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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蜀山传|丹玄】岁月风歌(G)坑 Empty #1 [原创]【蜀山传|丹玄】岁月风歌(G)坑

2020-11-12, 19:56
00

眉峰轻皱,自冥思中睁开双眼。昆仑山巅的冽风如往常一般鼓噪,吹乱他的长发。
 
然而,今日躁动的并不止这山风。
 
他的心绪浮动了。
 
久违的感觉,久到玄天宗甚至觉得有些新奇。
 
自李英奇后将近百年,他已未有起过浮念。
 
而且,这浮念不仅来的突兀,亦很急躁,感应十分强烈。不过片刻,心头的浮念已牵连脑中破碎的影像,毫不避讳的甚至带着侵略性的在脑海中翻滚。
 
模糊的人影逐渐清晰如昔,黑白分明的眼中写着一往无悔的坚毅。
 
那个人张口,只吐出一个字,坚定而催促。
 
他说。
 
杀。
 
这是本不可能有机会再起的浮念,却就这样蛮横的闯了进来。
 
念既起,命数已开,无论是劫是缘,终要应下。
 
虽不知缘何如此,但修行日久,知天时应天命已成为一种自然如呼吸的本能。
 
百年前,幽泉之乱后,他终究放下了孤月大师。不像他的师父如何也放不下师祖,无法在修行之途上再前进下去。
 
他放下了,所以也前行了,但……不够。
 
有什么东西捆绑住了他的修行道路,自三十年前开始,他的修行之路也停滞了,始终无法精进。
 
终有一点念,未曾开解。
 
曾有一人,许比自己更潜心刻苦,却未得大道。
 
只是一念之仁,只是一念之差。
 
万劫不复。
 
为此一点遗憾,化作一点执念,终困已修为。
 
不知今日这突起的变数,可是勘破之法?
 
又或是……
 
玄天宗闭了一下眼,循着心头强烈的感应化作一道明媚的光影,划破夜色中昆仑始终黯淡的天际。
 
牵动感应的方向,是已经沉寂封闭百年的血穴。
 
埋藏着曾经的峨眉首徒,丹辰子肉身的血穴。




#古郑 #丹玄 #丹辰子 #玄天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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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12, 19:56
01

即使修行百年,亦有些秉性难以更改。心直口快,便是廉刑至今未能摆脱的秉性。

“这是个陷阱。”

出口之后,廉刑就意识到这是一句废话,他能知晓,难道身边那个修行五百余年的家伙会被蒙蔽么?

本以为元神既灭,肉体自然难存,但眼下看,这具沉寂的肉身里确实尚存一点未灭灵识,而且……这肉身百余年来被保存的很好。任谁看,都能猜测到这里面有阴谋。更何况,廉刑能十分清晰的察觉到,丹辰子肉身里的那点破碎元神,正被同样破碎的零星血魔元神所包裹。

“若将他重塑,恐怕不出一个月,就将被血魔夺舍再生。”

说完,廉刑就重重的拍了一下自己光溜溜的脑袋。

又是一句废话!

血魔自不可追溯的时光岁月中,便渐渐从有形之象化作无形之影,像是一种附骨之毒,已经侵蚀过几代蜀山修者。漫长的时间里,许多人成为了血魔,被封印被消灭被牺牲。然而,血魔的阴影依旧未能从这群山间褪去。

每隔数百年,总会再度成为整个蜀山的噩梦。

以廉刑所学所知,若血魔元神已附体,想要凭空赶走是极为困难的。血魔不附体于人便无法彻底现世,所以一旦得到宿体,极难让其放手。

除非……

迎上玄天宗淡含笑意的眼,廉刑皱起眉头,“你该不会想……”

与廉刑一脸愁云不同,玄天宗微微弯起嘴角,整个人都是闲适安然的。

廉刑忍不住叹气,“这很危险。”

他觉得自己今天对玄天宗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废话,但他还是忍不住要说,经历过幽泉之劫的蜀山已与往日大不相同。数座仙山都已崩灭,仍未在宿命中等到重建的机缘,现在的群山之间,尚余的宗脉并不多。峨眉与五台山由于原本弟子众多,根脉深厚,经历百年休整已渐渐恢复元气。昆仑虽只剩玄天宗一人,但他曾是幽泉大劫中最为重要的战力,谁也不会小觑他的能力。何况昆仑从来一师一徒,没有人会蠢到用人数去衡量昆仑一派的力量。

无论是元气未复还在休整中的小宗派,还是尚未侯到机缘再开辉煌的其余灵山,此刻都视峨眉、五台与昆仑为群山指引。虽然不管是廉刑还是尊胜大师都无担此掌领之意,更不用说从来随性的玄天宗,但若成为了寄望,总也不会特地去打破旁人的念想。

所以,如无必要,峨眉与五台山都并不愿意看到刚开始恢复生机的蜀山群山再次产生动荡。

即便是废话,该提的他还是得提。

即便对方都清楚,他说出来,也是重申了立场与严重性。

“我知道。”

廉刑觉得玄天宗应该是真的知道,只是他看上去还是那副散漫的样子,仿佛对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

像是力气全都打在了一团棉花上似得,廉刑突然觉得自己这样认真显得愚蠢,本来自己也不是什么认真严肃的性子。

说实话,他廉刑是群山间出了名的峨眉顽童,段雷对此每每都一脸凝重仿佛廉刑欠了他多少钱财。

但此时此刻,廉刑觉得,自己对比玄天宗,怎么就显得那么靠谱呢?

其实玄天宗很多时候看上去还是相当沉稳可靠的,至少,在廉刑刚认识他的那个时候,还是这样觉得。只不过认识越久就会越发现,这种沉稳可靠基本都是在人多的时候拿来唬人的,虽然关键时刻他也确实靠得住……但更多的时候,玄天宗是个很随性的人。

随性到任性。

“你有没有想过,这才是真正的陷阱?”

“也许吧。”

也许?会这样说,几乎就是在肯定吧?明知道是算计……

“轻重相较,值得么?”

“并不存在这种问题。”

“当救则救么?”

“引证大道,当为则为。”

“那么,因果自承。”

“自然。”

“你真有把握?”

“有南明离火的精神力量和月金轮静神之能,应是不成问题。”

廉刑自知无可劝说,其实一开始就没得劝说。玄天宗既然选择把丹辰子肉身带上峨眉,就说明他来之前已经决定了一切。

如果没有决定,他根本不会来。

————————

日月轮转三循环后,廉刑与段雷合力施展峨眉秘术,将丹辰子重塑再造。

玄天宗立在一旁,大半身体掩映在巨大造像的阴影里。他本只是面容淡然的看着,直到掌中一瞬灼烧般的疼痛让他眼中闪过些许暗影。

摊开左手掌心,赫然见一抹艳色,火焰似的魔纹烙印在掌中,姿态张狂至极。

有南明离火护身,也已用昆仑心法排解,本不该如此。

那么……自己究竟忽略了什么?

玄天宗浅色的眼珠,在阴影里被染如沉墨。

看来这开局,是他错算一着,让魔道领先了。

有趣。

当真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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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12, 19:57
02

廉刑瞪大眼露出惊奇的表情并不奇怪,而他身边的段雷也露出显而易见的讶异惊恐之色,便就极其少见了。

两人愣愣的看着面前裹着一身暗棕色长袍的男子,对方身侧尚有一点法阵的光芒未完全散去。在那一点冷色的光华映照中,男子黑白分明的眼里仿若也藏着冷冽的微光,他回看着廉刑与段雷。无论是面上还是眼中,都并未有任何波动,平静的甚至生出一股虚无和茫然。

其实不能怪廉刑与段雷如此惊慌失态,实在这是峨眉开山以来,从未见过的奇事。

经秘术再造重塑之人,洗清前尘,再生为完全不同的另一人。失去的并不止往事记忆,变更的尚有面目形象。

可眼前的人,经由丹辰子肉身和一点元神重塑再造的人,他分明有着一张与往日别无二致的脸。

段雷与丹辰子师兄弟情谊日久,此时感触更甚于廉刑,除了惊讶惶恐之外,心中尚有一丝怀念温暖,更让他面上表情复杂无比,显得滑稽。

想不通的两人面面相觑,最终是廉刑忍不住,低低冲面前男子嚷了一声。

“你……”

一个你出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在被问的人也仿佛从刚复生的迷茫中回过了神,他完全无视廉刑的声音,只是问,“我是谁?这里是哪里?”

他的语气同他的表情一般,没有任何起伏,所以显得有些冰冷。

廉刑不知道要如何同他解释,再说,他与之前的那个丹辰子也不是很熟,于是他用手肘轻轻撞了一下段雷。

段雷还未从由于对方面容带来的冲击中恢复,被廉刑一撞,下意识的张了张口,却是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丹辰子……”话语同几不可辨的脚步声一起响起,廉刑和段雷一起转过头,脸上的表情越发复杂。但从阴影中缓缓走上前的人面容却是自然极了,嘴角和眼梢都含着一点笑意,温柔的同他的嗓音一般模样。玄天宗走到面无表情的重生者面前,嘴角的笑意又深了几许,他加重些语气缓缓的说,“你叫丹辰子。”

黑白分明的一双冷眼望进咫尺之距的浅色眼瞳中,男子的眼神依旧冷静至冰点,却是赞同似得点了点头,“我是丹辰子。”

旁观的廉刑与段雷简直觉得场面有些诡异。

再生之人拥有昔年面容本就古怪,玄天宗此刻却还非要以他旧时名姓相称……原本再生之人应斩断尘缘,尽量莫被前事纠缠才益于修行。此刻种种,却分明违逆天道修途,实在难解玄天宗之意。可如今群山之间,除了尊胜大师之外,便是玄天宗修行时日最久。况且昆仑一脉与峨眉相类,善辩天道。最大的差别,不过峨眉知天道而尽人事,昆仑晓天道而应天命。

廉刑、段雷两人虽不解其意,却也不敢在此刻妄加干涉,只是猜测,兴许玄天宗已窥得他们未知的机缘。

便在他们仍旧困惑之际,玄天宗翻掌如云,一抹圆满的幽蓝自他掌中浮现。下一刻,他抬手贴近丹辰子心口,那抹圆满光华便倏忽隐匿于丹辰子之身。

丹辰子终于有了一丝表情,他微皱眉头困惑的看着自己心口,仿佛想要探究那东西究竟消失去了哪里。

“这是昆仑镇山法宝之一的日金轮,吾徒丹辰子,现为师将它传于你,心法顷刻将浮于你脑中,日后当好好修炼掌握。”

廉刑的眼睛已经瞪到了最大,他看向段雷,仿佛在问,玄天宗搞的什么鬼?

段雷只是摇摇头,脸色看上去也不比他好多少。

丹辰子闭上眼,脑中果然多了一道咒文。他方重生,却能立刻领悟,全盘接受这古怪的仙道之术,倒也相当特殊。甫重生便已在修途上开窍这种事,亦是群山之内闻所未闻。

待他再度睁开眼,只是问道,“你是谁?”

旁观两人觉得他这问题亦是问的古怪,看他模样分明已经接受了昆仑弟子这个身份,不然日金轮此刻应已脱出掌控重回玄天宗之身。可如果接受了,又为何这样问?是谁?还能是谁,玄天宗已经说了自己的身份不是么?

被问的人只是笑了笑,“昆仑日月定阴阳,从来一师一徒。”

丹辰子却是执着,“你是谁?”

浅似琥珀的眼中不易察觉的划过半点无奈,“你的师尊,昆仑,玄天宗。”

丹辰子满意似得点了点头,“我记住了,玄天宗。”

“你该尊我为师。”他嘴上这样说,语气却是淡淡的,神色也并未有一点不悦,倒仿佛丹辰子的反应早在意料之中。

丹辰子想了一下,始终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点颜色,他表情认真的道,“玄天宗。”

玄天宗听着便大笑起来,然后拍了拍丹辰子肩膀,“现在,顺着你的感觉,在这峨眉,去寻你的那把剑。”

“嗯。”丹辰子霎时眼神一凛,身影已化作一道流丽光华自峨眉金顶冲出,在天际划过一道冷冽寒芒。

段雷仰头看着他光影消逝的方向,不禁愣愣念出一句,“他竟已能御气飞行……”

廉刑经他一说,转而反应过来方才玄天宗到底说了什么,“你让他在峨眉找到他的剑?”

