一眼门前的车马鞍驾,便知道进出的客人非富即贵。

最高层的雅阁名为九天阁,此时四面的门扉都被打开,使得阁中客人能够尽享高处风景。垂在门后的金色纱幔迎接着从遥远红原吹来的干燥季风,风沙在无神绝宫这样倚水而建的大城市里掀不起太大的波澜,只会给城市的初冬带来一丝凉意。

现下九天阁只在房间正中摆了一桌好酒好菜,不知已摆了多久,早被凉意攫走了温度颜色,但坐在桌边的白衣男子却丝毫没有动筷的意思。他对着桌子的另一边,柔声问道:“这菜都凉了,你也不愿尝一尝,是不合胃口吧?我让他们换一桌。”

桌子的另一边落在烛火的暗处,又被飞舞的纱幔挡住,不知坐的是位什么客人,男子等了许久,也不曾得到一个回答。

风力稍歇,纱幔随之落下,却见这桌子另一边坐着一名身形娇小的女子,长长的丝巾和细软的丝绸长裙掩盖了她的面庞和身体,即使站得近了也不见得能一睹芳容。她一动不动地坐着,对男子的温柔竟是仿若未闻、视而不见。

白衣男子毫不介意她的冷漠,伸出手隔着丝巾抚摸她的脸,眼里满是柔情蜜意:“别生气,不浪费的。楚楚,只要是你喜欢的,怎么都不浪费。”

被唤作“楚楚”的女子还是一言不发,坐得像一座雕像。

这温情却诡异的气氛被一阵上楼的脚步声打乱,白衣男子英俊的面庞瞬间沉了下来,似是在恼怒被人打扰了这独处时光。

一名衣着华贵的长发男子缓步走上九天阁,看到坐在桌边的白衣男子面有愠色,却只是慢慢扫视着那雕像般的女子,露出嘲弄的笑容:“燕落大人还有这份闲情逸致。”

“绝心,你来做什么?”被称作燕落的白衣男子冷冷地道,站起来将桌子前面的帷帘落下,挡住了华衣男子对楚楚毫无顾忌的探视眼神。

“离秦宫有消息过来,步惊云已经到了。”华衣男子说,“我希望你做好准备,不要被这——”他顿了一顿,把原本想用的措辞吞了回去,于是接着只道,“……迷得忘了正事。”

“我说了,他会来的,他一定会来的。”燕落听罢,突然放声大笑,那笑声可谓奇怪至极,能听出哀伤、愤恨、痛苦,甚至还能听出冷酷、狠辣和决绝,却独独没有一丝喜乐可言。连一直面带讥讽之色的华衣男子也不由得皱起眉头。

“楚楚,为了给你报仇,我一切都准备好了!”燕落完全不理会华衣男子的不悦,快步又走到楚楚身边,温柔地抚着她的肩膀,“你只需看着,这位无所不能的予王,将如何落入九天地狱,尝尽你受过的苦!”

楚楚仍然静静地坐在桌旁,除了骤起的风掀起她的衣襟翻飞,似乎世间没有任何事情值得她为之动容,值得她做出任何一点反应。
金得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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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級面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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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的CP : 云风

推薦 #11 九 无神绝宫

2020-08-31, 21:56
预警:

1.大批原著人物出场及魔改警告

依然反派可能更黑系列:绝无神,绝心,断浪,剑晨,颜盈
都不会与师兄弟发生情感纠葛系列:第二梦,幽若
被改成奇怪身世和身份的小伙伴们:温弩、灯笼、元正

2.本文跟师兄弟相关的CP只有云风。




九 无神绝宫

走进赤国王城,无论身处何地,抬眼便能见到那座金灿灿的无神绝宫。

那里是赤西最高的丘陵,既是赤王宫所在地,也是神女诞生的地方。

五年一度的拜火大宴,聂风虽一直无福得见,但也早有耳闻,当今神女幽若,自五岁被选为神女,此后十五年竟再无可以动摇她地位的继任者,是沐融教前无古人,恐怕也后无来者的“天神最宠爱的女儿”。

这位神女对教徒的影响力,从聚集到王城的教徒数量便可以得见。那些曾在离秦宫举燃木走街穿巷的虔诚教徒,最终都会一步一步汇聚到无绝神宫,每位信徒都渴望能够当面迎接这位神女的赐福,并见证她继续开创出新的奇迹。

因此,虽然这王城大街宽愈丈十八,如今也是接踵摩肩,聂风和跟在他身边的一个圆脸女仆,也只得顺着人流缓步慢行。

街上车水马龙,又有商肆杂货琳琅满目,举木行进的红袍教徒中,间或可见风情万种的玉闾美人,对着来客们眉目传情。热闹令人目不暇接,但聂风的好奇心却在另外的地方,他侧过头,又看了看身旁那个身形小巧却圆润的丫头。

那是温弩易容而成。

聂风早已知道温弩的易容术神乎其技,但真正看到身形修长的温弩在他面前变成一个小个子姑娘,还是不免要惊叹一番。

现在的温弩黑肤圆脸,又浓眉大眼,褐色的眸子滴溜溜地转动,正是那种在富人家最受欢迎的机灵女仆模样。她看似好奇地四处张望,观赏街上熙熙攘攘的热闹,但聂风知道,她借此伪装,实则是在警觉周边的情况。

“你这本事当真精湛绝伦,我至今也不知你样貌。”聂风忍不住问道,“不过,为何你平日里也不愿露出本来的模样呢?”

小丫头腼腆地笑起来,声音脆生生的带着羞涩:“温弩三年前遭遇劫难,幸有恩人相救,才活下来。又逢奇遇,学得这一身本领。但原本的脸,那时已毁了,见不得人。”

聂风感叹:“没想到你与门主有这些际遇,所以你是为报恩才追随他的吗?”

没想到温弩却答道:“蒙受门主赏识,温弩才有今日。但我的恩人,却不是门主。”

聂风道是他不想说,便也不再追问。

却听得温弩又道:“公子此行要去景都楼,温弩斗胆,想进一言。”

聂风温和一笑:“请讲。”

“温弩虽然不及公子年长,但敢大言不惭,有些识人的心得。”温弩斟酌片刻,方才开口,“断公子与您是竹马之交,自然知道您的家世出身和近来的变故,稍作推断便也知道门主的身份非同寻常,他却佯装不知,这次又想方设法要与公子见面,应是有所计较和图谋。温弩知道公子心喜故友重逢,但人心思变,这防人之心,绝不可无才是。”

“……谢谢你提醒,我自会小心。”对于温弩的诚心直言,聂风心下感怀,而这一番话也恰说到了聂风的忧虑之处。

其实聂风本也疑惑断浪为何会在这当口出现在赤国“跑货”。断浪自小心高气傲,志在朝堂,是绝不会愿意低下头来被商人使唤。当初断浪从尧国出走,也是因为剿灭山贼之事,王宫并没给到聂风和断浪应有的加官进爵奖赏。而后聂风听说断浪在仪国耕耘多年,虽不知究竟官列何职,但也绝不会是一位纯粹的押镖客。

昨晚步惊云带着冷胭的左军已趁夜向目标出发,预计三日内得手,便要撤离。

聂风思前想后,差人给断浪送信,决定日后再约,没想到断浪却直接送来了拜帖。聂风担心断浪前来拜会,会曝露予王的行踪,便只得约他还是景都楼相见。

尧国战事虽已息止,却打破了往日的权力平衡,列国间看似风平浪静,底下只会暗涌愈烈。此时他们潜入赤国,也许自认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谁又知道会有多少双眼睛在暗处盯着?的确应当谨慎行事。

思及此,聂风也希望只是自己想得太多,或许,这就真是一次久别重逢而已。

言谈间,两人已来到了景都楼前。

六层高楼灯火辉煌,每层还有一圈灯笼刻意悬挂在金灿灿的琉璃瓦之上,让灯火倒映,更加耀眼夺目,这酒楼便在黑夜中如同一座闪着金光的宝塔一般,气势直冲云霄。

聂风带着温弩刚刚走近,便有穿着暗紫色仆衣的小厮迎上来。聂风报上断浪的名字,小厮立即恭敬地将他迎进门去。

上楼前,小厮拦下温弩,向聂风道:“客人请见谅,景都楼光临的都是贵客,为防叨扰,还请公子只身入内,景都楼有数百仆从供您使唤,定能服侍好公子。”他又向温弩作揖:“咱也给姐姐准备了打发时间的地方,姐姐这边请。”

说着,一名穿着淡紫丝镶金线仆衣的美貌女子款款走过来,将聂风迎上了楼。聂风只得向温弩点点头,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这酒楼表里如一,好一番奢华的做派。地板上铺设着来自西南蜀地的柔软织皮,踩上去如云端漫步一般舒适;而窗栏柱梁间的紫金色帷幔上,镶嵌着的大面积复杂刺绣却又是尧都云锦的手艺,看上去富贵堂皇;客人们穿行的走廊间,摆放着精美的漆器家私,看那精雕细琢的工艺,恐怕是出自仪国巧匠之手。

无神绝宫地处红土荒原的边缘,鲜少绿植花卉,这里却有各色鲜花在窗栏间开得娇艳欲滴,让酒楼的雕栏玉砌不至于落于俗套。这些鲜花应该是从远方运来,又花大力气培植精养而成。

而每位来客都有酒楼的仆从随身伺候,带他上楼的女子在问过他的喜好之后,居然捧出一盏熏香,施施然在他身前引路。走过之处,丝竹悠扬,欢笑之声不绝于耳,仿佛置身琼楼玉宇,进入了让人忘却所有世俗烦恼的人间仙境。

聂风跟着女子上楼,左右打量下来,每一处都让他感叹不已。他以为尧王宫已是奢侈无度,这区区一座酒楼,却又令他大开眼界。

女子领着聂风走上了最高层的九天阁。偌大的雅阁竟已被断浪包了下来,并无他人出入,因此一走进雅阁,楼下的喧闹便被一并隔开了去,又有四周通透开阔的城市景致,在此处把酒临风,令人心旷神怡。

阁中摆了一张桌子,上面放着几道精致的小菜和温酒的爵器,断浪正坐在桌旁。见聂风进来,断浪脸上泛起温和的笑意,那是聂风所熟悉的笑容,让他想起两人年少时的光景,令聂风的心情也为之一宽。

“来,喝一杯!”断浪热情地为他斟上酒,“想来我们也有三年未见,没想到却有缘在这异国他乡相聚。”

“确实许久未见……”聂风接过酒,却并无心情畅饮,他拿捏着酒杯,决定直载了当地问出心中疑虑:“浪,我也很高兴此次重逢,但是……你究竟是为何来到赤国?我们当真……是巧遇吗?”

闻言,断浪敛去了笑容,深深地看他一眼,反问道,“那人不是什么师兄,对吧?”

聂风语塞,一时不知应该如何作答。

“我这次的确是有心寻你。”断浪正色道,“予王宠幸了明舒侯的事情已是列国皆知,我知道你不愿做个地坤,又怎会心甘情愿?”

聂风紧紧地握住酒杯,欲言又止:“不,我……”

断浪见聂风面露难色,知道自己说中了他的心结,接着道:“我约你在这酒楼中见面,就是为了牵制住那个监视你的探子。你相信我,我在赤国有些朋友,定能助你脱离予王的把控!”

“浪,我现在并不是……”聂风正待向断浪解释前后因由,却又发现不知应该如何说清,至少,他现在并没有想要“脱离予王的把控”。犹豫间,他无意识展开的听闻之力,却被屋顶上的异响和杯中酒水的异味吸引了注意。他怔怔地看着酒杯,心里一沉。

断浪只道他还在犹豫,“你随我走,去我朋友那里暂留一夜,明天我们就能离开赤国,只要到了仪国,便不用再担心予王了!”

这番热切的关怀之辞,却只换来聂风深深的叹息。

聂风抬起头来,看着断浪的眼里满是悲伤:“浪,若你有心帮我,为何要在这酒中下药呢?”

话音未落,窗外忽的起风,竟将房间里的烛火一并灭去,断浪满是关切的脸就此隐入黑暗,也隐入这房间内外弥漫的杀机之中。

打破沉默的是一道红色剑光,也彻底斩断了聂风的最后一丝期待。

聂风将手中的酒杯挟劲掷出,酒杯在那血红的剑锋上撞得粉碎,杯中酒水却乘劲四散,泼了断浪满脸。聂风从中讨得一刻时机,便飞身而起,退到东面打开的门扉旁。

他还没跨出门去,便有十几个黑色的影子从屋檐上跳下来,将九天阁团团围住,似要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但聂风丝毫不见慌乱,运足几个起落,腿法迅捷如电,近身的两名黑衣刺客还不曾站稳,便伴着几声骨骼断裂的脆响飞了出去,撞翻一路摆饰,摔在地上动弹不得。

包围的缺口刚刚打开,身后又起破风之声,却是断浪的剑已经到了。

“聂风,当年北饮狂刀和南麟剑首未曾分出高下,是我们两家的遗憾。哼,其实全是因为我父亲资质太差,如今让你领教一下我断家火麟剑真正的威力吧!”

被聂风点破阴谋,此时的断浪面生暴戾之态,被月光照亮的一双眼睛目眦尽裂,似比剑锋更红。而那火红的剑阵狠辣密集,铺天盖地向着聂风周身要害急攻,竟丝毫不再顾念往日友情,痛下杀手。

聂风心寒齿冷,思绪却无比冷静。断浪费尽心机想要诱他入瓮,但最终目标却未必是他。而断浪背后的人,不论是赤国王宫,还是仪国王宫,必定都是想要借着予王此次的私下行动掌握某种先机。

现在的他,便被视为一个机会。

但聂风这个“机会”,又岂会是轻易能被掌握的?

他出来赴约,并未带上雪饮,要如何与这火麟利剑争锋?只见他运功于足上,一边辗转腾挪,一边竟以腿为刀,角度刁钻地尽从侧面接下断浪的剑招。

长剑虽被断浪功力贯注,挥得赫赫生风,迅猛凌厉,但他快,聂风却比他更快!

火麟剑击之处,竟每每均被聂风未卜先知般踢中剑腰。长剑身软,一被踢中腰部,剑身也随之左右摆荡,那剑招便被卸去了一大半威力,断浪的一串招式顿时溃不成军。

断浪暗暗心惊,只得先行收招,让黑衣人围攻上去,自己则准备蓄势再起。聂风拿住他退后的时机,又是一轮狂风骤雨的腿法,将首当其冲的两名黑衣人踢得鼻青脸肿,收招时竟还连踢三腿,将中招的两人踢飞出去,逼得后来的人不得不退后三尺。

待断浪挺剑再上时,聂风已守住了身后开敞门扉的畅通。

但聂风并未急着脱身而去,对断浪的追击,只依靠身法先避其锋,与之周旋。

断浪看聂风只守不攻,只当他方才已是全力以赴,此时力尽气虚,正是拿下他的好时机,攻势便越发澎湃猛烈。

却不知聂风此刻只用上了五分力气应付他,而听闻之力早已随着深秋的晚风舒展开去,探听周围的动静。

这九天阁除了断浪和现身的数十名黑衣刺客,还有一名功力深厚的天乾立在屋顶之上。想来是与断浪同行之人,聂风不得不时刻戒备那人出手,同时寻找温弩所在,思索自己与温弩的脱身之路。

那天乾虽未出手,却刻意催发自身的“味道”,如同游蛇一般,将聂风团团缠绕。

很快,聂风便闻到一阵仿似川芎药材般浓香并苦的“味道”,正伺机穿透他的皮肤,逼迫地坤做出本能反应。

在埋剑关山谷,无名便教过聂风如何抵御天乾“诱气”。聂风立即运气于腹,在并蒂纹周围布上一层厚厚的气墙。但此法也只能暂时免于影响,并非长久之计。

但好在他已被予王行过标记,此时聂风真切感受到萦绕在他身上的淡淡“酒香”正随着那天乾味道的入侵,被激怒一般活跃了起来,变成一头鬃毛倒竖的猛兽,与入侵的“味道”厮杀起来。

想必还能撑得一时半刻,而聂风在等的人,已经到了。

断浪正步步进招,突然在他身后一个身影破门而入,只听得来人朗声喝道:“断浪!我看错你了,还道你在绝谷山寨之中是为立功,却果真是你贼喊捉贼!”

屋内两人骤听得他数落陈年旧事,都吃了一惊。

那身影冲到月光照亮的明处,却见又是一个“聂风”!

断浪更为心惊,不断打量身前的两个聂风,竟一时分不出真假。他狐疑更起,担心有诈,急忙收招退到几名黑衣人身后。而这些黑衣人围在两个聂风身边,一时也不知该向哪个下手。

“两个都给我拿下!”断浪狠狠地下令道。

两个聂风相视一眼,左右分开游走对敌。

只听后来的“聂风”又说道:“你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却还是叫我查到了线索,那绝谷玉闾,分明是你替宛州公所建,你以为做了宛州公的走狗,抢掠村民,逼良为娼,便能踩着别人的血肉晋升高位,没想到宛州公压根就看不上你,只把你当作一条狗而已!”

这话断浪听来分外刺耳,恼羞成怒地挺剑刺向后来的“聂风”,那“聂风”却并不接招,在阁内左闪右避,还继续出言讥讽嘲笑:“你接着又演了一出戏,引着军队去平了那玉闾,还想一石二鸟,立个军功!哼,可惜啊可惜,尧王宫却还是看不上你!狗啃骨头就行,难道还真为一条狗封赏不成?”

断浪何时受过这等嘲弄,怒不可遏地起了杀心,一招火麟蚀日骤起,刀锋顿时在黑暗的阁内绽放血红的光华,渐渐汇聚如同一轮火红的残阳,将说话的“聂风”圈在中央。

这个“聂风”明显快不过他,眼看已是无路可走任他宰割。他却突地感觉手上一痛,一股力量自天而降,震得他虎口发麻,家传的火麟剑也险些握不住。

那股力量来势凶猛,后劲更是势不可当,直把他压倒在地。断浪吃痛,只得放开火麟剑,这才从那股又快又狠的力量下脱出手来。

他抬起头来,却见家传宝剑正被聂风踩在脚下。

聂风黑发飞扬,双眼含怒而威:“断浪!他说的可是真的?”

断浪此时自然已经分辨出来,哪个才是真聂风。但却不知那假聂风是何人所扮,又是如何知道了他的秘密。

此行他本有十足的把握,没想到却被聂风识破目的,又被人揭穿旧事,而聂风三年未见,脚招的迅捷与力量更让他心惊:明明只是个地坤,却为何能练出这般硬功夫?竟比三年前做合仪时精进数倍不止。

再看四周,这短短时间,他带来的手下已被聂风放倒大半。

好汉不吃眼前亏。断浪咬牙撤身,抬头大声说道:“绝心,这大好机会就要被白白浪费了,你就站着看戏吗?”

他知道自己将要陷入苦战,便对同行的天乾出言相激,此次他是为立功而来,断不可空手而归!

屋顶的天乾冷笑一声,将抄在袖中的双手慢慢举了起来。月光下,只见那双手竟布满伤疤,连指尖也见不到一处完好的皮肤。

聂风虽因断浪行为而怒火中烧,却也知道此时不可恋战。趁断浪撤身之时,他将火麟剑踢起,再以腿御剑,逼开黑衣人,又猛地将剑踢出,火麟剑便如离弦之箭笔直射向断浪。

断浪不敢硬接,急急退开,只听得当的一声,火红的剑身便钉入他身后的厅柱,没剑至柄,可见这踢力惊人。

聂风同时对另一个“聂风”道:“我们走。”

说着两人便向东面门扉疾冲,聂风快上半步,已跨出门槛。此时屋顶上却接连响起屋梁爆裂的咔咔声,碎瓦木屑掉落纷纷,两人抬头一看,竟见半个屋顶已塌下,直冲两人压顶而来。

“温弩小心!”聂风急忙向前急跨躲过,而在他身后由温弩易容而成的“聂风”却不得不止住逃生的脚步,被这垮塌的屋顶拦在了屋内。

碎石烟尘还未散尽,聂风便感受到面前罡风迫近,那被断浪叫做“绝心”的天乾,竟使得一套变幻莫测的掌法,与予王刚猛强劲的招式大不相同,他一双手掌在碎石瓦砾之间游走,气劲如丝线穿梭,片刻间竟“织”出一张“天罗地网”。只见他双手一扬,便如撒网般将无数裹挟气劲的石块推向聂风。

劲风扑面,聂风避无可避,只得抬腿应敌。

听闻之力早已告诉他,这张天罗地网的弱点所在,他向上疾冲,将功力聚于足尖,一式“风中劲草”,直击一处气劲最弱的碎石,只听“蓬”地一声巨响,碎石四散,破!

绝心冷哼一声,欺身上前,双掌如游蛇一般扣住聂风使招的右腿,气劲透体而过,顿叫聂风吃痛。但同时,聂风的左腿却也早已就位,配合右腿反勾住天乾的双手。他腰身一扭,便将绝心向下一带,竟让天乾被这惯性扔了出去。

“再来!”绝心险些被摔翻在地,站稳之后便有怒意,举掌又上。

绝心的掌法乃掌爪并用,既有快攻之力,又兼有擒拿之巧,聂风一时也难以摆脱。聂风心道不好,绝心和断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虽然单打独斗未必能奈何自己,但如此纠缠下去,他与温弩绝难脱身。正思索间,忽然听到温弩大叫一声:“明舒侯小心!”

他向后看去,却见身后一块屋梁裂开,火红的剑锋从中直刺而来,眼见他已是避让不及,温弩却后发先至地扑了过来,一把握住那剑锋,用掌心血肉硬生生地将剑拧向一旁。

断浪偷袭不成,更加火冒三丈,气劲贯透剑身,将温弩的手掌绞得血肉模糊。聂风怒极攻心,竟硬吃了绝心一掌,回身一腿直击断浪面门,将他逼退开去。

聂风抱住温弩,勉力应付着绝心的攻击,且战且退。

“明舒侯快走。”温弩痛得冷汗直冒,咬牙道,“我还能拖得他们片刻。”

“不行,我们一起走。”聂风此时又急又怒,更被那一掌打得气血翻涌,但绝不肯丢下温弩自己逃生。

眼看两人被逼退到西面回廊,这边楼下便是湍急的朔望河,并无可以遁走之地,已是退无可退。

此时聂风却又“听闻”异响,他抬头一看,只见尚还完好的西面屋顶上,竟又站着一个天乾。

那人披着一身厚实的红袍斗篷,戴着金晃晃的术师面具,正定定地看着聂风:“明舒侯聂风,沐融教神女想邀你一聚。”

聂风听出是个女人的声音,又见她这般情形下还气定神闲地向自己说话,只得苦笑道:“神女有心了,此时我恐怕分身乏术。”

“神女既然想见你,必定就要见上。”说着,那女天乾从斗篷下抬起手来,聂风见她左手执一柄小巧的弯刀,右手执一把短剑,飘然落到聂风和温弩身前。

绝心和断浪也正惊讶来者何人,却被突然暴绽的刀光剑影挡住了去路。

那女天乾静若处子,却动若雷霆,更一手使剑招,一手用刀法,招式纵横开阖,起手便仿佛千军万马冲锋一般气势磅礴。

绝心和断浪被她声势凌人的招式所阻,急忙拿剑挺掌应招。而几个黑衣手下技不如人,刚刚近身便被割得浑身是血,惨叫连连。

招式将老,聂风便听女天乾说道:“走。”

他扶上温弩,跟着女天乾绕到南面,那里正有另一座相邻的高楼,三人几个起落,便已跃出几里之外。

“多谢神女相救。”聂风一边扶着温弩在屋顶疾走,一边向女子谢道,“但我现在必须先去惊云道,日后有机会,必定亲自登门向神女致谢。”

女天乾身法不俗,紧跟在他身边,也不见气喘。听聂风说要走,她柳眉一皱,随即说道:“聂风,你可知你母亲颜盈,性命危在旦夕。”

聂风惊诧万分:“什么?我母亲在赤国?”

“予尧战乱,她流落赤国,如今被绝无神困在无神绝宫。再耽误上半日,恐怕已救不得了。”女子冷冷地说,从怀中掏出一枚金钗,聂风认出那是父亲亲手打制,送给母亲的礼物。“若你还把你母亲性命放在心上,便随我去见神女吧。”

聂风将温弩安置在“惊云道”西院的厢房,此时帮会中管事的只留得右军的几人,他们看着温弩几乎已看不出形状的右手,惊讶地问:“右监,发生了什么事?”

“灯笼快去找大夫为温弩医治,霍动组织帮众做好迎敌准备。”聂风急急吩咐道:“元正速去找到予王,今日袭击我们的一人被断浪叫做‘绝心’,那可是绝无神长子的名字。赤王宫已经知道予王的行踪,这燕落,恐怕也是一个陷阱!”

几人领命,急忙跑出门去。

聂风取了雪饮,吩咐仆从好生照看温弩,又对温弩说:“你好好养伤,我今后一定查明真相,绝谷玉闾之事,要有个交待才是。”

温弩却不顾伤痛,死死拉住他,“明舒侯,现在此事无关紧要!但绝心、断浪本就是想抓你,你若去无神绝宫,岂不是自投罗网!现下形势不明,你留在这里等予王回来,一同离开才好。”

“我必须得去,不能弃我母亲不顾。”聂风心意已决,想了一想,又道,“我此次私自行动,所做事情与予王绝无任何关系。你告诉予王,我解决完事情,一定会回来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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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 #12 回復: [原创]【云风】烽火连城(NC17,ABO)更新二十二〔予国篇〕

2020-09-01, 08:52
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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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 #13 十 九转心丹

2020-09-05, 22:25
这次的两更,不知道掰扯清楚没……
估计会比较枯燥无聊,以及,有点虐吧orz


预警:

1.大批原著人物出场及魔改警告
 
依然反派可能更黑系列:绝无神,绝心,断浪,剑晨,颜盈
都不会与师兄弟发生情感纠葛系列:第二梦,幽若,楚楚
被改成奇怪身世和身份的小伙伴们:连城勇、雪暗天、冷胭
原创的打酱油NPC:烛怜
 
2.本文跟师兄弟相关的CP只有云风。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临江仙·送钱穆父》苏轼=====


十 九转心丹

西城作为权贵聚集的繁华之地,最气派的景都楼居然塌了屋顶,这等大事在王城公子们中间引发猜测纷纷,但除了看到王城驻军亲自封楼,驱赶围观的人群之外,对于发生了什么事情人们却毫无头绪。而王城地域广阔,这响动虽大,在短时之内,却也传不到位于东面的小鱼岭。
 
城东。

小鱼岭偏远而安静,与贫民聚居的东城区只有一河之隔,但景致却大不相同。

朔望河的一条支流从此经过,东面是草棚泥墙的贫民窟,被叫做东城沟;而西面的小鱼岭却有丘陵绵延,满坡红枫绿茵,不但风景如画,还可以涉溪徒步、登高望远,自然是陶冶情操的佳处,因此成了城中权贵人家最爱的郊游地,也有不少红墙绿瓦的富贵山庄矗立在此。

此时,这份人烟稀少的偏僻和夜色下的寂静,对于一队潜行而来的不速之客,却成了最好的掩护。

今晚月光明亮,照得小鱼岭的郊游小道影影绰绰银华遍地,一辆小巧的马车借着月光缓缓而行。马车装饰简单,也只有一名马车夫,但拉车的马却是一匹膘肥体壮的良驹,毛色鲜亮,迈步稳健,颇有战马之风。

在月光照不进的道路两旁,树林间漆黑一片,但如果目力足够,便能见到几道身影正飞快地从中掠过,紧跟马车而行,与之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再走上几里路,就到东寅观了。”左军的斥侯,名为烛怜的地坤女子脚步轻巧地从前方跑回来,像一只潜行的野兽般迅捷而又安静,最后稳稳停在连城勇和冷胭的面前汇报。她人长得小巧秀气,放低的声音却浑厚有力,反差极大。

“哪有人半夜带姑娘去道观的?”连城勇忍不住嘀咕。他们一路跟着燕落,本计划当晚在他居住的山庄动手抓人,没想到刚一入夜,燕落竟牵着一个女子上了马车,向小鱼岭的道观行去。

“夜半心里不安,只能求求神仙。”一把阴森的嗓音突然自背后传来,连城勇一阵脊背发麻。

他转头一看,从空中飘然落下的,果然是廷尉左军的探子、精于刺客之道的雪暗天。雪暗天眉弓深邃颧骨外凸,瘦得不似人型,只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他长得一副饿死鬼般的形貌,但一身掩藏踪迹的潜行功夫却是相当出类拔萃。这如同鬼魅一般的身法、样貌和嗓音,让连城勇每次见他就如同见鬼一般。

“半夜求神仙,怕是只能求来你这个鬼。”连城勇被他吓出一身冷汗,啐了他一口,雪暗天回以一个阴恻恻的笑容。

冷胭转过头来横了他们一眼,两人便不敢再说笑。

雪暗天连忙向冷胭抱拳道:“左监,东寅观方圆几里我们已扫过一遍,没见到特别的动静,行动应当无妨。”

冷胭沉着脸点点头:“你去向门主汇报,马车若在道观停下,便准备行动。同时,叫你的人继续探察,不得有丝毫遗漏疏忽。”

雪暗天领命而去,又仿佛鬼魅一般消失得无声无息。

冷胭带着连城勇等几个左军属下继续快速潜行,连城勇见她眉头紧皱,便问道:“左监可是……感觉不好?”

冷胭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又默默地点了点头。

她心里实在不安。作为地坤,冷胭也许没有聂风、无名那般出众的“听闻”“会意”之力,却向来对战场或是任务有着精准得可怕的“直觉”。她凭着身经百战的战斗经验和这“直觉”,不知多少次在战场上化险为夷。

而此次的直觉,非但不好,还透着从未有过的异样。

“我也说不上来……”冷胭压下心里的不安,只吩咐道,“但今天一定要格外小心。”
 


城南。

沐烟湖背靠王城贵族的春狩场南城苑,是赤国最大的湖泊,据说日出时分伴着水波浩淼,会有烟雾缭绕恍如仙境,但却没几个人有资格享受这份景致。

因为这里是属于沐融教的圣地、神女日常起居的住所。

聂风跟着红袍女天乾匆匆走进南城苑,发现四周竟有全副武装、穿着红袍的教众重重把守。说是教众,但聂风看他们的装备和营地规模,称为军队也不为过。

虽然关卡重重,但女天乾应当在沐融教地位极高,所有教众看到她,都立即垂首行礼,退让到一旁,让二人迅速通过。

两人行到沐烟湖畔,已有一只小船在此等候。一登上船,船夫立即划桨,小船便破浪向湖心急行而去。透过层层水汽,聂风远远见到湖心处矗立着一方雅致的建筑,便是神女居所——湖心小筑。

然而行出不过几里,前方突然金光乍现,聂风惊讶地看着一轮金乌在满天星斗下升起,用朝阳般暖融融的光华倾洒,驱散黑暗和冷风。随着“阳光”的穿透,聂风飘荡在风中的“听闻”也为之一荡。

一阵情感从“阳光”中汹涌而来,丰沛却温柔地穿透了聂风的头脑,充盈进他身体的每个角落。

时间的流逝变得缓慢,聂风听到和风拂过身体的沙沙轻响,他发现自己似乎变成了一棵树,而那些离枝的树叶带领他的视线在万里晴空中飘扬展开,让他的视野越来越宽。于是他不自觉地随着视野舒展开身体和头脑,去接受温柔阳光的抚慰。

阳光抚平了那些愁苦的思绪,温暖了那些冰冷的角落,更摈弃外物所扰,涤荡尘思,连听闻之力也不受控制地在“阳光”下像树枝一样缓慢摇摆,牵引起聂风的情绪与那轮金乌共鸣。

这感觉并不难受,反而让他觉得放松。之前的焦躁也被抚去,聂风难得地享受到了心境平和。

回过神来,聂风才发觉“金乌乍现和化身为树”的经历不过是刹那的幻觉。他仍然站在小船上,但现下,这水这船这风这世间万物,都向他传递着神女的絮语。

聂风心里一动:神女恐怕是个比无名前辈更加天赋超然的“开悟者”。

无名前辈的“会意”之力,也只是达到借用剑气引导其他人去体会他所了然的“意”。而神女刚才牵引起的“神思”,明显已经不仅是引导,她的所思所感,仿佛已经融入了天地万物,能够直接触达、影响其他人的情感,而且此时聂风与她的距离如此之远,她却也能探进聂风的内心深处,并让之冷静下来。

不愧为“天神最宠爱的女儿”。

踏上湖心小筑,聂风终于在前厅见到了这位神赐之子。

神女幽若身着轻便及地的淡红丝袍,立在前厅,用最周到的礼节迎接明舒侯。

她不似聂风母亲一般艳丽夺人,也不如冷胭一样爽朗野性,却自有其国色天香的容貌和雍容闲雅的气质,就如同那轮金乌一般,令人心驰神往,但又清楚地知道,自己与之相去天渊,触不可及。

此刻她放任一头卷曲秀发散落在肩膀上,被湖风吹得雾鬓风鬟乱,平添一丝惹人怜惜的凄楚。而更让人难以忽略的,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兰花香气,这等浓郁却令人舒心的味道,恐怕也是世间地坤少有,不知引了多少天乾之为疯狂。

幽若见聂风踏进前厅,便对他盈盈一笑,施礼道:“幽若见过明舒侯。”

聂风抱拳回礼:“神女行此大礼愧不敢当。今日幸得神女相助才能脱险,聂某受不起。”

“明舒侯言重了。”幽若眉间滑过一丝忧虑,“确实事出紧急,才出此下策邀您前来。”

聂风见她如此情礼兼到,心里已有些过意不去,但他如今身份特殊,有些话必须说出口:“聂某敬谢神女厚待,但在下此番前来,只是身为人子理应尽孝,若要在下插手沐融教和赤王宫的事情,却也……无能为力。”

幽若深深地看着他,叹道:“我知道明舒侯是为救母亲而来,但我们的目标,却是一致的。因为救您母亲颜盈,便是救了我沐融教。”

聂风不解。又听幽若道:“您可知三日后拜火大宴,赤王宫、沐融教、六大家和其他两支贵族,各会选出下一任的神女候选人,与我同沐天神真火,接受天神甄选?”

她看着聂风点头,又道:“赤王宫此次的候选人……便是您的母亲颜盈!”

“怎么可能?”聂风惊讶地问,“我以为,神女都是由地坤担任?”

“您母亲虽为天乾,却有幽兰之香,与我味道相似。”幽若叹息一声,“而且……她是难得的天乾开悟者,也与我有非常相似的能力。若她成为地坤,便是绝对的下一任神女!”

“成为……地坤?”聂风心下震动,幽若的用词令他涌起不好的预感,难道做不做个地坤,竟是件能选择的事情?虽然他也曾用乾坤石扭转性征,但那也只是权宜之策,更勿论要跨越合仪,直接扭转乾坤?

幽若微微点头,仔细观察着聂风复杂的神情,给了他一点时间消化对话中的信息,才接着道:“此事事关我沐融教和赤王宫的恩怨,情况复杂又牵涉众多,凭我一己之言,的确很难让明舒侯信服。但现下,事关明舒侯母亲,却有两个事实毋庸置疑。”

“一则,天乾绝对无法通过天神真火,我已亲眼见过三名天乾开悟者被真火烧为灰烬。”幽若的声音微微颤抖,彼时的惨状于她还历历在目。

“二则,绝无神已掌握了一个办法,若用在您母亲身上,便能扭转乾坤,让她从此变作一个地坤,顺利通过天神真火。但……此举却更是后患无穷,她将变作一个活生生的人偶,余生便也只能听从绝无神的号令。”

神女深深地吸一口气,平伏下自己颤抖的嗓音:

“这个扭转乾坤的办法,正是我沐融教的不传法器——九转心丹!”
 
 

城东小鱼岭。

东寅观是一座只有一进的小道观,院中连烧纸的炉鼎都放不下,只好摆在门前。毕竟赤国最为兴盛的是沐融教,道观只得一些他国人进出,因此香火寥寥。

此刻,连守门的道士也不知溜达去了哪里。只见燕落身着白衣,扶着一名面戴白纱、身形娇小的女子下了马车,自行推门进了道观。进去后只点了一盏油灯,正殿中亮起微弱的红光,反而更显阴森。

一道视线紧紧地跟着他们的动作。视线来自东寅观外的树林深处,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黑暗之中一动不动,仿佛已与那片阴影融为一体。

黑暗、静谧和密林,这是步惊云熟悉的环境。

多年猎人生涯,他用无数鲜血与致命伤才学会的丛林法则中,委身黑暗、隐藏踪迹意味着在丛林这座猎杀场中掌握了主动权,这让他觉得安全。

从九淖到予国朝堂,人人都说步惊云无异于一步登天。但对他而言,不过是从一个猎杀场,换到另一个猎杀场。

当然,面对人,比面对兽要复杂百倍,但好在丛林法则仍然适用。不管哪个猎杀场,总是奉行同一个最为基本的原则——力量。

步惊云践行这种原则,拿下了所有他想要的猎物,不管是野兽、妖兽,或是地位。

而埋剑关山谷的经历,却让他见识了完全不同的“力量”。

无名的藏而不露,剑晨的行侠仗义,人们敬仰英雄,追随英雄,也会,信任英雄。

即使是步惊云,一个践行丛林法则的猎人也不例外。

在楚楚因为他的拒绝而跑出山谷时,跟上去的是剑晨。他跟其他人一样信任剑晨,信任这个光风霁月的君子剑侠,他甚至一度觉得,剑晨对楚楚而言,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毕竟连无名也认为步惊云虽天赋异禀却其性狠戾,不愿收他为徒,剑晨却也肯为他说话,恳求师父再给他一次机会。

然而事实证明,即便是修为超群、世事看透的无名,也同样难以参透人心。

他们都相信,剑晨会照顾那个心碎的女孩,安慰她,保护她,把她安然带回家,而不是……

强暴她。

也不是,在于狱撞破其恶行,试图救女时,杀了这个悲伤而又愤怒的父亲。

更不是,在犯下这等大错之后,毫无担当地逃之夭夭。

信任的代价,便是步惊云只来得及为恩人父女收尸。

更令所有人意外的是,不久后剑晨竟潜回山谷,盗走了楚楚的尸身。

年轻的云侯血气方刚,怒不可遏,立即执剑追杀,虽然战意凛然,剑法却是实实在在地技不如人。

时值今日,他脸上的伤疤仍然隐隐作痛。而现在,他剑法已成,多年追踪的人近在眼前,是时候让剑晨为其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了。

身后一阵轻风掠过,将那些破碎的回忆吹散开去。雪暗天从树梢间落下,向他禀报:“左军已做好准备,只等门主发令。”

步惊云略略抬头:“动手。”

正殿残破的门扉发出巨响,破门的力量让它们难以承受,还来不及撞上墙壁便碎成了残渣。过强的冲击甚至引发整座木制正殿的震颤,多年的积尘洋洋洒洒,成为猎人与猎物间最后的阻隔。

燕落,或者应该叫他剑晨,正和那名头戴白纱的女子执手静静地站在正殿中央。

待步惊云跨入正殿,剑晨才把视线从女子脸上移开,转过头来与步惊云对视,那张俊朗的脸上并无丝毫惊讶。

“步惊云。”他轻声哼笑,“你来得正好,我和楚楚正说起你。”

步惊云皱了皱眉,但他并没把剑晨的故弄玄虚当回事,也无心与之浪费口舌,挺掌便上。

这一招起势便如雷霆万钧,直取剑晨面门。

但剑晨不避不让,反而他身旁的女子突然前踏一步,挡在了剑晨身前。

掌风凌厉,还未近身便吹开了女子头上的面纱,露出一张苍白无神却妆容艳丽的脸来。

步惊云动作一滞,掌势急转直下,硬生生停在了那张脸前。

“楚楚?!”
 


城南沐烟湖。

“死者起死回生,生者俯首听命,妙术回春,扭转乾坤,是为——九转心丹!”

湖心小筑内,幽若将沐融教的秘辛合盘托出,竟令聂风也一时难以消化其间含义。

如果说古尧国尊崇天乾的传统,来自于曾在开发天乾潜力方面有所建树;那么予国便是坐拥九淖地利,因而崇尚驯服妖兽为国所用;而赤国以沐融教立国,擅长各类巫祝之术,对蛊的研究也历时悠久,早有大成。

其两大法器,一为神思香,在代代流传中阴差阳错的成就了“幻香”;二为九转之蛊,乃天神真火中炼制出来的神蛊。

“九转之蛊,在真火中九死九生,烧尽九枚乾坤石方成。”幽若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她也不甚确定,毕竟这是沐融教守护数百年,从未与外人道的最大秘密,现在她却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一个外人身上。

“成蛊会分化为二,一为乾,一为坤。使用沐融教的秘法,便能令乾坤合一,制成丹药。用在人身上不但能自由扭转天乾、合仪、地坤之禀赋,还有治病愈伤的奇效,即使濒死,也能恢复如常!”

沐融教本以为得窥天神真意,还来不及欣喜,却发现了这丹药无法避免的副作用。

扭转乾坤或治病愈伤之后,蛊虫会重新活跃起来。乾蛊会从宿主肚脐的位置钻出,坤蛊却会自此稳扎在宿主体内,只有宿主死去方能分离。

而每一对被宿主分离的乾蛊与坤蛊之间,却似有一种神秘的联系。

若钻出的乾蛊无人“使用”,坤蛊宿主便一切如常。

如若钻出的乾蛊被另一人掌控,便能号令坤蛊,进而号令宿主!

一旦乾蛊被“使用”,坤蛊宿主就会失去自我意识,变作一个被蛊虫操纵,一切听从乾蛊指示行事的活人偶。

正因此,沐融教将之命名为九转心丹。

沐融教只为寻找天神真意,并无以神蛊号令世人的野心,却也明白这奇特作用的可怕之处。

当时的神女和代表六大家族的六位辅佐祭司共同决定,将九转心丹的一切信息严格封禁在教内高层。

更将炼制之法、合丹之术进行分离,分别由辅佐祭司和神女掌握,若非得教内一致同意,不可随意取用。同时只挑选极少数的合适人选,对九转神蛊继续进行研究,希望找到破解之法。

传到幽若这一代,也是因为她极有天赋,才得见九转法器的全貌。

“沐融教成教数百年,至今也只炼制成功了3枚。”幽若叹道,“而绝无神,他本就是六大家族中极有天份的人才,家族一心将他向着辅佐祭司培养,让他有机会窥得了沐融教的法器。“

“幻香和玉闾,绝无神的做法,想必明舒侯已经见识过了。”幽若见聂风皱起眉头沉下脸来,便知道他的看法与自己一致,“就为了一个幻香配方,绝无神便对六大家族的三大家,复姓第一、第二、第三的家族赶尽杀绝。”

“到五年前,绝无神一经得势,便挑拨赤王和沐融教的关系,更动手加害前任赤王,逼沐融教拿出了一枚九转心丹。幸得沐融教识破了他的阴谋,才让他仅仅得了一只坤蛊。”

“可惜的是,绝无神已取得了粗略的炼蛊之法,他将那只坤蛊再度炼制。谁也没想到,那坤蛊再经九生九死,竟成为一只母蛊,产下了数以千计的子蛊。”

“这些子蛊达不到乾坤双蛊的水平,不但不能治病救人,若让活人吃了,心志不坚者三日之内便会被蛊虫吞噬头脑,令宿主暴毙。但死后不久,子蛊却会代替头脑,自此宿主醒转,便成为一具被子蛊操纵的行尸走肉,只听从‘大母神’的召唤。”

“谁能想到,这竟然给了绝无神‘灵感’,去建立一支绝对忠诚的军队!他招兵买马,骗来许多人试蛊,又在死去不久的人身上试用……现在,他已有了一支千人大军!“

说到此处,幽若终于控制不住双唇的颤抖,鼓足勇气才能继续说道:“一个无惧死亡,没有任何底线,只会忠实执行命令的死人军团——鬼叉罗!”
 
 
 
城东小鱼岭。

白色的头纱在空中飘落,成为东寅观中仅有的一丝动静。无人出声,连灰尘扑簌的声响都分外刺耳。

步惊云的手掌停顿在女子的脸前,因为震惊而微微颤抖。

现下挡在他和剑晨中间的,是几年前,由他亲手从山涧中找回残破尸身的——

于楚楚!

灯火有气无力地燃烧,微弱的光线在女子的脸上投下摇曳的红斑,成为那张脸上唯一称得上生动的东西。

那的确是于楚楚的长相,步惊云自然还记得她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脸。但此刻,这张脸只得一双无神且泛白的眼眸,布满阴郁死气,而带着笑意的嘴角像是被拙劣的画师硬添上去似的,拼凑出一副僵硬而又古怪的神情。

真假难分,人鬼莫辨。

步惊云感觉到自己心跳的加速,但本能压过了惊惧,驱使着他攻击敌人,他的掌只停顿了片刻,即又绕过女子攻向剑晨。掌风带起女子脸旁的发丝,让他清楚看到了女子耳后的淤青——那是尸斑!

“剑晨!”步惊云暴喝一声,掌法中迸裂出滔天杀意。

剑晨的眼神冷得像封了一层冰,他仍然不避不让,挡在两人中间的“楚楚”却突然抬手,执起一柄短剑直刺向步惊云的腹部。

步惊云身形急转,堪堪避过,“楚楚”招式不停,继续僵硬地笑着向他舞剑,那一招一式,分明是无名自创的莫名剑法!楚楚并不习武,而这剑法,无名也只传过剑晨和步惊云两人而已。

“楚楚”的莫名剑法招式老练流畅,虽然明显没什么内劲加持,也逼得步惊云不得不回招抵挡。再转头时,剑晨已不见了踪影,他只听得剑晨的声音从高处传来:“楚楚如今已经看透了你,看清你那自私自利的野心。你当上云侯,便看不起她,拒绝她,不就是因为她于你登上予国高位没有任何助益吗?你配不上楚楚!”

剑晨的声音越来越大,如若癫狂,“楚楚现在更看清了,究竟是谁对她好。当时若不是你出现,她怎么会跳下山崖?你竟然还想将她活埋!幸好我将她救了回来,现下只等杀了你,楚楚便能放下心结,便会原谅我……”

步惊云并不答话,手掌灵活地一翻一推,将“楚楚”的攻势化为无形,更用巧劲将人推至一旁。接着足下蹬地,那石砖砌成的地板顿时裂成几块,步惊云人如离弦之箭,射向正殿的老君相,一掌便将那木雕相拍个粉碎,气劲直透背后的剑晨。

木屑漫天,背后是剑晨阴冷的笑,他以指为剑,疾点几片木屑,那脆弱的木屑被气劲贯透,如莲花针一般四射,攻向步惊云的眼睛、咽喉和腹部等几处人体要害。

步惊云运掌如风,将木屑齐齐击飞,接着又掌如游龙,死咬着剑晨不放。剑晨似乎也没有逃跑的打算,不轻不重地接招,而被推到一边的“楚楚”站稳身子,便又执剑攻了过来,似乎与剑晨同仇敌忾。

初见时,步惊云或许因楚楚“死而复生”而震惊,但此刻他已冷静下来,不论这个楚楚是真是假,是死是活,也不会影响他的目的——只要拿下剑晨,便能让“楚楚”脱离这诡异的处境。

三人正斗得激烈,突然道观四周可见火把点燃,更有惊叫声迭起。一个人影“碰”地撞破窗户进来,狼狈地滚落到墙边。

步惊云转头一看,竟是冷胭。

他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廷尉左监声音发颤,失声大喊道:“门主,有埋伏!”

什么样的埋伏,会被左军忽略,会让冷胭惊慌失措?伴随着冷胭颤抖的声音,连城勇、烛怜、雪暗天等埋伏在道观四周的左军们接连跌跌撞撞地冲进正殿,他们有的手握火把,有的气喘如牛,个个看上去都惊魂未定。

步惊云挥掌逼开剑晨和“楚楚”,向正殿门外看去。

一重又一重的黑影正蹒跚着向正殿移动,带着细碎的响动向他们围拢,轻风从洞开的大门吹进一阵阵陈腐而又潮湿的味道,让步惊云想起了大战后的埋尸场。

但清冷的月光下,来的竟是一个个手执兵刃身穿藤甲的士兵,而那头盔下的一张张脸,都跟“楚楚”一样,带着僵硬的笑意和阴郁的死气。

步惊云明白过来,纵使他们身经百战,仔细敏锐,也绝难探察到这样的埋伏。

因为现在围攻他们的,是一群死人!

步惊云惊讶不过片刻,剑晨却已趁机抱着“楚楚”,几步跃出正殿,那些死人竟主动为他让出一条路来,又在他经过后堵上空档,如军队一样行动有序。

剑晨小心地将楚楚安置在拉车的战马上,解去缰绳,自己也翻身上马,大笑道:“步惊云,看看是你战场死神厉害,还是死人厉害?现在,赤王宫应该已经请到了你心爱的明舒侯,我们得去会一会他。到时楚楚自会明白,能被你看上的,都是什么样的货色?”

战马四蹄翻飞,伴着剑晨的大笑飞驰而去。

仿佛是为剑晨的说话佐证,一道红烟带着尖啸声在死人群身后的天空炸响,仿佛一道重锤击打在所有活人心上。

那是右军的信号,暗语是:危险,速撤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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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 #14 十一 母亲

2020-09-05, 2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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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反派可能更黑系列:绝无神,绝心,断浪,剑晨,颜盈
都不会与师兄弟发生情感纠葛系列:第二梦,幽若,楚楚
被改成奇怪身世和身份的小伙伴们:连城勇、雪暗天、冷胭、温弩、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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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本文跟师兄弟相关的CP只有云风。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李白《三五七言 秋风词》=====
 
 
沐烟湖。

风从湖面吹来,聂风只从中感受到彻骨的寒意。

“这些年来,沐融教与赤王宫明争暗斗,就是为了守住最后的防线。”幽若仔细地审视着聂风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说,“绝无神至今也没有让鬼叉罗出征,是因为他的军队还没能完成。”

沐融教手握法器,却从来禁止炼蛊合丹之法被同一批人掌握,怕的就是绝无神这样毫无底线的野心家滥用天神的力量。

然而,“沐融教看似如日中天,其实已在绝无神手下失势良久,如今只凭着我还是神女,在教众中有些威望,苦苦支撑罢了。”湖风带起幽若的长发和丝袍,让她看起来如此单薄,“如此明舒侯便能明白,我此次……已是败不得!”

聂风看着她,心绪翻涌,幽若的神思之能如今正向他坦荡地展开,邀请他随意“听闻”,以确认她绝无虚言。

聂风当然明白,幽若想赢,绝不是为了与赤王宫争权夺势。

“若我败了,剩下的九转心丹,还有九转神蛊的炼制合丹之法都将落到绝无神手中。到时,绝无神的鬼叉罗军队既有乾坤双蛊控制的武林高手,又有‘大母神’驱动的死人军团,恐怕将在列国再无敌手!”

“绝无神的野心,难道会止于赤国?明舒侯不但要为您的母亲,还可为这天下想想,难道您愿意看着死人横行,生灵涂炭吗?”

这番剖白让聂风明白了一个无奈的事实,母亲此次陷入的是一个庞大的阴谋,而他在做下救母决定的同时,便再难以置身事外。

良久,他才叹道:“不管是幻香,还是九转心丹,这些东西……本就不应存在于世间!”

“幻香确会催人情欲,但你知道幻香最初是用来做什么的吗?”幽若黯然道,沐融教的教义乃是追求与天地万物共情,从哪怕每一片叶每一滴雨中洞察变化、寻求真义。地坤本就对体悟之道极为敏锐,而幻香最初的配方,只是放大这种敏锐,助力神女进入体悟之境。幽若的神思之能有了幻香的助力,竟能让灵识出壳,与天地万物相融。

“但谁又能想到,这配方再添几味药材,就变成了上好的催情药。”幽若哀叹,“药物又哪有什么好坏?只不过看你如何使用罢了。”

“而九转心丹……”幽若眼波流转,视线停在了聂风身后的红袍女天乾身上,“若你有这一丝机会,能够救得你最关心之人,你会如何选择?”

聂风转过身去,见那女天乾摘下了面具,她生得柳眉水眸、琼鼻朱唇,显得落落大气,看过来的眼神如同她的招式一般锋利而又灼人,但在她的左眼旁,却可见一块巨大的血色斑痕,内里盘结着蜈蚣似的一股经脉,仿佛自有生命般,随着女天乾的呼吸鼓动,备感狰狞。

“她是我自小一起长大的朋友,第二家族的第二梦。”幽若说话间,已落下泪来,“三大家族惨遭灭门,我也只能救下她一人而已。”

女天乾轻轻叹气,走上前去拉住了幽若的手,轻声安抚道:“你已尽力了。”

接着女天乾又转头对聂风说道:“六大家族现已在朝中无势,但我在暗杀中苟活一命,仍有赤王宫的奉常职位在身,尚能出入赤王宫。我曾劝说您的母亲,但她如今受绝无神庇护,并不相信我的说话。我们也是逼不得已,才想到请来明舒侯,恳请您出手相助。”

“适才您也看到,赤王宫早就以你为目标,虽然不知道绝无神是何打算,但现在城中四处是搜捕你的军队,惊云道的小栈也不见得安全。反而我们进王宫,再退避神宫,我还能助你找机会脱身。”

聂风思虑良久,最后只问道:“我们几时动身?”

 
矗立在王城高处的无神绝宫,其实由两座独立的宫殿组成。

前方为神宫,供神女祭祀、接受教众参拜;后方是王宫,为赤国的权力中枢所在,也是赤王的居所。

最为盛大的拜火大宴还有三日便会举行,因此即使已近深夜,神宫和王宫之间的大门均未关闭,赤王宫的祭司和礼官,还有穿着红袍的沐融教掌事忙进忙出,更指挥着穿流不息的仆从们搬运各色祭品祭器、布置宴会厅。尽管王城守卫核查愈严,却也很难注意到王宫奉常的下属中,有一名生面孔。

聂风披着红袍,抱着祭品盒,垂首跟着一队仆从一起走进了无神绝宫。

第二梦直把聂风领到了赤王宫一处偏殿,方才屏退左右,对他道:“赤王的人将我盯得紧,我只能将你带到这里。你从西侧悬廊进寝殿,西北最高的塔楼顶层,便是颜氏的住处。”

聂风脱下红袍,露出里面的黑色便装,应道:“多谢第二姑娘。”

女天乾看上去欲言又止,最后却只道:“你万事小心,我在这里等你们。”

聂风转身欲走,突然却又回转身来:“第二姑娘,我娘亲的金钗,可方便给我?”

第二梦一愣,从袖中掏出金钗放到聂风的手中,她看着明舒侯对着金钗苦笑,心中一紧:“你……你难道……”

聂风抬头,对她淡淡笑道:“我既然已决定来了,便不会半途而废。”

赤王宫的守卫都集中在人来人往的宫门,后方寝殿倒松懈不少,聂风一路潜行疾走,不出一柱香时间便进到那处最高的塔楼。

赤王宫玉柱金瓦,奢华堂皇,即使一座宴客的塔楼,也丹楹刻桷,曾让聂风惊叹的景都楼,在这座塔楼前也是不值一提。不过两相对比,塔楼里应只有颜盈和几名颜氏族老居住,因此显得清冷空旷。

走到最高层,聂风轻跃上窗栏,略略听闻,屋里悄无声息,只有一个人平缓的呼吸声,似乎里面的人已经就寝。

聂风挑开窗栓,压低声息跳进屋内,只见这间大屋的梁柱间,挂着许多金丝纱缦,将屋中间的大床遮得若隐若现,只看得到一个模糊的身影斜倚在床头。

那是不是娘亲,聂风看不真切,只得轻轻掀开纱幔,缓缓靠近。

越是靠近,聂风便越觉得古怪,屋内燃着浓重的熏香,却隐隐约约有一股刺鼻的血腥味萦绕。而那斜倚的身影,看上去……并不像他娘亲。

隔着最后一道纱幔,他突然发现,之前听闻的呼吸声,并不是床上的人发出的。他心感不妙,猛地转头,却被一人撞了个满怀。

“风儿……你来救我了!”

那楚楚可怜的哽咽声音,不是颜盈还是谁?

聂风急忙抱稳她,颜盈抬起头来,满面泪痕,聂风见惯娘亲的冷面,此时她哭得伤心,又惊又怕的模样直叫他心下一软,低声问:“阿娘,发生了什么事?”

颜盈颤抖着举起双手,聂风才发现她身上的白色单衣,前襟处竟染满鲜血,而双手更紧握着一柄短刀,上面的血浆尚未凝固,正缓缓滴落到两人的衣袖上。

“风儿,你一定要救我!绝无神竟然是真的要把我做成鬼叉罗!沐融教第二姑娘告诉我……我当时不信,却多了个心思,在枕下藏了短刀防身,没想到……没想到……我怕极了,怕极了,我不想伤害他的……”

颜盈的话让聂风的心直沉到底。他急忙扶颜盈坐好,去到床前检查那个斜倚的人影。聂风曾在一次会盟中见过赤王一面,此时掀开被单,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那人影,竟真是当今赤王绝无神的尸体!

颜盈的刀刺中了赤王的心脏和胃部,剖开了皮肉、割破了血脉,鲜血仍在从伤口处汩汩流淌。这筹谋半生,令六大家灭门,更差点瓦解了沐融教的一代枭雄,现在却半裸着倒在丝被大床上死不瞑目,圆瞪着血红的眼睛看向虚无的远方,只给世间留下一个难以置信的惊讶神情。

聂风伸手探查赤王的脉搏,指下感受不到半点动静,便只能感觉到自己胃中沉甸甸地,绞得越来越紧。

客居王宫却刺杀国王,这等重罪,可不是逃离赤国便能了结的。

聂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如今也只能先将母亲带离王宫再想办法。

“阿娘,不论如何,我们先离开这里!”聂风转身,计划着带颜盈从窗户离开,若有第二姑娘相助,应该能够逃出王宫。却见原本瘫坐在地上的颜盈正站在他身后。

“……阿娘?”

母亲攥在手里的短刀落在地上,发出哐当的轻响,滚落到他的脚边。沾满鲜血的纤纤玉指伸过来,拉住了他的手,聂风不由得一僵。

“风儿,我们不用逃……只要,只要你向无绝神宫说,是予王指使你来刺杀绝无神……这一切,便与我们无关了!”

聂风一时间有些恍惚,娘亲的面容如此熟悉,他曾多么渴望娘亲能多看他一眼,多和他说上一句话,对他的努力哪怕有一个表情的认可……但此时,娘亲殷切的目光、温柔的声音就像是天上落下的一片雪花,夹杂在一场白茫茫的暴风雪之中,让他无从寻找、无从辨认。他觉得耳膜发紧,有什么东西在嗡嗡作响。

“风儿,你听娘亲说。”颜盈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声音亲昵无比,如果不是那双手上满是血腥味,这等温情必定令他受宠若惊,“予王如此折辱你,娘亲也不能看着你受苦,现在正是报仇的好时机。娘亲这些时日已知道,绝心早就想对绝无神取而代之,却苦无对策,现在绝无神死了,不是正中他下怀吗?娘亲只要说动他,娘亲一定能说动他,让我们在拜火大宴上作证,将一切事情推到那可恶的予王身上,赤国便也有了理由对予王开战……我们既能脱身,又能报仇血恨,还能,还能收复尧国,岂不是一件大好事!”

“好……事?”聂风手脚冰凉,喃喃地重复着母亲的话,好一会才一字一顿地问道,“阿娘……你根本不是因为害怕误伤了赤王,是吗?你早就计划好了让神女引我进无神绝宫,是吗?如果你不信第二姑娘的话,又为何要将阿爹亲手打制的金钗交予她?”

颜盈垂下眼,看到儿子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支金钗。等她再抬起头来,脸上的神情却让聂风脊背发冷。

他又看到了当年分化时,母亲看着他的那种眼神,失望、冷漠而又无情,让他自惭形秽,让他无地自容,让他不知所措。

他听着母亲叹了一口气:“风儿,我真的很失望,你总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更麻烦。”

接下来是面颊上突来的刺痛,聂风本能地后退几步,在伤口上摸到了鼓动的异物,他分明感受到有什么东西钻进了他的左眼。

他颤抖着半跪在地,几乎忘了自己在做什么,又应该做什么,他好像回到了当年那个无助的孩童时期,哭着恳求母亲能停下离开的脚步,不要抛下他。

原来他只是自以为自己已经长大,自以为能够承担起任何的后果。

否则,他为什么还会觉得心痛呢?

他听到母亲发出了令人心碎的惨叫,美丽的女人用她美妙的嗓音大声呼救——

“刺客!有刺客!”

“来人啊!是予王派他来刺杀绝无神的!是予王!”

他和母亲的距离仅有五步之遥,但他却觉得隔着山海万千重,他早该知道,美丽的女人是个最优秀的戏子,她哭得如此理直气壮,我见犹怜,几乎让聂风也觉得他是否真的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才让母亲伤心致此。

——予王!

他在暴风雪般的混沌中看到一丝火光,它炙热地燃烧着,融化开整个茫茫的世界。那道火光最后变成一个灼热的名字,烙在他的心口,让他找回了一点点体温,一点点清醒。

他这次的冲动行事无疑牵连了予王,还可能引发了一场牵连三国的战争,他想起昭邑侯憨厚却满足的笑容,而如今自己却成了打碎这些希望的引线。

他要去找予王,他要向予王解释,他要想办法阻止这场点燃战火的阴谋。

求生的本能让听闻之力不断展开,他模糊地听到卫兵的跑步声正向这里涌来,“刺客”的喊声则越传越远。

他面前有扇门打开了,一个熟悉的天乾味道正如游蛇一般试图缠绕他。

“你做得很好。”天乾说,声音中难掩自负和得意。他认出这是绝心的声音。

“殿下,我已做了所有您吩咐的事,您一定,一定要为我报仇,收复尧国啊!”他的母亲抽抽噎噎地回答,她还在演戏,她还有什么计划吗?她还想要得到什么吗?

天乾大笑,“美人,你放心,鬼叉罗今晚第一次出征,就让予王来试试手。哪怕他今晚逃脱,我们早就在朔谷关准备好了大军,步惊云必定逃不出赤国。等步惊云死了,尧国、予国,哼,甚至是我父皇巴巴求着的仪国,都不在话下!”

本来半跪在地上的聂风突然起身一跃,不知哪里涌出来的力气支撑着他,让他能凭着记忆冲向来时的窗户。

屋内两人大吃一惊,绝心动身要追,颜盈却颤抖着投入他怀中:“殿下别留我一人在这里,我好怕!”

卫兵此时恰已赶到,绝心大声喝道:“还不快抓刺客!”