“他的天龙斩尚在峨眉,可有不对么?”

“可你已收归他入昆仑门下……”

“百年前峨眉真人已言,当破开门户之见……”

廉刑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去看看三世镜。”

廉刑问的是他在丹辰子之事上的打算,岂料到他回以这般答案,稍稍一愣竟下意识答道,“要看三世镜需得掌门允许。”

此话一出,廉刑突然就默然了,因为他想起一件事。

他就觉得这百年来忘记一件很重要的事……这些年峨眉以廉刑与段雷为首重建,从门下弟子到他们都早习以为常,从而忘记了这件相当重要的事。

段雷此刻也想起了这件事,他表情尴尬的道,“玄天宗,你……好像未卸任……”

玄天宗摸了摸下巴,眼珠微转,神色间好似恶作剧得逞的大猫,“好像确实如此,那么……本掌门这就去翻看三世镜了,两位可自便。”

“你这个人……”段雷拳头捏的咯吱作响,偏偏又对这钻空子的家伙毫无办法。谁叫百年前幽泉大劫之际师尊白眉真人确将掌门之位传给了他,事后他们又都不约而同的忘了这桩事,一直拖到今时都未好好处理。

廉刑一拍光溜溜的脑袋,与段雷的愤愤不同,笑的跟大孩子似得,“你去看三世镜,那丹辰子呢?你就不管他了?由他在峨眉山里乱钻?”

“你们若不放心,便追去关照于他。”

讲出这话的人,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仿佛在说他们的担忧是多此一举。

玄天宗闭目起念,身如烟散,已入洞天日月中的峨眉秘境。

他是真的不担心丹辰子的状况,重生的丹辰子情况相当特殊,只怕不出十日,便能恢复昔日百年修行之力。这样资质卓越,又担心他在峨眉山中出什么事呢?

何况,即便真有变故,日月金轮同脉相连……他自有感应。

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得弄清楚。

掌心中,隐隐的灼烧感在催促着他,什么是更需要担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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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12, 19:57
03

方从秘境脱出,便见到已有人立在面前等待,这倒是超出了玄天宗的预料。群山宗门各家秘境,皆是虚无之间的洞天日月,权限准许之修者,随念而入虽念而出,瞬息万变,其间并没有确定的入口与出口。

日月金轮之间的感应么?

玄天宗的视线落在丹辰子手中仍掉着铁渣的锈剑上,虽然它看上去更适合被称为铁棍。既然朽剑未曾开锋,便说明丹辰子武窍境界尚浅,所以他不可能是凭借法宝间的感应寻获自己的所在。

答案,大约只有那一个……怪不得他方才在秘境中稍有些心绪不宁。

“找到了。”

“嗯。”

“你好像对结果不太高兴。”

玄天宗发现定定然望着自己的丹辰子表情里出现一丝疑惑,接着他困惑的皱起眉头。

“为何知道?”丹辰子自问并没有表露出任何不快,虽然他确实不满手上这只会掉铁渣的废物。

玄天宗并不想解释为何知道他的不悦,只是又瞥了一眼他手里的锈剑,“待开锋就好了,你这样嫌弃它,只会阻碍进程。”

“要如何开锋?”

“武窍通畅清明,自当开锋。”

丹辰子点点头,用不知从哪里得到的破烂布条将手里的锈剑绑在背后。

“回昆仑么?”

玄天宗摇头,“你的剑要开锋,需要峨眉山的灵气,待它开锋,我们再回去。”

丹辰子又点了点头,然后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你为什么不问我?”

“我应该问你什么?”

“你明明想问我。”

“哦?我倒不晓得自己想问你什么?”

丹辰子自再生后始终维持的严肃沉稳面容几乎彻底端不住了,他脸上带着明显的懊恼,“我分明能感觉到你有事要问我……”

“有,不一定就要问。”

“为什么?”

“虽然有疑问,但却不是什么必须知道的事,况且,你怎么知道我自己猜不到答案?”

丹辰子看上去更懊恼了,甚至看上去有些生气,只是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在气玄天宗故意绕圈子,还是气自己只能被他绕的犯晕。丹辰子从来不是什么心思复杂的人,以前不是,现在更不是。

“如果我想告诉你答案呢?”

“你想说,自然会告诉我不是么?”玄天宗忍不住笑起来,“所以你看,既然你那么想告诉我,又何必我多此一问。”

“我愿意说和你是否问是两回事!”

“那你要不要说?”

“我……”丹辰子察觉到在口头上他真是讨不到玄天宗任何便宜的,于是只能皱着眉头道,“我要说。”

“那你说,我听着。”玄天宗拂开身后青石上的杂草,坐了上去,仿佛表现的很诚恳。

丹辰子看他那个诚恳无辜的样子,却有点越来越生气的预兆,不过还是强忍住脾气,“我只是知道你在哪里。”

“就这样?”

“就这样。”

“枉费我还坐下。”玄天宗眨了眨眼睛,“你看,你这种答案果然不值得我特意询问。”

丹辰子其实也意识到了,自己费了那么多功夫跟他绕,最后只说出一句这样的答案,确实显得有些蠢。但连他自己也不能清楚明白的事,又要怎么同玄天宗去解释呢?而且……他一脸比自己更清楚的表情显得极为讨厌。

“那你知道为什么?”

“你不是觉得该我问你答?怎么现在又反过来问我?”

“那你知道还是不知道?”

玄天宗未作答,只是闭起眼睛微微一瞑,丹辰子只觉得阵阵晕眩之感,脑中涌起许多抓不住的光影碎片。他觉得那些碎片极为重要,却偏偏一点抓不住,只觉胸口钝钝发痛。抬手捂住发闷的心口,五指如钩,揪紧了心口衣料。

“这是……什么?”

“浮念。”玄天宗睁开眼,“你对我起了浮念,所以你能凭心中感觉找到我的所在。而我若有回应,亦会干扰到你。”

晕眩感退却,胸中窒闷的钝痛也逐渐散去,丹辰子放开抓紧心口的手,不确定的问,“我也干扰到你了么?”

“有一些,不过我修行日久,自不会如你一般起伏强烈。所以,不用太过在意,你并未给我带来太大的麻烦。”

丹辰子的表情又是一顿,“你如何又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毕竟是你的师父。”

“那我的浮念因何而起。”丹辰子的眼神直接而坦白,带着热烈的迫切。

玄天宗犹豫了一霎,却也只有这一霎。

一霎之间,已是万念千想转过,而后做出决断。

收再生的丹辰子入昆仑门下,本就为了这个不是么?

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已经感应过丹辰子的浮念了,但那时的玄天宗还在等待和找寻孤月大师,他尚未脱出自己的情关,又如会想去增加更多的麻烦。蜀山群山中的修者在道途之上,会遇上各种难关劫孽,也会对各种事开窍。有些是必须的,比如灵窍与武窍。但有些却不是,比如情窍。
与昆仑一脉宿命般的必开情窍,必受情关考验不同,其他宗门的弟子们,大多终其道途都未开此窍。

日月阴阳,一师一徒,昆仑在这件事上几乎是无可避免。

玄天宗已为自身考验所累,试图脱出精进,所以当他察觉到丹辰子对自己的浮念时,几乎是想也没想的就刻意闭口不谈了。

丹辰子也终究没有在此事上开窍。

但谁也料不到,他最终会在这一点上为魔道所利用,终致万劫不复。

虽未开窍,到底是有了情念,懵懂不明,更利于妖魔行事。有时候玄天宗会想,若早日点透丹辰子助他开了窍,过了情关,知情而放,晓情而解,也许结局就会不同。

而这点后悔至今的念头,也导致了玄天宗此些年固步不进的修行。

当年的丹辰子为魔道所惑,经赤尸点破情窍,一念万劫。

那么,这一回,若要将丹辰子引归大道,便不能再犯同一个错误。

转过了万念千想的玄天宗朝热切寻求着答案的丹辰子招了招手,“过来。”

丹辰子向前走了几步。

“再近一些。”

两人之间不过只余一步之遥,丹辰子皱了皱眉,然后再向前走了一步。玄天宗坐在青石上随意的屈起一条腿,脑袋恰好抵在丹辰子下巴处。

玄天宗往后挪了挪,稍稍拉开两人的距离,然后抬起手,扣住丹辰子的后脑往下拉,迫使他低下了头。

丹辰子心中惊了一下,到底是没有抵抗,由玄天宗任意摆弄。

直到两人额头抵着额头,两双眼映出对方的瞳。

“你为何对我起了浮念,这个答案,除了你自己,谁也没法告诉你。”

“没有一点提示么?”

“为师不是正在给你提示么?”玄天宗一双眼笑如弯月。

“有没有人说过,你的性格很恶劣?”

“有。”

“谁?”

“一个你很熟悉的人。”

丹辰子越发不喜欢他这种故弄玄虚的答案,他分明对谁都不熟悉,即使面前与他如此靠近的玄天宗,他都并不那么熟悉。

这人又开始绕圈子了,丹辰子愤愤的想。

“现在这样又算什么提示?”

“你说呢?”

“我不知道。”

玄天宗又笑了一下,浅色的眼里仿佛蕴着流光,“那你便好好的慢慢的想清楚。”

说着,他松开手,推开丹辰子,从青石上一跃而下,继而拍了拍丹辰子的肩膀便要离开。

只是未料到,方错身的片刻,就被面前的人紧紧拥住。

“丹辰子?”

“你让我好好想清楚,我在想。”

喷在颈子上的温热鼻息让他不太舒服,玄天宗偏了偏头,却发现并没有得到什么改善。

“你非要这样想么?”

“我觉得这样想会快一些。”

“你可以慢慢想,这件事,不用急。”

“我乐意。”

“我不喜欢。”

言语的抗议并没有得到作用,丹辰子还是紧紧扣着他的腰背,甚至埋首在他颈间深深的吸了口气。

“丹辰子,我还有事要办。”

“再一会儿,就一会儿。”

其实丹辰子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只是当玄天宗拍了拍他要擦身而过的同时,他脑中突然有什么似曾相识的碎片掠过,然后身体下意识的做出了反应。

埋首在他颈间,脸颊擦着他柔软的长发,鼻息中皆是他发间气息,仿佛草木的清香。

有什么感觉在脑中胸中满溢,那个答案越来越近,越来越明显。

开窍很难,却又很易。

有时万年不通,有时转瞬清明。

玄天宗感到左腕上一阵灼痛,他意识到那是什么,魔道的威胁正在步步逼近,现在已容不得他浪费一分一秒。

抬手抵住丹辰子的肩膀,作势要推开。

便此刻,耳畔听到一声低沉话语,坚决而确定的意味,“我喜欢你。”

情窍已开,情关已现。

闭眼而后睁开,玄天宗将丹辰子推开,看着方寻到答案,眼神中还带着兴奋的丹辰子,露出一丝宽慰的笑意。

伸手抚上丹辰子脸颊,立刻被握住带到唇边轻吻住。

“你已经找到了答案,那么是时候进行下一步了。”吐出的话语让丹辰子软化下来的面庞再度冷硬,“该学会放下了。”

“你说什么?”握紧的手松开,丹辰子看上去满面愕然。

抽回手,玄天宗平静的重复了一遍,“学会放下。”

“为什么?”

“道途上的情关并非喜乐欢愉,只是考验磨练。放下,才能精进境界,才有再生天地。”

“若放不下呢?”

“累人累己,万事皆休。”

丹辰子用力的摇了摇头,他虽天赋俱佳,却毕竟再生不久修行日浅,而前尘又受情劫所累,在此事上不由显得格外固执。

“你如何能这样轻描淡写……仿佛……事不关己?”

“修者无情,仙人无心。”

“你……我不信。你若真无情无心,何以能应我浮念?”

太聪明的徒弟,倒也是麻烦,特别是这种时候。

玄天宗只是笑了笑,留下一句,“悟吧。”

看着玄天宗再次散去形影遁入洞天日月之地,丹辰子懊恼的捶了一下面前青石。

撩了人就跑,完全不负责任,这种师父,简直混蛋!

一只萧萧 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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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12, 19:58
04

玄天宗自原处脱出洞天日月,他知道丹辰子不会在原地等待。丹辰子这次重生非常与众不同,不止面目,连秉性和习惯都与原本的那个所差无几。

以前的丹辰子遇到这样的事就不会留在原处,所以现在这个也不会。

丹辰子会自己跑到个安静的地方,想出一个他觉得算得上是答案的结果,然后再跑来辩上一回。

只是丹辰子不在原处,却有人不死心的始终没走。

唉……群山之间,玄天宗始终认为,这个人的性格最麻烦。

太认真也太执着,有时候真不像个修行人。

“出来吧。”

段雷自阴影处现出形影,挑了挑眉,“你始终知道我在,为何并不避讳?”

“有什么需要避讳的么?”

因为玄天宗的这句反问,段雷脸上写满了惊讶。

段雷几乎不知道要怎么去说,难道非要他将这么浅显的道理讲出来么?难道还要自己去告诉玄天宗,作为修者故意诱其他修者开情窍这种事在旁人眼里看来相当……离经叛道么?何况,玄天宗还是修行日久,眼看就要证得大道的地仙之身。

玄天宗不可能不知道这些忌讳,但他还是这样做了。

深深攒起眉头,段雷已经不想去讨论这种行为是对是错,他只是好奇,“为什么急着让他开情窍?你收他入昆仑门下就为了这个?”

“你觉得呢?”

“总该有什么必须的理由吧?”

玄天宗微微而笑,眼神里带些兴味的反问,“你在幽泉血劫之际,突破了情关考验对吧?”

段雷一时愕然,张了张嘴下意识的想要辩解,但开了口却发现,无从辩解。

看着他吃瘪的反应,玄天宗看上去更愉快了几分,“血劫之后,你的境界提升有目共睹,短时间内这样程度的精进,只有这个可能性了。开情窍入情关很危险,多的是万劫不复的例子,所以虽然效果显著,也很少有道友敢在修途上主动探求。大多时候,遇上了也觉得是自己倒霉……除我昆仑一脉反其道而行,群山之间,群山之外,广阔天地间没有几个修者愿意尝试。”

听他这样说,段雷闷闷的吐出一句,“我也不是故意要去……。”

玄天宗歪了歪脑袋,露出思索的模样,“我记得,是叫什么乐天来着?”

“你有时候是不是太闲了?”言下之意不过是闲人才有心思管这些杂七杂八的琐事。

“说到这里,还要问我为何让丹辰子开情窍么?”

话突然就绕回了原处,段雷怔了怔,发现又完全被玄天宗控制了话语间的节奏。这个家伙,在群山之间,也找不出比他擅长此道的了。总能轻而易举的就让人跟着他的节奏,被他带着忘记自己的初衷。

不过从自己身上绕了一圈,段雷也大约知道了理由,“你想让他尽快精进。”

玄天宗微笑点头,一脸孺子可教,这让段雷更加不爽。然后他想到了天龙斩,玄天宗收丹辰子入昆仑门下是为了逼他突破情劫……而明明已入昆仑门下,又让他找回在峨眉之中属于他的剑……这……

段雷想到了某种可能性,他的表情惊讶中又带着无限的惊喜,再开口时,他激动的双颊上肌肉都在颤抖。

“你难道是想要他……要他做……”

玄天宗将食指竖起在唇上,摇了摇头,“不是时候。”

段雷点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不过他的表情还是很激动,眼睛都在放光。

玄天宗也不理会他激动过度的样子,只是又问,“峨眉元峰可是在西南西?”

元峰?段雷的兴奋被他一句话打散的无影无踪,脸色又严肃戒备起来,“已经无法再生的峨眉旧址,为何突然说起?”

“到底是不是西南西?”

“是。”

“嗯。”

“你又想干什么?”

“翻看三世镜时发现了一点细节。”

“什么细节?”

“接下去,便不是要对你交代的部分了。”

“那你不如连细节那句都不要说。”

“不说,你一定会费力阻止我进入元峰,我不想与你浪费这点不必要的功夫。”

“说了我还是想要阻止。”

“只是想,却不会真的阻止,因为我提了三世镜,你知道,这里面必然有我的理由。”

段雷看着话音未落,已经远在天边的幽蓝光影,额头隐隐作痛。

真是宁愿廉刑做峨眉掌门,至少勉强还能制得住他。

玄天宗这种随性莫测,还管不住打不过又经常找不着的掌门,真是太麻烦了。

——————————————

峨眉元峰只是一片废墟,是灵气完全失去后被遗弃的峨眉旧地。玄天宗凭借三世镜中所见的零散碎片,找到只剩一截朽根的桃花树。抬起左手撩开衣袖,艳色的火焰魔纹已经攀升到了手腕以上,带着灼烧跳动的痛楚。

玄天宗并拢右手双指,在魔纹所在之处虚晃划过,凭空将四周流风化作幽蓝薄刃,刺破皮肤。

自魔纹中心,三滴殷红血珠,落下在面前腐朽根木。

闭起眼,右手抚过魔纹,伤痕转眼消逝。

再睁开双目,眼前已如幻境,废墟之地仿佛重生,亭台楼阁历历在目,灵山圣地仙气缭绕。

仰头,只见身前巨大的桃木开满芳菲粉嫩,在仙风吹拂下落花似雨。

看了一会儿,玄天宗重新低下头,但见一双色淡的眸映照入眼。

一身白衣的少年,与他仿佛镜影相对,两人面容,竟是别无二致。唯一的差别大约是少年的眉目间多了几分符合外表年岁的青涩和纯真,而玄天宗的眉眼里蕴藏着看淡世情的时过境迁。

玄天宗在三世镜中所见的所谓细节,便是面前少年做出的一个举动,他将掌心三滴鲜血洒在了这桃树根下。

少年的影是虚像,与周围幻境一般,是无法捉摸的。他眨了眨眼睛,看着玄天宗,露出一丝恍然大悟的表情。

“在孙南牺牲自己废去我一身魔功,将我身体中血魔压制住后,我沉睡了很久,期间做了一个梦。醒来却只记得,要做一件事,便是将血洒在这棵桃树下,留下这点感念神思。直到临死前,我都不明白个中缘由……不过现在,看见你我便懂了。”

玄天宗笑着点头,“是,对付血魔,有些必须要交代的话。在三世镜中看见你的时候,我已经了解了这一点,也明白过来,我错算了什么。宿世因果,我未能料到。”

“劫缘相倚,祸福两面。逃不开血魔侵蚀是你的劫祸,感念隔世神思的牵连却也是福缘,至少可以让我告诉你,血魔可彻底化消,但凭一物。”

“这一点峨眉典籍便有记载,当年以女娲石封印血魔便是为此。可惜出了岔子未能完成,而早在你那时,石母已毁。”玄天宗摇头,“我倒是看不到这里头还有什么福缘。”

少年绽开一抹明媚笑意,“这便是只有作为石母之子的我能传达,峨眉典籍却无从记载的讯息,天地间遗留的女娲石其实分阴阳两块,我的石母是极阴之石。”

“所以我得找到极阳那块。”

少年点点头,“不过你要尽快。”

“我明白。”

“还有一点你要记得。”

“什么?”

“血魔擅弄人心。”

玄天宗愣了一下,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竟然笑出声来,“我早有体会。”

若非如此,当年丹辰子也不会落得万劫不复。

“不,我是说你现在的情况,我经历过所以明白,魔气影响,会将所有的情绪放大数百倍。”

玄天宗思索了一下,“我修行日久,心性早已淡漠,自不碍事。”

“你对自己的心情,真不诚实。”与他面目相同的少年却摇了摇头,看上去有些无奈,“言尽于此,这道咒法的效力也只能维持到这里,这份灵思也当消逝了。”

“多谢。”

“这一回,彻底了结吧。”

“自然。”

玄天宗眼前一花,所有繁荣之景在转瞬间重新衰败,下一刻,他如初来时一般,站在一片惨败废墟里。

唯一的变化,是面前原本尚余一劫的朽根,已经彻底化作劫灰,烟消云散。

这时,左肩上猛烈的灼烧痛楚让玄天宗咬紧了牙关。

果然,走快捷方式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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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12, 19:58
05

高傲的金翅鸟自沙罗树顶端翩翩落下,尖锐的爪在如翡翠的湖面荡开浅浅涟漪。转瞬却又化作普通鸟雀,一边褐白夹杂的翅膀形状显得古怪,仿佛折断的耷拉着,委顿在泥泞的尘土中,它发出微弱的哀鸣。

玄天宗自冥想中睁开双眼,左肩处有着灼烧似的痛楚。

仰起头,便能见到峨眉夜色中如霓霞绚烂的天幕。

峨眉弟子众多,灵气充沛,天光一向是群山间最美丽的。在玄天宗尚年轻时,也曾暗暗羡慕过。谁叫他们昆仑的天色总是灰暗一片,看来看去都一个样子。

叹了口气,玄天宗在脑中抛出一个问题。

「为何给我看那只金翅鸟?」

等了一会儿,并无回应。

于是轻轻笑了笑,并不放弃的又在脑中暗暗想。

「继续隐藏有何意义呢?我知道你的意识已经成型,血魔。」

这一次,终于得到了回答。脑海里的魔物使用着玄天宗的声音,只是比他嚣张狂妄的多。

「不愧是尚差一步就要飞升得道的修者,这么快就察觉我的存在了。」

「你这样夸我,也不会令我多感到高兴的。」

脑海里的回应停了一瞬,才道。

「你们真的很不同……」

玄天宗大约能猜到他指的是谁,却不愿与他多纠缠这个问题,只是再次问。

「为何给我看那只金翅鸟?」

「难道你未曾疑惑过,为何一点执念竟会牵拖至此,使你无法超脱?」

「哦?莫非血魔竟要点破迷局,助我证得大道么?这倒确实令玄天宗意外了。」

「不,我是要引你入我魔道,万劫不复。」

「岂有如此简单。」

「你已经看过三世镜了。」

对于血魔突然的话题转换,玄天宗虽然诧异却也并未表现明显,修行的越久,心思越淡,他已经太久没有明显的情绪起伏了。

「如何呢?」

「不好奇自己为何存在么?」

「此话何意?」

「说我的隐藏毫无意义,难道你的装傻就很有意义?」

「那请血魔不吝赐教,由女娲石吸取天地灵气所孕化,当无前生无来世的石生,为何会有轮回呢?」

「金翅鸟。」

「金翅鸟?」

「在佛前听经修行千年有余,受尽苦劫将入菩萨道的金翅鸟。」

「何意?」

「当年石生初尝魔法奥妙,却受佛缘阻挠流落佛寺。其间因缘际会,救下了在最后一道苦劫中性命垂危,化为凡雀的金翅灵禽。」

「幻像中折翼的雀儿……」玄天宗只觉胸中一窒,立刻又问,「那只金翅鸟做了什么?」

血魔放肆的笑声充斥着玄天宗的大脑。

「你已经猜到了不是么?」

「灵禽放弃了千年苦修,百转苦劫的功德,对么?」

「化去千年苦修,百转功德,抛却唾手可得的菩萨道,在佛前替灵石孕育的少年换来本不该存在的轮回转世。你不如继续猜一猜,那只散尽修行的金翅鸟,再入轮回后,现在已是何种面目。」

光凭脑中恶质的冷笑和嘲讽的语调,玄天宗就能知道答案,更不用说即使没有血魔恶意的讽刺,他也该知道。

若只一念,何以阻己修行至此。

若非因果轮转,前尘宿缘……如何能比同孤月之间昆仑师徒宿命的情关试炼更令他烦躁难解。

“丹辰子。”

玄天宗念出这个名字,心中窒闷已极,忍不住呕出一口鲜血。

血魔在他脑中狂笑着喧嚣不止。

「玄天宗,你已动摇哈哈哈哈哈哈……情念一起执着无解,加上魔印相辅,你已是我掌中之物,逃不得了。」

「执着的究竟是我还是阁下?」

「过不了多久,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何必再分的这样清楚。不……一直以来,你就该是我,我本就是你。」

「血魔啊血魔,自诩称雄三界,藐视众生,却终究不敌二十多年的相伴,被浮生烟云迷惑至此么?为何不愿看清,从来你是你,他是他,我是我。」

「无需诡辩!石生,我早说过我们会合为一体永不分离,你便是我,我便是你!」

「哈,石生……可惜你不是他,他不是我,我不是你。」

「待你入得魔道,一切既成事实。」

「堂堂血魔,竟自欺欺人至此,当真可怜可叹。」

玄天宗闭起双目,暗诀自口中溢出,身体里南明离火的力量贯通全身脉络,强行压制住越发疯狂的魔道之力。

脑中狂妄高呼暂歇,玄天宗方松口气便觉一阵晕眩,眼前仿佛晃过各种前尘碎片,似光羽斑斓。

浮念……是丹辰子……

仰起头,一道寒芒已如流星由远而至。丹辰子的天龙斩段段时间之内竟已开锋,飞刃舒展振动,映着峨眉金顶的天光,恍若金色羽翼。

千年修行,百转功德……

金翅鸟……

玄天宗心头一震双目紧闭,身形晃动间摇摇欲坠。

本悬在半空的丹辰子未及唤他,却见他这古怪的模样,背上天龙斩收起,人已经自空中疾疾落下。

却在丹辰子方要伸手扶住他那刻,一抹冷光似弯月回旋,凌空在玄天宗背后托起,将他稳住。

“我无碍。”玄天宗睁开眼睛,神色间有些疲惫,月金轮仍在他背后支撑,未曾急着收起。

丹辰子黑曜石一样的眼睛定定的看着面前的人,他不太信玄天宗的话。虽然只是一瞬,但他方才落下时分明看到玄天宗突然煞白的脸上,唯有眼梢隐隐一抹浮红,十分妖异古怪。此刻虽不复见,他脸色也稍缓,不过丹辰子相信自己方才没有看错。

“若真无碍,为何不收起月金轮?你现在分明无法自己站定。”

“为师一时急躁,修行出了些岔子,缓一缓就好,这都不成么?”