聂风破窗而出,清凉的风打在脸上,让他得到了片刻的清醒。他听到身后有兵戈碰撞和高声呼喊的声响,知道追兵不会轻易地让他离开,而且那队追兵里至少还有绝心这样的高手在。

他要快!他必须找到予王,告诉他这场阴谋的始末。

刚才母亲放进他面颊里的东西,开始在他的脸上游走,阻挡他的视线,更让他的身体变得沉重,思维变得混沌,以往在他急速奔跑,用轻功在屋顶上腾跃时总会托着他的流畅清风,变得像是湍急的河流,而他变成了一条逆流而上的鱼,只得拼命挣扎才能前进。

他必须得更快!他要找到予王,制止这场野心勃勃的杀机。

他目晕耳鸣,头脑也失去了方向感,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是站着还是倒立,只能一味地向前狂奔,依靠身体的本能踩着高低起伏的屋檐或是树木迎风飞跃。全身上下只能感受到左手似乎握着什么东西,只要他一用力,那东西便深深地刺进他的掌心,这点疼痛可以帮助他与吞噬自己的混沌角力。

这就足够了。他握得更紧。

他不需要方向感,甚至不需要看清,琴弦会带着他找到他的天乾。

 
拂晓时分,左军一行才得以回到惊云道在赤国王城的小栈。

这真是予王兽骑左军有史以来最难堪的一仗。他们第一次面对死人军队,在经过初时的惊恐慌乱之后,好歹在步惊云的指挥下恢复了对敌的冷静和勇气。

死人军队固然难缠,但数量并不多,并且明显缺乏有效的作战组织,他们拿准这一点,用上打仗的阵型突围,又遇上前来报信的元正在外接应,尽管搞得形容狼狈,但能够全身而退,没有严重的伤亡已是幸运至极。

所有人的脸色都难看到了极点。

步惊云更像一座快要喷发的火山,沉默地散发着怒气。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剑晨戏弄于掌心,也不知道楚楚被剑晨动了什么手脚,成为那样不人不鬼的傀儡,现下,对方更直接威胁到了聂风的安全……

冷胭和连城勇忧心忡忡,予王目前的状态显然于事无宜。还好元正带来的消息,是明舒侯和温弩虽遇袭,却得沐融教出手相助,安然而归。

然而,等在惊云道的,却是乱作一团的右军。

步惊云跨进小栈,看到跌跌撞撞跑过来的灯笼:“门主,明舒侯昨晚……他回来了!”

他的地坤就躺在东院的厢房。汗水和血污布满了聂风的全身,一时让人无法分辨那是他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血,而那些被粘稠血浆包裹住的皮肤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因此步惊云也无法分辨下面是不是有数不清的伤口,还是仅仅只是粘连的尘土。

所幸他能看明白他的地坤还活着,因为地坤在疯狂地抽搐,抖得就像有人在不停地用棍棒敲击那具身体,几名御医用尽全力按住地坤的手脚,却都无法阻止那种抖动;

地坤的牙关紧咬,几乎要咬碎牙齿,他们把地坤的嘴角撬出了新鲜的血,才将一截软木塞进那两排牙齿之间;

而地坤手里紧握着一支金钗,那东西已经被握得变形,深深地陷进了地坤的手掌,他们不敢冒着掰断手指的风险去拿走那支首饰,只得徒劳地往里面塞进一些软的布料,因此它还在继续切割地坤的手掌。

不曾有过的恐惧感突然攫住了他。

在他被比自己大上数倍的妖兽咬进口中时,这种感觉没有抓住他;

在斗兽场上他不得不与最凶猛的野兽肉搏时,这种感觉也没有抓住他;

哪怕是在战场上,他被数十名骑兵套住了脖子拖倒在地时,恐惧感也没能抓住他……

但恐惧在此时此刻大获全胜,所向无敌的予王第一次尝到了一败涂地的滋味。他脚步虚浮,听不清周围的人在对他讲什么,他只是用尽全力走到他的地坤身边,尝试握住地坤的手。那只手抖得太厉害了,他握不住也不敢用力,担心自己的动作会让那只手折断。

他听到嘶哑的惨叫,他不能相信那是从聂风的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因为他的地坤声线柔和,即使最恼怒的时候也保持着温文尔雅的谈吐。

他听到聂风从牙缝间挤出撕裂而又破碎的声音:“不是予王指使我杀了绝无神!不是不是不是不是……”

当他终于扛过恐惧的重击,愤怒又占据了上风,他听见自己不加掩饰的暴怒到颤抖的声音:“发生了什么事?”

周围的人乱作一团,但无人说话,他的视线扫过几名御医,他们颤抖着跪了下来,更远处的仆从们也吓得跪伏在地上。他们旁边站着灯笼和霍动,还有几名侍卫,他一向面对千军万马也沉稳如山的军人们看上去惊慌失措,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说话!!!”他听见自己像个疯子一样咆哮。

“这是九转子蛊。”他听出来这是冷胭的声音,于是把视线转向这个意外冷静的女人,他听见女人继续说,“当年仰星河就是被这种蛊害死的。”

他记得仰星河,白山族的女天乾,一支百胜战绩雇佣军的头领,意气风发又心狠手辣,他们曾在西予的战场上见过。那时的冷胭是仰星河麾下最厉害的战士,高傲难驯得像匹驳,却也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一般爱慕着自己的头领。

他也记得九转子蛊。

几年前冷胭找到他,这个高傲的女人哭着向他下跪,说只要能够救救仰星河,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这支白山雇佣军轻信了一个尧国来的牙郎,被带进赤国的一处荒原,吃下了放满蛊药的酒菜,最后只有仰星河、冷胭和少数几个将领逃了出来。

他给仰星河找来最好的御医,却仍然无济于事。

束手无策的御医们告诉他一个传闻,无神绝宫一直在秘密研制一种蛊,想要制造“最听话的士兵”。后来他的探子多年打探,方才肯定确有其事,这种蛊,便叫做九转子蛊。

他回想起来,仰星河也像聂风那般抽搐不止,那个坚强的战士被九转子蛊折磨了整整三个日夜,她战胜了蛊虫对她头脑的控制,却被蛊虫游走到四肢,从此手足尽废,再也没站起来过。 

“无药可医,无法可治!”他也回想起御医的摇头叹息和冷胭绝望的哭嚎。

他几乎要被这段回忆撕裂头脑,他绝不能接受,也不会允许同样的结果发生他的地坤身上。

为此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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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 #15 回復: [原创]【云风】烽火连城(NC17,ABO)更新二十二〔予国篇〕

2020-09-12, 02:43
来给金太太打call Cool
继续求轻虐、求大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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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 #16 十二 梦

2020-09-17, 21:22
来更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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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黄庭坚《寄黄几复》=====


十二  梦
 
赤王宫进了刺客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结合不久前,景都楼塌了屋顶的事件,搞得王城人心惶惶,流言纷飞。尽管赤王伤势如何,刺客抓到没有,没一个人说得出个明白,但有一个消息却是出奇的一致:刺客是予王派来的,并且沐融教也牵涉其中。

拜火大宴在即,来往王城的客商、慕名前来的列国贵族本就多如牛毛,如今卫兵们涌向王城街巷,一时到处是破门查验的喧闹,更令人人自危。

天还未亮,城中动乱渐起,而事发处的赤王宫塔楼,现在人去楼空,只是门窗紧闭,黑漆漆地一片。

一盏烛火悄然亮起,捧着它的是一双芊芊玉手,手的主人穿着及地的丝袍,在寂静中发细碎的沙沙声,伴随着来人匆匆走向黑暗的高处。

烛火把那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但实际可见来人身形娇小,走起路来腰肢轻摆,即便在这等幽暗恐怖之地也颇为赏心悦目。

一个柔弱女子,怎么会敢在刚刚发生过刺杀事件的塔楼里徘徊呢?

却见她笔直地走向最高层,轻轻推开房门,走进那间血腥味尚未散去的寝殿。

烛火被移到床前,照亮仍然躺在床上的赤王尸身。可怜这一国之主,遇刺至今竟无人收尸。因为他的儿子,正忙在着赤王的寝宫中大肆搜寻九转母蛊。

进屋的人发出一声似是而非的慨叹,接着俯下身来,烛火照亮了一张绝色的脸。

此人正是颜盈。她一改方才柔弱无助又战战兢兢的模样,本应满是盈盈秋波的翦水双眸,此时却锋利如刀,扫视着赤王的尸体。

接着,她拿出一柄小刀,干脆利落地刺破手指,再将滴血的手指放到赤王被剖开的胃部伤口处。

鲜血接连滴下,不一会,那伤口竟突有起伏,颜盈不但没被吓到,反而面露惊喜。

伤口处血已凝结,只见泛黑的血肉不断鼓动,不多时竟钻出一只长约一寸的黑色大虫,状似头部的位置伸出两只长须在空中挥舞,一触到滴血的手指便缠绕上去。

颜盈脸色丝毫不见变化,放任那大虫把口器凑到自己手指的伤口上。大虫吸了两口鲜血,随后长须一抖,竟硬从伤口处往里钻。

十指连心,颜盈只觉得一阵锥心刺痛,却咬着牙,一动不动地让它行动。

那大虫拱开伤口,在皮肉之下乱钻,便仿佛剥皮剜肉一般,颜盈死死咬住嘴唇,痛得满身冷汗却也不出一声。

终于,那大虫沿着手掌向上,最后在小臂处停了下来。颜盈就着灯火看去,可见自己光洁如玉的小臂上,冒出一段蜈蚣似的丑陋伤疤。那大虫吸饱了血,就此蛰伏下来,那处“疤痕”便泛着血红,一鼓一鼓地跳动。

此时刺痛方才消失,颜盈吁出一口气,精疲力竭地差点软倒在地,却掩不住脸上喜悦的神色:“神女说的果然没错……‘大母神’,从此你便跟着我吧!”

不等从疼痛中缓过气来,颜盈又从怀中掏出一只盒子。她抖着手将盒子打开,里面的白绸软底上,躺着一颗小小的,状似红色药丸的东西,表面却并不平整,有着怪异的斑痕。

就着被大虫拱开的伤口,颜盈向那“红色药丸”滴下几滴血。红色药丸一颤,竟舒展开来,原来是一只不足半寸的虫子,看外形与之前的大虫极为相似,但却是鲜艳的红色,体型也小了一半有余,且没有那两只长长的触须。

红色的小虫扭动着,头部的口器一张一合,颜盈小心地将盒子放到母蛊钻出来的地方,那小虫很快便被尸体的味道吸引,嗖地从伤口处钻了进去。

她才刚做完这些,楼下便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还有绝心愤怒的声音:“怎么会没有?怎会找不到?给我找!所有的寝殿都给我找!”

颜盈吹灭蜡烛,又如她来时一样,匆忙却冷静地从寝殿离开。她转身走进门廊的侧间,不多时,窈窕的身影便彻底消失在塔楼的黑暗之中。

就如同这塔楼一般,今夜的王城,注定不平静。


 
“沐融教神女能够救聂风。”

一个陌生的声音打破了惊云道东院厢房里紧绷的沉默,所有人都被这句说话吸引了注意力。予王抬起头,看着站在角落的一个红袍女天乾。

“门主,昨晚正是由这位沐融教祭司引明舒侯独自去赴神女之约,到今晨,她送明舒侯回来,便……成了这样子……”灯笼犹豫地向步惊云解释道。

步惊云怀抱着聂风,看过来的眼神让第二梦心中一凛。她早已知道这位新予王身负“霸剑”,天乾之气无与伦比,如今那股带着酒香的味道陡然浓烈,威压慑人竟如乌云蔽日、飓风迎面,屋内的人全被压得胸口发紧,几乎喘不过气来。有几个体弱的仆从,当即便一头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第二梦不得不提起自身的“合和之气”与之抗衡,方才勉强说出话来:“神女有解药……能救他!可否……借一步说话?我可以……解释。”

“我不信任沐融教!怎可以信他们!”温弩手伤未愈,更失去往常冷静,在东厢门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就是他们把明舒侯骗去了王宫,才中了这蛊毒!”

屋里只留了御医为聂风缓解痛苦,而予王正在侧间单独接见沐融教的辅佐祭司、赤王宫奉常第二梦。左右军全聚在院中,只等着予王的决断。

“你听到方才明舒侯说的什么吗?‘不是予王指使我杀了绝无神’!这便是赤王宫的阴谋,让沐融教引明舒侯进王宫,再污蔑刺杀,把予王困在赤国,名正言顺地追杀予王!”温弩脸色苍白却言语铿锵。

他说了这半天,冷胭却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双目赤红兀自冷笑,喃喃念叨着:“果真是他,果真是赤王……”

“左监!左监!”温弩情急,伸手想要握住冷胭的肩膀,却被连城勇挡开:“急什么?现在信不信都得等予王决断!”

“现在予王无法冷静,但明舒侯拼上性命回来报信,难道是想让予王在这里坐以待毙吗?”

两人争执声越来越大,冷胭似乎终于回过神来:“当然不可坐以待毙,现在首要任务是助予王出城,离开赤国。”

“现在出城恐怕没有那么容易。”连城勇道,“现在最好组织惊云道所有的人手,先在此筑防……”

“留在这里,若是那死人大军再来,我们便没有胜算!”雪暗天用他阴恻恻地声音反对。

“这可是王城中心,难道赤王会让死人军杀进自家王城?”连城勇着急回道。

一众廷尉精英,竟在此间争执起来,做何打算,谁也不能说服谁。

侧间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声响不大,却让庭院中的众人全都安静了下来。

予王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仿佛定海神针一般,平息了混乱焦躁的波涛,而那天乾之气仍未收敛,向众人传达着他令人遍体生寒的怒气。

“元正,你带一支小队,不论你用什么方法,三日内务必传我口信于怀灭。”予王语气冷漠地吩咐,话语间唯一的感情波动便是难掩的杀意,“我在无神绝宫等他十日,十日内我要看到兽骑军攻下赤国东九都,拿下东阳宫和少坤宫!”

众人听得一怔,元正立即下跪领命,接着便狂奔而去。

却听得予王又道:“冷胭,温弩,组织惊云道的帮众,包括东阳宫和少坤宫的弟子,命他们做好迎敌出征的准备。”

军令如山,两人压下疑问,恢复冷静,领命行动。

予王接着道:“霍动,今晚你带右军护送明舒侯出城,走埋剑关,去找茶谷的那位剑客。沐融教会全力助你出关。”

霍动犹豫地领命,不甚确定地看向站在予王身后的女天乾。“可……明舒侯的蛊毒……”

话还没问完,东厢外就跑进来一名管事,向步惊云禀报道:“门主,有两位沐融教的术师求见,说是来……来送药的!”

“让他们进来。”步惊云依然冷漠,面上看不出丝毫悲喜。

两名红袍术师匆匆走进东厢院,为首的落下斗篷兜帽,沉着地直视予王:“神女幽若,来为明舒侯送药。”

步惊云冷冷地看着她:“沐融教承诺的两件事,你们最好一一办到。若办不到……你们便好生祈祷,这场仗,最后赢的是赤王宫吧!”

幽若自怀中拿出一只盒子,迎上予王咄咄逼人的目光:“这是沐融教的九转心丹,便是这世上唯一能解九转蛊毒的灵药。”
 
他一定在做梦。

多年习武修学,勤学苦练,他相信等到自己长大成人,便足以改变天生的不堪和脆弱。

但他现在又变回了那个孩子,笨手笨脚,跑得跌跌撞撞,连母亲的脚步也追不上。

他觉得胸口发紧,听见自己惶恐而又懦弱地哭喊:“娘亲,别走!别走!是风儿错了,风儿不做地坤,风儿会做个顶天立地的天乾……”

娘亲的脚步并不快,但他怎么都追不上,一定是他太笨拙了。他那么努力地奔跑,却离娘亲的背影越来越远。

“爱哭鬼,你哭有什么用?你不想做地坤,我也不想做合仪,我们一起去找乾坤石,去变成天乾。”

那是断浪的声音,他记得那带着稚气的豪言壮语。断浪像个猴子一样从树上跳下来,坐到他身边。

但不等他开口,断浪却突然长大了,他看着自己的童年伙伴越长越大,变成一个拿着红色利剑的青年,那剑锋红得像在滴血,向他的左眼直刺而来。

他太笨拙了,躲也躲不开,只能害怕地闭上眼抬起手,做些无意义的抵挡。

再睁开眼,他发现自己躺在地上,身前有一个宽大的身影笼罩着他。

是予王……他紧紧抓住对方的手臂,试图靠近那个温暖的怀抱:“云师兄,你听我解释,我绝不想陷害你……”

予王面容冷漠地挡开他的手,而他的听闻之力也消失殆尽,连一点琴弦的响动都听不到。

“你只是个假师弟而已。”他听到步惊云冰冷的声音,声线平稳地宣判他的罪行,“你背叛了我,没有资格再这样叫我。”

地面如同冰面一样破碎,他陷了下去,周围是寒意刺骨的水,底下是深不见底的黑。而上面重又结冰,将他与步惊云彻底地隔离开来。冰水涌进眼里,让他不得不闭上眼睛避开那种针扎一样的刺痛。他只感觉自己变得很重很重,笔直地往下沉。

“风儿,要听娘亲的话。”他听到母亲温柔亲昵的声音,仿佛在教他唱一首儿歌,“来,风儿乖乖跟着娘亲说,是予王指使你来刺杀绝无神的。”

不,不是这样的。

他觉得周遭一震,那种遍布全身的疼痛便又回来了。

疼痛是件好事,他知道自己应该还活着。疼痛也让他恍惚地想起,他好像要去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但那是一件什么事呢?

突然又有另一个声音说,“你这样坚持,做这许多事,百般讨好,却谁也不稀罕。”

他睁开眼,看到不断下沉的自己身旁,又出现了一个人,那人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只是左眼闪烁着令人不安的红光。

“只有我能保护你,永远陪着你,永远保护你。”那人又说,浑身透出自信而又锋利的气劲,那是天乾之气。

若他变成天乾,便是这副样子吗?

“没有人信任你,也没有人值得信任。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背叛我们的人,想伤害我们的人,全杀掉就行了。”那人冷静地说道,语气让他觉得分外残酷。

“你……你是谁?”他疲惫地问。

“我便是你。”那人回答,“更强大的你!”

“我应该……怎么做?”他又问。

“只要忘掉,抛弃你不堪的过去,我们便能重生!只要斩断,放弃你作为地坤的听闻之力,便能永远脱离这苦海!”

忘掉……他的过往,就是被抛弃、被背叛、被利用,还有什么值得记住的事情吗?

斩断,他听天听地听人心,又如何呢?反正也没人能听到他的声音……

“那你呢?你想要什么?”他想起有人这么问他。

他本已麻木的五感突然恢复了知觉,他闻到比烧寒泉更烈的酒香,回想起划过他耳廓的那阵酥麻,还有当时自己狂乱的心跳。他抬起头,隔着冰面还能看到其上那个模糊的身影,那个身影一直在那里,未曾离开。

他不能忘记,不能斩断听闻之力,他要靠着这个力量找到步惊云,他要将那个阴谋告诉他的天乾。

他想要去看看九淖,看看那座予王长大的妖兽山谷;他想要去予东平原,骑在夔龙背上俯瞰那片富饶的水乡;还有更远的东海,那是步惊云也未曾涉足的远方……

他想要他的天乾活着,他想要和他的天乾一起去看遍这个世界;他也想要他的天乾成为这中州之主,他想要和他的天乾一起开创一个乾坤盛世!

他挣扎起来,忍受着身体的剧痛向上游,在他身旁的人静静地看着他的动作:“你怎么就知道,他不会背叛你?人心多变,只要登上高位,权力在握,便没有几分初心能存。”

“我不知道。”他说,双手终于抵上冰面,他用尽全身力气去挥拳,想要破开那厚厚的冰层,“但我想试一试,他……值得试一试。”


 
日已西斜,王城喧闹了一整日,至今也完全没有停歇的迹象。军队封锁王城,接连盘问搜查,列国的贵族们何时受过这等对待,有的叫骂着要闹上赤王宫,有的整编列队要强行出城,城中大小冲撞不断,传递受困消息的信鸽竟比日常的飞鸟还要多,守城的弓箭手几乎射光了壶中的箭,都不能阻挡消息向列国飞散。

惊云道的小栈也门户紧闭,传信的弟子向外放出一只又一只的信鸽,还有体型更大的信鸦,它们咕咕叫着,融入那片努力振翅高飞的信使之中,运气好的,便能躲过羽箭的射杀,穿越山岭江湖去完成这一次紧急的传信任务。

院中弟子被冷胭和温弩重新整队,整备武器、行装和干粮,这些弟子大多是予国人士,还多有入伍经历,因此并不费时。

沐融教迎接拜火使的队伍也在下午时分来到了惊云道旁边的驿站,霍动和右军换上了教众的装束,将武器掩在红袍之下,又在马车中铺上柔软的棉被,一切只等东厢那边的结果。

等待“东厢结果”的还有沐融教的两位使者。第二梦和侍女站在东厢的院中,她们已在此守了大半天,心中忐忑难安。

清晨时分,幽若为明舒侯用药施针,直到午间才止住了抽搐。聂风浑身起汗,仍是痛苦非常,而他左眼被子蛊咬伤,却也未见好转。

九转心丹本应见效极快,但在明舒侯身上,只有外伤快速愈合,又迟迟不见乾蛊钻出,因此也不知是否起效。

幽若便继续施针救治,片刻不曾歇息。终于在日暮时分,见到了那只钻出来的乾蛊。

她终于松下一口气,向一直沉默不语站在床畔的予王道:“明舒侯现下已无性命之攸,只是子蛊盘桓在明舒侯左眼,坤蛊虽吃掉了子蛊,却就此附着在眼中,左眼恐是,救不回来了。”

步惊云面无表情地越过她,将聂风搂进怀中,又细细为之擦拭血污和汗水。幽若神思敏锐,早已发现这位看似面无表情的予王,在听见她说“无性命之攸”时,方才松懈下来。

她知趣地退出了房间。

屋内终于得享一刻宁静。

步惊云专注地给他的地坤擦手,那只手掌原本被金钗割得深可见骨,此时却已完好如初,只能看出新长成的血肉颜色稍浅而已。

九转心丹,果真是灵丹妙药。

他有条不紊地做着这些本该由仆从做的事情,不一会,只听到怀中的地坤用虚弱的声音说:“我一定还在做梦,予王怎么会流泪?”

他低下头,看到地坤的右眼微微张开,似乎在努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试着让散乱的眼神聚焦。他勾起嘴角,这大概是他生平第一次又哭又笑,他回答说:“是啊,谁能想到呢?”

“你说,予王会原谅我吗?他还会愿意让我……做他的师弟吗?”地坤继续问他梦中的予王,“我做了件错事,一件无法挽回的错事。”

“你没做错任何事。”予王温柔地说,温热的指尖抚过聂风疲惫的眼睛,地坤从中得到了几分安心,沉沉睡去。


残红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隐没至红原之下,风沙又起,这不平静的一日终于过去。但惊云道中人人皆知,大战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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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得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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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 #17 回復: [原创]【云风】烽火连城(NC17,ABO)更新二十二〔予国篇〕

2020-09-17, 21:23
杀藏 寫到:来给金太太打call Cool
继续求轻虐、求大肉(///▽///)
肯定轻虐,舍不得舍不得,大肉估计还得等一两章 [原创]【云风】烽火连城(NC17,ABO)更新二十二〔予国篇〕 1f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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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 #18 回復: [原创]【云风】烽火连城(NC17,ABO)更新二十二〔予国篇〕

2020-09-18, 15:09
写的好棒(●°u°●)​ 」 期待后续
檸檬仔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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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 #19 回復: [原创]【云风】烽火连城(NC17,ABO)更新二十二〔予国篇〕

2020-09-18, 23:58
寫的好美 好喜歡😭♥
金得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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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 #20 十三 争锋峡(上)

2020-09-21, 22:30
预警:

1.大批原著人物出场及魔改警告

依然反派可能更黑系列:绝心、颜盈
都不会与师兄弟发生情感纠葛系列:幽若
被改成奇怪身世和身份的小伙伴们:怀灭、冷胭、连城勇、雪暗天、霍动、灯笼
原创的打酱油NPC:烛怜
被征用的大战地点:争锋峡

2.本文跟师兄弟相关的CP只有云风。

3.怀灭有些私设,感觉也更偏向第三部。漫画里年轻时的灭哥,是很机智冷静运筹帷幄的智将型弟控。




十三 争锋峡(上)

予王不是派人来刺杀绝无神,而是已经攻进了赤国王城。这个消息如同一道惊雷,将本就不平静的王城搅得更加翻天覆地。

言语总比真相更有力。这里的人们不曾像尧国人那样亲身体验过兽骑军的攻势,但难道还有谁没听说过兽骑军在尧国连破三十城的战绩吗?

更有流言在煽风点火,说小鱼岭出了活死人军,便是赤王使蛊害人,他接下来还要将全城的人都变成活死人。而予王和尧国将军联手,是替天行道来了。

无论信与不信,此时人人便都只有了一个念头:出城。

既不想沦为兽骑军铁蹄下的枉死鬼,更不想被变成活死人,倒霉催地去替赤王抵挡兽骑大军。城中达官贵人们连忙收拾细软,和拖家带口的贫民一起,如同潮水一般涌向各大城门。

封锁令尚未解除,但守军已无法维持秩序,南城门两度被贵族的佣军冲破,一时间竟兵荒马乱,践踏死伤无数。赤王宫下令,着急召回驻扎在朔谷关的大军回来维持安稳,抓捕刺客。

这是聂风被送上马车,走出去的第三日。

马车摇摇晃晃,走走停停,聂风也不知道他们走出去了多远。

他的头脑已经逐渐清醒,但身体应是未完全恢复,尚在嗜睡,因此连眼睛也睁不开,只有耳朵慢慢能听清周遭的动静。

每日里聂风仍然昏睡,但总有几个时辰,他其实已能清楚了解周围发生的事情。

有两拔人在轮流照看他。有时是神女和右军的一位医官,有时是霍动和灯笼。

有一次,只有神女单独陪在他身边,他便感到神女一边为他的左眼上药,一边哽咽着流泪。幽若满心愧疚,偷偷地对他说话:“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聂风,你一定要好起来……”

更多的时候,陪着他的是霍动和灯笼。

霍动人高体壮,力大无穷,虽为天乾,性子却老实本分;灯笼个子瘦小,身为合仪,极擅长奇门遁甲之术,显得精明机灵。两人或许是为了避开沐融教的人,总是在照料他的时候小声交换情报。

聂风便是从他们口中断断续续得知了近日来各方势力的动向。

前三日,惊云道的弟子在城中放出各种风声,搞得人心大乱。

第五日,赤王遇刺的消息已经传遍列国,除去尧、予、赤三国,另外的三个会盟大国——仪国、荪国和良周国轮番深表惊诧,谴责状下了一道又一道,却都停在口头上,按着军队静观其变。

而尧国新任的摄政王连连称病,说是因为惊吓过度至今卧床不起。其他小国们本就唯六大国马首是瞻,更擅长望风使舵,一个比一个沉得住气。

只有那些亲属被困在城中的各国贵族们,在想方设法地调集雇佣军队,前往赤国营救。

第八日,开始有予王的消息传来,却尽是些市井传说。有说予王会妖法的:步惊云一顿足便能化形出两个分身,一个出现在无神绝宫,一个出现在东阳宫,紧接着,连少坤宫也有人目睹予王带兵与赤王军队交战。

还有人说予王的夔龙就快飞到了,到时候夔龙一张口,便要把整座王城吞下去,谁也逃不了。

听完这些消息的时候,霍动和灯笼已将聂风转移到了一间房屋内。他从众人的交谈中得知,这八日,他们才只到了离秦宫南方几十里的一处村落。大城里都动荡不断,他们只能小心绕行,不能再从离秦宫出关,得另寻一个偏远的关口。

到了第十日,终于有兽骑军的消息传来。朔谷关的赤王大军拔营走了五日,兽骑军突然发难,攻破了朔谷关,又在两日内连破三城,随后双方主力在距离无神绝宫东部三百里的鼎言城交战,一时胶着,胜负未知。

 
同时得到这个消息的,自然还有赤王宫。

这几日,绝心大权在握,代父摄政,但日子并不好过。

他虽然在父亲的尸首中找到了“大母神”,但这死人军也不是万能药,城中动乱还得靠着驻军去镇压。

本以为予王在赤国理应势单力薄,最好的决策便是从朔谷关快速离境。他在朔谷关布了大军,只等着一举擒获。谁知那予王偏生留在无神绝宫,带着不到百人的队伍,把几大城镇搞得一团乱。

风言风语还传到了几位赤国老臣耳中,他们结伴闯进王宫要求面见赤王,一堆文臣武将围堵质问绝心:绝无神究竟是何情况,是何打算?要把全城都变成活死人军又是怎么回事?

绝心焦头烂额,方才意识到,没了父亲绝无神的威势和影响力,他压根搞不定这帮老奸巨滑的臣将们,更别提让其信服辅佐。

但赤国王位,本就应是他的,也一定会是他的。

如果不是父亲偏爱庶出的幼弟,如果不是父亲迟迟不愿给他封下世子之位,如果不是父亲总对他处处提防,连鬼叉罗和大母神的事情也三缄其口,他还是因为一次意外才得知这个秘密军队……

他们父子一场,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早已给陈尸冰棺里的赤王用上子蛊,此时便是请出“父亲”来坐镇的时候。

借口遇刺受伤,隔着三层纱帐让赤王与老臣们相见,好歹把老臣们安抚了下来,让他们安心去与予王拼命。

另一边,仪国本已与绝无神结下盟誓,还特意派来燕落、断浪等人。绝心知道父亲答应了仪国,要活捉步惊云与聂风,再偷偷呈给仪王。

当时他与断浪、燕落联手,引予王只身前来赤国,只是假意配合。因为他早已暗中设计,要借此机会除掉碍事又顽固的父亲。

颜盈这个蠢美人,生得好看便成了父亲的新宠,却没什么脑子。一听他说绝无神要将她做成鬼叉罗,便吓得六神无主,他再说只要自己登上王座,就能帮忙收复尧国,颜盈便忙不迭地献计,说沐融教也担心她在拜火大宴上胜出,曾找说客来劝说她。现在有了绝心这个靠山,他们便可以将计就计:她让沐融教把其子聂风引进赤王宫来“救母”,做一出予王刺杀赤王的好戏,还能顺手让沐融教背锅。到时再把赤王做成鬼叉罗,绝心便能掌握赤国大权。

此计深得他心。

于是,他与断浪一同抓捕聂风时并不积极,还放任沐融教救走了聂风。

他本想着还能继续借用仪国的力量对付步惊云,没想到仪国来的那两人也是人精,赤王遇刺的消息一传出去,两人便再也未在王城现身。

而此时城中动乱未解,边关却又起战火,直叫他头痛欲裂。

他正苦恼,一杯清香浸脾的绿茶和一碟精美香甜的糕点被呈到手边。绝心抬起头来,看到颜盈那张若人怜爱的脸。

“殿下为国事忧心,也别忘了保重身体。”她声音温柔,话语体贴。

绝心很是受用。享用了茶点,怀抱着美人,他便感叹那些臣将无能,予王一行不到百人,还是在自家王城,竟然十日里都连个影子都抓不到。

颜盈听得似懂非懂,便问:“既然知道予王在城中,为什么殿下不让鬼叉罗去抓?”

“你懂什么?”绝心回道,“鬼叉罗虽然听从大母神指令,但要跟活人打仗,也得有人现场指挥。小鱼岭一战便能看出,若是指挥使不够,站位不佳,便不如活人灵活应变。王城太大,安置指挥使很是麻烦。”

颜盈娇嗔道:“妾身哪里知道怎么打仗,但却还是懂得事理,擒贼先擒王,兽骑军再厉害,把予王抓了,他们便是一盘散沙。嗯……王城太大不好抓,那便把予王像赶鸭子似的赶进沟里,不就行了。”

绝心目光一动:“美人,你说什么?”