“只是如此?”

“不然呢?”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玄天宗一副好笑的样子看着丹辰子,“看看这副咄咄逼人的责问模样,倒让我以为自己成了徒弟,该喊你师父了。”

“这跟谁是师父谁是徒弟没有关系。”

“那跟什么有关系?”

“我担心你。”

唉,重生之后如此不知掩饰的直白……真是令人为难。

“我若真的有事,凭你的修为,也帮不上忙。”

“我已经将天龙斩开锋了。”

“还差的远呢。”

丹辰子显得有些不高兴,“开锋了,我们要回昆仑了么?”

“你很想回昆仑么?”

“这里人太多了。”

玄天宗笑的眼睛都弯成了月牙,“也许真回了昆仑,只有我们两人,你便寂寞了。”

“不会。”丹辰子眼神坚定,伸手执起玄天宗一缕被夜风吹乱的长发,手指摩挲着发尾,“有你在,不会寂寞的。”

玄天宗的笑显得越发疲惫起来,“痴儿。”

丹辰子只看着他,眼神确是有些痴然,“不好么?”

“你当真不愿尝试放下?”

“这情我尚未试过,又要如何放下?”

这话,倒是让玄天宗愣了愣,“不历不破么?”

“难道不对么?”

“那你想如何试?”玄天宗突然凑近,并未防备他的丹辰子只觉得唇上温软一触,搅得他心头酥麻凌乱。但再要回味,那点温度又已退的远了,“这样又可算试过了?”

丹辰子向退开的人追上去,“这怎么算?不够……”

月金轮带着清冷的幽光,挡在了两人中间。

“傻徒儿,岂有明知情劫凶险,仍要越陷越深的道理。”

“不历不破你不也认同了么?”

认同归认同,放在以往也许他也会觉得这是一个破除情劫的快捷方式。只是现在血魔影响不容小觑,若要同丹辰子一起试这不历不破,只怕面前唯有一个结局。

踏入魔道,万劫不复……

玄天宗摇了摇头,“不说这个,先随我离开峨眉。”

“回昆仑?”

“入世。”

“为何?”

“找一件东西。”

“什么?”

“回头告诉你。”

丹辰子看上去有些困惑,更多的是无奈,“你总是这样说一句藏一句。”

“烦我了?”玄天宗眨眨眼睛,“这是个好兆头,乖徒儿,你离放下对为师虚幻的迷恋又前进了一步。”

“不会,我虽因你的恶劣而烦恼,却也觉得有趣甜蜜。”

玄天宗的表情是并不掩饰的觉得这傻子没救了,可丹辰子却浅浅勾起一抹笑容,软化了冷硬的脸色,一时让玄天宗也没法说他什么。

“走吧。”

玄天宗不敢再多看那双本应冷漠的眼,因为丹辰子已经破冰的眼,简直软如泉水,温润含情。

已经被血魔动摇影响的玄天宗,面对这样坦率的情意,做不到心如止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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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12, 19:59
06

丹辰子在身边隐隐荡来的轻笑声里略热了脸,收起身后冷光凛凛的天龙斩,自高高架起的树屋边落下。

树屋笼罩在咒法之间,其实他并听不见一丝内中响动,但还是忍不住展开刃翅贴近门边。若不是周围飞掠的那些背生羽翼,手腕脚踝皆生翎羽的女妖都取笑于他,丹辰子尚未发现自己的行为在旁人眼中看去实在古怪。

丹辰子将自己往树下的阴影里藏了藏,挡住仍在好奇打量他的羽族女妖们的视线。

哦,其实也不是女妖……照玄天宗讲给自己听的说法,这些羽族妖灵虽然乍一看都是女性外表,实际上,也都具备男性体征。

也就是说,羽族都是一群雌雄同体的家伙。

丹辰子仰头看了看上头精致的树屋,皱了皱眉头。

羽族擅感应卜算,所以为了寻找克魔法器前来寻羽族祭司帮助并无不妥。

但为什么自己不能留在树屋里?找法器这种事,难道还有什么不能让他知道的忌讳么?

还是羽族祭司的占卜方法不能外传?

可是……玄天宗明明被留在了树屋内啊。

想起不久前那张描金镶宝的妖艳面具之后,一双眼轻轻扫向自己,玄天宗就立刻会意的让他出来等候,丹辰子心里就有些微妙的不舒服。

得到了线索,玄天宗还不是要带自己一起去寻法器。

实在是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不能留在里面。

而树屋内,层层缭绕的青烟赭雾下,妖艳诡丽的精巧面具被置于一旁,露出了羽族祭司的面孔。

一张令人意料之外,清淡素静的面孔。

这恐怕,是在容颜大多娇丽美艳的羽族之中,最为不起眼的一张面孔。

“修者是为寻物,我本不须令随行者离开。”嗓音,亦是与同族婉转娇柔大不相类的沙哑,“只是……”

素净普通的面孔上,只得一双眼格外不普通,如秋水荡波,盈盈动人,此刻这双眼带着迟疑和担忧的望着玄天宗,终是只余一叹。

“当年不说破,此际又何须提起。”

“那时我为修者所惊讶,却只是暗示不刻意挑明,我以为,理由你是知道的。”

玄天宗略略垂眼,他自然知道。

昔年他尚未收心养性,还是静不下来的,有时会趁孤月大师入定之际游历群山之外。彼时因缘际会将在外落难的羽族祭司送回了部族,临走之刻得到了对方几句赠言。

祭司话不明讲,他却是听懂了,只是当初听懂了后却只觉得好笑。

修仙道的人,好些遇到一次情劫历练都是不曾有的,何况……身负双重呢?所以,他只当祭司惊魂未定,看的错了。

至于她为何不曾直言……大约是因为察觉到自己对情劫的态度不算紧要吧。

玄天宗知道身为昆仑弟子,入门之刻情关之劫已是注定,所以他从来没有太过担忧。对师尊孤月大师的感情,也是随遇而安罢了。昆仑门人有执著者,如孤月,自始至终放不下前缘,无法解脱。也有如玄天宗者,听天由命罢了。若注定要他如孤月一般自困,也是认了,若能超脱精进,自是更好。

也就是他这随遇而安的态度,才让他在孤月大师遇难之后,确保神府修行不扰,未有道途受挫,仅仅只是修为停滞不前。而天示所显,变量在下一次血魔异动之际,所以玄天宗便也不急,沉寂了二百年静候天道轮转。至幽泉再度异动,他得遇峨眉李英奇,终脱前缘情劫。

而他当年遇到羽族祭司之时,昆仑师徒注定的情劫大关已启动,但应对态度却也安然,是以祭司也未勉强挑明,徒增烦恼。

只是不久后他感应到丹辰子浮念时,确确吃了一惊,不想这羽族祭司竟是不曾看错。

但他彼时仍旧不以为然,直至丹辰子应劫,一念倾覆。

此后一点执,困他修行至此,令人讶异。

不过日前,也算是受血魔之惠,终究让他了解到前因后果。

这夙世因缘,再造轮回之恩,又岂是轻易便能解开的劫数呢?

这情劫,比之昆仑师徒的注定之劫,棘手的多了。

玄天宗静思了片刻,羽族祭司也不急,只静静等着,等他自己开口。

摇了摇头,玄天宗语气有些无奈,“我的心乱了么?”

“何止。”祭司眨了一下眼睛,“你的炁也乱了。”

“你让他离开,便是已经看明白了。”

“是,只是我不懂。”

“不懂什么?”

“你明明清楚因他而乱,为何不去回避或解决,却反而任由事态往更不可收拾的方向发展。”

“你看到了……”

“我总是能看到的。”

是,她或者该说他,总是能看的很远,很远。

但无论看的多远,这都不是玄天宗此行的目的,他已没有太多的时间。

这因缘纠葛虽然会使现在的局面越发复杂,但只要釜底抽薪解决最根本的问题,其他的总有迎刃而解的一天。

玄天宗自衣襟里取出一物,指甲盖大小一块石片,灵气充沛,白莹莹的仿佛晕着灵光。

石片被用红色的丝线缠绕着,大约是东西太小,害怕遗失。

玄天宗将石片按在桌上,送到祭司面前。

“这……”祭司的声调变了味,有些难以抑制的激动情绪在迸裂,“我……这……”

“鹭娘,冷静些。”

“是阿鹭失态了,请修者见谅。”

“静下了就好。”

羽族祭司捏着金银丝线密密匝匝的衣袖,努力止住手指的颤抖,“我便不问这是哪里得来的了。”

因为她清楚,即便是问了,玄天宗也不会回答。

“我要找到属性相逆的,完整的。”

“很难。”

“你若说难,那就是真的很难。这也是可预料的,毕竟这件东西,难测。”玄天宗抬手摩挲了两回下巴,“或者……线索呢?”

“倒是可以观一观。”

“那就拜托鹭娘了。”

秋水一样的眼瞳荡起愁绪涟漪,“那……外面那个人的事?”

“正事重要。”

祭司忍不住蹙起眉头,“明明与正事之间是牵连万千的。”

“八州十界,四十九福地,九十九洞天……广袤大千,还有什么是你这双眼观不见的?”

“完整属性相逆的石头,我不就观不到么?”

“神物自是不在范围之内,而除却不可观者,你已能看清万千相了。”

“观的到又如何,有些修行人啊,劝也劝不动。”

玄天宗不禁扬起唇角,“还是正经事最紧要。”

祭司叹了声,“算了,修者心里明镜一般,又何须我多事,庸人自扰罢了。”

她右手食指贴上石片,闭起眼睛,另一只手看似随意的将一旁瓷白杯盏中碧莹莹的液体打翻在桌上。

翠绿的液体在暗红色的桌面上如有生命一般流动,慢慢的显出两个字来。

“哎呀,麻烦。”

祭司听见着抱怨的有些轻飘飘的话,睁开眼睛,低头看到桌上碧色液体凝成的两字。终是忍不住,甜甜的弯起了嘴角。

“修者又能怕什么麻烦?那里虽然……您不是得过信物庇护么?”

“我是无碍,只是……”

“担心外面那位年轻修者?”

“是啊。”

“你现在又那么坦诚了?”

“担心自己的爱徒,又有什么不能坦诚的?”

“你心里自然清楚明白。”

玄天宗不应这话,只是取回台面上红丝线束着的小石片,重新收进怀中。

他转身要离开,却在走到门口时又停下脚步,头未回的问了一句。

“来管我的闲事之前,管一管自己如何?”

“阿鹭明白的。”

“那为何还在这里?”

“我不在这里,你又如何寻我?”