颜盈眨巴着她漂亮的眼睛:“我说,把予王像赶鸭子似的,赶进沟里。”

东城沟外,有一处幽深狭窄的峡谷,名为争锋峡。无疑是个抓鸭子的好地方。

 
第十二日,聂风终于苏醒过来。虽然看起来还颇为虚弱,只能勉强坐起,但他自己却知道,身体恢复得比医官们预计的要快得多。

他全身酸痛,却伤痕尽消,包括之前的一些旧伤口也全然恢复,整个人仿佛焕然一新。只有左眼包着厚厚的绷带,神女担忧地告诉他,左眼之后恐怕不能再视物。他只是回以淡淡的一笑。

一只眼睛的代价,已是划算至极。

他找机会向霍动询问近日的情况。霍动支支吾吾,劝他安心休息,说是近日战火集中在东部,这处村落偏远,勉强不会受波及,神女安排大家先在这里住上几日,等明舒侯全然恢复,再行上路。之后只要向南行,便能安然出关……

聂风叹着气打断他:“战况究竟如何,是否有不好的消息,但说无妨。”

霍动急得满脸通红,挣扎了半晌,才终于吐露:王城那边传来消息,赤王宫突然改变战略,派兵诱战围堵,予王被逼进了东城沟外的争锋峡,现下鬼叉罗全军出动,将峡谷堵得密不透风。

兽骑军已经调动一支精锐前去营救,也被拦在峡外。

予王带的人手不过三十,现下拖得越久,便对予王越是不利。

听他说完,聂风便问:“我的刀呢?”

时值日暮,沐融教的仆从进屋来送饭,却见屋里空无一人,留在那张床上的,只有初升朗月洒下的斑驳光影,清冷如冰霜。

 
争锋峡外五里处驻扎的兽骑精锐,高悬的将旗是黑底红字的“怀”。

予国太尉怀灭虽为合仪,却总有着天乾般的气魄,自打他从军带兵,可谓是所向披靡,如今亲自带兵来营救予王,却在鬼叉罗那里吃了亏。

鬼叉罗军队,行军打仗与普通兵士无异,却个个力量惊人,还能不吃不眠不休,不畏伤痛,毫无恐惧之心。

在予王被困的第二日,他们便组织了一支先锋骑兵,试图强攻。

骑兵冲锋,前排鬼叉罗竟一拥而上,用盾牌和身体硬挡。有的鬼叉罗被撞散了架,只剩下半截身子,居然还死死咬住骑兵的脖子,吮血啃肉,直至将脖子咬断;残缺身子的鬼叉罗只要还有手,那手中的兵刃便永远挥舞不停,一名骑兵劈开一个鬼叉罗,那鬼叉罗变作两半,却一只手抓住他的脸,手指深深陷进头骨,另一半身子还接连砍伤好几匹驳和驳骑兵……

力气巨大的妖兽驳,也会被地上的残尸缠住四蹄,直至动弹不得,它们本就脾气暴躁,一受困便会不受骑兵控制地开始乱踢,反而自乱阵脚,误伤战友。

而对战拖得久了,一些断肢的鬼叉罗还能自行愈合,又变回完尸,继续作战。

一轮冲锋下来,竟是兽骑兵惨败,只剩零星骑兵仓皇而归。

怀灭不敢再大意,派出小队精锐,试图从四周寻找突围方法,或是哪怕探查到一点予王的动向,他们也好接应。可这争锋峡,峡内主道南北贯通,又有数道东西走向的小道,还时时笼罩着浓雾,哪怕向天燃放信号,峡内也不一定能接收到。

而争锋峡四周,要么是悬崖峭壁,要么是鸿沟天堑,直叫他们望峡兴叹,越发焦急。

他们在此守了两日,竟一筹莫展,峡内战况不明,连予王身在峡内何处,都不得而知。

直到这日,兽骑军大营迎来了意外的访客。

怀灭掀开门帘,看着站在营帐里风尘仆仆的几个人。

为首的一人正取下戴在头上的斗笠,那斗笠是农家常用的款式,看上去破破烂烂,他穿的也是粗布黑衣,腰间背着一把长刀,用布条裹得严严实实,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一捆棉布。

站在他身后的几人看到怀灭进来,纷纷跪下行礼:“怀太尉。”

怀灭认出是廷尉右军的霍动、灯笼和其余几人,他转回眼神,恰巧对上为首那人转过脸来——

“明舒侯聂风。”怀灭眉头一皱,“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聂风满面尘土,左眼用一只黑色眼罩草草盖住,看上去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不过看人的右眼倒可见目光澄澈,神采奕奕。

怀灭瞪着聂风,正要责骂右军怎会不听军令,擅自将人带到这里。却见聂风将斗笠抖了抖尘,放到一旁,又向怀灭抱拳道:“怀太尉,我能找到他。”

聂风等人随怀灭走进军中大帐,怀灭一路简单说了之前冲锋不成的情况,接着就问道,“你说说看,有什么办法,能找出予王所在?”

聂风却没有马上回答他,盯着帐中大桌上的羊皮地图沉思良久,才缓缓道:“北方最好,只要在北方开出一条退路,再知会予王从北撤离,就能救他出来。”

“你说得简单。”怀灭哼出一声,“这鬼叉罗便跟鬼怪似的,砍作几块还能分开用,一群也能整队作战,难缠极了,要是开得了路,我们还等在这里做什么?”

“我之前已在思索,赤王的鬼叉罗大军足有千人,难道每次作战,都由赤王亲自指挥不成?战场变数极多,鬼叉罗只是听话,却不懂变通,仅靠一人,穷尽思维,恐怕还不如用普通军队来得便利。作战必求有效,鬼叉罗一定需要活人,用某种办法操控才能持续作战,而这种办法,必定是鬼叉罗的死穴。”聂风指向桌面的羊皮地图,手指落在争峰峡的北边隘口,“北边东侧为悬崖,西侧为山涧,操纵这方鬼叉罗的活人,要观全局,知战况,必定在悬崖之上。”

帐内一时沉默,大家都怔怔地看着他,聂风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又接着道:“但现下情况紧急,要找出指挥鬼叉罗的活人,同时也要营救予王,争锋峡易守难攻,要开路,就得借地利。只要组两队骑兵,一队紧靠西侧突进,另一队将与大队伍分离的鬼叉罗推下山涧,应当能事半功倍,开出一条路来。”

“并且,进攻一定要快。只要是活人,便力有所限,我们进攻越快,对方反应不及,机会就越大。”聂风继续说,转过头来看着怀灭,“这些时日,我见兽骑军的能耐,只需要一骑乘黄、五骑吉量、五十驳骑兵,便可开路,接应予王。”

怀灭张了张口,他对聂风的印象,还停留在予王怀中那裹得紧巴巴的锦被上,现下落差太大,他一时有些适应不了。于是干脆捡出关键的问题:“即使如此,还是得先找到予王,通知予王向北走……你还没说,有什么法子找到予王?”

“予王在哪里,我能听到。”

“听?怎么听?”怀灭忍不住扫视聂风的耳朵,心想也没见你比我多长出一个,正待说荒唐,但见对方面色沉静,的确不似说笑,便道,“好吧,就算你能听见,那你又如何把方位告知骑兵?”

聂风冷静地看着他:“很简单,由我带队开路。”

“不行。”怀灭断然回绝道,“予王先前已下令护送你出城……”

“若今天救不出予王,我出不出城又有什么区别?”骤然被聂风打断说话,怀灭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看似和风细雨的地坤,此刻尚可视物的右眼却流露出灼人的锋芒之色,竟一时令他颇感压迫。

他这才想起来,此人毕竟原是尧国的毕方将军,又曾在毕方城拦下兽骑军,怎可小觑。

但……恰是他曾为敌军的身份,又能否信得过?如今可是要把营救予王的关键机会押在这个地坤身上。

眼下情况危急,怀灭沉吟片刻,已下了决心。

他向左右吩咐道:“安排卫尉军应明舒侯调遣。”

接着又看向聂风,向廷尉右军下令:“元正、霍动,你们跟在明舒侯身旁,拼上性命也要护他周全。”

元正、霍动正要出声接令,却听聂风道,“不用了。”

他转头看向怔愣的两人,声线温和地像在解释,气势却让两人觉得像在领受一道不容辩驳的命令:“你们跟不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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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 #21 十四 争锋峡(下)

2020-09-21, 22:36
十四 争锋峡(下)

聂风静静地立于树梢之上。

争锋峡被浓雾层层盖住,连穿峡的尖利狂风也久吹不散。鬼叉罗全无生气的哀嚎之声和浓烈尸臭夹杂在烈烈风中,让风声更为瘆人,更令人闻之欲呕。

他毫无退意,闭上眼睛,开始调动全部的身体机能,去将不甚稳定的听闻之力催至顶峰。他尽力回想无名前辈的剑意,也极力模仿幽若的神思,只为把自己这股飘渺无形、又信马由缰的力量汇聚到一点,尝试驯服它,让它在此刻能够为自己效命。

再睁开眼时,一股几不可见的气流从他身上破空而去,迎着狂风逆势舒展,仿佛破笼的雄鹰,带着他的知觉冲破重重迷雾,向高空和远方展翅翱翔。

夜黑雾浓也不可阻挡,一个清晰的世界在聂风眼前展开。

树木与土壤的脉络相连,水和精气在它们之间流动,花草被潜行的野兽碰撞,颤抖着收缩枝叶,更细小的昆虫从上面颤颤巍巍地爬过,仿佛经历了一场可怕的地震……

在这些微妙动静之上,狂风的流动串连起了鬼叉罗,军人和战兽的喧闹,也一并透露了他们的动向,这一切都被清清楚楚地传递到了聂风的耳中。

他能听到死人的骨骼在桀桀作响,它们干涸的喉咙震颤着发出嘶哑刺耳的嚎叫,让空荡荡的胸腔被迫发出回声,仿佛一大群怨灵在齐声哀鸣。他们已然没有活力的皮肉互相碰撞,被一股不可名状的力量推动着、刺激着,涌向它们命定的方向。那里还尚存有一丝活人的声息。

知觉的雄鹰越过这一群密密麻麻的鬼叉罗大军,在它们掀起的恶臭漩涡中沿着琴弦的指引,飞向峡谷深处。

他的天乾果然在尸海漩涡的中心。

聂风足下一点。

树下待命的兽骑兵只见树梢震颤,半空中回荡的一声“走”还未落音,他们的新统领已经冲出数丈之外。

领兵的百夫长立即挥旗,由五匹吉量打头阵的先锋急射而出。霍动和元正改为请命打头阵,得以和另外三位百夫长组成了前锋小队。

他们不是没有参加过冲锋,但这次,是以速度为傲的兽骑军也不曾领略过的狂奔。

前方狂风割目,他们只能看到明舒侯矫健却模糊的影子。

聂风一边狂奔,一边催谷功力,他不再克制,也不再收敛,那些曾经被乾坤石,被礼教束缚的潜力在此刻倾泻而出。

腰间尚未出鞘的雪饮狂刀必定感受到了主人力量的膨胀和沸腾,它也在震颤,发出尖锐的低啸,接连不断溢出的寒气将周边气流化为白雾,甚至凝结出了星星点点的寒霜,扑打在他身后吉量骑兵们的脸上。

士兵们迎接这些冰霜,就像迎接浇灌士气的甘露。军人们从来把将领的力量展示视为鼓舞,他们也像雪饮一样被聂风迸发的战意和气势驱策,肌肉发紧,血脉贲张,过于激动而渗出汗水。澎湃的战意就像尚还沉积在喉头的怒号,他们迫不急待地想要把积攒的力量和怒火,倾泻到那群可怖而又可恶的死人军队之上。

他们跑得太快了,但他们还渴望更快一点。霍动甚至听到身下的吉量发出粗重的鼻息,火红的鬃毛里有血色的汗水浸出。这种异兽以速度见长,最见不得有谁比它更快,但此刻它们被聂风远远地甩在身后,这让它们愤怒地撒开四蹄,搏命般狂奔。人和骑兽散发的热度都在寒霜中变成了白汽,又在须臾间被抛向身后。

但即使这样,明舒侯仍然一直领先他们数尺之遥。

明舒侯说得没错,我们的确追不上。霍动心悦诚服,同时又兴奋得全身发抖。

五里的冲锋不过片刻,他们看到前方森冷的刀锋一闪,仿佛一道流星破开浓雾。

雪饮出鞘,那是战斗开始的信号,先锋骑兵像一股奔腾的激流冲进那团死水。

活人和死人短兵相接。

刀光飞舞,冰棱四溢,雪饮狂刀过处,竟如同卷起了寒冰旋风一般,外围的鬼叉罗很快被卸得七零八落。

果然,这场快攻起效了,鬼叉罗们好一段时间毫无反应,聂风如入无人之境,印证了自己的判断。

紧接着五骑吉量如同燃烧的火球,用风驰电掣的速度闯进了死人堆,将聂风开出的一条羊肠小道硬生生撞成了可走马的大道。

霍动一马当先,凭借天生神力,挥舞起长斧,将身前终于开始举盾舞剑的鬼叉罗齐齐拦腰斩断,又掉转头横起长斧,借着冲劲将西侧的鬼叉罗向后方的山涧驱赶。

跟在他身后的元正和几位百夫长,也抽出斩马刀,刀刀取头颅、劈砍关节,仿佛砍瓜切菜一般,将围过来的鬼叉罗剁成碎块。

六人配合无间,让他们在短时间里守住了这条“大道”。五十驳骑兵随即赶到,两人一组拉开缠上了尖刺的铁线,凭借速度拖翻了一波又一波的死人进攻。接着他们又分为两个大队,一队人马砍杀右侧的鬼叉罗,阻挡他们涌过来的脚步,另一队则将左侧的鬼叉罗们撞向他们身后的山涧。

聂风冲在阵前,一边砍杀一边让听闻探查四周,他得找到鬼叉罗的死穴所在。终于,在风声、喊杀声和嘶嚎声中,他捕捉到了一丝异样的声音——是蛊笛!

聂风挣脱开几个鬼叉罗的纠缠,飞身跃上元正的座骑后背,一手按住元正的肩膀,对他道:“东南一里处,胡杨林,使的蛊笛。”

元正重重地点头,在聂风复又跳起离开后,立即掉转吉量,借着新开的大道冲回去报信。

一道灵活的金黄影子恰与他逆向而行,往聂风的方向飞扑而来。聂风把几个鬼叉罗踩在脚下,再度腾身而起,抓住那道毛绒绒的金色影子,翻身骑了上去。

驾驭乘黄的是一位女地坤,她不用缰绳,双手拽着乘黄背部的骨刺,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尖啸声,竟与乘黄的叫声如出一辙。便是靠着“对话”,让乘黄像只大猫一般,灵活踩着死人们的头顶向前跳跃。

聂风抓住她的鞍驾,大声说道:“西南十二里,前方向右行。”

乘黄一路蹦跳,鬼叉罗追击不成,又被吉量撞开,终于让他们能向峡谷深处推进。
 

峡谷深处,是另一番天地。

步惊云拔起深陷进他小臂里的两根手指——方才一次追击,一个鬼叉罗抓住了他的手臂,虽然及时斩断了对方的手,但剩下的手掌却在继续进攻。直到此时他将这两根手指拔起来,踩进地面碎石碾成一团肉糊,它们才慢慢停止了蠕动。

他一边用披风撕下的布条包扎伤口,一边看向他身旁同样在休整包扎的下属们。入峡时,他们总共32人,如今只剩下14人。

心里的伤口比肉体的伤害更易伤人。他知道左军和惊云道的弟子都绝不脆弱,但随着体力的消耗,干粮的耗尽,队友的牺牲,还有无休止地与死人缠斗,迷失在这峡谷中无处逃生的绝望,都在快速消磨他们的意志。

他望向天空,却只能看到峡谷两侧向上蜿蜒的崖壁,厚厚的雾气挡住了他的视线,连现在是什么时辰,他都难以判断。

突然一阵怪啸响起,所有人都神经紧绷地跳起来,拿好武器准备御敌,被他抬手止住。他听出来,那只是又一次风向转变在峡谷洞穴中引起的鸣响而已。

他们再经不起几次这样的惊吓,即便是曾在兽面军做过多年猎人的连城勇、烛怜等人,都开始显露疲态。即便是他,也开始力有不逮。

但他此刻却很平静,他们这一队人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为了什么在拼命。他并不畏惧死亡,也没打算放弃,这些一心追随于他的将士们,他有责任竭尽全力,战至最后一刻,带他们杀出重围。

他不能辜负于信任。

风向似乎又变了,一股清爽的微风从幽深的峡谷间吹过来。

那感觉如此微弱,就像有一只蝴蝶扑簌着翅膀拂过他的脸颊,但他确确实实接收到了里面蕴含的信息。

步惊云突然站起身来,他能感觉到将士们在望着他。

“我们,向北走。”他说,声音嘶哑却沉着有力,让渐渐倦怠的将士们精神为之一震。

通向北方的狭窄通道,整整齐齐站着一百多个鬼叉罗,全副武装,列着方阵,站得如同一排排墓碑,挡住了这条必经之路。

这几日连番作战,他们已经发觉,鬼叉罗并不是用自己的眼睛看、耳朵听,因为只要他们动作够快,藏身进一些隐蔽的地方,鬼叉罗便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开始乱转,随后就会停下来。

甚至有一次,一个鬼叉罗就停在了冷胭藏身的石壁旁,与她仅三步之遥,更笔直对视,却并没有攻击她。

他们猜测,鬼叉罗有指挥使,而这些指挥使,就藏身在崖壁之上。

于是,他们开始潜行作战,“暗杀”鬼叉罗,竟屡屡得手。直到有一次,两名惊云道弟子在找水时,与一队赤军装束的指挥使相遇,他们便又陷入了一场恶战。

如今这必经之路,入口狭窄,后方开阔,葫芦似的形状,并无可藏身潜行之处,要如何通过?

寂静的峡谷中,一道怪声响起,就像夜枭啼叫,复而不绝。鬼叉罗果然齐齐转头,向着声音发出的方向转过身子,整齐划一的踏步声使得地面也为之震颤。峡顶的浓雾中,一只巨大的黄颈怪鸟破雾而出,拖着长啸回应那怪声。

鬼叉罗举盾列枪,做出了攻击准备,那黄颈鸟却转头向葫芦口飞去。

葫芦口十分狭窄,仅容三人并行,又比鬼叉罗列队的开阔地带高出丈许。随着黄颈鸟的掠过,一个身影出现在那道隘口,完全暴露在鬼叉罗军面前。

——竟是持一把长柄大刀的连城勇,他本就体型健壮,此刻勇武的天乾之气倾泻而出,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守在那处。

鬼叉罗立即发起了进攻,连城勇气势万千地站了一会,却转头跑了出去。追击他的鬼叉罗分成小队,接连登上碎石台阶,从葫芦口鱼贯而入进行追击。

不出一会,只听得葫芦口连番巨响,山石爆裂的轰鸣不绝于耳,声势震荡得峡内的气流也嗡嗡作响。一侧的山崖遍布裂痕,轰然倒塌,至少三分之一的鬼叉罗,便被压在葫芦口下动弹不得。

碎石滚落,烟尘四散,那响动却还没结束。

一股气流从倒塌的山石上方急卷而下,越转越快,竟将峡谷的浓雾也吸到地面,形成一个巨大的烟龙卷。飞沙走石敲打在余下的鬼叉罗身上,他们毫无知觉,顶着飓风再度列队,将枪尖指向天空。

那风势来得急,却又消失得突然,恍惚间让人以为云开雾散。但若是有活人在场,便只会感觉到四周的气压一低,明明白白地意识到,方才那股摧山毁石的力量如同泰山压顶般,正直冲自己而来。如果是活人,便会懂得,此等力量绝不可硬接。

有如山洪咆哮,有如万马奔腾。殃云天降,大地轰鸣,九天同喑。

十数个全副武装的鬼叉罗,竟被这力量生生拍进地面,巨响过后,出现一个深愈三尺的巨大掌印。

烟尘散去,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断崖碎石之上,白发虎目,不怒而威。

除了步惊云,还有谁能轰出这惊天动地的掌法?

鬼叉罗一拥而上,但迎接他们的,是明晃晃的白山捞月弯刀。

冷胭从步惊云身后疾冲而出,两柄弯刀腾挪闪转,一排寒光弦月沿着鬼叉罗的队列闪现,将死人们的头颅连翻切下。她招式将老,不远处三个鬼叉罗投枪过来,一条黑色长鞭如同游蛇卷至,将长枪当空拦下,又掷向另一边正冲过来的鬼叉罗。

使长鞭的是雪暗天,他身轻如燕,在鬼叉罗头顶奔跑,如履平地,长鞭更舞得啪啪作响,将一轮鬼叉罗的进攻尽数打乱。

方才诱敌的连城勇,此时已杀将回来,长刀抡如满月,横扫千军。跟在他身后的其他将士,也倾泻而出,痛快杀敌。

此前,他们找不到方向,也不知还将受困多久,为了保存有生力量,且战且退,战斗打得憋屈至极。此时予王竟以大招开路,他们便知道,决战开始了。

哪怕尸山血海,哪怕龙潭虎穴,能与同袍共同进退,酣战同死,又有何憾?

但鬼叉罗绝不同普通军队,人数上又敌我悬殊。他们快攻一时,推进距离并不理想。

战斗愈加激烈,步惊云便又听见南北方各有隆隆的响动逼近,想必周围的指挥使也发现了这处战场,正指挥其他鬼叉罗前来围捕。

步惊云拔出腰间的黑铁重剑,那剑看似暗淡无锋,却隐有光华流动。步惊云振臂一挥,并无多么精巧的招式,却剑若流云,气透数丈之外,刃卷数尺之宽,生生从鬼叉罗军队中辟开一条血路。他们得以再推进数丈。

此时,北方的鬼叉罗援军先到,黑压压的死人军从他们前方的另一个葫芦口蜂拥而至。

但跑过来的鬼叉罗,却齐齐转身向后。它们还没列好队,便被一道白色的影子撞开。而其他鬼叉罗一碰到那个影子,便如同撞上利刃,零落四碎。

步惊云转过头,看到那个白色影子如同一条白色的巨龙卷至他面前,狂风割肤,寒气逼人。

但下一刻,冰霜化去,刀锋悬停,露出后面恣意张扬的黑发和亮得惊人的眼睛。

骑在乘黄背上的聂风向他伸出手。

他没有犹豫,也伸出手去,握住了地坤的手。

手掌相握,他便感到那手心灼热的温度,他也才发现,地坤的力气竟然这样大,稳稳地拉住他,将他拉上了乘黄的背。

“东北悬崖上九丈,有五名指挥使,使的蛊笛!”聂风转过头,对他大声喊道。

“烛怜,雪暗天!”步惊云即刻下令,“东北悬崖上九丈,五名指挥使。”

听见予王发令,小巧秀气的女地坤将自己的刀从鬼叉罗身上拔出来,立即冲到连城勇身旁。连城勇会意,舞开长刀,为她辟出一片净土。

烛怜站定,仰头吸气,接着便发出尖利的鸟鸣,直透云层。原来方才的夜枭鸣叫,便是由她发出。

她叫声不停,不一会,便见之前的黄颈怪鸟又从云雾中俯冲下来,沿着鬼叉罗的头顶滑翔。那怪鸟体型巨大,翅展达两人之长,雪暗天几步疾冲,跃上鸟背,便跟着大鸟一齐飞上了悬崖。

雪暗天的瘦骨嶙峋,此刻优势尽显,他借着怪鸟之力,乘风而上,很快便见到悬崖上,隐藏在一块巨石后面的指挥使。

指挥使三人吹笛,配着两名弓箭手,此刻两只羽箭已经离弦而出,向雪暗天射来。雪暗天将背后黑色的斗篷抖开,风力一鼓,竟让他猛然抬升,又在空中悬停半晌,两只羽箭便从他脚边越过。

这点时间,已足够他连续抛出三只“铁绣球”。那铁绣球是极为精巧的暗器,被雪暗天用独特的手法抛出,排成一排向指挥使飞去,后面的飞得比前面的快,不多时就于空中撞在一起,机关撞破,便会炸开,里面淬了毒的长针四散飞射,五名指挥使猝不及防,兜头尽数接下,倒毙当场。

待他借助怪鸟落回地面,战场中半数的鬼叉罗已缓缓收起武器,又站得如同墓碑一般。

众人正为这成果惊喜,那些鬼叉罗却不过停顿了片刻,又开始了进攻。

步惊云此时运开惊人的掌法和剑招,配合聂风,两人充当前锋开路。聂风一边杀敌,一边展开听闻,将找到的方位告诉烛怜和雪暗天。

烛怜鸣叫不停,与那黄颈怪鸟“对话”,助力雪暗天在空中与指挥使激斗。地面上,连城勇、冷胭留在烛怜身边,为她清理来敌。其他弟子跟着乘黄,稳步向前推进。聂风的到来,已经为他们带来巨大的希望,此刻纷纷使出浑身解数,与鬼叉罗拼刀。

但鏖战愈久,众人便越渐力不从心。更多的鬼叉罗陆续涌过来,北面应当过来接应的吉量骑兵也未能及时现身。

聂风大病初愈,又连日赶路,本就强撑着一口气,步惊云等人更是逐渐逼近极限。

这边,烛怜见雪暗天在空中与弓箭手斗了数个回合,与黄颈怪鸟各自身中一箭,却未见杀敌成效,心中暗下决定。她长长换一口气,发出另一种悠长的鸣啸,竟如同号角吹响,绵延不息。

这声音让聂风记忆犹新——是夔龙的叫声!

他转头看向烛怜,已能见到那姑娘喉头震动不止。这血肉做成的号角,不知道能吹响多久,传得多远?

号角声伴随着激战,竟持续三刻之久。他们顶住了,每过得一瞬,希望便大得一分。

终于,一声清啸从远处传来,隔着悬崖浓雾,应和着烛怜的声音。

烛怜当即吐出一口鲜血,人便倒了下去。连城勇急步上前,一把扶住她。女地坤脸色苍白,却还带着一丝微笑:“幸……不辱使命……”说着便晕死过去。

连城勇紧紧抱住她,狂吼着挥动长刀。

聂风看着步惊云收住攻击,抬头望向天空。

似有无形的力量拔开云雾,终年不见天日的争锋峡,此刻竟能见到正午的太阳。风声呼啸,气流如同瀑布从天而降,将步惊云团团围住。

那鸣啸变得更近了,一双巨大的利爪扑上东面的崖壁,抓得碎石纷纷滚落,乘黄从旁跳过,一经对比,看起来便像只小猫似的。一只硕大的头颅紧跟着从云雾间显露真容,目似铜铃,角似老树,青须白鬃,口中巨齿比聂风手中的雪饮还大。

步惊云对上夔龙炯炯的巨目,天乾之气不断外溢,竟生生将巨兽带动的气流复又推向天空。一人一兽对峙半晌,夔龙方才抖着脖子向步惊云低下头来,步惊云飞身跃起,踩着它的鼻子登上其后颈。

予王亲征,身骑夔龙,凌击长空。

聂风想起月余前的对战,恍如隔世。

也正在此时,北方忽听战鼓擂响。这同样是聂风记忆犹新的声音,一个月前,他曾在毕方城为这战鼓声提心吊胆,但现在,这个声音只预示着一件事。

这一战,就快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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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 #22 十五 瑞香

2020-10-31, 20:03
预警:架空设定、ABO、原著角色变化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苏轼《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


十五 瑞香
 
当夔龙现身,争锋峡大战很快便结束了。

步惊云驾驭着夔龙,在聂风的指引下,狂风扫落叶一般清除了鬼叉罗指挥使,那支令人生怖,差点剿灭予王的大军,立刻变回了一堆站立不动的尸体。

待予王军全部撤出,步惊云和夔龙便沿着峡谷撞击崖壁,让巨石滚落,将这些身份不明的受害者一一埋葬。

从此尘归尘、土归土。

冷胭远远地望着争锋峡升腾的烟尘,面上神色如同望着一座坟墓。那支大军里,很有可能有她曾经的战友。她冷静地望着,最后只是拧开随身的酒囊,为终能安逝的战友们祭下一口酒。

聂风能感受到她无言的悲痛和愤恨,真正应当为此负责的人,还远在王城的无神绝宫之中。

他们没有过多地停留,迎回予王的兽骑精锐快速拔营,只花了两天时间便回到鼎言城外的大营。

予王和夔龙的到来,让这里的胶着战事迅速明朗。

不出三刻, 鼎言城被破,赤国守军撤到了后方二十里的少坤宫。

但他们甚至来不及关上城门,夔龙便撞塌了城墙。紧随其后的兽骑军一涌而入,城里守军从未见过这等攻势,将领来不及组织作战,兵士们便被那巨大的异兽和士气高涨的予王军吓得丢盔弃甲,四散奔逃。

攻下少坤宫的第二日,有消息来报:无神绝宫连传三道赤王谕令,竟是准备迎回神女,与予王议和。

“绝无神已经遇刺,而绝心,难有这等胸襟言及议和……”聂风看着前方传回的赤王谕令,思索着,“无神绝宫内,难道还有沐融教的人?”

这是予王的营帐。聂风坐在塌前,而步惊云斜倚在塌上,两名御医正在为他换药。

争峰峡一战,又在予王的肩膀和手臂上新添了伤口,虽不伤及筋骨,但单单看那皮开肉绽的程度,若是换成寻常人,怕是得静养足月。步惊云却毫不在意,没事人一样照样上战场。

倒是随军的御医们急得团团转,他们害怕予王伤势恶化,于是纷纷跑到明舒侯面前哭诉,求明舒侯一定要去予王面前说句话。

这些时日战事未稳,两人一个在前线冲锋陷阵,一个在后方统管情报,哪怕同在一个大营,也是聚少离多,还没有机会单独相处。聂风想着,今日恰好得到赤王准备言和的消息,眼看大局已定,如何善后、与谁结盟也颇为关键,正好找予王议一议。

听说聂风带着御医求见,步惊云方才肯回到营帐,耐下心来接受御医诊治。那些“皮肉伤”也才终于得到妥善的治疗。

听到聂风发问,步惊云转过眼来看他,若有所思。

聂风见步惊云神色有异,回想起自己中蛊后得神女救治的事情:“莫非……你答应了神女什么?”

步惊云却只问道:“绝无神遇刺这整件事,你是如何看的?”

聂风苦笑:“我知道这是沐融教的一盘棋,而我母亲,恐怕是推波助澜的主手。”

接着,他便将自己所知和盘托出,“绝无神计划在此次拜火大宴上彻底清除神女幽若,以除去沐融教,没想到反被神女抢先一步。我母亲是难得一见的天乾开悟者,因此前战乱客居赤王宫,无意中成为双方争斗的关键。她应是抓住了这次机会,三面逢源,诱使绝心弑父夺权,除去绝无神;又以绝无神遇刺为名,牵扯予王军的力量来消耗赤王势力;现在,她应该是要借助沐融教的力量来坐稳在赤国的位置……”

立于危墙之上还敢虎口拔牙,更把自己的儿子、赤国国教和两位王都一并当作棋子,对于母亲的手段,一旦置身事外来看,聂风现下的心情,竟有些啼笑皆非的叹服。

而无神绝宫里,作为局中人的绝心,心情便不那么好过了。

一切都没有按照预计的道路进行。

予王竟能绝处逢生,更大败鬼叉罗,他赌上全部的、最重要的部署一败涂地。他甚至没有想过,如果鬼叉罗擒杀予王失败了,他应该怎么办。

毕竟,他亲眼见识过鬼叉罗的威力,他有绝对的信心,掌握鬼叉罗便能掌控天下……鬼叉罗怎么可能失败呢?