“我要寻你,不管你在哪里总能寻到你。”

“多谢修者开示,阿鹭会离开了。”

玄天宗推开门,然后便对上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

丹辰子终究是忍不住,又是展开背上万千刀刃羽翼,充耳不闻那些羽族妖灵的取笑,堵在了树屋门口。

“吓了为师一大跳……你可以在下面等。”

“怎么那么久?”

“占卜之术复杂难言,时间长短哪有定数。”

“那也太久了。”

“不过一炷香的时光,哪里久?”

“一炷香?”丹辰子困惑的眨了眨眼睛,“为何我却觉得已经过了几个时辰……”

“谁知道你。”

丹辰子突的笑了,“不,你知道的。”

“哦?”

“我见不到你,自然就觉得时间过得实在太久了。”

“哎呀呀,师门不幸,怎么偏偏收了你这样麻烦的弟子,玄天宗真是愧对昆仑诸位祖师。”

丹辰子不理他夸张的说辞,在玄天宗面前伸出手来。

“做什么?”玄天宗挑起眉峰,假装看不懂。

丹辰子便也不理他刻意的装傻,只顾自己讲,“我带你下去啊。”

“虽然没有你的威风铁翼……”话语间幽蓝流光闪逝,丹辰子眼前一花便已不见了人影,连忙循光影转过身去,见到玄天宗已立于十数丈的树顶枝上冲他微笑,“我还是你师父。”

“我知道你自己可以。”

“那便别总说痴话,做傻事。”

丹辰子刃翼翕动,飞至他近侧,“心之所向,又如何能轻易控制呢?”

玄天宗不禁在心中劝自己,正经事最是紧要。

“离开吧。”

“又要急着去哪里?”

“青丘。”

蓝光闪逝,转瞬已如风散,目不所及。

丹辰子连忙收拢天龙斩,也化作一抹光影,急急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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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12, 20:00
07

丹辰子有些不明白玄天宗脸上的表情。

他看上去略显担忧,但更多的,却是意料之中的无奈。

丹辰子眉心因为他的表情,很自然的起了褶皱,“你那是什么表情?”

“唉,都已经特地把你留在城外了,为师不过去了一盏茶的光景,你怎么都能闹出事端。”

闹出事端?

丹辰子觉得有点委屈,“你叫我在这里等,我没有要你解释就等了,也没做什么坏事,怎么就是事端?”

“你没有做坏事……”玄天宗意味深长的拖了拖语气,“那好事呢?”

“好事也不能做?”

“在某些特定的地点,做好事反而会变成坏事的。”

“我不过是救了一个被狼群追赶的男子。”

“唉……”

丹辰子见他这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忍不住急了,“总不能见死不救。”

“此城封界可达四周三十丈内,即使你不救他,也不会死的。”

“我又不知。”丹辰子有些气恼起来,“何况救人总不会有什么大错的。”

“错就错在你救的不是人,不是人便也罢了,偏偏……此地又属青丘国之境。”

黑白分明的眼里含着不解的光,“就算救了只狐妖,也不算大错吧?”

“青丘华琅城,居民多为……媚狐,你这种血气方刚的修行者,可是最讨这群妖物喜欢的。”

本想回他自己救的是个男人,公狐狸有什么打紧,但刚张嘴又闭了起来。仔细想想,这种事,本也同公母没什么相关。其实他更想知道的是……

“为何你一回来,就知道我这里发生过事?”

“因为那小妖兴许是想报恩,又兴许是被吾徒你俊美的面容所惑,反正,他给留了个印记。”玄天宗说着连连摇头,继续唉声叹气道,“唉……本就怕你这皮相惹事,特地留你在城外等候,待我为你取来青丘庇护的信物才入城。不想短短光景,吾徒你就已经被盖戳了。唉……真是蓝颜祸水,让为师苦恼万分啊。”

“玄天宗!”

“那么大声做什么?为师哪里说错了?”

“算我嘴笨,讲不过你。”

“不是嘴笨,是理亏。”

丹辰子实在没心思再与他继续斗嘴,“那……会怎样?”

“其实也不会怎样,不过是夜里循着印上的妖息找到你,同你双修咯。”

“他来,我不理便是。”

“哪有这样容易。”

“不然呢?”

玄天宗笑的一脸深意,“这可是媚狐落的印,子时一过,他若是不来,你才苦恼呢。只怕到时候,你是哭着喊着盼着他来呢。”

“什么意思?”丹辰子不明,紧皱眉头好奇的看着面前人。

见到他这认真又懵懂的样子,玄天宗忍不住笑出来,“现在的年轻人啊,非要为师说那么明白不可么?”

“你不说明白,我怎么会懂。”

玄天宗唇边带着止不住的笑意,凑到丹辰子耳边轻声道,“那是媚狐妖气化作的印,子时一过,自引你翻动情潮不能自持,只盼他解你焚身之苦。”

“我若以清心咒……”

“无用。”

“木石龟息之术呢?”

“都是无用,何况妖印一旦发作,只怕你根本分不开心神去念咒。丹辰子,你虽修为精进神速,但终究修行日浅,抵不住的。”

“那怎么办?”丹辰子焦急起来,而且越见玄天宗那云淡风轻的态度越是不爽,抬手扣住了他的肩膀,“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不信就没了办法,你一定知道怎么解。”

“确实无法可解。”

“难道要我就范?”

“青丘媚狐双修之术,若得法……难得为之,倒也是修行妙法。何况你救他一回,他也是存了心思要报恩……”

“你真要我就范啊?”

“那倒不是。”玄天宗拍了拍攥的他肩胛骨生疼的手,“这小妖看来也修行不深,还未能分辨可与不可。吾徒你修行尚浅,他这报恩之举你无福消受,只怕受妖气侵蚀反遭其累。所以,劝你就范这种事,为师是不会做的。”

“可你又说不可解。”

“不可解,但可移。”

“移去哪里?”

“移给为师啊。”

肩上那只手猛的一紧,便是玄天宗也不由得变了脸色皱起眉头,耳畔只听得一声怒吼,“你竟想与他双修!”

“胡闹。”玄天宗将丹辰子扣着自己肩头的手扒开,“移给我这妖印便与他断了联系,他就寻不来了。不过么……原来在你眼中,为师是这般放浪形骸、不知廉耻的人么?”

问话出口,竟隐隐含着一点委屈的意味。

丹辰子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出口的话有些过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为师觉得你便是这个意思。”

“玄天宗……”

“你看你看,你就从来没有尊重过我,你心里一直都看不上我这个师尊。”

“我没有。”

“那喊一声师尊来听?”

“这……你明知道我为什么不喊……”

“为师气恼,为师什么都不知道。”

“玄天宗!”

“为师觉得好苦。”

“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解决掉妖印当是最首要之事,若移给你后你会如何?”

看着丹辰子诚恳认真的脸,玄天宗别开头,“为师心里难受,不想搭理你,等着跟小妖精双修吧。媚狐最擅此道,吾徒与他玩一玩,不亏的。大不了事后多点儿妖气入体,等你们双修完了为师再帮你拔除。”

丹辰子焦急不已,“玄天宗,别闹了好不好?”

“双修去吧。”

丹辰子实在没了办法,绕到他面前,好好同他对视,“师尊,弟子莽撞无知,望师尊开解此局。”

“嗯,孺子可教。”

“那现在到底怎么办?”

玄天宗扯住丹辰子胳膊,“先去落脚的地方咯。”

话落,便带着丹辰子化作幽蓝流光,进入华琅城内。

玄天宗带着丹辰子来到一处宅院,只说是友人借其暂居几日,具体细节也不与丹辰子多讲,进了大门便立刻将丹辰子拖进内院。

丹辰子被玄天宗扯着,一路来都没在这宅子里看见半个人影,刚站定便闻到一股馥郁甜香,眼前也是紫重重的一片花影摇曳。原来是内院廊下,绕着年头久远的老紫藤,垂下的花瀑层迭掩映着,连光都快投不进缝隙。

还未看清周遭,就觉得襟口透凉,一低头,竟是叫玄天宗扒开了衣领子露出大半胸膛。

“光天化日之下你这是……”

话还没问完,丹辰子自己找到了关键所在,原来在他左心口上,有若隐若现的淡粉色光影流转,仔细分辨一眼,是模样憨态可掬的小狐狸。

而下一刻,丹辰子猛地睁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惊异。

只见玄天宗竟是俯首在他胸口,嘴唇贴上那狐狸形状的印记。他口中念念有词,柔软温暖的嘴唇便轻轻翕动着磨蹭丹辰子心口的皮肤,引得丹辰子不由得喉咙发紧发干。

丹辰子也分辨不出到底过了多久,他已心猿意马的有点儿头脑发空,只见到了后来,那淡粉色的妖印流光闪烁,碎成片片缕缕,尽数被吸入了玄天宗口中。

而后,玄天宗也抬起了头。

“吾徒,快醒醒。”

“我……咳咳,那个……我,我……”

“哈,还好你黑,不仔细看倒也看不出脸红。”

话这样说,也就是看出来了,丹辰子不由觉得脸上更热了几分。

“咳,这……这便好了么?”

“嗯,好了。”玄天宗唇边含着一点笑意,伸手替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的丹辰子拢好了衣襟,“你记得,今夜子时之后,无论察觉到什么,都不要来找我。”

丹辰子全然没听见他的话,注意力全被他不经意滑过自己胸膛脖子的手指,以及他方才还触在心口皮肤上的柔软嘴唇所吸引了。

身随念动,在意识到自己想做什么之前,丹辰子已经付诸了行动,吻住了眼前开开合合却不知在说些什么的嘴。

而丹辰子并未发现这里头有些古怪,因为他没有遭到拒绝,玄天宗甚至纵容的令他的舌头侵入齿关,由他厮磨碾转,尽抒情意。

待到丹辰子自己吻到微喘的将人放开,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神,不由问,“你之前说什么?”

“我说,子时之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来找我。”

“为什么?”

玄天宗竖起手指,抵在丹辰子唇上,“莫追问。”

丹辰子抬手将抵在唇上的手指攥进掌中,“若徒儿听话不再追问,师尊是不是该给些奖励?”

“怎样的奖励?”

“这样的奖励。”

丹辰子又凑近过去,玄天宗往后退了半步避开。

“这样的奖励,方才不是给过了?吾徒要懂得见好就收……”

丹辰子不依,伸手环住逃开的人腰际,带回近侧,“要徒儿不追问,方才的奖励还差了一些,师尊也该懂得,对等交换。”

“唉,师门不……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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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12, 20:00
08

玄天宗自冥想中睁开双眼,嘴角浮起一点笑意。

「若以为多一道小小的媚狐之印就能引我道炁失衡,好让你趁虚而入夺取主导权……我想,血魔应当不是这么天真才对。」

「现在还不是时候,这一点,我自然清楚。」

与上一回的交流不同,这一次,血魔回应的很快,并没有装腔作势的要玄天宗多问几句。

「那,又想请我看点东西?」

「跟聪明人讲话,真是可以少费很多力气。」

「若还是夙世因果之流,大可不必,你该清楚,那无法动摇我的道心。」

「那如果我告诉你,我要给你看的并不是什么前世因果,而恰恰就是你玄天宗自己曾经失去的记忆呢?」

「荒唐,我倒不知你要如何无中生有。」

「你想说,自己从没有失去过任何记忆?」

「然。」

「孤月大师的封印我已替你解开,是与否,你自己当会明白。」

「血魔,莫要太放肆了。」

假亦好,真也罢,无论如何,都不该是让血魔谋划玩弄的关窍。玄天宗敛神引导流转于全身经络中的南明离火之力,重新将苏醒的血魔意识封印住。

这一回,血魔未有任何抵抗,十分轻易的就被压制下去。

而恰在同时,一抹道印自玄天宗眉间显形,泛着冷冷的蓝色幽光。接着,那印记自他身上抽离,浮于半空之间,逐渐越展越大。

玄天宗觉得一刹晕眩,月金轮仿若有神的自动显现,摇摇摆摆的绕着那蓝色道印回旋。

“果然是……师尊孤月大师的力量……这印……”玄天宗忍住令他不适的晕眩,仔细分辨了那法印,原来竟不止一重。虽有血魔先前所言,仍旧叫他吃了一惊,“昆仑的……湮灭印与涅盘印,皆是最上层的封印法咒,对施法者耗损极为巨大,单是施展其一……若无百年之功,都难以重新恢复修为。师尊为何宁冒死劫之险……为我结下这双重法印。“

疑惑未定,双重法印便自重迭之态双分。玄天宗耳畔仿佛听见孤月大师无奈悲伤的一声轻叹,而后两道法印齐齐碎如星屑,片刻后便在半空中消散了个干净。

玄天宗只觉头部一阵剧痛,然后便失去了知觉。

——————————————

孤月大师俯下身,摸了摸弟子的发顶,眼神中观不出悲喜苦乐。

“天宗,你入我门下已逾三十年,到底何时才能开窍长大呢?”