他惴惴不安,一连几日都把自己关在无神绝宫的偏殿中,苦思冥想也想不出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而现实像瓢泼大雨,正接二连三地向他兜头淋下。他的下属慌张地来报,无神绝宫的两大门户,重镇少坤宫和东阳宫都“奉命”先后停战,予王大军现已是兵临城下。

绝心的头脑一片空白,接着就被怒火占领。他冲出偏殿,抓住一名驿官责问,才发现停战议和的谕令是从王宫中传下去的。

命令自然不是他下的。

绝心面容扭曲,一把拽住驿官的衣领:“王宫的谕令?是谁下的?”

驿官被他吓得半死,但看着他的表情满是不可思议:“自然,自然是赤王陛下。”

绝心怔怔地松开手,驿官连滚带爬地走了。

看着金碧辉煌却空无一人的赤王殿,绝心第一次觉得自己从小到大仰望的这座宫殿竟如此寂静清冷,让他脊背生寒。

他又突然想到,以往每天围着自己转的颜盈,这些天压根就没出现过。

赤王殿有九进之深,最后一进便是寝殿,他一直“安排”父亲在那里“养伤”。绝心只感到心惊肉跳,不顾一切地冲进去,他急需一个答案。

门口的侍卫向他行礼,几名侍女向他跪下,只为阻拦他闯进赤王寝殿的脚步,这实属以下犯上、大逆不道。但这些人都被他一一踹开,直到无人再敢拦他。

他气喘如牛,一边疯狂地推门,一边心如鼓擂。他模糊感觉到自己的背后有一张大网,正在不断地收紧,勒向他的咽喉。

一个他绝不愿预见的可能性涌上心头:父亲没有死。

正如以往一样,父亲看穿了他的谋划,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父亲的监视之中,他想必永远也逃不出父亲的掌心……

当最后一道大门洞开,他看到端坐在三层帷帐之后那个熟悉而又冷酷的身影,紧绷的神经终于支撑不住身体,他双腿一软,竟跪倒在地。

“父……父王!”

不,不可能。

父亲已经死了。

是他亲手在父亲颈旁刺下的第一刀。

绝心满身冷汗,撑起身来,这才发现寝殿里还有另有人在。

寝殿侧间的茶几旁,一身纯白罗衣的颜盈正在认真地煎茶。她取用泉水在釜中煮开,又将一只茶饼细细捣末,再投入釜中搅拌。一举一动熟稔而优雅,只是看着便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而浓郁的茶香伴着女天乾独特的香味,令绝心终于找回一点理智和现实感。

“殿下走得这般匆忙,连礼仪都顾不得了。”颜盈放下茶匙,向他微微一笑,声音绵软如常,“这么急着来找赤王陛下,有何要事?”

绝心强迫自己站起身,用缓慢地步伐掩盖他的腿脚虚浮。现在心中疑惑和怒火终有倾泻之处,他咬牙向颜盈逼问道:“赤王谕令是怎么回事?”

颜盈脸庞小巧,却有柳眉斜飞入鬓,凤目轻挑秋波,往常看人时,那眼神总是含情脉脉、妩媚勾人,叫人心生怜爱。但此时绝心才发现,当褪去双眸中的媚眼如丝,颜盈的眼神竟也能如此冷酷犀利,简直,简直像极了他的父亲……

而此时,颜盈连嘴角的笑意都一并隐去,说话的语气高傲而冷漠:“赤王陛下的谕令,难道还需要向你解释吗?”

绝心愣住了,但随即冷笑一声:“赤王已经死了!别忘了,他死在你的床上!”

话音未落,绝心便感到背后有人靠近,他慌忙转身,却对上父亲苍白的脸。

脸侧的尸斑未消,但绝无神的面孔仍然可见在世时的坚毅与冷酷,而那双死人的手仍然肌肉虬结,闪电般地抓住了绝心正待运功的双手,扣紧手腕。

绝心还记得幼时练功,被那双手抓住纠正动作,仿佛被套上铁枷一样的压迫感和疼痛感。

比记忆中更加巨大的力道传来,绝心惨叫出声,他的手腕竟被“绝无神”生生折断。接着“父亲”的手便卡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掼到墙上,恐惧伴随着窒息汹涌而至。

颜盈站起身,缓步走近父子二人的身边,以一种怜爱的神色打量绝心。

“不可能……大母神……明明在我这里……”绝心艰难地开口,那只“母蛊”还被他贴身藏在胸口。

“可怜的孩子,你父王猜忌心重,连亲生儿子都信不过。”颜盈看着他,就像看着一只可怜的小狗,“你连大母神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绝心瞪着她,眼中满是愤恨不甘:“你……有了大母神,赤国也不可能……受你摆布……”

颜盈轻轻笑道:“你以为我怎么知道大母神的?又怎么说动沐融教去骗明舒侯入宫?”

她把玩着垂在脸颊旁的一缕黑亮发丝,看着绝心的脸渐渐被震惊爬满,方才继续道:“自然是你们父子的性命,才有这等的份量让我与沐融教达成交易。”

绝心的呼吸急促起来。

“现下有‘绝无神’和沐融教为我撑腰,然后,只要等我生下赤王的继承人,绝无神是死是活,便也无人关心了。”

闻言,绝心浑身一颤,眼神扫向颜盈平坦的小腹。颜盈又笑了一笑:“殿下不必为我担心,赤王的继承人,是不是我亲自来生,并不重要。可能殿下还不知道吧?你在东阳宫新纳的妾,已经有孕在身。”

绝心的眼神开始透出惊惧,这个解语花一般的玲珑美人,竟有这样深得可怕的城府和手段。

“殿下也不必为自己担心,现下我需要赤王的血脉,一定会保你一命。”颜盈说着,叹出一口气,“唉,你也就这点用处了。我本还指望你与予王打个平手,让我能有更多资本与予王谈判。可没想到,你果真像你父亲说的那样——是个无用的废物。”

绝心完全陷入了恐惧,他能感觉到周围“味道”的变化,眼前这个刻意让自己柔美顺从了几十年的天乾女人,第一次完全释放她的“味道”,原本幽若兰,甜如蜜的一股香气,渐渐威压慑人,令绝心浑身起栗、冷汗直冒。

一段回忆涌进他的脑海。一个月前,予尧刚刚开战,颜盈跟着颜氏几个族老投奔赤国,绝心在神宫花园里,看到颜盈站在一丛花前默默垂泪。

那时的颜盈一副怯生生的模样,看他的眼神如同受惊的小鹿一般楚楚可怜。

他问颜盈喜欢什么花。颜盈说,喜欢什么,都不如身前这丛花开得正好。

她身前那丛开得正好的花,叫做瑞香花。

现在,颜盈的味道正让他想起了“瑞香”——瑞香花开,群芳消歇。

而颜盈也对他讲过,这种上品花卉,花农们常常称之为“夺香花”!

美丽的女人不再看他,只把他的心惊胆战踩在脚下,一步一步走过绝无神冰冷的身体。门外,站着一队身着侍卫装束的鬼叉罗,如今他们只对眼前的“大母神”忠心不二。

绝心只觉得喉头一紧,他被“父亲”掐得眼前发黑,再也说不出话来。

颜盈将绝无神父子抛在脑后,就像许多年前,她也将曾经的夫君和儿子抛下那样,什么都不能阻挡她向前走的步伐。

现在,她要去迎接神女,迎接属于自己的无上权势和荣光。
 
“我答应神女,支持她重掌赤国大权。之后,予赤结盟,以十年为期,互不侵犯。也不再追究沐融教在绝无神遇刺一事中的所作所为,亦不可染指九转心丹。”步惊云看着聂风,说得轻描淡写。

“你,你其实不必……”聂风眼眶一热,知道自己身在局中时,恐怕已经如母亲所愿地,成为了一枚有用的棋子。

他倒不为自己的遭遇委屈,只是因自己的冲动行事,牵连步惊云和予王军卷进战争,又付出这许多代价……

而自己与步惊云之间,浅浅说来不过一场交易,几度春宵,何德何能,值得天乾这般割舍和付出?

“但我想知道……”步惊云平静地说,似乎对答应沐融教的事毫不在意,而显然另一件事他更为关心:“沐融教的红袍祭司说,对你下蛊的,是绝无神的长子绝心。她说的,可是实话?”

聂风抿着唇,坐得端正的脊背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母亲是不是,连这一步都算计到了?

她必定算计到,明舒侯聂风不会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若是此时说出事实,予赤和谈也许又将变天。

而聂风,就像母亲所预测的那样,永远只会做出既定的选择,他就是这样一个容易被算计的笨拙之人啊……

他有点想笑,突然又感到深深的疲惫。

两名御医已经收拾好药箱,安静地告退。现下营帐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步惊云没有说话,似乎还在等他的回答。但聂风此刻只想把自己蜷缩起来,他能放下母亲对自己的算计,却无颜面对步惊云坦诚的关心和包容。

他强撑着,但复杂的情感满满的快要溢出来,让他有点忍不住,也许他现在应该立即向予王告辞。

但步惊云抱住了他,让他落荒而逃的计划变作泡影。

天乾只是将他抱在怀中,很奇妙地,他悬在空中的疲惫好似便有了一个落脚地,那胸膛和手臂的温度又似乎在慢慢将他身体里的千疮百孔填满。

他想,也许他可以任性这一次。

聂风把脸埋进步惊云的肩窝,贪婪地汲取那里的味道和温暖,再说话时声音带着点颤抖:“对不起……我,有点累。”

步惊云将他搂得更紧了些,声音柔软而温和,带着适宜的温度吹进他的耳朵:“那就睡吧。”

心里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也许那些伤口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才能长好。但他知道,他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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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得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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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 #23 十六 选美宴

2020-10-31, 20:09
两更~下一章好像可以开车了(๑•̀ㅂ•́)و✧

预警:架空设定、ABO、原著角色变化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佚名《绸缪》=====


十六 选美宴
 
聂风睁开眼,看着悬在头顶上的玄青帷幔,有好一会没有想起来自己身在何处。

但逐渐从睡意中清醒过来后,那些复杂的情绪便在电光火石间充满了他的整个胸膛。

尧国战败的怅然,尧西古道中、赤国红原上的连番悸动,埋剑关山谷的难得悠然,收获指点后的释然,林中泉池的激情,还有赤国王城里连遭背叛的悲伤,以及奔赴争锋峡的毅然决然……

短短一个月,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他身边的一切都翻天覆地。唯有这些滋味,在回忆中深刻而又清晰地昭示着中州大地上的风云变幻。

而现在,他只要伸出手,便能摸到床塌另一侧,步惊云留下的温度。暖融融的,恰到好处地让他觉得舒适。

昨晚他们相拥而眠,但什么都没发生。他睡得太沉了,连步惊云几时起身离去都不知道。

此时他坐起身,胸膛中暖融融的温度并未消失,而头脑中是前所未有的神清气爽。

简单洗漱后,他便接到温弩为他呈来无神绝宫已迎回神女的消息。

受战争所阻的拜火大宴,将重新在五日后举办。届时,绝无神还将迎娶尧国颜氏长女颜盈为后。

也罢,战争结束,比什么都好。对此时的聂风而言,还有很多事情,比找母亲要个说法更重要。

廷尉军就驻扎在予王营帐的前方。聂风先在朔望河边看到了驾驭乘黄的女屯长,她站在河中浅滩,用河水给乘黄刷毛梳洗。乘黄翘着一只前腿,不情不愿地动来动去,还把头埋进她怀中撒娇,只想快点结束这场“澡刑”。

朝阳把乘黄的金黄毛皮照得闪闪发光,让女屯长的脸也映耀着温柔的光辉。

“右监!”女屯长惊讶地看着他,但聂风更快地阻止了她当河跪下的动作。

“‘大毛’在争锋峡受的伤,可有恢复?”聂风摸摸乘黄的头,尖嘴的妖兽像只大狗一样用鼻子拱他的手。它举起的前爪上包着厚厚的纱布,便是上次作战受的伤。而“大毛”,是女屯长给这只乘黄起的名字。

女屯长咬了咬唇,不顾一切地跪下:“右监,您是大好人,能不能帮‘大毛’想想办法?它断了前腿,以后不能再上战场了……”

聂风扶她起来:“兽骑军退役的妖兽,原本是作何安排?”

“伤势不重的,会安排到辎重,运送粮草;若是伤势过重,军中也无法长期养着,就会被送回九淖,放其自生自灭。”女屯长说,声有哽咽,“‘大毛’受伤的是前爪,不能负担辎重。它……它自小便跟着我们,已习惯了军队的活法,现在回到九淖,那里野生野长的妖兽凶猛非常,它也不会捕猎,怕是……怕是活不过几日……”

聂风道:“别急,我想想办法。”

而另一个会跟妖兽“对话”的地坤烛怜在帐中养伤,她脖子上涂着厚厚的膏药,因而只能仰着脖子半躺在简易搭成的行军床上。

令聂风惊讶的是,坐在她身边那个将药汤一勺一勺细细吹凉,再喂到她嘴里的人,竟是霍动。

“右……右监!”霍动发现聂风掀帘进帐,像是被人踩了尾巴似地跳起来,差点把剩下的半碗汤药给打翻。而烛怜瞪大了眼睛看着聂风,小巧的脸上也满是红晕。

“打扰,我,我给烛怜送药。”聂风进退两难,窘迫地道歉,又想着撞也撞见了,便将从御医那里要来的珍贵伤药交到霍动手上,问:“烛怜伤势如何,可有好转?”

烛怜无法答话,霍动便代她回答:“禀右监,不会影响以后说话,只不过,烛怜她……以后应是不能再唤夔龙了。”

聂风叹气,又拍拍霍动的肩膀:“好好照顾她。”

左右军其他人受伤都不严重,雪暗天受的箭伤没有伤及要害,但军医不许他喝酒,倒更让他难受。几个没有当值的战友,连城勇、元正和灯笼故意坐在他面前大口喝酒,把他馋得红了眼,几个人差点大打出手。

而惊云道的弟子牺牲最多,即使受伤不重的,又有许多人积劳至病。聂风找到军需官,细细安排了抚恤事宜。

做完这些,聂风才觉得心中稍安。

但另有一种心思在缓慢却强烈地生长。

他想见见步惊云。

即便两人才不过分开几个时辰。

琴弦之音尚在,他知道能在哪里找到天乾。

予王军大营驻扎在朔望河的东岸,营区守卫直接将河上的孔桥纳入管辖,因此西岸桥头便是营地出入口。

西岸有一片开阔宽敞的河滨地,本是便于监视敌军动向,但此刻熙熙攘攘挤满了人,那些人还穿着鲜艳的衣衫,远远看去一片姹紫嫣红,更有彩旗飞扬,丝乐奏响,像是一个市集。

聂风问营口的守卫:“这是做什么?”

守卫恭恭敬敬地回答:“禀明舒侯,这是少坤青默公、井彤公、朔远侯为予王接风洗尘,办的宴席。”

聂风心道:赤国贵族原本就见风使舵,在国王和神女之间摇摆,如今刚刚停战,便立马出来示好,看来神女回归,应当无虞。

他迈步走向人群,方才那股见一见步惊云的期待还在,驱使他的步伐走得更快一点。

但聂风也没有硬闯宴席的打算,他不需要离得多近,也不想要做什么,只要看一眼,哪怕是远远地看上一眼,便会心满意足。

对这来得突然的躁动,聂风自觉好笑。但好在,他已经不再为此而感到羞愧或窘迫。

如果想,便去做。现在已没有人能对他这个地坤横竖指摘,做什么对,做什么不对;倘若有,他也不会在乎——他从未像现在这般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从未像现在这般自由自在。

走得近了,聂风便看清聚集在河滨的是些什么人。

大概赤国所有颇具姿色的美人,都聚到了此处。不仅仅是地坤,也有合仪或天乾,男女老少也一应齐全,看得出来个个都经过精心妆扮,展露各自风情,仿佛百花盛放般争奇斗艳。而地坤和天乾的味道更此起彼伏,似乎不比出个高下不会罢休。

聂风一身黑衣,在花枝招展的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但好在里三层外三层的美人们都无暇他顾,全都伸长了脖子,踮起脚尖,眼巴巴地向着河滨高地的宴席主场遥望。

他好奇这些人在看什么,便也向高地望去。

宴席主场用淡紫色的帷帐围隔,只有开敞的入口能见到主座上端坐的人影。

他们隔着人山人海,隔着轻歌曼舞,隔着觥筹交错,但聂风一眼就看到了步惊云。

白发的予王坐在正中,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歌台舞榭。旁边几位面生的红衣贵族正殷勤地向他敬酒,又被怀灭和冷胭笑盈盈地接过去,双方你来我往,喝得酣畅淋漓。

就看了这一眼,聂风便觉得心里的躁动稍安,又有一丝甜蜜在蔓延,令他兀自含笑。

他正沉浸在满腹的欢喜中,旁边一个戴满金饰的年长地坤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年轻人。”年长地坤上下打量他,忧心忡忡地说,“你底子生得好,少只眼睛……也没什么,只是这身打扮怎么行?快去换身衣服吧。”

聂风一愣:“换衣服?”

旁边一个浓妆艳抹的地坤听到他们说话,转回脸来:“你都到这儿来了,难道还不知道是来做什么?现在是在给予王选美人呢!”

聂风惊讶地张口:“给予王选……选美人?”

另一个梳着大云髻的女地坤说:“是呀,一停战,鼎言城的青默公就开始搭台,宴请予王。据说接连献了三轮美人,予王一个也没看上。”

又一个女合仪接话:“予王哪是寻常人能比?见识多了,眼光还能不高嘛。现在正是好机会,若在予王面前献了艺,哪怕只讨得个眼神,那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份。”

“要我说,这予王登基不久,只沉迷打仗,想是心如磐石,你们还赶着凑上去!我看是找死。”一个皮肤黝黑的男子地坤也加入谈话,“你们听说争锋峡予王骑着夔龙吞食一千士兵的事情吗?谁要叫他看上,怕是倒了八辈子霉,说不准最后,就喂给夔龙当饭吃了!”

“呸呸呸,前段时间不流传说予王宠幸了尧国的明舒侯吗?也没见把他喂了夔龙。”旁边又有人插嘴,“那明舒侯是个男子,还是个合仪,据说长得五大三粗,又当过将军,我看予王喜欢身体强壮的,说不定会挑个天乾。”

“这是挑美人,又不是挑将军。照你这样说,还不如拉军队来挑,叫我们来做什么?”

众人七嘴八舌,都讨论着予王的喜好。他们站在最外围,都是些周围城镇出身底层的贫民,心里也知道自己没什么被予王垂青的机会,因此说得嘻嘻哈哈,只当是看场热闹。

聂风哭笑不得,心里又有些五味杂陈。这赤国最不缺的就是美人,若是予王看上了谁……他又应当如何自处?

还来不及细想,旁边突然有人大声叫骂。

本就在看热闹的众人纷纷转头去看,却见两个年龄四十出头的男女,分别拉扯着两个小孩向人群里挤。后面跟着一个满身泥土的合仪男子,被几个打手围着又踢又打。两个小孩哭喊着叫阿爹,却只被拉扯他们的人狠狠掌嘴。

聂风听到旁边有人小声议论:“是红秀儿玉闾的当家,怕是又到附近去抢了哪家的孩子。”

“他们有青默公撑腰自是横行霸道,献给予王的美人全都没被看上,这下就到处去抢人来献咯。”

议论的声音未落,两个玉闾当家已被一个黑影挡住去路。

聂风眉头紧皱:“光天化日,哪有强抢孩童的道理?”

男当家将聂风上下打量一番,看对方一身粗布衣裳,也无随从在旁,便喝道:“哪里来的村夫,滚开些!”

女当家急着献人,连连催促跟在他们身后的几个打手,将拦路的人结实打上一顿,再扔进河里。

打手们围上来,那独眼黑衣的地坤竟不退不让,定要他们留下孩童。

眼看要打架,围在四周的莺莺燕燕们惊叫着散开,又忍不住看热闹的心,不肯退得太远,生生围出来一个武台。

这边动静虽大,却也惊扰不到远在另一方的宴席主场。

青默公早就听说予王冷若冰山、喜怒无常,极难伺候,而他又亲眼见识过予王骑着夔龙从天而降摧毁城墙的恐怖,如果不是赤王和族老将军一并传下令来,他早就想走得远远的,离予王这个杀神越远越好。

但现下予王在少坤宫扎营,威慑赤国王城,他作为少坤宫大夫,便也首当其冲地成为负责讨好予王的人选。

予王的确难伺候。要他说,比赤王绝无神更难伺候。

绝无神虽然冷酷而又狠辣,但好歹像个人,嗜好茶叶、异兽和美人。只要有着七情六欲,那便能投其所好,讨得欢心。

而他在予王身边坐了一个多时辰,将赤国上下搜罗来的奇珍异宝和美人一一呈上,予王那张冷面却毫无松动的迹象,似乎世间一切都上不了予王的心。让他总是想起予王是妖兽化身的传闻,心中惶惶难安。

他们揣测予王嗜血,献上外族的奴隶。井彤公巴巴地介绍,这些个奴儿经过幻香调弄,不怕痛,怎么用都无妨。但予王沉着一张脸,自顾自望着远方,眼珠都没动一下。

倒是予国怀太尉冷冷笑得让他脊背发凉:“既然不怕痛,不若充军上战场,你们却拿来享风月,当真浪费人才。”

青默公连忙打圆场,命下人献上一排东海玄夜珠。此珠通体透黑,却会在夜晚绽放光华,若在屋内,便能照得亮如白昼。

予王还是沉着脸。那恼人的怀太尉又与旁边露着并蒂纹的廷尉女地坤说笑:“冷胭,这些小珠子,不若叫予王赏给你,晚上梳妆用得上。”女地坤瞥去一眼,笑道:“这个头,还不如尧王送的夜明珠一半大小,赏给丫头都嫌小。”

青默公尴尬地陪笑,擦着头上的冷汗,将手里有的宝贝都一一呈上来,却总落得被怀太尉和女地坤奚落一番。

青默公见那女地坤肆无忌惮,又露着并蒂纹,想是得予王宠爱,持宠而骄。兴许还是得用美人来打开局面。

他便命下人又带来各色极品美人,天乾合仪地坤各二,男女皆有,都是未经事的雏儿。

一群袒胸露乳的美人排着队迎上前来,还没走近,便被予王卫尉军拔刀拦下。

予王坐得像一尊雕像般,但渐渐面露不耐烦。

青默公心里焦急,忙叫下人安排美人们献艺,说是请予王欣赏,意思是请予王自个儿挑。歌舞、骑术、刀舞剑舞,最后连杂耍都上了,也不见予王有所动摇。他在心里叫苦不迭,朔远侯在旁悄悄出了个主意:这予王出身不高,想必口味也独特,不若把周边城镇的美人们都叫来,总有一个能看得上的吧?

于是这才将一场宴席,搞得像个选美大宴。

珍馐佳肴也翻新了好几轮,整整两个时辰,予王连筷子都没动一下。他们接连敬酒,予王也不理,只被酒量奇大的怀太尉和廷尉左监接过去,把井彤公和朔远侯喝得人仰马翻。

青默公正自沮丧,突然瞥见予王动了动下巴,他连忙借举杯偷偷看去,却见予王皱了皱眉,站起身来。

莫不是,看中了哪一个?青默公大喜,忙跟着站起来。

予王大步走下宴台,忠心耿耿的卫尉军随即跟上。青默公个子矮小,连走带跑地跟在予王身侧,体贴地说予王要是看中了谁,他立即安排送入予王大营。

但予王只是冷冷地开口,说了开宴以来的第一句话:“不必了。”

说着径直穿过美人云集、堆满珍宝的舞台,走向帷帐外的人群。

帷帐外的人群,来看热闹的居多,此刻见到予王带着卫兵走来,吓得纷纷让路,又接连跪下。

那人山人海便如潮水般被予王分开,直到走近河边,予王的脚步终于停在了一个长发黑衣青年的身后。

长发黑衣青年身手利落,正在教训红秀儿的打手,旁边一堆人为他叫好。他觉察到有人靠近,正待转身,便被一个熟悉的怀抱围住,他动作一滞,接着又被拦腰抱起。

“云……予,予王!”

聂风的脸涨得通红,挣扎着要从步惊云的怀中跳出来。

步惊云紧了紧手臂,在他耳边轻声说:“我得在这大群人里挑一个,否则几位赤国公卿不会放我走。这宴会无聊至极,你既然来了,便得帮我。”

聂风闻言,一时竟不知应如何是好,只能安静下来,面红耳赤地窝在步惊云怀里。他尽力地眼观鼻鼻观心,努力忽略从四周汹涌而来的好奇眼光。

步惊云抬起眼来,那难得柔和的眼神已变得冷若寒冰,扫向面前几个怔愣的打手。几名壮汉刚被一顿好打,这下瞬间抖如筛糠,和红秀儿的两个当家一齐扑通跪下。

“刚刚明舒侯的吩咐,你们都听见了?”予王的声音不大,但足够周围的人都听清。两个当家哪里知道这黑衣村夫竟有予王做靠山,连话都说不出来,点头如捣蒜。

予王这才收回眼神,抱着地坤穿越人群,在众目睽睽之下扬长而去。

青默公跑得气喘如牛,终于追到人群边缘,仍然没看清予王挑的是什么人。他看着吓得失声痛哭的两个红秀儿当家,又呆呆望着予王远去的背影,突然肩膀上一痛,一个满是老茧的巴掌拍得他一个踉跄,接着便听到怀太尉洪钟一般的笑声:“不愧是予王,挑得好,挑得好!”

青默公擦着满头的汗水,只得急忙陪笑道:“是啊是啊,予王果真眼光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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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 #24 回復: [原创]【云风】烽火连城(NC17,ABO)更新二十二〔予国篇〕

2020-11-19, 22:11
太精彩了,九转心丹是个隐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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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 #25 十七 誓言

2020-12-05, 17:49
=====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李贺《苦昼短》=====


十七 誓言

走入大营,步惊云也没有要放下聂风的意思。

聂风的心脏跳得快要失速。他想挣扎,又觉得不能在予王军前拂了予王的脸面;但就此放任予王抱着,似乎也不太对劲。心思转过千百回,聂风最后只能努力追求呆若木鸡的境界。

好在步惊云的步子很快,而予王军训练有素,人人目不斜视,反倒不如选美宴上那些好奇的目光和激动的窃窃私语更难捱。

不知道这次被予王“选中”,又将在列国间传出怎样的流言?

但此刻已无暇再想其他,步惊云径直将聂风抱进了予王营帐,所有的纷纷扰扰都一并被留在帐外,无人再能打扰。

停在厚毛皮和软棉被铺就的塌前,步惊云还是没有要放下他的意思。

聂风在天乾炙热的目光中犹豫了半晌,最后只能垂着眼,踌躇着抗议:“现在……可以让我下来了吧?”

他听到步惊云轻轻的笑声,令他忍不住略略挣动。没想到步惊云顺势松开了手,让他落下地来。

聂风的腿有点发软,他没能立即站稳,就被步惊云握住了腰。

两人面对面站得很近,而哪怕隔着轻便衣装的布料,聂风也能感觉到步惊云手心过高的温度。他的心跳缓不下来,犹豫着要不要退后一步,便听见步惊云轻声问:“你到河滨地去做什么?”

声音轻得恰到好处。若是退后一步,必定听不清楚,聂风如此说服自己,终于能够稍微压下胸腔里的擂鼓声。

“我……我只是……”

想见见你。

但后半句话聂风说不出口,这话怎么说都显得既唐突又轻浮。

话在嘴边转了几个来回,聂风最后说道:“我只是,有话想对你讲……”

他听到天乾“嗯?”了一声,那尾音撩得很高,让天乾低沉的声线带上了那么点轻佻,伴着琴弦蛇舞,拨动起他心内的滚滚潮涌,直叫他面颊烧得更烫。

气氛正好,机不可失。聂风横下心来想。

他鼓足勇气抬起眼来。步惊云只高他半个头身,此时那张脸近在咫尺,面容坚硬如一,只是眼神分明带着点戏谑和柔情。冰山里的柔情应是格外动人,聂风猝不及防,又陷了进去,在心里演练许久的说辞忘得一干二净,呆呆看着天乾说不出话来。

在两人视线相接之后,步惊云的眼神却落在了聂风的左眼上,现在那里盖着一张黑色眼罩,在地坤姣好的面容上分外刺眼。

调情的好气氛似乎被什么东西卷走了。步惊云觉得喉咙发紧,他回想起惊云道厢房里让他失控的种种情绪,此刻它们酝酿成了同一味苦涩的味道。

他从不曾为自己的执着而后悔,这种执着也曾经带着他一路从泥潭走向巅峰。但此时,地坤永不能复明的左眼便成为他的罪证。

他太过自信,带着聂风招摇过市,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以为自己才是追踪猎物的猎人。但他明显犯下愚蠢的错误,让执着变成了顽固,让自信变成了自大,他也因此让自己变成了一个最容易被预料、被追踪、被玩弄于股掌间的猎物。

——他才是让聂风伤掉一只眼睛的罪魁祸首。这个代价比他脸上的伤疤更令他难受,更令他后怕。

但地坤没有注意到琴弦的变化,还纠缠在自己混乱的思绪中,忐忑不安又患得患失。

聂风抿着唇,定定看了天乾好一会,才终于下定决心般,颤抖着手去解开自己的上衣。

这倒是步惊云未能预料的动作。他看着地坤解开腰带,褪下黑色的斜襟上衣,由于九转心丹的作用,现在地坤的身体焕然一新,已然没有任何一处伤疤或痕迹留存。

但步惊云也没有料到,这包括了并蒂纹。

聂风瘦了许多,锁骨和肋骨的形状更加明显地顶出来,让腰身的线条显得更加崎岖,也让小腹显得更加凹陷。现在那凹陷处因为地坤紧张的呼吸而起伏不定,但那里白生生的一片——那里本应有一个夔龙纹形状的红色斑纹,是他们结契的印证。

步惊云感受到了夹杂着恐惧的怒意在升腾,他的喉咙更加苦涩,甚至感觉到额上被浸出的冷汗打湿,透着彻骨的寒意。他仿佛接收到一个审判的结果,落得一场最为凄凉的惨败——他与聂风之间本已既定的联系消失了。

不,还有机会。

天乾的本能开始疯狂叫嚣,他应当立即将地坤压在塌上,不顾一切地将地坤狠狠贯穿,重新打上标记,重新让他们产生联系。

对这一切毫无察觉的地坤在自顾自地认真解释:“九转心丹能够逆转乾坤,没想到因此连标记也能消去……但是,我却还是能感受到琴弦之音。”

聂风的声音让步惊云找回了一点理智,他努力摈除那些疯狂的想法,让自己能够与地坤如常对话:“……琴弦之音?”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他应当用尽一切办法将地坤留在身边,让地坤只能看见他、感受他、属于他。

聂风无法确切听到天乾脑海里如同沸水一般翻滚的念头,他只看到步惊云皱起了眉,让他不太确定现在的话题走向是不是正确。

“我,我也不清楚,但自从,自从上次我们……之后,我就能感觉到你的所感所想,也能知道你的所在……”聂风嗫嚅着说,又急忙解释道,“我并不能监视你的一举一动,就只是总能知道你在何处。”

他也努力向步惊云解释那股虚无却又真实的力量:“琴弦之音只是我的比喻,因为那声音就像琴弦拨动的乐声一般,你若是生气了,它会响得如同空弦音,绵延不绝;你若是开心了,它就响得如同吟音,弦音摇曳……你在争锋峡时,是不是也听到过我用这能力说给你的话?”

“我在争锋峡的确有‘听’到你说的话……这不是你的地坤天赋做到的吗?”步惊云回想起当时在风中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聂风的声音——“向北走”。那是他第一次接收到如此缥缈却又让他无比确信的消息。

“这不是听闻之力,因为我不能感觉到别的人,也不能向别人传音。”聂风摇着头,“无名前辈说‘听闻’之力与你的‘霸剑’一样,是天赋使然,是可以修行进阶的‘道’,但他也不知道‘琴弦音’是什么。”

“我也以为如果并蒂纹消失,也许琴弦之音就会消失。”聂风蹙眉继续说,这让地坤看上去显得有些苦恼:“但我在争锋峡,却还是能听到琴弦之音,也能知道你在何处。”

为何现在说起这个?也许地坤欣喜于并蒂纹的消失,在计划离开,向他询问也是为了找出彻底断开琴弦之音的办法。

疯狂的念头重新占据了步惊云的脑海,另一个计划正在滋长,如果聂风真的选择离开,他应该抛下一切追上去,把所有其他意图靠近地坤的生物全部杀死,或许再把地坤掳进九淖……

但聂风正看着他,用一种太过美好太过清澈的眼神,这让他的罪过显得更加罪大恶极。

“既然并蒂纹被消除,这说明,我们的交易结束了。”他听见自己说,喉咙干涩到发疼,“如果这是你想要的,聂风,你自由了。”

聂风怔怔地看着步惊云。他没有预料到天乾会是这样的反应,同时还因为步惊云说的话愣了好一会。没错,他们的交集起始于一场交易,但若不是步惊云重提,他几乎已经忘了这回事。

并且,天乾的心口不一也太过明显——步惊云口中说得斩钉截铁,身体却没挪动分毫,两人还是站得很近,甚至步惊云的手还牢牢握在他腰间,并且像是在担心他会立即离开一样握得更紧。而那总是会让聂风带着醉意的天乾之气也活跃得有点异常,昭示着天乾的灼灼欲望。

这让聂风更加不确定自己的行动有没有起到期望的作用,他有些疑惑,“我是想说……我是想……”

他还是说不出口。

聂风对自己的口笨舌拙感到沮丧,他才算明白过来,自己在步惊云面前绝对当不了一个巧舌如簧的情人。最后心情落到谷底,反而生出一丝自暴自弃的勇气来。

他抓住步惊云的衣领,把脸凑上去,让自己的唇印上步惊云的唇。

他应当是太过心急,动作也来得突然,引得天乾的身体微微一震。

但步惊云没有反应,天乾的薄唇干燥而又冰凉,好似夜晚的红原,有种饱经风沙的粗粝感。

聂风努力地从过往的经验中寻找方法,在两人的嘴唇贴了许久之后,终于想起伸出舌尖滑过对方有些干裂的唇线,再滑到那如同被风沙雕刻出的坚毅嘴角。

天乾终于有了反应——却只是嘴唇因为震惊而微微张开。

聂风懊恼起来,他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才好,天乾似乎对他拼尽全力的勾引无动于衷,而他也不会那些花样百出的技巧讨得天乾欢心,他茫然地停顿了一会,只能又急匆匆地结束这个浅尝辄止的吻。

退开了些,他偷偷去看步惊云的脸,不小心对上了天乾惊讶的目光,令他尴尬得无地自容。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他听到天乾问,声音听上去沙哑得快要撕裂一般。

“我以为……我是想……你……”聂风无计可施地嘟囔着,脸上明晃晃地写着挫败,“你不想……不想与我……”

聂风没能说完那句话,“结契”两个字被步惊云咬进了嘴里。

他用实际行动纠正聂风,什么才叫一个情侣间的吻。

那应当是红原烈日下的滚滚热浪,是十二峰冰川消融后的奔腾流水,是穿越茶谷的朦胧冬雾,也是洒落予东平原上绵绵的春雨。

它柔软、热烈而又黏腻、湿润,虽然只是唇舌间的纠葛,却能牵引起全身的潮汐涨落。从一下舌尖的碰触开始,便有波涛推挤着,牵扯着,翻滚着向四肢百骸奔涌,直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掀起滔天的巨浪。

聂风连脚尖都在发麻,既为天乾的激情而欣喜,又因对方的急切和力道而手忙脚乱。

步惊云吻得太过用力,近乎蹂躏地吸吮、啃咬他的嘴唇,直到他的唇瓣泛出红肿又被津液润泽,亮得如同被晨霜包裹的樱桃;步惊云吻得又太过深入,既用灵活的舌尖挑逗,又用柔韧的舌头搅动口中的天地,在那里兴风作浪,直到聂风的舌头无处安身,被卷进了天乾的嘴里任其细细品尝;而这个吻也太过长久,一呼一吸之间百转千回、藕断丝连,仿佛在每一个瞬间都已走过沧海桑田……

还有那双有力而滚烫的手掌,也在配合这个吻。它们会穿过顺滑的发丝,握住聂风后颈,让他无从躲避;也会在他光裸的上身游走,将他因为紧张而僵硬的躯体揉捏得像面团一般软绵绵的;接着它们就开始向下入侵,掀起更多的巨浪去回应那个吻。

待一个吻结束,聂风只觉脸颊发酸、嘴唇发干,脑子也被吻得有点糊涂,他茫然地瞪着步惊云,仍然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什么好。

天乾笑了,让聂风神魂颠倒的薄唇此时勾起温柔的弧度,让那张冰山一样的脸显现出别样的好看。不等聂风回过神来,步惊云又凑过来,把柔软湿润的酒气吹到他的耳朵上,轻喘着指点他:“你现在该替我宽衣了。”

他被那声音激得尾椎一麻,这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只剩下了鞋子。分身早就立在身前,顶端红得发亮,正抵在予王绣着厚重龙纹刺绣的礼服上,颤巍巍地滴落透明的粘液。

他的脸烧得更厉害了,但仍然听话地抖着手去解礼服的腰带。没想到越急越乱,天乾耐着性子任他拉扯,最后忍无可忍地助了他一臂之力,华贵的鎏金腰带由此寿终正寝。

聂风是个聪明的学徒,厚重的礼服很快被两人扔了一地。他抚摸过那身用伤疤写就阅历的完美躯体,现在它也赤裸裸地呈现在自己眼前,让他注意到步惊云的耳尖和胸膛也泛着情欲的潮红,他将手覆上去,也才发现原来对方的心跳并不比自己更平稳。

他的手被另一只滚烫的手掌握住,在心口处按了按,便被移到天乾的唇边,印下一个又一个亲吻。

步惊云牵着那只手,把聂风拉进怀中,又一番唇舌的温存之后,才轻托着地坤的腰,让聂风坐到塌上,自己则单膝跪地,轻柔地为聂风脱去长靴。

现在等待变成了一场意志的煎熬,聂风连膝盖都在发颤,却强迫自己乖乖地坐好,任天乾握着自己的脚踝将双腿拉开,又看着天乾把强壮的腰身挤进它们之间。

从聂风的大腿开始,步惊云在他身上一寸一寸地落下忽轻忽重的亲吻,又沿着腰腹和肋骨向上游走,顺便用自己宽厚的胸肌磨蹭地坤挺立的欲望,直到聂风不自觉地挺腰,在他怀中生涩地磨蹭;吻到胸前时,天乾稍作停留,轻轻啃咬聂风的乳珠,又用舌头逗弄,像之前深入的亲吻一样吸吮,直到它们变硬,直到聂风开始颤抖着溢出难耐的呻吟。

再从锁骨往上,湿热的薄唇滑过修长的颈项、光滑的脸颊、柔软的耳垂,以及……步惊云轻轻揭开黑色的眼罩,用温柔的吻去触碰聂风跳动着血红的左眼。

这段克制却缠绵的亲吻几乎快要让聂风融化,他仿佛在经历一场虔诚的朝拜,而他的信徒正在执行仪式的最后一环,用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循循善诱:“你现在应当问我,‘可否愿意与我结契?’”

聂风笑了,眉眼弯起来,羞怯终于不能再影响他。他抬起眼,对上天乾含情脉脉的凝视。

“你可愿意,与我结契?”他从善如流,声音温和而又平静。

“生死契阔,相与共之。”步惊云回答他,冰山里的似水柔情正恣意倾泻。

聂风攀住步惊云的肩,仰起头又把自己的唇印上对方的唇,现在那薄唇湿润而又柔软。

他接下那句誓言,回道,“此心可鉴,有如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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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 #26 回復: [原创]【云风】烽火连城(NC17,ABO)更新二十二〔予国篇〕

2020-12-05, 17:53
chunshengqu 寫到:太精彩了,九转心丹是个隐患吧

是的口牙!想想入魔风被绝心控制了好久,如果后面还能继续写下去,就会是个大隐患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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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 #27 回復: [原创]【云风】烽火连城(NC17,ABO)更新二十二〔予国篇〕

2020-12-05, 20:30
精彩 期待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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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 #28 十八 结契

2020-12-06, 10:00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诗经·邶风·击鼓》====

 
十八 结契
 
此心可鉴,有如皦日。

这个回应打碎了些什么,又点燃了些什么。聂风被步惊云拢进怀中,让他觉得营帐内的温度陡然升高。

热烈的吻好似暴风骤雨落下,有一只手沿着他身侧的曲线游走,很快,两只带着硬茧的修长手指滑进了他的身体,熟练地找到敏感点,急切地按压扩张。

体内的浪潮开始急速涌动,而琴弦也生出变化,它们从虚空中坠落,变成无数的丝线将两具交缠的身体密密缠绕,有一些东西沿着琴弦在两人之间流动,而这来回奔流的力量拔动了琴弦,伴随着激情的节奏,奏响一曲放荡不羁的情歌。

聂风再也说不出话来。仅是亲吻,仅是拥抱,仅是手指,已经让他翻江倒海。他好像忘记了呼吸,就快要窒息,又可能呼吸太急,吸入了过量的烈酒味道,但他又欲罢不能,逐渐投入其中,放任与天乾一道醉生梦死,意乱情迷。

就在他以为自己将会如此攀至高潮的时候,手指突然撤出,粗硬而又滚烫的阴茎闯了进来,在他体内顶撞出更急的风,更高的浪,更狂乱的雨。

步惊云改而握住他的手,他们十指相扣,手心里全是湿热的汗水。他被笼罩在步惊云的怀抱和气息中,没有躲闪的空间,也没有喘息的时间,天乾紧绷的大腿顶住他的腰,催动硬挺的欲望在他身体里放肆驰骋。

他好像正被接连的巨浪冲刷拍打,又或是于电闪雷鸣的云海中穿行。他觉得自己浑身湿漉漉的,却又好似被熊熊烈火围绕,连骨头也在燃烧。

碰撞,起落。旋转,沉浮。颤抖,紧绷。然后是高潮。

他挺着腰,全身都绷得很紧,把黏腻的爱液泄在了两人紧贴的腹间。拥抱着他的湿热身体似乎受到鼓舞,更加用力地把他撞开,属于男性的敏感点被反复碾压,让一波又一波的快感继续激起奔腾不休的潮涌。

直到他软下身子,步惊云的动作才慢了下来。但埋在身体里的阴茎却进入得更深,有些撩拨地轻轻顶弄着内部那个微张的入口。这更让聂风觉得无法忍受,他抖得厉害,半是忐忑半是期待。

现在他仍能回想起上一次那个入口被撞开后,身体深处被完全填满的疼痛、酸胀和酥麻,以及交织的快感与恐惧是如何快速爬满他的全身。

这次不一样,聂风想。但他仍然有些不安。

不知道是因为身体的战栗还是因为琴弦的响动,步惊云居然很快觉察到这一点,野蛮的动作随之变成了轻柔的磨蹭,他的恐惧摇摇欲坠,无法把持的反而是沸腾的欲望,让人贪得无厌,总想要得更多。

而步惊云总会满足他。

步惊云捧起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神湿润而又柔软,而手心的炙热却又足以将他的身心全部融化。

“别怕。”天乾低沉的声音也温柔得像流水,抚平了最后一丝忐忑。

聂风咬着唇,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最后他深深地呼吸,让那烈酒味道把自己浸得更醉一点,接着抬起高潮后酥软的腿,让它们缠上天乾的腰。

这是一个邀请。

最后一丝冷静和自控在步惊云脑中轰然崩塌,交织着狂喜的欲望催动着他去占领和占有。

聂风注定是他的地坤。

欲望奔流,汹涌澎湃。硬挺的阴茎一往无前,每次都闯到最深处,顶开狭窄的甬道,在强烈的摩擦中促成那个属于地坤的隐秘存在快速成熟。天乾与地坤的味道就此交融,生出肉体的烙印,让这一官能此生便只为彼此而打开。

而阴茎退出时也退得恰到好处,让膨胀的冠口反复碾压属于男性的敏感点,迫使聂风的另一种敏锐感官也为他而战栗不休。

他比聂风更了解这具身体,知道再进入几分,便能完全打开那属于地坤的隐秘入口,让地坤湿热的紧致和柔软的脉动将自己完全包裹,而每一次完整的深入都能让他似乎永难填满的欲望真正得到满足。他疯狂地迷恋这种感觉,享受两人就此合二为一,永远属于彼此的每个瞬间。这促使他不停地加快动作、加重力道,去追逐灵肉相融的极致欢愉,去抵达欲壑难填的尽头。

双重的快感交替,又将两人推向风头浪尖。地坤的眼神开始失焦,被身体蒸腾出的水汽浸湿,仅余的眸子在朦胧中却清晰倒映出他的影子、他的欲望和他的真实。

步惊云喜欢聂风看着他的眼神,从警惕、审慎到好奇,再到后来平静地流露出些许……悲悯。洞若观火般,让他被剥去了所有的身份,不是予王,也不是阿铁,甚至不是步惊云,他只是他。而在那眼神之中,似乎他的悲欢、他的怯懦、他的恐惧……那深深隐藏在水下的一切也都会被看见,被理解,被全数接纳。而若那眼神被他用情欲之火点燃,便会更耀眼地照亮他。

正如现在这个时候,聂风的世界里,只有他。而他的世界,从未如此透彻而明亮。

这次结契,不一样。

上一次他被本能驱使,急于宣誓对地坤的所有权,犹如一场欲望的捕猎。而这一次,再没有猎人或猎物,他们交换誓言,他们把自己完全交予彼此,缔结灵肉合一的契约。

他猛烈地挺腰,让自己在高潮的顶峰时进入到最深处。结在快速地成熟,嵌入地坤的体内,让聂风发出难抑的痛吟。

步惊云的吻随即落了下来,他又抱紧地坤,用尽一切温柔安抚对方。身体的交缠让他们能够更加靠近,地坤的每一丝不安或欢悦,都能够从那身体的紧绷和颤抖中传递过来,而自己的狂热和贪婪,也终于得到满足。

聂风疲惫地躺在塌上,长发像被风揉碎了一般披散开,鸦翼似的睫毛微微颤动着,似乎还沉浸在激情的余韵中。黑色的长发和深色的皮毛映衬得地坤的身体白如初雪,粉如春桃,而那起伏的小腹上,红色的并蒂纹有如一条盘踞的夔龙。

步惊云俯下身去,深深亲吻那个印记。

他们没能休息太久,在过于急切的完成结契之后,剩下的时间就成了更为纯粹的情欲探险。

步惊云先是沉迷于面对面的欢爱,因为他喜欢看着聂风的脸,喜欢看着地坤在情动时失神呻吟,甚至是被强烈的快感逼到抽噎的模样。

而地坤的身体柔软得不可思议,那双长腿可以被折叠到两人的胸前,那窄腰也可以被他顶起抬高,直到地坤可以一眼看到他的阴茎是如何在那湿滑红肿的小穴进进出出。

地坤的身体又太轻了,可以卷曲着被他轻松抱在怀中,只凭借他的手臂力量起起落落,直到地坤搂着他的脖子,在他怀中释放又一轮高潮。

被撩拨到忘乎所以,地坤还会糊里糊涂,只会记得抱住他的脖子向他索吻,而他有求必应。只要将地坤吻得喘不过气来,地坤就会收紧身体,湿润的后穴会将他缠绕得更紧,让这段激情更加销魂蚀骨。

而后步惊云被地坤曲线起伏的腰背和白皙柔滑的臀吸引了注意力,他握住聂风因为消瘦而变细的腰,从背后嵌入地坤跪伏的身体。

他把握着节奏,时快时慢,看着聂风本来仰起的头被一下又一下的冲击撞得低下去,最后不得不把脸埋进棉被里,让满背的柔顺发丝垂散到床塌之上,露出凹凸有致的肩背,它们和那窄腰圆臀一起,在他蛮横进出的动作下起伏往复,沾满汗水的肌肤渐渐纠结,宛如绵延的丘陵在雨雾中展露出身姿多娇,又是另一番迷人的景致。

地坤被那变化的节奏操弄到呜咽,埋进棉被里的声音却断断续续,大概是不由自主地咬住了嘴唇。这引起了步惊云的不满,他突发奇想地俯下身去,啃咬聂风的耳朵:“告诉我,现在的琴弦,是什么乐音?”

聂风侧脸张了张口,但压根说不出完整的字眼,他被天乾填得很满,又好似被顶得快要撕裂开来,最后只溢出一串意义不明的呜咽,再被接连的蛮力冲击顶撞成了带着哭腔的呻吟。

聂风想说点什么,但脑子一片混沌,很难找到片刻的清醒,他要么沉浸在高潮的余韵中,要么在攀往高潮的半空中。偶有片刻回过神来,他就会先惊讶于自己居然能配合天乾做出那些姿势,他从不知道自己可以柔软至此。而不论什么姿势,步惊云总能找到办法在他的耳边呢喃,问他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后来他终于觉察到了天乾的阴谋,再也不肯乖乖答话。

步惊云是个耐心的导师,他的体力和创造力都同样的出类拔萃,还乐于开发一些新鲜的玩法,教聂风尝够了各种姿势的别样滋味,又在不断的温习中对那些花样记忆深刻。

还有一些是聂风无师自通的。被操弄得狠了,他就咬住天乾的肩膀或手臂,用最原始的办法表达自己的感受。但他也说不清是想要天乾停下,还是更用力一点,仿佛哪种都不对,哪种都会留下遗憾。

最后,他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还能站得起来。步惊云从背后环住他,一手捞住他的胸,揉捏他早已红肿不堪的乳珠,让那里硬了又软,软了又硬;另一只手紧紧扣着他的大腿根,让他无法并拢腿,他能感受到黏腻的爱液正沿着他的臀和腿根向下蜿蜒流淌,痒得令人抓狂。他被天乾折腾得散了架,本就站得颇为艰难,还得深深挺着腰翘起臀接受天乾猛烈的进出,他被撞得无处着力,只能一边抓紧天乾横在他胸前的手臂,一边尽量把头向后仰,勾住天乾的肩膀,勉强拉住快要被撞飞出去的身体。

但这个动作在步惊云看来就是一次索吻,唇舌再度交缠,还伴着淫词艳语。

“我们以后应该在寝宫里装一面铜镜。”天乾咬着他的嘴角和脖子,说得真情实感,“我想一边肏你,一边看你。”

也不知道是因为这浪荡的言辞,还是因为那一下深入的顶弄,或者两者兼有,聂风又一次攀上高潮,他不由自主地收紧臀,在高潮的空白中只能听到步惊云在他耳边发出粗重的喘息,接着埋在他身体里的阴茎便也冲破顶峰,脉动着将又一波爱液灌注进他的身体深处。

他精疲力尽,步惊云却似乎还有富余的体力,他被天乾紧紧搂在怀中,缠绵的亲吻又落在他的头发和脸颊上,但他已经分不清楚,那一直回响在耳边的,究竟是步惊云绵绵的情话,还是红原上狂躁的风沙。

而恍惚间,他唯一能确定的是,两人的味道如同他们身体一样紧紧交缠,再也不可分开。
 
月转星移,时光尽情流逝,直到聂风终于在步惊云的怀中清醒过来,才知道他们花了整整一天一夜的时间来完成这场漫长的结契。
 


接下来,政事进展犹如顺水行舟。

神女被迎回神宫,与赤王重归于好,甚至心平气和共商国是。

拜火大宴如期举办。曾在王城中受惊或受伤的列国贵族们都得获诚挚的致歉和隆重的谢礼,于是也纷纷不计前嫌,拜火大宴热闹如夕。

只要忽略那些在战争中被损毁的房屋街道,或是流离失所的平民,数日前的战争简直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也无人再追究赤王遇刺的真相,因为曾被指为凶手的予王与明舒侯也受邀列席,成为赤王的座上宾,并为赤王美丽的王后送上贺礼。

幽若不出意外地第一个从天神真火中走出来,成为了下一任神女,继续书写她已持续了十五年的传奇。

予赤结为盟好,以和平为此次拜火大宴划上了完美的句号。

予王军在拜火大宴结束的第二天便启程回国,聂风收拾好行装最后一批出发,却迎来了意外的客人。

走到河边小树林,聂风见到了等在那里的几位红袍术士。

为首的两人揭去术师面具,微笑着对聂风屈膝行礼。

“神女、第二奉常。”聂风也回以一笑,抱拳回礼。

“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幽若道,“有一件重要的东西,我一定要亲手交予明舒侯。”

她从怀中拿出一条青玉坠的项链,双手递过来,问道:“明舒侯可还记得我与你讲过,九转心丹的副作用?”

聂风一怔,伸手接过那条项链:“……这是?”

幽若让他用指尖按压青玉坠底端,聂风动手一按,竟有一个小屉从中弹出,这玉坠原来是一个精巧的盒子。

而小屉中,躺着一只半寸大小的蛊虫,只是那虫子卷成一团,又与玉坠一般通体透翠,色泽晶莹,仿佛一枚玉中玉。

“这……便是你的乾蛊。”幽若嘱咐道,“明舒侯一定要收好它,万不可让他人经手。如若这乾蛊被人掌控,你便会在毫无知觉间,成为他人傀儡。会做出些什么事来,不由自己控制,全凭他人心思,此间危害甚为可怕,你当万般谨慎。”

聂风收好玉坠,便向神女感谢救命之恩。

“沐融教于您有愧,我更无颜居功。”幽若深深向聂风行下大礼,坦诚道,“我为达目的,用此下作手段,不敢奢求明舒侯原谅。但此次全因明舒侯深明大义,我们得以死里逃生,沐融教绝非忘恩负义之辈,若以后有用得上的地方,明舒侯请尽管开口,我们赴汤蹈火,绝不推辞。”

聂风叹息一声,对于神女,他如何也恨不起来。

五年前绝无神登基,幽若不过才十岁,便要担起沐融教的重任,与一个老谋深算、手段狠辣的国主周旋,还能保得国教长存。

即使幽若此番是有心利用他,却也在救治的时候不遗余力。今日她还当面说出这席话来,聂风更是佩服她有勇有谋、敢做敢当,这番气度,便是许多国主也难以企及。

“神女言重了,一切皆是我自己的选择,怨不得别人。”他向神女一笑,恩怨泯然其间,“后会有期。”

告别神女一行,聂风纵马奔跑,红原的风依然干燥粗粝,但他的心境已是大不一样。

官道上满是深深浅浅的车辙和蹄印,那是兽骑军行过的痕迹。他只要跟着这些痕迹,很快便能追上大部队,而当头的车辇,必定留有他的位置。

跑出不过几里,却见一人一马立在路边,他认出那高大的身影和那匹强壮的黑马,便驱马走上前去。

步惊云仍然穿着那身江湖行装,让自己的脸隐藏在兜帽之下。

“你又要离营?”聂风笑问,“这次又去哪里?”

兜帽下投过来的眼神是一如既往的温柔,让聂风从那煞神一般的面容中看出了一丝笑意,他听见步惊云说:“师父已经答应,你现在就跟我去茶谷——拜师。”

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就像步惊云的眼神一样让他觉得暖和。

天地之大,终有归处。他笑意更深。

“是,云师兄。”
 


尧国篇和赤国篇到这里就全部结束啦,其实也可以当作整篇的完结。后面也许,也许有予国篇、仪国篇,但完全没有能写完的信心ooorz
感谢大家的蓝手小红心,还有评论,是让我能写到这里的最大鼓励!作为打工人平时比较忙,但评论都有认真读过,有时没有及时回复,还请见谅
这个故事其实很想能还原师兄弟的互动和感情,ABO也是为了你懂的,但因为设定得很粗糙,也没有好好规划大纲,全凭一股脑的热情写下去,肯定有某种程度上的OOC和剧情上的硬伤,而且其他角色也并不能完全还原漫画里的特点,有很多魔改和演绎,所以核心还是为了卖安利XXD
云风太真啦,漫画超级美的,电影和剧也各有萌点,萌了不吃亏!(卖菜人,卖菜魂
以及,
为了给自己一点压力,写了一段后篇的引子,有兴趣的可以继续看下去




⚠跳坑警告
⚠注意这段主要是慕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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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剑关茶谷得群山环抱,终年温度适宜,但在深冬将至的时分,也会迎来寒意萧索。

小桐终于得阿娘允许,穿上了给她新置的棉衣和棉鞋,欢欢喜喜地提着竹篮和小兔灯笼去采野果。

这时天色尚早,本不需要提灯笼,但这灯笼手艺极好,不仅小巧玲珑,还扎成了兔子的形状,尾巴是一个风车,提着的时候跑起来就会滴溜溜地转,可爱极了。这是两日前,重回茶谷的风大哥送给她的,让她爱不释手又分外得意,这两天只要出门便一定要提在手中,让乡邻的孩子都眼馋一番。

可惜的是云侯大哥和风大哥只在谷中住了一晚,不然她还想缠着风大哥再多给她讲讲外面的故事。

两位大哥来去匆匆,小桐知道他们这次回来是为了让风大哥向无名伯伯拜师。她也跑去中华阁看了热闹,看风大哥给无名伯伯敬茶,又得无名伯伯赠了一段桃枝;她还蹭了随后的拜师宴,吃了烤得焦香的鸡肉和炖得软烂的野猪蹄,简直像过年一样。

她想也许风大哥是想跟着无名伯伯学煎茶,接着也会开个茶寮。那肯定能开得很好,因为风大哥温柔又好看,谁都愿意去他的茶寮喝茶的。

她一路蹦跳走到谷口,见到一个白衣男子缓步从林间走出来。

茶谷少有外人出入,小桐唯一见到过的外来客,便是云风两位大哥。

而此时见到这位男子,看上去比无名伯伯年龄更长,须发已经全白,脸上皱纹也深,手中拿着一柄剑,可见也是位习武的江湖客。他走起路来高视阔步,带动白衣翩翩,很是气宇轩昂,又显得威风凛凛。

小桐认真地评比,这个剑客比云侯大哥更威风,但看起来却不如云侯大哥那般有力气,当然还不及风大哥温柔好看。

男子也看到了小桐,见小女孩正打量自己,便问道:“小女娃,这谷中可有间中华阁,又在何处?”

“中华阁?伯伯,你得向西走上几里路,就在茶坡旁边。”小桐回答他。

“几里路?那便差不多了。”男子看着小女孩,淡淡一笑。

小桐好奇地看着他抬起拿剑的手,状似随意地挥舞了三下。云淡风轻的天气里,突然就卷起一阵狂风,即使年幼如小桐,也明显感受到有什么东西从她身边掠过,去势之猛,迅捷如电,就像三只穷凶极恶的猛兽被男子放出了笼一般,令她寒毛倒竖。

“伯伯,你做了什么呀?”虽然她并不懂武学,却也本能的知道这阵怪风必定和眼前这位伯伯有关。

男子轻轻拍了拍她的头:“给我弟的一点礼物。”
 


凤舞在茶寮前打水,最早发现气流的异动。

从山谷口方向传来的风压明显不是因为天气,谷中向来缓慢流动的宜人微风,正被某种不寻常的强大力量推挤、破开,甚至沉静的雾气都受到影响,开始在空中不安地翻滚。她不过站直身子,皱起眉毛的瞬间,那压迫感已经变成视野可见的剑气,直冲中华阁而来。

凤舞眼神一凛,丢下水桶翻身便跃上了屋顶,她向屋脊伸手,三只手指深深插进屋脊的泥石之间,再拔出来时,泥石松动,手里已扣上一张乌金长弓。凤舞未搭箭矢,空手拉开,那三石硬弓竟被凤舞拉至满弦,可见她臂力惊人。

凤舞略调方位,随即松弦,只听得长弓铮鸣,便有气流破空,向那三股剑气迎面而去。

弓弦气流去势如虹,但碰上远道而来的剑气,却如同泥牛入海般被瞬间吞噬,甚至丝毫没能阻挡剑气的势头。凤舞虽然隐居这些年,但功夫却并未落下,况且这“虚空箭”是她的成名绝学——来敌不容小觑!

她旋即跳落屋顶,从院落里的农具缸中抽出九支羽箭,再次搭箭拉弓。

弦如霹雳炸响,羽箭连环迭射,锐如流星。九支箭矢接连伴着金色的虚空气劲飞至高空,宛如凤舞九天,旋即又盘旋着向剑气俯冲。

箭矢去势自然更为迅猛,接二连三地与那剑气正面相击,发出尖锐的铮鸣声,竟是硬铁镞裂开的声响,柔韧的青竹箭杆也纷纷碎作齑粉。九箭过后,一股剑气已消,但余下两股剑气竟然只是攻势稍缓,依然呼啸而至。

“怎么会?”她心中震惊,来不及再搭弓,那剑气已经近身。

“凤舞,小心!”一个声音自她身后唤道,凤舞急忙矮身躲闪,只见龙袖从她身侧冲出,举着一个一人高的巨大石磨,臂力一展,那重愈数百斤的石磨便被掷向剑气。

只听得咔嚓巨响,大石磨撞上剑气,登时碎作三块,这才将余下剑气堪堪拦下。更有碎石乘着剑气的后劲四散乱射。矮身避到一旁的凤舞空手拉弦,在片刻之间以接连不断的虚空箭将无数碎石击落,端的是又稳又准。

仅仅是剑气,便耗得两人苦战,凤舞知道强敌将至,从屋边的农具缸中抽出箭盒背上,接着正待取箭搭弓,却感觉到一个冷凉的物件搭上了自己取箭的手。

是一只剑鞘。

那剑鞘向侧一压,她只觉得身体一沉,竟生生被那力道掼了出去,更有剑气透体而过,震得她手掌发麻,险些连长弓也握不住。

凤舞咬牙扭身,稳住身形不至摔倒,勉强落地。忽听一声闷响,凤舞抬头便见到龙袖半跪在院中,膝盖下的青石板已经裂作碎石。他右手的袖剑已经出鞘,挡在头顶,似乎用尽全力在顶住一个白色的剑鞘。

那白色剑鞘里,绝对有一柄无双的利剑。但此刻这柄剑还未出鞘,看似只轻轻搭在龙袖的袖剑上,便力如千钧,压得天生神力的龙袖站不起身来。

拿剑的正是方才向小桐问路的白衣男子。只是他上一刻还在与小桐说笑,是如何在剑气抵达的下一刻,便从谷口来到中华阁?

白衣男子轻笑一声,手腕翻转,那剑鞘便跟着起落。凤舞看得心中一紧——虽然跟着主人早早退隐,但她与龙袖却也曾年少成名,携手快意江湖,后来双双服侍主人,更不知见过多少绝顶的高手和绝世的武学——这简单的剑鞘起落,却足以叫她心生恐惧。

只因她清楚地知道,若是那剑鞘再落下,龙袖必定挡不住,只会血溅当场!