被问的孩子歪了歪头,琥珀色的眼里带着点委屈,“师尊,是不是天宗再不开窍,你就要丢掉我了?”

群山之内,几乎从未有人见过昆仑孤月的笑容,可此时她嘴角却含着一丝淡淡笑纹,“昆仑日月阴阳一师一徒,你与我师徒缘定,除非一方彻底魂移神灭,不然,都是解不开的。所以,师尊又怎么会丢掉你呢?即使天宗再过三十年,甚至三百年都不开窍长大,师尊也还会是你的师尊。”

“可是师尊看上去有些忧虑。”

对于还未开窍的弟子,孤月大师并不想此刻便告诉他血魔大劫之事。嘴上说着什么三百年,可实际孤月心中清楚,自己也许根本没有下一个三百年了。到时候,若玄天宗真的还未开窍,群山之中又有谁能令她真的安心托付这昆仑最后的遗脉呢?不开窍的仙灵脉,昆仑虽是无所谓,但在其他门派……那些弟子众多的门派,怎能不受人欺负。

“师尊只是在想,不开窍终究没法好好修行,天宗总说想走出群山四处看看,可没开窍未修行的宗门弟子,是无法离开蜀山的。“

“这一点,天宗也很忧虑。”果然,听到孤月这样一讲,玄天宗垮下了小脸,甚至有些懊恼的鼓起了脸颊,“师尊,弟子翻阅门内典籍,我昆仑一脉与其他宗门不同,弟子初开修行窍门非是寻得法宝武器开得武窍……而是为情应劫,先开情窍。而所有昆仑弟子,无一例外,都是秉守宗门日月阴阳之道,一师一徒之礼,自然开窍。”

“看来,天宗也研究很久了。”

“研究再久也没用啊……弟子已经在师尊身边三十年,为何还未开窍呢?弟子很喜欢师尊啊……”

是啊,为何呢?孤月不禁扪心自问。是因为自己还在陷于对亡师之念不肯放下,影响了天宗令他无法入情劫么?可是……当年自己入门时,先师也未曾放下上一任掌门,这也未影响自己啊。情窍关键,还是在自身。归根结底,是天宗自己未能达到情劫之数,那么……

孤月心念一动,血魔大劫的阴影两百年内定会出现,若天宗还是迟迟不开窍,耽误了修行,必定躲不过此劫。

看来,此刻也顾不得宗门规矩了。

“天宗,闭上眼睛。”

“哦。”

孤月将炁凝于指尖,点落玄天宗眉心,口中念念有词,窥探着本不应知晓的天数之格。

“竟会……如此。”
指尖从玄天宗眉间离开,孤月大师惊讶的睁开眼睛。

原来如此,怪不得天宗无法在自己身边开窍。

他的情劫原来……根本不在自己身上。

然而,这情劫所指的另一端究竟又该在哪里?

这样下去,岂不是这孩子永远都无法开窍修行了?

既如此,蜀山之灵令他缘结其他宗门不是更好?偏偏入得昆仑门下……这当如何是好?

“师尊?你怎么了?”

孤月惊觉自己数百年来难得乱了方寸,连忙凝神敛息,平定心境。

“无事。”孤月伸手又摸了摸弟子脑袋,“师尊要闭关一阵子,你好好修习典籍。”

“是,师尊。”

唉,既然天数如此,也只有顺其自然。

盼只盼,百年之内天宗有幸遭遇令他渡劫之人,好开窍修行,成就昆仑一脉挺过血魔大劫的最后期望。

不过,方才天理所示模模糊糊的只有让她立刻闭关这一着,那现在只好期待,这真的是条出路了。

孤月打定主意,看了一眼尚懵懂的徒儿后,霎时念起,隐入昆仑三洞天之一。

玄天宗在孤月大师进入洞天日月之后,却没有依其所言的去修习典籍。他收拾了一堆丹药和初级符咒、宝器,结成个小包裹负在身上,一脸认真坚定。

开窍开窍,三十年都没开窍,还修行呢……这样下去自己也许永远都要留在蜀山之内,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十几年前他就从典籍里找到从昆仑进入外面世界的通道了,只是师尊一直在侧,他也跑不掉。

不过现在师尊进入洞天日月闭关,此刻不跑,更待何时?

嗯嗯嗯,宗门里自己能使用的符咒都带了,尊胜爷爷送的佛珠宝器和白眉爷爷送的固体练炁丹药也都带上了。八州十界里太凶险的地方自己不能去,但……人间界总能去吧?

一刻之后,根据典籍所示方法,玄天宗首次踏出蜀山方界,进入人间界。

玄天宗对于人间界的最初印象是……与昆仑没有什么不同,因为此刻的人间界正是夜间,四周黑漆漆的与天光总是不足的昆仑没多大差别。

说实话,他有些失望。

还没等他失望感慨个够,少年撕心裂肺的求救声就钻进了他耳朵里。

哇,叫的那么惨……一定很危险!身为蜀山修行者,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快速奔向惨叫声传来之处,然后便看见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儿正被一只山鬼摁在地上,眼看就要扯掉他的胳膊啃起来。玄天宗连忙抽出昆仑低级雷光咒,按孤月大师交给他的方法,运力打在那山鬼身上。

“嗷——”

山鬼尖叫一声,凄厉无比,却并没有如玄天宗预想中一般魂飞魄散。反而气恼的双眼放出血红凶光,一转头死死盯着对它打出雷光咒的玄天宗,然后张开血盆大口便扑了过去。

玄天宗惊的不轻,暗道莫非自己没开窍没修行所以符咒效果不佳,焦急之中灵光一现,于是扯断五台山尊胜大师赠予他的玲珑佛珠,随手捡了一颗便抛进山鬼大张着的嘴里。

瞬间,佛珠遇到邪瘴之气,化开猛烈金光在山鬼嘴里炸开,佛气化作光牢将山鬼死死困住,最后将其一点点消磨殆尽。片刻之后,金光停歇,原本张牙舞爪的可怖山鬼也完全消失了踪影。

“呼,还好还好。”玄天宗抹了把额头急出的冷汗,恢复气定神闲的样子,看向方才被山鬼放开后,虽然坐起在地,仍是瑟瑟发抖惊魂未定的男孩儿。

那小孩儿皮肤黝黑,一双眼睛黑白分明,虽然吓的面容有些扭曲,但依稀能看出模样生的不错。

玄天宗蹦到他身边蹲下,一手托在腮边歪着头看他,琥珀色的眼里带着明亮温暖的笑意,“喂,你没事吧?”

皮肤黑黑的孩子牙齿还在打战,惊魂未定的看着面前看上去比自己还小两岁的男孩儿,虽然知道是对方救了自己,此刻却怕的连句道谢的话都讲不出。

玄天宗看他那样子,了然的从包裹里翻出一张宁心静气符,往那孩子脑门上一拍,念了两句最基本的驱动咒法。待那黄符统统化作了白灰散在风里,那孩子终于镇静了下来。

“谢……谢谢你。”

“不客气,不客气。”

“不知恩人如何称呼?我……我回去后定给你立个长生牌位时时供奉为恩人祈福。”

玄天宗眨眨眼睛,哈哈的大笑起来,“不用啦,你说的那些都是你们人间界瞎胡闹的玩意儿,不用你祈福我也能好端端的。我们蜀山的仙人除魔卫道是应该的,不求回报,你不用太放在心上。”

“你是仙人?”

男孩儿看上去有些不信,也不怪他不信。方才玄天宗一道雷光符未能起效,反而激怒山鬼,差点让自己落入险境的模样尽数落在对方眼中。这男孩儿只当他是哪家道长走散的小道士,有些颇有用的法宝罢了。

“哼,救了你还不信。不要看我这个样子,我已经三十多岁了,你都能喊我一声叔叔呢。”

“是,燕赤霞不该怀疑恩人,请小仙人原谅赤霞无礼。”

“算啦,你也不是有意冒犯我的。”玄天宗看了看他,摸了摸下巴,“你……阳气好盛,怪不得那山鬼想吃你进补。嗯……好吧,遇到也算是有缘,你名字怎么写?我给你算一算怎么避开这些东西,省的以后有更多的缠上你来。”

燕赤霞转头看看四周,从地上摸了块石头,借着月光在土里写下名字。

“嗯……赤就是红,为了方便我就喊你小红好了。”玄天宗随口道,“小红啊,我跟你说啊你这个名字呢天格地……诶?小红你怎么了?你怎么满头是汗脸色突然变白……诶!你别晕……别晕啊啊啊啊!”

不过转眼之间,燕赤霞已晕倒在地人事不省,鼻息间气若游丝。

玄天宗看他脸色惨白,浑身发冷,一股阴寒之气开始自身体由内向外弥散开来。

哇,不好……原来刚才的山鬼伤了他心脉,阴煞之气开始沿着浑身血脉经络开始侵蚀了。这样下去,不出一个时辰,一定变成个死人。

而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玄天宗根本没法解。若要救这燕赤霞……就得回蜀山求助师父或者其他宗门修者们。

天呐……玄天宗委屈的扁了扁嘴,他才从蜀山跑出来半个时辰都不到。这时候跑回去,以后肯定会被全蜀山上下紧紧盯牢,再也不让他乱跑出来了。

可是又不可能放着一条人命不管的……

唉,算了。

“燕赤霞啊燕赤霞,也许……你是我命里的一个劫数吧?”玄天宗轻轻嘟囔着,抽出一张水轻符贴在燕赤霞身上,顿时将燕赤霞变作鹅毛一般轻了。然后玄天宗将燕赤霞背在身上,往来时的通道回溯,忍不住一声又一声的叹气。

自己可是牺牲了未来不知道多少年的自由,小红,你可千万要撑住别死了,不然我就白牺牲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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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12, 20:01
09

耳边嗡嗡嗡的吵着,像是有人在讲话,但只是远远的飘过来,被什么隔断了一样,总是听不清楚。

是什么?到底是什么呢?

好像……在喊自己?

喂!

……红

小红啊!

什么?小红?这是在喊自己么?

眼前仿佛透进一点光,模模糊糊的看见一个人影,原本嘈杂的声响也开始清晰起来。

“太好啦,小红你终于醒了,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呢。”

燕赤霞定了定神,然后看了看四周,并不是自己熟悉的环境。外面透进的光非常明亮,而且带着令人诧异的斑斓色彩。

“喂!你怎么了?不是傻了吧?不要啊……好不容易让白眉爷爷把你小命救回来的,傻了可怎么办啊?”

身边这人连珠炮一样的话让燕赤霞完全清醒过来,他从床上坐起身,然后意识到一件事,于是肃然着稚嫩的面孔,“我叫燕赤霞。”

不是什么小红。

“哦……”玄天宗点了点头,“我知道啊,但是小红喊起来比较方便。”

他的语气,就像看见隔壁的小猫小狗,表示这样喊着特别顺口的感觉。燕赤霞忍不住皱了皱眉,但是考虑到人家连番救了自己两回,实在也没法太过坚持的叫他改口。

算了算了,虽然他说比自己年岁大,但毕竟只是他说的而已。看他模样比自己还小个两三岁,怎么能跟个比自己小的孩子计较呢?

燕赤霞还是肃然着小脸,双手施礼道,“多谢小仙人再度救命之恩。”

“啊没事没事,我们修道人应该的。”嘴上是这样讲,其实,玄天宗心里还是委屈的。虽然师尊还在闭关管不到自己,但是这回带燕赤霞回来,也等于被峨眉的白眉真人抓了个私离蜀山的现行,还是自投罗网的……这下,他恐怕是真的没机会再跑出去了。

眼神又落在玄天宗身后色彩炫目的光影上,他还记得自己昏迷前玄天宗说过的那些话,于是燕赤霞带了点好奇的问,“此处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蜀山么?”