她顾不得体内的剑气未消,再度搭箭引弓……

院中的气流一抖,地上碎石跳动,一股气流自下而上,翻涌而起。那气流看似柔和,飘然而至,却能力拨千斤,居然让下坠的白色剑鞘一偏,本应落下的致命一击便被化解于无形。

白衣男子眉头一皱,嘴角却露出些许笑意,但他手上不停,手腕再度翻转,明显是加了力道。

他舞得轻巧,但半跪在地上的龙袖却只觉仿佛有山岳压顶而来,单单是剑鞘挟动的气流就压得他脊背生痛,口鼻间也渗出血来。

而方才为他挡下一击的气流再度起舞,卷起一片落叶,贴向白色的剑鞘。恰巧此时凤舞的箭也到了,那片枯萎的落叶居然就恰到好处地落在了箭矢与剑鞘相接的地方。

铮地一声,明明是金属相击,那声音却如同击缶的乐音般悦耳,接着无端端卷起漫天的狂风,凤舞的箭被弹开,白色的剑鞘也被刮得一偏。只有方才那片落叶仍在原处,自半空中破碎飘零。

狂风未歇,终于露出真容,竟是以叶为剑、以风为招的绵密剑意。

白衣剑客哼了一声,白剑一震,杀意乍现,将周围狂乱却又缜密的剑意生生震开。动作仍是剑鞘转动,但白衣剑客拿剑的手却高高举起,似是要对龙袖下杀手。

那白色的剑鞘落到一半,排山倒海的阵势突然一顿,竟是一支树枝半路突现,挡了它的去势。白衣剑客横眉转手,剑鞘便与那树枝缠斗起来。片刻之间,院中风吹雾涌,剑气四射,白衣剑客不曾移动半步,只是手腕翻转,便与那树枝斗了上百招。

凤舞自认目力过人,却也只能勉强看出几招而已。

剑鞘的招式咄咄逼人、大开大合,树枝的招式看似绵软飘忽,却张驰有度。短距离的拼斗以技巧取胜,树枝逐渐占了上风。又一次拦住剑鞘之后,树枝突起发力将剑鞘挥开,随后借力一弹,直接点住了白衣剑客的咽喉。

风势稍减,一个白袍黑发的挺拔身影出现在雾气之后。

“主人!”凤舞惊喜叫道,却见无名一脸凝重地皱着眉头,不由也心下一沉。

“大哥,若是因你我比武之事而来,何必要为难他人?”无名沉声道。

白衣剑客哈哈大笑,突然手腕又再一转。无名一惊,立即伸出左手,以指化剑为龙袖挡招,没想到白色剑鞘翻转到一半,掉头直击无名腰腹,力道之猛,裹挟着剑气将无名整个人击出三步之外。

“英名,我教过你,任何时候都不可手下留情、掉以轻心。”白衣剑客话音未落,一人一剑已追击而上,“你这地坤之道悟出的招式的确精妙绝伦,但若不用这招式下杀手,你要如何打败我?”

无名皱眉不语,再度催动剑意,白衣剑客依然转动剑鞘进攻,以移山填海般的力量直击护体的剑意。

刹那间轰鸣震耳,仿佛闷雷炸响,龙袖凤舞仔细看去,却见两人硬照相接,虽未造成实质伤害,但那压倒性的冲击力却硬生生地将无名撞了出去,直入院落一侧的山壁,陷入数尺之深。

“主人!”两人大惊失色,不顾功力悬殊,势要拼命救主。白衣剑客却完全不把他们放在眼里,飘然来到山壁前,与无名对视。

“住手!”一直围绕无名周身的剑意开始急速流动,似乎马上就要破山而出,“大哥,不可伤及他人!”

“这才有点样子。”白衣剑客满意地笑道,接着却将手中的剑收回了袖中,“但我今日不是为比武而来,点到为止罢。只是事出突然,你要与我去趟仪国。”

“……仪国?”闻言,无名面露惊讶,“难道是……”

不错。”白衣剑客看着他,正色道,“徐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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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得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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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 #29 十九 泥菩萨

2021-03-09, 20:41
☆☆☆感谢杀藏太太提供的养胖梗XXXD☆☆☆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白居易《梦微之》=====


十九 泥菩萨

营帐门帘被掀开,一股带着湿意的寒气先钻了进来,随之进来的是两位笑盈盈的合仪侍女,她们抬着一个斗大的食盒,厚重的盒盖也挡不住里面散发出来的焦香。

“明舒侯,是予王今晨亲自打下的鹿,他还亲手架木炙肉,快请尝尝吧!”女侍们将食盒摆到他面前的案桌上,聂风不得不将堆在桌上的书简移开,才足够放下这个巨大的食盒。

盒盖一开,便有热气腾起,香味四溢,里面原来是细细切成薄片的鹿腿肉。一眼看去,那鹿肉外皮焦黄油亮,内里色泽透红,而飘上来的炙烤香味中,更夹杂着粗盐和梅子的味道,让人食欲大动。

但聂风叹了一口气。

半个时辰前,他才吃下了“予王亲自摘来又亲手烤的梨肉”,“予王亲自抓来又亲力炖煮的鱼汤”,还有“予王亲自去周边镇子精挑细选买来的南予特产梅酿蜜饵”。而直到此时,离他们用完午膳也不过才一个时辰而已。

自打他们离开红原,一路上予王便热衷于亲力亲为……为他养病。

他还记得他们回到茶谷那晚,步惊云在温泉里上上下下打量他的眼神,说他瘦骨嶙峋,也不知道九转子蛊除了病根没有。

聂风知道步惊云是担心,便解释说已无大碍,也就是之前昏睡了十数日,都没吃进什么东西,不瘦才奇怪。以后多吃一些,总能长回来的。

没想到步惊云第二日一早就去林中猎了一头野猪,几只野鸡,又让龙袖和凤舞前辈准备了好些果蔬家禽,炖煮了一大桌的菜肴。步惊云还一时兴起,动手架木烤肉,展示了一番上好的炙肉厨艺,让一顿拜师宴,像过年一般丰盛。半个村子的人都来了,也没吃完那桌盛宴。

盛情难却,而步惊云手艺也确实上佳,聂风忍不住称赞师兄烤肉酥香、不腻不膻。这一下步惊云更是技痒难耐,接下来的几日行程里,兴致勃勃的天乾总共打下一头野猪、两只山羊、八只飞禽,要不是聂风拦着,还差点要将路过的一头虎也打来烤着吃。

两人胃口再大,也吃不下这么多的肉食。聂风只得一边阻拦步惊云继续猎食,一边将多余的肉切块,要么烤干,要么抹上盐、酒用油布包了,收拾进包裹里,追上兽骑军大部队后便分给了众人。

然而回营后,步惊云更是变本加厉。兽骑军沿着予西官道向东南行进,本就以巡游的目的在走,速度不快,予王就把每隔三日的晨练变成了一场冬狩活动。步惊云所到之处,森林里鸡飞狼跳,江河里鱼虾乱窜,聂风几次三番劝步惊云收手,却也阻拦不了予王的热情。

此时,他的胃中默默翻上来一股鱼汤的浓郁鲜味,眼前的烤鹿肉便也不香了。聂风苦笑着向女侍摇摇头,吩咐把肉拿去分给左右军的兵士。

两个女侍一唱一和,劝道:“予王神勇,打下的是好大一头鹿,军中都分好肉了,连我们都有幸添了口福。这份是最鲜嫩的部位,可是专程留给明舒侯的!”

“对呀,再说明舒侯大病初愈,理应多吃一些。您就尝一口吧。”

聂风看着两位年轻女侍殷殷切切的目光,只能苦笑着继续摇头。这些跟在予王身边的待从、医官们,个个都机灵又有眼见力,现下都知道明舒侯心软好说话,凡是在予王面前谨言慎行的,在他面前却都一个赛一个话多。

但他确实吃不下了,正想拒绝,帘外通报道:“明舒侯,怀太尉求见。”

随后就是怀太尉洪钟一般的声音:“他娘的好香!你在吃什么独食!”

迎进怀灭,聂风如见救星:“怀太尉来得正好,快来尝尝鹿肉。”

怀灭抖开身上的寒气,在炭炉边烤了烤手,也不跟聂风客气,风卷残云一般将食盒里的鹿肉吃了个干净。一边吃一边还骂骂咧咧,说北予已经开始下雪,路上结霜打滑,让他们一路行得缓慢,也只能啃些冷硬的馒头,苦不堪言。

聂风笑着让他慢慢用食,还让女侍温些酒来。两个女侍见他把明舒侯专属的鹿肉全吃光了,气鼓鼓的温来了酒。怀灭酒足饭饱,也不在意为啥从女侍那里得了好些白眼,只顾着跟聂风谈正事:“我这次去舟山渡接了怀空过来,同时听到消息说,尧主被天山客接走了。”

天山客,是予国两朝丞相、金麟君雄霸的江湖名号。

聂风不由得心里一沉,这个名号他早前也听说过,但从兽骑军进入予国境内,他便能真切地感受到这个名号带给予王军的压力。

军队巡查不但人手加了一倍,间隔更短,卫尉军的当值守卫也增加了一半有余。聂风向温弩问起,才知道这是时时提防有人对予王不利。

予国朝堂之事,聂风也略有了解,金麟君乃前任予王王后游夫人之兄,年轻时骁勇善战,文武双全,据说前任予王能够力压两位能力出众的兄长登上王座,金麟君居功至伟,因此其得尽前任予王信任依赖,作为丞相辅佐国君多年。

当年步惊云重振兽面军,也是得雄霸赏识,才能自成一军,有机会上得战场立下赫赫军功。后来被承认血统、得封云侯,也全靠金麟君斡旋。

前任予王“意外”去世后,若不是雄霸鼎力支持,步惊云这予王的位置,恐怕也不会坐得如此顺当。

但步惊云与雄霸的关系,却又是出了名的针锋相对。之前聂风无从得知原因,但现下多少也能猜到几分利益冲突。

于雄霸而言,步惊云是一柄锋利的剑。每一次步惊云征战得胜,地位提升,最大的果实肯定是被雄霸摘去。

手握“利剑”,雄霸不但逐渐在予国朝堂一手遮天,更在封地天山建起“天下会”,广纳天下奇人异士,招揽客卿门生,不论是实权还是声望早已大过前任予王。

他自号天山客,但谁都知道这位才是予国真正之主。新立步惊云为予王,甚至已有天下会门客明里暗里称其为“国父”。

而步惊云和他的兽骑军,虽然能征善战,却多是贫民贱民出身,在予国并无根基。因此让步惊云当上予王,册封兽骑军将士,不过是金麟君的一步棋,让他们甘心卖命,助力自己打天下而已。

毕竟区区一个予国王位,早已对雄霸没有什么吸引力。中州霸主这样的名号,才更加匹配他的野心。

借前任予王之死进攻尧国,应当也是雄霸的意思。

于步惊云而言,雄霸是一个机会,是他在这个屠杀场中积攒实力,带领兽面军的一众人等对抗命运的一条通路。

一群毫无根基的贱民要在予国朝堂立足,兽骑军便不得不连年征战,用实打实的军功来从贵族们手中换取地位与利益,慢慢巩固实力。尽管分到的都是诸如南予大荒、九淖这样的边远凶险之封地,但如今予王军能达五万之众,更坐稳了在南予的地位,说是用血肉打下的江山,也毫不为过。

之前双方互相利用,自然能够合作共进。比如予王连年在外征战立功,金麟君便入主王宫,代为摄政独揽大权。双方也算各取所需。

但兽骑军战无不胜,步惊云在军中声望渐涨,予国勇士都以加入兽骑军为荣。此次更“请”回尧主,又意外大挫赤王军,结盟沐融教——等到这柄剑锋芒太盛之时,雄霸自然也要防止这柄剑反噬自身,便绝不惜力挫其锐。

金麟君会做出些什么来,实在不难预测。

半路截走尧主,也只是明面上的动作;暗地里还有多少动作,便不得而知。的确不得不防。

“我现在来找你,是我们得一起劝劝予王。”怀灭又道,“天山客半路强行接走尧主,又特意发帖请予王带上明舒侯前去北予王宫拜会,顺便为予王庆功。想也知道那老王八蛋没安什么好心。但现在,至少明面上我们还不可做得太过难看。”

聂风了然,步惊云之前告诉他,会将他送到南予行宫暂住。南边是予王地界,步惊云自然是想让他呆在安全的地方。但天山客想必不会让予王如愿了。

“若有需要,我和予王同行便是。”聂风答道,“现在予国情况我也只是一知半解,但尧国那边安排的全是予王的人手,即便尧主暂时被天山客请去了,也不可能轻易让他夺去权柄。”

听得聂风答应,怀灭高兴起来。他本来年纪不大,只比步惊云小一岁,但看上去却总是满脸沧桑,头发也时常毛毛燥燥,这也许是捕猎和征战生涯给他留下的残酷痕迹,让他显得比实际年龄大上许多。此时他舒心笑起来,方才能看出几分年轻人特有的朝气。

“我就知道你明白事理!”怀灭道,“我之前已经和予王提过,被他一口回绝。他那铁打的脑子,我说什么也不听。对了,这次正好,你要了解予国的什么事情,怀空保准知道,我没读过多少书,但我弟怀空却是……是博学之士!”

怀灭话语间,毫不掩饰那得意的劲头,让聂风忍不住笑道:“久仰怀空博士大名,你既接他过来了,现在何处?”

聂风也常听步惊云提起怀空,他是怀灭的胞弟。两兄弟出身贫苦,小小年纪就成为一双孤儿,后来被人收养,发现了怀空的天纵之才,其八岁时便被送入各国学士最为向往,也是列国间最知名的学府——仪国天门修习。但后来不知为何身染重病,又离开天门,逃难似的与怀灭一起逃到予国。

为了给弟弟治病,怀灭不惜加入兽面军,以此卖命赚取药钱。却也是如此机缘,才与步惊云相识,成为战友共打天下。

“他已去了予王那里,我们也过去吧!”

两人行出营帐,此时不过午后未时,却天色暗沉,一派凄风苦雨的天气,使得人的心情也跟着沉了下来。予西不如南予暖和,却也不像更北方的尧国一般冷得干脆。聂风想起往年此时,家乡已经大雪铺路,而予西的雪总是夹杂在绵绵的冷雨中,寒气虽不至于刺骨,却会缓慢地渗进身体,让人冷得防不胜防。

议事的营帐不过几十步远,两人却也被洒了满头满肩的雨水,走进议事大帐,被炭炉的暖和温度包围,两人才又舒展开来。

步惊云坐在大帐主座,投过来的眼神在聂风身上多停留了一会,聂风便感觉到琴弦响起不悦的杂音。

“予西虽然雨多,但确实不如尧国那般冷。”聂风笑笑,像是在对怀灭闲话,又像是在对步惊云解释般地说道。

步惊云这才收回他苛刻审视的眼神。

而坐在步惊云身前的,还有一个瘦小的……地坤少年。

那少年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面容却一派少年老成的平静与淡然,而五官轮廓粗粗看去,剑眉星目虽带稚气,却与怀灭有十足的相似,如果不是知道来的是怀灭的胞弟,聂风恐怕要以为这是怀灭的儿子。

但怀灭又说过,他们是孪生兄弟,同年同月同日生,这面容上的年龄差距,为何如此之大?

聂风正自惊讶,那少年已站起身来,向聂风拱手行礼:“予王博士怀空,见过明舒侯。”

聂风急忙回礼,又与两兄弟一齐坐下。

怀灭坐在怀空身边,此时却收起了他方才自豪满满的劲头,只向少年点点头,摆出一副不苟言笑又正襟危坐的兄长模样。

“诸位想必已经知道天山客的请帖。”怀空开口道,声音里带着很难忽视的稚气,但所出之言却有着久经朝堂的老练,“我恳请予王切勿忽略这份请帖。天下会的人马从西关便开始跟着尧王的车队,却在舟山渡动的手,想必是要确保一击得手。天山客此次有备而来,不达目的必不会善罢甘休。”

“做这么多花样,雄霸无非是想对付我。”步惊云沉声道,“这次尧国另立新政、赤国之战都远超他的预料,不敲打我一番,他不会安心。但明舒侯……没必要去北予。”

“予王所言极是。”怀空不慌不忙地应道,“但我怀疑,这次天山客的目标,恐怕恰恰是明舒侯。”

“……我?”聂风奇道,“此话怎讲?”

“此前我们安排的探子,一直在监视天山客的动向,知道天下会将新任尧王当作了目标。但之前予王被困赤国,我们确实左支右绌,虽万般谨慎却还是被天下会得了手。”怀空答道,“不过这场争斗,却让我们得到一个奇怪的消息,天山客不只对尧王感兴趣,明舒侯,也是他们此次行动的一个重要目标。”

“并且……不知为何,天山客还特意暗地着人打听明舒侯的生辰八字。”怀空看着步惊云皱得越来越深的眉头,继续不急不缓地道,“予王可还记得为你取名的泥菩萨?”

“你说天下会那个?”怀灭接过话头,抓住机会特意向聂风讲起予王的辉煌往事,“予王现下的名字,就是那泥菩萨起的。当年我们在兽面军,予王原本叫做霍惊觉。哪怕是那时候,霍惊觉也已经是个名震北予和南予边境的‘梼杌军首*’。”

“为了霍郎官的事,予王单枪匹马杀进天下会,可非一般的神勇!还说什么天下会人才济济,可不是也被咱们的霍梼杌*以一敌百,打得屁滚尿流?”

“予王从三分校场,一路杀到天下第一楼,差点就取了金麟君的项上人头。不过那老王八蛋下作手段也多得很,在大殿里设下埋伏,用七条铁链锁住了予王。”

步惊云自然记得泥菩萨。他也还记得那七条锁骨链挂在身上的滋味,七条婴儿手臂粗的铁链以锁骨针为机关,扎进他的双肩、胸肋、双臂和双腿,紧紧地扣住骨头,只要雄霸一声令下,他就会被分尸当场。

但他去闯天下会,本就抱着以命换命的目的。痛彻心扉的悲愤和高昂的杀意麻痹了肉体的痛苦,他硬生生地用血肉拖翻了拉扯住锁骨链的天下会众,一剑斩向高高在上的金麟君,让他从那张不可一世的脸上看到了一瞬间的惊讶和慌张。

这一个瞬间,已足够让他明白一件事情:两朝丞相、五代贵族、天下会首,也跟他一样,跟那些野兽一样,是能被抓住、能被猎杀的对象。

“几十年来,予王可是第一个在天下会的地盘上,砍伤了金麟君的人!”怀灭越说越激动,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老王八蛋也没想到予王能做到这样的程度,可惜予王当时手臂受伤太重,只差三分就斩到了他的脖子。我们赶到的时候,予王已被铁链拉到了地上,本以为老王八蛋要下杀手,就想大不了跟他拼命,杀上几个我们也赚够本。没想到突然跳出来一个癞痢头的和尚,大呼小叫地说‘恭喜天山客寻得乾云’。”

“恭喜天山客寻得乾云!”

九年前,予国王城北面的天山之巅,一向高不可攀、俯瞰众生的天下会被人杀得血流成河,惨叫撼天。

在场的五百会众,三百门客,五十卫尉军,都没能阻挡一个年仅十六的兽面军贱民冲进天下第一楼。虽然敌人只有一个,但这场激斗死伤惨重,据说死了百余人,另有至少三分之一的人挂了彩,连金麟君雄霸也身受重伤。

用这等恶鬼死神一般的行径冒犯金麟君,这个贱民怕是要被千刀万剐。

然而任谁也没能料到的是,此人竟凭着一句话活了下来。

当然这些消息被人有意掩盖,并未在列国传开,只有少数在场的人知道细节,怀灭就是其中之一。

霍惊觉当时不过是少府(主管山泽)下边的一名百夫长,而带领的队伍名为兽面军,其实不足三百人,老弱病残居多,称之为军队都是过誉。

但这样一支军队,却在予东响川之战,大败良周国的轮乘战军,立下奇功,霍惊觉又乖乖从金麟君手中领下封赏——他被嘲讽似的封了个“梼杌军首”,又象征性地赏了几百银钱。不过,也因此得到邀请,有资格参加天下会的庆功宴。

他正是借此机会杀上天山,鏖战多时斩中雄霸,而后已是伤痕累累、力尽血残。

但在他被锁骨链钉在地上,坦然等死的时候,一直躲在人群后的一个和尚却跳了出来。

和尚一身粗布,穿得破破烂烂,满头满脸尽是烂疮,肿得连眼睛也几乎睁不开,面容看来甚是可怕。他又驼背瘸腿,行动也是颤颤巍巍,却在一派混乱与厮杀中大喊出声,奇迹般地让腥风血雨暂停了片刻。

上一刻,雄霸还在恼羞成怒地大喊着要将霍惊觉碎尸万段,下一刻,却不可置信地笑了。

他用未受伤的左手指着霍惊觉,问那和尚:“泥菩萨,你说这就是乾云?”

和尚急忙道:“天山客明鉴。霸主之剑,只有霸主之血方可开刃。而此子周身云气,兼具勇武之才,竟能以一敌百,挣得金麟君赐血。行运至此,正是乾云之兆啊!恭喜天山客,贺喜天山客!”

霍惊觉只当和尚说的屁话,但雄霸却当真留下了他的性命。

他从此被锁在天下会中,一边有人为他治伤,一边在他伤愈后,却又熬鹰似的熬了他七天七夜。

“后来予王也是为了兽面军的人,才不得不向雄霸低头。”怀灭叹道,但言语之间,却也让聂风明白了这支军队最为柔软却又无比坚韧的内里是什么。这恐怕才是兽骑军战无不胜的秘密所在。

怀灭说完故事,怀空便接道:“对,当年天山客听信泥菩萨,是对予王有招揽之意,此次对明舒侯,似乎同有此心。”

不待步惊云回应,反而聂风一脸惊愕地追问道:“这泥菩萨,现在可仍在天下会?”

“当年我们向天山客投诚之后,便再也没见过他。”怀灭答道,“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天山客杀了?”

步惊云也发现了聂风脸色有异,补充道:“泥菩萨似乎是失去踪影,我知道雄霸也派人找过他,却一无所获。风,你想到什么,但说无妨。”

聂风看向步惊云,稳了稳心神才道:“我九岁离家去寻乾坤石,十岁时,正值尧喜五年,在尧国东边遇上战事,被一队流寇追杀,是一个行脚僧救了我。他不但救了我,还说我与他有缘,传我一套风神腿法。”

聂风刀腿双绝,刀是使的家传的傲寒六诀,承自其父北饮狂刀聂人王,而一套风神腿法也出神入化,不想却是从一个云游的和尚处习得。

“那行脚僧头生疮疖,身有佝偻,右脚略有瘸疾。”聂风说到此处,已觉得额上有些冷汗浸出,而身旁三人也听得一愣,这形貌,分明与泥菩萨几无二致。“我未见他出手,也不知道他身手如何,但从言谈间可以肯定,他知晓许多功夫;他也未向我言明身份名讳,却又指点我,予国金麟君不看重乾坤出身,爱才惜才,说是要举荐我去予国。”

“尧喜五年,那即是予烈十九年,正是予王投诚天山客的第二年!”怀空讶然道,眉宇间有思绪翻飞。

怀灭也疑惑道:“难不成这泥菩萨,是行走列国间,为天山客招揽人才?”

“不,泥菩萨,并不忠于雄霸。“步惊云却断然否认,又问聂风:“但你当年,为何没来予国?”

聂风又是一震,皱眉回答:“我当时年幼心高,家中也无牵挂,本已下了决心随行脚僧去予国,但僧人却……突然不告而别。我在山中等了他三日,又去予国关口寻他。却在路上遇到一位尧国出身的天门高徒,这位高徒赠我一枚乾坤石,劝我为国效力,我才半路返家。现在回想,这些阴差阳错,未免太多巧合!”

帐内一时沉默。

这等事情,恐怕很难用巧合来解释。泥菩萨一心为天山客招揽人才,却又似乎并未对天山客尽忠,他目的何在?

而若不是突然出现的天门高徒,聂风很有可能在幼年时便来到予国,拜入天下会。这天门高徒又是何居心?

两位高人各怀心思,但显然步惊云和聂风都是他们早已暗中观察和有意引导的目标,他们是敌是友?

天山客权霸一方,却为何如此信任泥菩萨,甚至不惜扶持一个刺杀他的贱民?

……难不成,真有冥冥天意在主导一切?

或者,有某些手眼通天的势力,在暗暗操控他人的命运?

四人如坠云雾,而那朦胧里埋藏着的,却是敌友难辨、高深莫测的对手,以及深浅未知、吉凶未卜的阴谋。

“此事确有蹊跷,但我以为,我不可避开。”聂风思索片刻,主动请缨道,“泥菩萨身份目的不明,但天山客的想法却有迹可循,若我被招揽,也可从中打探一二,岂不正好?”

步惊云皱眉看着他,并没有马上出言拒绝。

怀空见势,接着劝道:“予王和明舒侯若一同赴宴,我们行有余力,可互相接应。如果明舒侯留在南予,恐怕反而激怒天山客,得不偿失。”

话已至此,多说无宜。怀空轻轻拉扯怀灭的袖子,示意他们退出去,让明舒侯来做最后的说服。

“还有一件事……”告退前,怀空突然说道,少年的眼睛一瞥予王,话语间似有犹豫,却又坚定地说出口来,“如今北予王宫中,有予王王妃——慈华夫人孔慈。她是前王后的侄女,予王登基时,由金麟君亲自赐婚。所以……现在只能委屈明舒侯,以廷尉右监的身份进宫。”



*梼杌(音 陶雾)
生长于九淖的妖兽,体格像虎而毛类犬,嘴有獠牙,尾长丈八尺。性格顽固好斗,遇敌常常死斗不退。
“有说梼杌, 不可教训,不知话言,告之则顽,舍之则嚚,傲狠明德,以乱天常。”
这里怀灭说的“梼杌军首”和“霍梼杌”,都是步惊云的外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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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得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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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 #30 二十 霍郎官

2021-03-09, 20:45
再来一轮温泉。这章主要是回忆。
有点血腥,慎看!!!

最近太忙了T^T,努力更新。




=====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
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洲。
陆游《诉衷情·当年万里觅封侯》=====


二十 霍郎官

怀家兄弟退出帐去,议事帐中便只留下了各怀心事、一时语塞的两人。

聂风主动请缨去北予,已然激起了琴弦的杂音;方才怀空提到慈华夫人,让步惊云更加明显地不高兴起来。此刻聂风便只能接收到琴弦上传来的一阵阵汹涌杂响。

他犹豫着如何劝说才能平息天乾的怒意,但步惊云最终也只是皱眉看着他。

两人沉默了一阵,步惊云却突然凑过脸来,在他的唇边嗅了嗅,不满地诘问:“送过来的鹿肉,没有吃?”

这个问题问得聂风措手不及,他像是没按时完成课业被夫子抓了包的学生,支吾了半晌,才讪讪地说:“云师兄,我实在吃不下了,此事又不急于这一时。再说了,过犹不及,也不必要……每天都吃这么多……”

看步惊云臭着一张脸,聂风又道:“九转心丹可是世间少见的灵丹妙药,难道还不相信它的药效?我已恢复得很好了,甚至比从前还要身强力壮、精力充沛。”

步惊云哼出一声:“有多充沛?我怎么看不出来?”

聂风失笑:“要如何看出来?不若我明晨去打头山羊……”

说到一半,聂风突然收口,他这才反应过来步惊云话里的意思,瞬间一张脸便涨得通红。

昨日阳光尚好,军中开了一场演武,众人兴致勃勃,连聂风也参与了几回,与冷胭、连城勇等人过招舒展筋骨。他身手出众,军中又都知道他在争锋峡领军救驾的英勇事迹,自是全场喝彩,更有兵士积极自荐,想得明舒侯指点一二。

热闹甚至把予王也引了过来,还亲身上场试招,难得地让军中众人欣赏了一场精彩的比武。

打得酣畅淋漓,但显然天乾意犹未尽。演武过后,步惊云直接将聂风带到营地外数里的一处泉池,水温水质虽不如茶谷温泉,却也是个沐浴的佳处。

一边本就兴致盎然,一边又是水润春风,几番戏水,步惊云便想再战。虽然此前也有茶谷温泉的经历,但彼时好歹也是封闭的山洞,而此处视野开阔,幕天席地,怎能行那等私密之事?
聂风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却架不住步惊云熟练的撩拨手段,让他得了手。

天乾早已耐不住,一挤进地坤的双腿,粗大的硬挺便急躁地撞进地坤的身体,混着泉水湿答答地抽送。聂风咬着牙不敢叫出声,脸红得快要烧起来,但身上湿热强壮的身体如何也推拒不开,撑开小穴的巨物快速抽插,又勾得天雷地火欲罢不能。他被步惊云抵在浅水的大石块上,躲无可躲,逃无可逃,只能绝望地把自己缩进天乾怀中,死死闭着眼睛,任步惊云怎么哄也不肯张开。只当自己看不到,事情便没有发生。

可这慌张的逃避,反而只会挑高步惊云的性致,他更加粗鲁地撞开地坤,尽向着两处最为敏感的要害进攻,又不时在穴口周旋吊尽胃口,还沉下身子压着聂风的腰,让地坤的阴茎夹在两人的腰腹间受足摩擦。

虽然闭着眼,但那水声荡漾,情热烧身,湿硬的茎体裹挟着熟悉而又香甜的酒气在他身体里动作,迅速烧尽了他抵抗的劲道。只要有一时清醒,聂风又忍不住绷紧身体展开听闻,时时防着有人靠近,不多时便只感心力交瘁。

而天乾的技巧,确实大有长进。尽管欢好之后穴口时常仍会红肿难消,但要让地坤失神沉醉,不过是几个来回的事情。

步惊云胸有成足地把控着节奏,循着聂风的身体反应时快时慢,直磨到地坤僵硬的身子彻底酥软,口中发出含混的呜咽,开始眼神迷离地搂住他的脖子,才冲击着让两人纵情发泄出来。

这一场下来,让聂风累极了。但事后竟然被步惊云总结为身体恢复不佳,精力十分不济,叫聂风百口莫辨。而他又没脸皮跟天乾坐下来沟通欢好之事,最后便只落得哑口无言。

此刻面对步惊云好整以暇的目光,他半天才憋出一句:“这也……也,也是,过,过犹不及……”

步惊云却不肯放过他:“过犹不及……你说说看,哪里‘过’了?”