“是啊。”玄天宗还是很委屈的扁了扁嘴,“你当时阴煞入体,不带你回蜀山医治就没命啦。”

燕赤霞眼睛一下亮了起来,“那我能不能留下学习仙法?”

这个问题让玄天宗有点为难,“峨眉虽然是会收非群山造化仙灵脉的他界外门弟子,但也都是有一点先天灵根或者身负仙缘的……若你有的话,白眉爷爷为你治疗时一定就会察觉。即使你本身并不愿修仙,他也会来询问你,可既然他没有这么做的话……”

不用他把话讲完,燕赤霞也能知道意思,可是……他冒着生命危险,特地闯过山鬼栖息之处就是因为听过那山里曾有人见过蜀山来的仙人。他一心想寻蜀山所在,求道问仙,而此刻便已身在蜀山之内,如何能轻易放弃?

燕赤霞握紧拳头,抬起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紧紧盯着立在床边的玄天宗。

“请教小仙人,可有任何方法,能让小人这样的平凡人留在蜀山修行么?”

他眼中的执着是玄天宗从未见过的,身为仙灵脉,为蜀山天地灵气所造化的玄天宗从未接触过群山之外的生灵。这有别于山中任何修者的执着和想望令他惊讶和好奇,“你是想成仙么?”

“成仙与长生对燕赤霞而言并没有那么的重要,我只是想学习除魔卫道的法术,荡尽家乡的邪魔恶秽。”燕赤霞激动的赤红了眼眶,“赤霞既然没死在乡中剧变,便不能叫那些邪魔恶鬼安逸盘踞在那里……一定,一定要努力诛灭它们,让家乡变成本来的样子。”

他说的太激动,也没有讲明白前因后果,但只字词组里也让玄天宗知道个大概。

之前在蜀山内游荡时,也听一些其他门派外出除魔归来的师兄们讲过,近几十年来八州十界之内天地灵气皆有大变,许多地方阴煞恶秽之气漫天滋生,导致各州界内许多地方民不聊生,邪魔肆虐。

想来,燕赤霞在人间界的家乡也是如此吧……

眼前从没见过的坚定执着眼神让玄天宗心念一动,他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此刻却又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只是……现在,他很想帮助燕赤霞完成心愿。

“你本无仙缘亦无先天灵根,本不该是于此修行的命途……小红,如果你执意要走上此道,也许你的整个命运都会被扭转改变,往后更可能因为逆天改命万劫不复,甚至还不止一世,也许要赔上好几辈子的福泽……即使如此,你也不会后悔么?”

“燕赤霞绝不后悔。”

“好吧……哎,师父往后知道了一定要罚死我。”伸手一把拽住燕赤霞的手腕,“跟我来。”

燕赤霞刚醒过来,头疼脑热倒是没有,不过也不知自己躺了多久,腿稍微有些不利落,被玄天宗拖的一路跌跌撞撞只觉得晕头转向。也不知道被拖着跑了多久,只晓得小腿都酸麻了起来,才终于停下了。

四周有些荒凉,寸草不生的,遍是黄扑扑的小丘土堆,偏偏古怪的是,那些土堆小丘里横七竖八的扎着各种长长短短的铁棒子。

仙山福地怎么还有这种古怪的地方?燕赤霞摸不着头脑,疑惑的看向身前的玄天宗,恰好他也转过身来,冲自己微微一笑。

“挑吧。”

“挑?”燕赤霞越发莫名了,“挑什么?”

“这些铁棒子,挑根顺眼的告诉我。”

“为什么?”

“别管了,挑就是了。”

玄天宗生怕随时会有峨眉弟子察觉到他们在此处,哪有时间同燕赤霞解释那许多峨眉山的规矩。何况若解释清楚了,这燕赤霞劲头上来非要强求一把属于他的剑该怎么办?连一点先天灵根都没有的人,哪有可能在峨眉找到属于他的剑呢?所以玄天宗要替他拿到宝器的方法,是最直接,也最不为峨眉门人所知,更为群山间所不屑的。

峨眉的弟子,在峨眉金顶上都有一把只属于他自己的剑。

也就是说,只要拿到了那把剑,无论如何,他就是峨眉弟子了。

燕赤霞自然没有属于他的剑,但玄天宗可以让随意一把剑属于他,只需要……

一脸莫名的燕赤霞,随手指了指脚边一块小山石里头的铁棍,看来细细长长的一根,独个儿贯穿着这块落单的小石头。就像失去了亲人故土,没有灵根的平凡的燕赤霞自己一样,孤独而不起眼的。

玄天宗拉起燕赤霞的手,另一手从怀里掏出一张青色符纸,法咒于口中轻声流泻。在燕赤霞惊异的眼神里,符纸化作了一柄闪着寒光的锋利小刀。

“啊——”

燕赤霞一声惨叫,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被划伤的手心,伤口很深,鲜红的血顷刻就布满了指掌间。

“你……小……小仙人为何……”

“别问了,快点把你挑中的那根铁棒拔出来。”

燕赤霞忍着疼,伸出手,立刻被吼了。

“用你受伤的那只手!笨死了,不然我划伤你的手干嘛啊?”

燕赤霞有点委屈的抿了抿嘴唇,手心里疼的要命,却不敢不听话,用沾满鲜血的手握住了那根铁棍,用力一抽。奇怪的是,看上去被牢牢固定在石头里的铁棍却一下就被拔了出来,甚至是因为燕赤霞用力太猛,导致自己脚下不稳往后跌倒了在地。他拿着那根铁棍,看了好几眼,也只是一根普通的铁棍。

玄天宗在他身边蹲下,又掏出一张黄色的符,贴在他手背上念了几句法咒。符纸颜色退却灰化之后,燕赤霞觉得手心不疼了。他将铁棍放下,摊开原本鲜血淋漓的手掌看了看,一点点痕迹都没有留下,甚至连一点血迹都没看见。

蜀山法术果然是厉害,自己……没有来错。

“现在,你就是峨眉弟子啦,我们回去找白眉真人吧。”

“我是……峨眉弟子了?”

“对啊,你是峨眉弟子了。”

“因为这根铁棍?”燕赤霞拿起铁棍然后从地上爬起来,脸上的诧异就没停止过。

玄天宗又扯住他的胳膊带着他跑,一边跑一边道,“严格的来说呢,这不是什么铁棍,这是剑,你的峨眉宝器。”

不过……因为燕赤霞的情况特殊,可能这玩意儿永远都不会蜕变成宝器,只能维持破铁棍的形态了吧。毕竟……是用非常手段强行用童子血破封才拔出来的……

也没办法啊,谁叫燕赤霞原本并无仙缘呢……能让他当成个峨眉外门弟子,已经是极限了。

虽然白眉真人大约不会太责怪自己胡闹,但……师尊出关后一定不会放过自己的。

“小红啊,你在峨眉修行,作为外门弟子日后受山门任务,一定要好好努力斩妖除魔行善积德啊。”

这样我还有点借口跟师尊求情,说自己总算也是做了好事的。

“嗯,我一定会的,请小仙人尽管放心,燕赤霞定不负今日造化成就之恩。”

“哇……”一道白影突然毫无征兆的闪现在两人身前,玄天宗没收住一下撞了上去,然后被弹的往后倒。好在燕赤霞便在他身后,连忙伸手稳住他,才未叫他摔在地上。

燕赤霞仰起头看那白影,只见原来是个身材肥胖,面目慈祥的老人家,两条雪白的眉毛长的要拖在地下。

“玄天宗,身为昆仑弟子,应谨守宗门知天命而顺天命的法则,怎么这般胡闹替人逆天改命起来。”

“弟子这是学习十年前群山论法大会上真人你的意见啊,摒除门户之见,采多家之长取其精华……峨眉观天命尽人事,自信人定胜天,弟子觉得可以学习之。而且还顺手给真人你们峨眉外门添一名可造之材,怎么能是胡闹呢?”

小滑头……

白眉心中不禁发笑,也许任何门派都可能听得进他的话,也许玄天宗也真的听进了。不过可惜啊……昆仑是最恪守门户之见的派门,不管多年来群山间其他门派做了多少改变和革新,昆仑一脉始终不变不动,死死守着一师一徒弟日月阴阳的规条和独树一帜的情劫修行,从没想过做出任何改变。

“你这话我听着倒是无妨,若叫你师尊孤月大师知道……”

“师尊尚在闭关,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嘛。”

“哈……”白眉大笑几声,眼神落在一旁的燕赤霞身上,方才他在冥想中突然灵台有感,察觉到有人拔出了命中该属峨眉内门大弟子的宝器天龙斩,然而却分明不是该得到这把剑的人……于是立刻赶来查看。原来是玄天宗为了帮这本无仙缘的小子拜入峨眉门下出的小花招……只是,若是其他剑被拔出也便罢了。

为何,偏偏是天龙斩呢?

白眉修行已久,只差一层境界便可踏入另一世界飞升化境,对于许多事早有预感。就如同他很清楚的知道,他的大弟子应该出现在百年之后,而非此刻。

可天龙斩却……隐隐又与这叫燕赤霞的孩子有缘,到底是为何?

连他白眉也无法窥透其间因果,这实在是太过古怪。

“真人?”

玄天宗疑问的一唤让白眉回过神,“燕赤霞,从今日起,你便是我峨眉外门弟子。望你谨记,浩然天地,正气长存。”

“是……”燕赤霞突然意识到不知该怎么去称呼白眉,不禁求救似得去看玄天宗。

而玄天宗被他这样看着,也是一愣,他又不是峨眉的弟子,哪儿知道峨眉那么些内门弟子外门弟子的辈分,哪儿晓得燕赤霞会被归置在那位师兄或者师叔伯门下啊?

楞过之后,玄天宗想不如就先喊个掌门嘛,总不会错。

刚要开口却听见白眉道,“喊我师尊便可。”

“是,师尊。”

看着燕赤霞屈膝跪下,恭敬行礼,这一回,惊着的却是玄天宗了。

燕赤霞只是个毫无仙缘灵根的普通人,而且他这样并非生就在群山之内的他界之人明明只能做外门弟子,要积累功德经过夙世轮回积累才有机会改逆天命投身于蜀山之内再成为峨眉内门弟子重新修炼,方有可登仙化境之可能。这夙世的轮回流转有长有短,长的甚至百世轮回历经万载都不得机缘再生为天生的蜀山仙灵脉。

这样一个前路未卜的外门弟子,白眉真人却让他直接喊自己做师尊,让他成为了峨眉最高一辈的弟子?

玄天宗不解的仰着头看白眉,眼中满是困惑。

白眉真人却没有替他解答的意思,只是慈祥微笑着伸手抚了抚跪着的燕赤霞发顶。

虽然他的大弟子应在百年之后才现身蜀山之间,但既然拔出了天龙斩,这燕赤霞与自己的一段师徒缘分注定是避不开了。

收回手,白眉突然眼前出现一片模糊血影,惶惶然的环绕在面前两个孩子身上。

这……

玄天宗与血魔大劫之间的些微模糊牵连他与孤月曾共同窥见过,所以这也是他们一直期待玄天宗快些开窍的理由。

可此刻,又在燕赤霞身上也见到了血魔劫的预兆到底是……

究竟是祸是福?是缘是劫?

白眉想要继续窥探,却是不得所解。

哎,罢了。

要来的,总会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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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12, 20:02
10

“我也要去!”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方才师尊才特地在内中对自己嘱咐,切不可由着某位昆仑小友的性子来,偷偷带他离开蜀山。这不,他还离山门远着呢,人都已经杀到跟前了。

不过燕赤霞也清楚,躲是躲不过的。

与其偷偷摸摸的离开蜀山,不如同他讲讲清楚。

所以一开始,燕赤霞就没有隐瞒自己出山历练的日子,早早就知会给了玄天宗。

只是燕赤霞本以为,玄天宗会来的更早一些,而不是到了今天他要走了才来。

“好你个燕赤霞,不来昆仑找我履约就算了,竟然还想直接一走了之?”