聂风抿着唇不肯再说话,步惊云便捞他进怀里,地坤的身体倔强地僵硬了一阵,终于是软了下来。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即使做最坏打算,在天山客眼中,我现在已经是个敌人。”聂风的声音从怀中传出来,似是找回了一丝冷静,“藏着躲着也只会落得口实,还不如去会会他。”

步惊云搂着地坤,这沉在怀中的触感重量,才让他觉得塌实。自从回到予国,天山客的阴影便无处不在,以往他全不在乎,但现在,大不一样了。赤国那一场阴谋的后果让他记忆犹新,怎么也得引以为戒。

哪怕他心底也明白,聂风绝不是一只需要躲藏在他羽翼之下的燕雀,地坤有自己的鸿鹄之志,以及践行此等志向的出众才能。

而他与雄霸的恩怨,他本从来不屑于解释。游夫人曾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恩将仇报、狼心狗肺,也有雄霸的政敌唾骂他是条野狗,为虎作伥,他也漠不关心。但此刻,他却无法忍受聂风可能会对他产生哪怕一丝的误解。

“我终有一天,要亲手杀了雄霸。”他慢慢地说道,“我这辈子,只认一位父亲,但这个父亲,却因雄霸而惨死。”

琴弦从一片寂静中轻响悲鸣,如泣如诉。这是聂风从未听过的声音。

“你是说,霍郎官?”聂风猜测着,轻声问。

一股澎湃的感情沿着琴弦汹涌而至,如同那个有关白鹿的梦境一般,勾起多年前的,不属于他的回忆。

前朝郎中令霍步天,熟读兵书又多年征战沙场,指挥过予国曾经最精锐的犀角骑兵五次大败北牧游民,连白山佣兵们也知道“饿鹰”将军的绰号,不敢轻易去捞犀角骑兵的月。因为一旦被霍步天盯上,便如同被一只饥饿的老鹰当作猎物,绝难脱身。

在前任予王继位后,因为频频谏言得罪了雄霸,霍步天被发配到兽面军,落得被一群少府的虞官随意使唤。

而在兽面军,霍步天那些如雷贯耳的功绩无人知晓。因为这里的人活在泥地里,见过最高的官职便是少府的使吏,他们压根搞不明白郎中令和县令的区别,统统称为“大官”。再说了,霍步天一点也不像那些锦衣华服、鼻孔朝天的“大官”,他平时总是笑呵呵的,人又热心,也和大家一样穿着难以蔽体的粗布烂衣衫、蹲在街边吃粗面馒头就发馊的咸菜。

要说霍步天和兽面军的贱民有什么不一样的话,就是他什么都知道。丛林里的毒草毒虫,他认识;面前出现的是什么野兽妖兽,有哪些弱点,应该怎么抓,他也知道;谁要是受伤生病了,他还能治。

自从霍步天进了兽面军,这支军队的存活率得到了非常明显的提升。他还会训练身体强壮的青年,又给老弱病残们分配其他配合任务,捕兽的成果也大大提升。没多久,他便成为这群乌合之众十分信赖的领袖。

大家都叫他做霍郎官。

虽然现在人人都说兽骑军是由步惊云一手建立,但为之打下坚实基础的,却是这位落魄的郎中令。

兽面军的一大转机出现在予烈十三年。这年春搜,霍郎官带着兽面军抓回了他们未来的君王。

“我在九淖活得有如走兽,被霍步天误认为一只梼杌崽子,布网把我逮了回去。”步惊云陷入回忆,嘴角竟勾起一丝笑意。

时近春搜,南予春光一片大好,草木茂盛,百兽活跃。步惊云,那时的他还没有名字,大概十一岁的年纪,已经身长七尺,他被霍步天拎着脖子从网中拉起来,愤怒地试图撕咬对方的手臂。但霍步天简单几招便制住他,笑着对他说:“你没有名字,我给你起一个,你今日起就跟我姓霍,叫做……惊觉可好?”

愤怒而又狂躁的阿铁居然安静了下来,他没从眼前这个同类那里感受到敌意,但那时的他久已未与人交流,只能努力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好一段时间他才意识到,这是自他出生以来,第一次有人给他起名。

“霍郎官教我识字,教我打猎,也教我打仗。”步惊云慢慢地说着,眼睛倒映着炭炉的火光,划过一丝罕见的温暖,“是他教会我,如何做一个人。”

霍步天身高八尺,肩宽身壮,拾掇起来也称得上相貌堂堂,却从未娶妻生子。虽然是个合仪,又出身寒门,也凭着一身硬本事得前朝君王赏识,坐上了郎中令的位置。

被贬至兽面军,足以让许多官兵从此一蹶不振,但霍步天却被九淖那些各有异禀的奇兽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甚至更细心地发现,那些泥地里长大的贱民,为了求生存而琢磨出来的巧妙能力。

兽面军里有个地坤老婆子,姓刘,以前在乡间帮人接生,后来因为“面恶声诡”惊吓了官家的夫人,被打断了一条腿,押到兽面军给野兽接生,人们管她叫刘阿婆。

刘阿婆满脸皱纹,又长年生着冻疮,脸上红一块紫一块,的确说不上好看,而她的声音又确实奇诡,能发出各种奇怪的鸣叫声。

有一次霍步天见识了她给一头驳接生,而模仿着驳的声音去安抚那匹母兽。

驳兽性狂,更何况是分娩期的母兽,但刘阿婆的声音奇迹般地让它冷静了下来,更任凭刘阿婆把手伸进它的肚子里,把着倒置幼兽的蹄,将裹着血浆的幼驳拉了出来。

从此,兽面军每每出征,便总会带上刘阿婆,有时也会带上几个地坤孩童,都是些会乱叫的孩子。

只要不影响捕兽,虞官们倒不太理会兽面军如何行动。霍步天让刘阿婆学着各种兽类的叫声,再教给地坤孩童们。

同时,军里的几个主战力也在逐日的训练中被筛选出来,以霍惊觉为首,莽撞的连城勇,老实但大力的霍动,以及他灵活如猿猴的弟弟霍猿,极善奔跑潜行的元正,还有后来加入的怀灭,都成为兽面军围猎的主心骨。

予烈十六年的一次出征,他们密切配合,竟毫无伤亡地诱捕到一只速度和跃力惊人的乘黄。

众人欣喜若狂,果然从虞官那里得到一顿新鲜热络的饭菜。大家都说,多亏了霍郎官,从此能过上好日子。

但霍郎官却没和大家一起享用饭菜。霍惊觉在兽栏外找到了他。

那夜无云也无风,墨黑的夜幕中月光亮得惊人,将霍郎官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霍惊觉走过去,才发现霍郎官不知从哪里拿到了一壶酒,正坐在地上独饮。

霍郎官招呼他坐下,将酒坛递了过来。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喝酒。他觉察到那味道跟自己与生俱来的味道很像,有些莽撞地喝了一大口,火辣辣的感觉从喉咙里一路烧开,直冲撞到胃里,也烧到眼晴上。霍惊觉难受极了,年长的男人看着他难堪的样子哈哈大笑。

“惊觉,高兴的时候就该喝酒!”霍郎官说,“今天就是该高兴的时候!”

霍惊觉问:“你在高兴什么?”他总觉得,霍郎官高兴的东西,跟其他人不一样。

霍郎官又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霍惊觉转过头去,却在霍郎官的眼里看到了泪光。

“你看这只乘黄,以往人们把它叫做‘鬼虎狐狸’,因为它像狐狸一样狡猾,像老虎一样凶猛,更像恶鬼一样以人为食。但只要有刘阿婆那样的地坤在,它就能像小猫一样温驯……只要掌握到方法,我们就能把它训练得像战马一样,作为骑军的骑兽。”霍郎官笑着,也哽咽着,“你能想象吗?用上五年,也许十年,我们能够建立一支强大的骑军!到时候,你们就能骑着这些珍奇的妖兽,踏过中州的土地,结束这场乱世!”

“结束……乱世?”霍惊觉不明白,“结束乱世做什么?”

“问得好!”霍郎官开怀大笑,“我想,是为了像今天一样,让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吧!”

当时的霍惊觉远远不能理解这句话的分量,直到他沿着这条路走了很久以后,才渐渐看清楚,霍郎官是抱持着如何的信念与抱负在这世间孤独奋战。

兽面军的另一大转机是予烈十七年。

时近予王四十大寿,兽面军被派遣到予东响川抓捕三生鹤,作为祝寿献礼。这种鹤一生蜕毛三次,在第一次蜕毛之后,毛白如雪,却会在阳光下反射出金灿灿的光芒;其鸣声又极为优雅动听,展翅高歌时,宛如仙人降临,被视为至上吉兆。

但这种鹤在成年之后,便会第二次蜕毛,不但原本的羽衣和歌喉很快消失,变成声如夜枭的黄颈怪鸟,体型也变得极为巨大。成年的三生鹤一生只有一个伴侣,通常也只会养育一只后代,它们为了保护幼鸟,攻击性极强,哪怕来的是正规军队,付出惨重的代价也不见得能从三生鹤夫妇那里抢走幼鸟。

即使有刘阿婆助阵,兽面军也可能会面临一场硬仗。趁着赶路休息的间隙,霍郎官带着几个主力蹲在官道边商讨如何行动,却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

众人向官道上看去,却见一支装备精良的骑兵正策马过来,打头的骑兵们马鞭挥得啪啪作响,把官道上的行人像牲口一般赶到两侧,以便后面的“大官”通行。

不多时,果然见到被数百银甲卫队簇拥着的驷马战车,看那将旗招展,上有飞龙吟啸图样,知道是将军级别的人物路过。

虞官们听见动静,赶紧从茶寮里跑出来,喝令兽面军全部跪伏于地,自己也跪于路前,恭敬地迎送将军。

霍惊觉和兽面军几十人一起跪在路边,不能直腰,不能抬头,早已不耐烦,却突然听见那隆隆的马蹄声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

不一会便听见有人过来问道:“你们是哪里来的?跟的哪个将领?”

带队的虞官急忙应道:“禀大人,我们是少府的兽面军,没有将领。今次得少府令,前来响川北面捕猎三生鹤,献给予王陛下。”

“不用去捕了,响川南面受良周国大举入侵,正是国家用人之际,吟龙将军·金麟君钦点你们上阵抗敌,给你们机会立下军功!立即拔营,随我们走!”

虞官们哗然,不明白为何这支破破烂烂的军队会受将军钦点。但一听见金麟君的称号,却绝不敢抗命。

几名使吏跑过来,将兽面军众人向骑兵队驱赶。

霍郎官心知不妙,大声请求道:“大人!我们里面还有老人和小孩!他们也不能作战,大人,请让他们离开吧!”

一名年轻的使吏匆匆扫过一眼,确实见到一个皱巴巴的老妇人,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女童,他犹豫了半晌,向骑马的虞官汇报:“副官,这队里还有老婆子和女童,不如先赶出去吧?”

等着他的却是狠辣的一鞭,把他的右脸抽得鲜血淋漓,连耳朵也嗡嗡作响。只听副官高声骂道:“说什么屁话!金麟君说全部上,就全部上!少一个也不行!耽误了大事,拿你是问!”

兽面军小队日夜兼程,被急匆匆地驱赶到响川南面,每人手里塞过来一只破损的木盾和锈蚀的铁刀或长枪,便被推上了战场。

因地下水系发达,响川常有泉水咕咕作响,数里可闻,因此而得名。响川北接金刚岭,有高山密林的天然屏障,但南面除了些许沼泽,便是一马平川,直达予国最富饶的予东平原。而响川东面,则完全向良周国和仪国敞开,其间有八州二十三县,归属问题一直是予国和良周两国间的摩擦所在。

良周国位于予国东北,国土为六大国最大,境内树木茂盛,木材矿藏丰厚,因此举国冶铁治木,极善机关之术,在王都无双城的刻意经营之下,既有各色趣味玩具和实用工具在列国流通,也有设计精巧的战车战船向列国招呼,可谓是予国最为强劲的对手。因此良周国君也从不忌惮作风强硬的金麟君,一言不和便要硬碰硬。

若说其他地方还可能因地形影响而对良周的战车造成不利,那么响川简直是最为理想的战车作战地,便也成为两国间对垒的战略要地。

而仪国位于予国东南面,国土为六大国最小,军力也不能与其他五国相比,只因为是天门所在,成为各国学士交流研学的乐土。学士们大多学而优则仕,仪国便也备受列国天门一系官员们的敬重。

再加上,除了吸纳能人异士为师资,并向列国输送才学兼优的学子,仪国看上去并无扩大版图的野心,也从未出现在各国争霸的战场上,即使是列国会盟,仪国国君也是和事佬一样的存在。而仪国更与两大邻国互开商埠,关系倒是十分融洽。令人忍不住感叹,仪国恐怕是这中州乱世中唯一的清静之地。

一踏上响川战场,霍郎官便明白过来,这“金麟君钦点”是什么意思——

予国二十万兵马驻守在响川安坪县,隔着几里的空旷平原与丹州相望,三辆高愈一丈,宽达一丈五的轮乘战车正矗立在丹州城外,机关发动的咔咔声不绝于耳,令人心惊胆战。

而空旷平原上处处可见血浆残肢,但两军阵前却并无步兵骑兵相争,必定是呈胶着之势。

此时让一支破烂的军队上阵,想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兽面军小队被一路驱赶到阵前,骑兵催促他们进攻,自己却退回了阵里。

霍惊觉向左右看去,只见他们两边也各有一队几十人的小队被驱赶出来一字排开,那些人同他们一样衣衫褴褛,想来被金麟君钦点的不只他们一队。

三队人马勉强站好,便有一骑号令从他们面前跑过,号令官大声道:“你们只要跑到轮乘战车前,便是立下大功,今日立功者,金麟君重重有赏!”

“他娘的怎么回事?”怀灭忍不住骂出口来,颤抖的声音却暴露出几分惊慌。

此时怀灭刚满十三岁,加入兽面军不过两年,却已练就了一身捕猎的本事。他脑子转得快,身体反应极佳,性子又烈胆子也大,在霍郎官的训练下进步极快。并且,他热衷于挑战兽面军一霸霍惊觉,虽然两年下来无一次胜绩,但由此成为兽面军公认的“二当家”,的确是凭实力挣来的。

在丛林里如鱼得水,但战场却是怀灭陌生的地方。他一骂出声,兽面军中便是一阵骚乱,他们里面只有几个年长的老人当过兵,却也没真的冲过锋杀过敌,此时都慌张起来。小女童早被这风雨欲来的气氛吓坏了,哇地一声哭出来。刘阿婆跛着一条腿,急忙把女童抱起来,颤抖着声音哄她:“怜儿不哭,怜儿不怕,咱们一会就回家了。”

霍惊觉倒是意外的冷静,战场的空气中弥漫着他熟悉的气息——那是兽类为争夺领地或配偶,将要以死相搏的对峙。

就在这人心纷乱的片刻,只听霍郎官大声喊道:“别怕!那战车跟妖兽没什么区别,前锋列队、举盾!”

众人这才醒过神,平时的训练起到了关键作用,身体记忆比紧张的神经更先反应过来,身强力壮的十余人立即走到前排,以霍惊觉为中心两队排开,举起手中的盾牌。

平日里他们连盾牌也没有,但比这战车更大,更难缠的妖兽他们也对付过,不也活下来了吗?

号令官策马跑了个来回,那“重重有赏”的声音继续传了过来:“近轮乘战车一里,赏银一百;近轮乘战车五十丈,废奴籍,赏银二百;破坏轮乘战车,废奴籍,封军功,赏银五百!!!若战死,赏赐家属!”

只要跑到轮乘战车前面,便可废奴籍,甚至还可能封军功?

兽面军左方的“钦点”小队已经沸腾起来,封赏的诱惑太大,那些人狂吼着冲了出去。霍郎官立即向兽面军众人喊:“稳住!稳住!一队留心地面!二队留意战车动向!慢进!”

兽面军由两列举盾的小队在前,将一些老弱挡在后方,一边用长枪试探前方的地面,一边慢慢地向前推进。

三辆战车静静地贮立在远方,像三头沉睡的巨兽,对予国这边的喧闹似是充耳不闻。

左方的钦点小队已经冲出百丈有余,兽面军仍在慢步推进,不过行出十余丈,右方的小队起步慢了些,但也比兽面军跑出更远。

突然,在咕咕的响川水声中,一股怪异的“铮铮”声响起,左方小队奔跑过的地面扬起漫天泥土,更有几个人不知为何被抛上了高空。平原上的东北风绵延不息,将一股混和着浓烈腥臭的水气吹了兽面军众人满头满脸。

刘阿婆还道是下雨了,一抹脸,却发现满手鲜红,吹来的竟全是血雾!

连霍惊觉也心里一惊,仔细看去,那些飞上半空的人已没了全形,尽是些残肢剩躯。

“那……那是什么?”走在霍惊觉右边的连城勇哑着嗓子问,他差点要说不出话来。霍惊觉转头一看,连城勇的头发上全是黏糊的血浆。

——地上有什么机关,将冲在前面的人割得四分五裂!

“……是蛇!不对,是铁索!”元正就站在霍惊觉左侧,他一向目力极佳,此时虽惊慌,却也没忘记霍郎官的命令,留心地面有什么机关。

霍郎官带着举盾二队就走在他们身后,喝问道:“铁索怎么把人弹起来的?”

正问着,右边又响起那催命的铮铮之声,这下众人便都见到一条黑色的细长影子从地上卷起,像一条长虫一般旋转着纤细的身体,那身体上还间或反射着阳光,映照出锋利的光彩。

铁索上附着利刃!那铁索长虫起势极猛,卷出一道几人宽的螺旋风柱,有几个人恰好跑在这一范围之内,立即被绞得粉碎,又被那旋转的力道弹射出去,躯体四散,徒留短促的惨叫和烂碎的血肉。

接着,便见那铁索飞速旋转着向战车的方向而去,将平坦的草地也割得七零八落,在地面上留下螺旋状的深深凹痕。

“战车把铁索收回了!”元正又喊。

应该是战车利用铁索的弹性布下的“绞索”!事先用什么办法藏在地表,一旦被人踩上,便会弹回战车,以此收割敌军。

“停!”霍郎官立即喊道,兽面军立即停了下来。现下大家便也明白这“钦点”与“重赏”是怎么回事。金麟君就是找来他们这些无关紧要的人,以身破阵!

左右两边的冲锋也停了下来,重赏的鼓舞哪能比得上活生生的战友在眼前被绞碎的恐惧?狂奔的小队突兀地停了下来,有些人惨叫着甚至开始往回跑。

没想到,迎接他们的不是本国军队的保护,而是铺天盖地的箭雨。

“他娘的!”排在元正身后的怀灭高声骂道,几支羽箭从他头边擦过,他躲闪的同时顺势将元正拉到一边,躲过了来自予国军队的要命一击。而他身边的霍动躲避不及,手臂已中了一箭。

举盾小队后面的老弱们惊叫着向前涌,左侧边缘处有个人被撞了出去,扑倒在地,竟又触发了一支铁索。

霍惊觉眼急手快,跳过去拉上元正和霍动的盾一起支在面前,怀灭也在最后一刻补上了自己的盾,几个健壮的青年只觉得手上的盾如有被无数铁鞭隆隆抽过,孱弱的盾牌发出惨烈的呻吟,好歹挡住了这一只铁索对整个兽面军的绞割。

他们放下盾牌,所有还活着的人便被盾牌之外的惨状震得五脏发麻。那处的几个人已经不见整形,唯一还活着的是个中年猎户,霍惊觉记得他姓石,因为盗猎而被充到兽面军。

霍惊觉与那中年猎户并不熟悉,他们之间甚至连一句话也没说过。此刻他只看到石猎户的眼里写满了惊恐,惶惑无助地向自己求助。

但霍惊觉跟所有人一样无能为力。石猎户的双腿被铁索绞碎,不知被弹去了哪里,被削去一半身子的恐惧似乎令他忘记了疼痛,他的嘴唇颤抖着,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大家还未从险情和震惊中回过神来,便又听见要命的“铮铮”声破空而来。

“战车又射了铁索出来!”元正喊道,他嘶哑的嗓音还未落下,众人便见到面前泥土翻飞,几条铁索沉进了他们面前的草地之中,草叶随风摆动,不一会便再难辨认落处。

“箭又来了!”后面也再度传来惊恐的喊叫。

腹背受敌,危急的情势拉紧了霍惊觉的神经,他感觉到自己的胃也像被铁索绞过一般地抽搐,现在应该怎么办?现在应该怎么办?!

在他左右,其他人比他更要慌张,连一向嚣张的怀灭也面露惊恐,强壮的霍动手臂流血不止,他的弟弟霍猿趴在他的肩膀上为他绑上布条试图止血,两个人都颤抖得厉害。

而霍郎官满脸血浆,整个人像雕像一般定住,霍惊觉只能判断他的视线正越过自己,看向他身后。

霍惊觉回过头,看到石猎户大张着嘴盯着自己,或者石猎户盯的不是他,而他身后的霍郎官、怀灭,或者是更后面颤巍巍的刘阿婆、哭得撕心裂肺的小怜儿……

有一瞬间,石猎户的眼神变了,令霍惊觉的神经再度收紧。

——不知是什么让石猎户眼中的恐惧,变成了支撑他接下来疯狂行动的勇气。

石猎户突然翻过身,以一种可怕的速度向前爬去,他横越过绞索弹射后的安全区域,向着兽面军的正前方,刚刚埋伏下新铁索的地方疯狂地爬行。

“整队!前后!”霍郎官最先反应过来,他的声音再度唤醒了呆住的人们,有人赶紧捡选尚还完好的盾牌,重新在兽面军的前后各列出一支护盾小队。

霍惊觉仍然站在队前,默默地看着猎户在他们前方爬行。他的眼眶在发烫,有些他与兽相处时不曾感受过的东西正在撕开他的神经,接着又渐渐被仇恨和愤怒收束,绷得越来越紧。

“刘阿婆!叫三生鹤,想办法激怒它们!让它们攻击战车!”霍郎官继续下令,但其实他也不知道刘阿婆能不能做到。

霍惊觉听到刘阿婆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小怜儿不哭,跟阿婆一起唱歌好不好?像上次阿婆教你的那样……”

兽面军小队在箭雨中继续向前推进,沿着石猎户爬过的痕迹,那道拖曳的血痕仿佛一道生命的路标,指引出一条安全的路线。

“霍动,你留下来保护刘阿婆和烛怜!”霍郎官又喊道。

风声、惨叫声、弓箭破空声像潮水一般涌进霍惊觉的脑中,他无法思考,只能麻木地往前走,他想,如果能活着走出这个战场,他一定要问一问霍郎官,要如何才能在这样的情况下,继续保持冷静,做出如此完美的安排。

一只微微颤抖的手掌握住了霍惊觉的肩膀,霍郎官的声音穿透了其他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惊觉,我们必须破坏战车。绞索收过之后的那条路线,会是最安全的路线!”

霍惊觉明白他的意思,只要石猎户在死前能扑中一条铁索,他们就能找到一条最佳的进攻路线。

身后有夜枭怪声响起,在响川上空缭绕回荡,这声音高亢而又怪异,竟让金麟君的吟龙大军也暂停了射箭。

前方突起铮铮之声,霍惊觉眼里一沉,把石猎户的鲜血压在了眼底,向左右喝道:“怀灭、元正、霍猿,跟我走!”

霍猿年仅七岁,身形小巧,但十分灵活,他跳到霍惊觉背上,在他头顶举起盾牌,四人便沿着绞索弹起的痕迹一路狂奔。身后传来霍郎官的声音:“战车就是大体型的妖兽!我们怎么捕兽,就怎么破坏战车!”

在黑色绞索滑入战车的后一刻,霍惊觉已经冲到了战车前,他用尽全力将霍猿扔了出去,霍猿借力一蹬,跳到战车外缘,三两下窜上战车顶部。

轮乘战车与通常的驷马战车不同,车身被一个巨大的木盒盖住,不仅将车内的机关、布置和人员配备遮得严严实实,上面还有好几层厚漆,想来可以防御住普通的火攻和箭雨。

整个战车仅在车身下缘,露有一圈缝隙,铁索正是在此处弹射与收回;另外,战车正面半丈高的地方有一排窗口,想必是指挥和弓箭手的位置。这样的装置可谓是密不透风,但也决定了轮乘战车不会靠着机动性御敌。这个大家伙,就像一只浑身厚鳞但行动迟缓的妖兽,他们会如何对付这样的妖兽?

先让这个大家伙动不了,再找准弱点一击毙命!

霍猿登上车顶,发现上方有一道天窗,看其大小,应当是战车兵士出入的地方。

战车里的人压根没想到有予国人能在此时到达战车顶部,还在卖力地拉动齿轮准备弹射新的绞索。霍猿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罐子,点上火便向车里扔。

兽面军为了惊吓驱赶野兽,随身都带着这类点火用的油罐子,虽然制作粗糙,但威力可不小。一个下去,足够在战车里引起一场混乱。

霍惊觉和怀灭围绕战车狂奔,很快便看清了战车的基本构造,和战车后的情况:丹州城外除了三辆战车,竟再没有配备其他士兵,这将成为良周大军的致命失误。

两人搬起地上的石块,将之尽数塞进了战车一侧的轮毂之中。行动之间,已有弓箭手从瞭望窗中探出身来——设计轮乘战车的人必定没有料到会有散兵能够靠近战车车身,原本的距离优势此时全部变成了劣势。

他们还有一个元正跟在后面,年轻人挥起石头和绳子做成的流星锤,配合战车顶上的霍猿,将探身出来的弓箭手砸得头破血流。

霍猿一边折断战车顶上的旗杆捅人,一边在顶上喊道:“战车里有马!十驾!”

“烧马!”霍惊觉一边回答他,一边也向战车上攀爬。

等他爬上车顶,便看到金刚岭上树木摇曳,几只黄颈怪鸟从山林间俯冲而出,一边发出瘆人的鸣叫,一边在轮乘战车的上方盘旋。

不多时,黄颈怪鸟们竟然从空中猛冲而下,坚硬的喙如同钢铁打造的巨箭,砰砰砰地扎穿了战车外甲。它们更鼓动翅膀,将巨大的战车推动得摇摇晃晃,怪鸟们的怒气和威力令人不寒而栗。

战车里的人惊叫着,弓箭手和巨大的弩枪开始对准怪鸟。

霍惊觉等人已经趁乱跳进了一辆战车之中,面对甲壳里的士兵,比面对凶猛的妖兽不知要简单多少倍。

霍郎官带领着兽面军小队也加速跑近了战车,他们向另外两辆战车投掷油罐子和长枪,为进入战车的霍惊觉四人争取时间。

终于,位于中间的这辆战车发出隆隆的巨响,以可怕的速度起步猛冲,但还没走出几步,右侧便又爆发出一阵刺耳的碎裂声。巨大的战车打了个转,向着它右侧的战车急冲而去。

轰隆的巨响之后,轮乘战车已损毁两架。

待霍惊觉跳到地上,只觉大地震动,他抬头看去,予国骑兵已经开始了冲锋。

号角战鼓齐鸣,喊杀声震天,千军万马像潮水一般汹涌而至,淹没了所有他认识的人。

这场战争没有持续太久,失去了轮乘战车,丹州很快便被吟龙大军收复。

霍惊觉没有参加后面的厮杀,他重新跳到战车上,才躲开被骑兵撞杀的危险。

他在战后的响川上寻找兽面军的踪迹,怀灭、元正和霍猿都及时攀在战车上保住了性命。

霍动抱着年幼的烛怜找到了他们,小女孩已经连哭也忘记了,只能缩在他怀中瑟瑟发抖。霍动说,骑兵冲锋时,刘阿婆把烛怜抛给了自己,她自己却死在了乱蹄之下。

“但刘阿婆……我找不到她的尸体……”霍动抱着烛怜,喃喃地说。

元正在一匹马尸下找到了霍郎官,这位前朝郎中令已经奄奄一息——不是刚才的战斗或是冲锋伤了他,早在第一轮箭雨时,他的胁下已经中了一箭。

明明是将死之人,霍郎官的力气却大得惊人,他挥开了想为他包扎的元正,只死死地抓住霍惊觉的手臂:“惊觉,你一定要去领赏!不要为我们报仇,要去领赏!只有这样,兽面军才可能……变成骑军,记得吗?强大的骑军……”

他没能说完那句话。

他们也没能为霍郎官,为其他人举办葬礼,这场战争中死去的人,都被草草掩埋在了附近的一处埋尸场。

“你知道吗?最荒谬的是……”如今的予国之王,兽骑军统领步惊云露出一丝艰涩的苦笑,“我曾经认为雄霸嫉恨霍郎官,所以他才故意让兽面军去迎敌。但其实,他只是需要一群贱民去送死,我们恰好在他跑马的道边,被他随意一指,便被决定了之后的命运……”

聂风轻轻握住天乾的手,感受到那双手与琴弦一样不住地颤抖。

“所以你最终听了霍郎官的话……”聂风轻柔却肯定地说,“你也真的建起了一支强大的骑军。”

步惊云又轻笑一声,提醒聂风道:“我当年没听他的话,差点死在了天下会。”

怀灭说的泥菩萨一句话救下他的性命不假,但还有更多的细节,仅有当事人步惊云才知道。

彼时,霍惊觉宁死不愿低头,被关进天下会后不吃不喝,一心等死。到第七天,那泥菩萨却出现在他的牢门前,先给他递进一壶酒,对他道:“霍郎官正直无私、胸怀天下,却死得悄无声息,无人知晓他的为人和抱负。世人现在只知道金麟君乃飞龙乘云的英雄、定倾扶危的功臣……你若死了,还有谁会为霍郎官正名?”

见霍惊觉不为所动,和尚再递进来一盘菜,接着道:“你身有予国皇室血脉,又有这一身勇武本事,是你最好的本钱。打败雄霸岂是单凭你逞一朝之勇?把握住现下机会,从长计议,终有大仇得报之时。”

霍惊觉自六岁进入九淖,如走兽般在其中生活了五年之久,与世隔绝;后来被霍郎官带进兽面军,又是五年的从军生涯,不过无名小卒而已。这和尚是如何对他的身世过往一清二楚?霍惊觉暗暗心惊,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

和尚继续递菜进来,又道:“霍郎官舍命救下你来,难道是想你赴死?你若死了,以雄霸的行事,兽面军的人一个也活不了。如此,你不但让霍郎官白白死了,连他付下心血的兽面军,也要跟着死了。”

话语如尖刀,一字一字剜在心上。霍惊觉已不是当年无牵无挂的阿铁,也不是后来野生野长的梼杌,他想起兽面军里那些惊惶而又期待的眼神,以往,这些眼神总是落在霍郎官的身上,现在,他明白了这些眼神的分量。

——他还有一支军队要带领,也还有一个未竟的意志要继承。

泥菩萨离开后的第二日,霍惊觉吃下了那些酒菜,之后便被带到雄霸面前。

他手足被铁链锁住,跪在天下第一楼的大殿中央,膝盖下是崭新的织皮,鼻腔里被清淡柔软的熏香充盈。一丝一毫都看不出来,九日之前正是在此处发生的那场惨烈激斗。

而此前视他如猛兽的雄霸,正微笑着向他点头:“给霍军首解锁、赐座。”

被他杀伤的门客会众都不见了踪影,怀灭和好几个兽面军的人坐在大殿末端,紧张而又关切地看着他。一些新面孔讨好般地涌过来,为他解开铁锁,又想要扶起他,却被他不知好歹地甩开。新面孔们讪笑着退后,又有好些声音向雄霸道喜,向他道贺,气氛一片其乐融融。但他仍然敏锐地发现,这番喜乐背后,有一群带刀背弩的侍卫正对他虎视眈眈。

他把仇恨、愤怒与杀意深深地埋进了心底,在那张被雄霸赏赐的首席上慢慢坐下。

“真没想到,你竟还是予王的血脉。”雄霸对他的表现非常满意,看着他的眼神,就像看着一只被驯服的鹰,一柄被磨好的剑。

泥菩萨表现得急不及待地献殷勤:“恭喜天山客,这真是意外之喜,喜上加喜,更加有助天山客的霸业。我已算好卦相,此后便为此子赐名惊云,用回予王姓氏,自当成为天山客惊天动地的一柄利剑!”

“步惊云!”雄霸大笑着抬起手,“在天下会,只要你顺应天命,便可青云直上,一步登天!”

殿中众人纷纷起身,向主座举杯相贺:“天山客飞龙乘云,取威定霸,此乃中州鸿运!”

狂傲的笑声回荡在大殿之中,任谁也能明白此中之意——不论是步惊云,还是这予国众生的天命,便只能是他,金麟君雄霸!

“他赐婚慈华夫人给我,也是需要有人占住予王后宫的位置。当时人人都恭祝我一步登天,说雄霸如同我的再生父母,但我自己却知道,我就是雄霸牵在手里的一条野狗,他给什么,我就得吃什么,他指什么,我就得去咬什么。”

步惊云认真地看着聂风的眼睛,强调道:“除了与慈华夫人行过仪式,我与她再无任何瓜葛。我这辈子也只认一个伴侣,既已向你立誓,便绝无戏言。”

那眼神让聂风的心里暖融融的,便是这一刻,那股奇妙的占有欲和保护欲便在他的胸中疯狂地膨胀,直到无可收拾。

谁也不能抢走他的天乾,谁也不能伤害他的天乾,慈华夫人不能,金麟君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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