哦,怪不得今天才来,原来一直以为自己会主动去昆仑带他一起走么?想到这些天玄天宗一直乖乖在昆仑待着,就等着自己去领他离开蜀山,燕赤霞忍不住想笑。

看着拦住自己去路,鼓起脸气呼呼的玄天宗,燕赤霞的笑意里又多了点无奈。

蹲下身,弓着背,燕赤霞努力让自己与他这位救命恩人视线持平。

十年过去,十八岁的自己长成了七尺昂藏。四十有三的玄天宗却还是当年初遇模样,各方面来说,都只是个六岁孩童。

这又要他如何履约呢?

“我的小仙人,你还未能开窍长大,如何能离开蜀山啊?”

“不管,说好了来日待你能出山历练,我们一起遨游八州十界,荡尽妖邪魔氛的!你怎可背信弃诺,把我丢下一个人离开蜀山?”

“我们说好的明明是,待他日你开窍长大,我也修为小成,都能离开蜀山去外面历练之时,定要一起遨游八州十界,荡尽妖邪魔氛。”

玄天宗轻哼一声,“不过差了几个字嘛。”

燕赤霞伸出食指戳戳他的脸,“可不能随便差这几个字。”

“那你要失信于我?”

“是你一直没法开窍啊,我还要说是你失信于我呢。”

“我又不是故意的!我比谁都着急呢……可是,可是……就是不开窍我要怎么办嘛。何况我是昆仑弟子,师尊她一直闭关不出,我想开窍也没契机啊!”

“那就没办法啦,这次我先独自下山历练,待日后你能离开蜀山了,我们再来践诺。”

“为什么不是你不下山,留在蜀山慢慢等我开窍,等我能离开了再一起去?”

“那是要我违抗师门之令?”

玄天宗一时语塞,自然是不能让燕赤霞违抗峨眉之令的。何况……玄天宗也很清楚,燕赤霞一个外门弟子,是要通过历练积累功德,为夙世轮回做好准备,这样才好有朝一日成为蜀山仙灵脉的。

方才叫他留下等自己,不过是一时气话。

燕赤霞是等不得的,多一点功德,夙世轮回指不定就还能短一些呢。

“去吧去吧,让你这个资质浅薄的家伙早历练几年打打底。反正我一定会很快开窍长大,到时候我一定很快就超过你了,这样才显得我厉害。”

“是是是,小仙人自然最厉害。”燕赤霞实在忍不住笑意,“每三年出外历练的弟子都要回蜀山述职,核对功德簿。到时候我给你带人间界有趣的玩意儿和吃食好不好?”

“算你有心。”笑眯眯的说完突然脸色严肃起来,“哎,好好历练是重点……别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我可是天生仙灵脉,你的前辈仙人,不要当我小孩子哄。”

“是,后生燕赤霞知错。”燕赤霞努力让自己不要笑的太过分,嘴角忍的直抽抽。

玄天宗这孩子心性,不当他孩子来哄能成么?

“好啦,你出山去吧。浩然天地,正气长存……望你好好历练,造福天地生灵,千万不要在外面辱没了蜀山的名声。“

玄天宗背着手,老气横秋的说着,燕赤霞嘴角抽抽的越发厉害了。

“晚辈谨记教诲。”

站在峨眉山门台阶上,玄天宗看着燕赤霞越来越远的背影,视线落在他背上负着的长长铁棍时,皱起了眉头。

果然啊,不管燕赤霞如何努力,原本不属于他的剑终究是无法开锋的。而且他本是无仙缘是普通人,虽然在灵气充沛的峨眉努力修炼了十年,比起其他弟子来……还是逊色不少。

所以,这也是白眉真人只让他去人间界历练的原因吧。

唉,原本与他做了约定,一起出山历练,就是想等仙灵脉的自己开窍之后,好带他多看看其余广阔州界,不仅仅局限于人间界。

可是,自己迟迟无法开窍长大,连蜀山都不能离开半步,光是想又有什么用呢?

玄天宗叹了口气,在台阶上坐下,支着胳膊托着腮,觉得无趣极了。

究竟要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开窍啊?

——————————

燕赤霞看着掌心里方吐出的赤红一片,心中暗暗一叹,这次算是栽了。

好在,这树妖虽然厉害,还是灭在自己手下了。

历练,修行,师门述职……轮轮转转岁月易过,原本再有大半年,就该是他第十一次回蜀山的日子了。

从自己十八岁第一次离开山门开始,已经快三十三年了。

大约是这些年来虽有凶险,但都还算在掌握之内,倒让如今到了知天命之年的燕赤霞松懈了一瞬。

感觉到视线在逐渐模糊,燕赤霞从衣襟里掏出一道紫色符咒,吃力的冲旁边那还在哭唧唧的年轻书生招招手。

“大……大侠……”

“别大侠了,替我烧了这符……”

吊着一口气说完这句话,燕赤霞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待他再醒来,时光仿佛倒退了四十多年,峨眉金顶上炫目的天光从门外映入眼中。

唯一的区别是,胸口仿佛压着重物,喘不过气。

燕赤霞并不想承认,他就是这么被憋醒的。

低下头,就看到大半个身体都趴在自己身上的某位昆仑前辈。伸手戳两下他睡的红扑扑的脸,被打扰了好眠的家伙还厌烦的抬手挥开自己,砸吧两下嘴。然后拿脸蹭蹭自己,继续睡的安稳。

“救命啊,有人要被憋死啦!”

燕赤霞扯着嗓子喊起来,趴他身上的人仿佛被火烧眉毛一样弹起来,眼都没完全睁开就一把捂住他的嘴。

“不准死!”

把捂在嘴上的小手拿开,燕赤霞坐起身,在对方惺忪的睡眼里认真的点头,“是,晚辈遵命,不敢死。”

“看见你就来气。”玄天宗终于彻底清醒过来,立刻眉毛纠了起来,“你傻的么?知道那妖物厉害为何不早点烧了符喊峨眉的师兄们帮忙?非要拖到去了半条小命才求救。”

“晚辈一时失算。”

“就是蠢。”

“是,晚辈蠢极了。”

“知不知道你差点就要失约啦?”

燕赤霞自然明白他说的是哪个约,不禁嘴角就带了点苦笑。

也许,总有一天,自己是要失约的。

带着点自己都不明白的情绪,燕赤霞问面前气呼呼的人,“小仙人,你看我跟以前,有区别么?”

玄天宗被他突然转变的话题搅的一愣,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一脸古怪不解的道,“没有啊,小红不就是小红么?”

他就知道,会是如此的答案。

燕赤霞唇角的苦意更深了。

从相识至今已过去四十三年,自己早已经满面风霜,不复旧时模样。但无论是在师尊白眉真人眼中,还是其他内门师兄弟眼中,他都看不到他们任何区别看待自己的眼神。

自然,玄天宗也是一样。

对仙灵脉而言,岁月流转毫无意义,所以他们眼中所见的从不是皮相之表。

在玄天宗的眼中,燕赤霞,终究还是当年的那个燕赤霞。

可燕赤霞自己却很清楚,时间流淌的速度,天命逼近的脚步。

抬手顺了顺玄天宗睡的有些蓬乱的头发,燕赤霞笑着说,“我以后不会独自离开蜀山了。”

“啊?”

“你不是一直说要我留下等你,老是只有我能外出不公平么?那以后我不走了,我就留在蜀山,等你开窍那天我们再一起离开蜀山,完成约定。遍游八州十界,荡尽妖邪魔氛。”

“那作为峨眉外门弟子的历练呢?功德积累呢?”

“我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

“这是峨眉秘法,不可外传的。”

“小气哦。”

“那难道昆仑没有不能外传的法术?”

当然是有的咯,玄天宗并不回答他,只是轻哼着笑笑。

燕赤霞也便不再追问,重新倒下去躺着,咋呼两声伤重未愈,再躺会儿。

看着他闭上眼睛真的就这么睡了过去,玄天宗心里隐隐有些不痛快。他觉得,燕赤霞刚才有那么一瞬,看上去很难过的样子,可偏偏又是在笑着的。

真是看不懂……

————————

待燕赤霞身体恢复,将留在蜀山不再外出历练的决心坐实了,有些外门弟子啧啧可惜两声他倒也全未放在心上。因为燕赤霞知道,门内最重要的不是这些外门或者内门师兄弟的看法。

而是师尊,白眉真人的。

白眉真人来的时候不早不晚,恰恰挑在燕赤霞首次准备闭关炼丹的前一晚。

燕赤霞初初炼丹,由三品延寿丹起始。

白眉看了一眼材料和炉鼎,便直直点了题,“不继续积攒功德,你这是在给自己增加夙世轮回的时间。”

燕赤霞回的倒也坦然,“对弟子而言,下一个甚至之后很多个轮回的事可以慢慢来,但这一世,我想尽量过的长久些。师尊,这次弟子伤的重了,若继续出外历练,恐怕撑不过下一个十年。”

“靠这些丹药固体延寿,又能延得了多久?”

“有多久算多久,长一分一秒,也是争取了实现约定的时间。”

“燕赤霞,时间和岁月对仙灵脉没有任何意义。”

“弟子明白。”

“明白,为何又要执着?”

“弟子不想叫他失望。”

“你可有想过,即使这样努力过后,也许仍旧是一场空,还虚耗了你前三十年的历练修行。”

“弟子清楚,但……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弟子不悔。”

“你……”白眉真人长长叹了口气,“唉,罢了。勉强无用,你好自为之吧。”

“弟子多谢师尊成全。”

白眉真人的气息自身后消散,燕赤霞于炉鼎内燃起三昧灵火,嘴角的笑纹,苦意不散。

峨眉弟子,自是要尽人事而为的。

他燕赤霞尽了自己的人事,即使最终不过镜中花水中月,也好过一开始就放弃努力。

那约定,虽是遥遥无期,但,他想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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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12, 20:03
11

玄天宗晃荡着腿,一路走来大半日,看什么都是新奇的,如今累了坐下歇歇,心中的雀跃仍是不减半分。

唯一扫兴的大概只有……迅速的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人。

峨眉镇派法宝之一,雷剑的拥有者,昊辰。

虽然不知缘由,但白眉真人肯让燕赤霞带着他到人间界游历一日实在叫人欢喜。大约,白眉真人都对他开窍这件事不抱希望了吧……唉,不过一个人间界,其实有燕赤霞在也足够了啊,非要派个不熟的人跟着,扫兴。

雷剑的主人晓得对面那位昆仑的师兄看自己不顺眼,但却心中却无挂碍,对于他那点针对性的嫌弃自当是从不知晓。

师尊派给的任务,做好了便是。

玄天宗是孤月大师的弟子,入门又早,在群山宗门内辈分自是高的。只是他迟迟未能开窍,心性方面还是孩子气的很。昊辰已修得空无境,绝不会为他那点小情绪所动。

燕赤霞坐在玄天宗身旁,将他那点不满和昊辰的不以为意都看的分明,不由嘴角的笑纹便褪去不得。

店小二机灵的跑来,笑的讨巧的冲玄天宗道,“小少爷,今天店里有新鲜桃儿做的蜜羹,是我们大厨的拿手甜点,让爷爷给你点一份?”

玄天宗听他这话不由愣住了,燕赤霞接的倒是快,笑着打发道,“好,那便要一份。”

“好嘞,您等着。”

待那小二跑走了一会儿玄天宗才反应过来,仰起头,抬手扯扯燕赤霞的袖子。

燕赤霞立刻低下头,对上了那双澄澈的仿佛能直接看进内心的眼,玄天宗是从来不懂掩饰的。

“怎么了?”燕赤霞在他眼中看到了不快的情绪,明明白白的不快。

眉心起了褶皱,玄天宗用非常确定的语气道,“小红不是爷爷。”

那小二其实并没有什么错,因为从自己须发皆白的外表上看来,不用说是爷孙,便讲他是玄天宗的太爷都有人信吧。

只是听那执着的语气,看这认真的眼神,燕赤霞却只是笑着应道,“嗯,你说的极是,莫与这凡尘俗人计较。”

玄天宗垂下眼去,手仍是揪住燕赤霞袖角不放,又定定的重复了一遍,“小红不是爷爷。”

燕赤霞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由他揪着自己衣角生着闷气。

对面昊辰看着玄天宗,眼中掠过一抹不解。

自然,作为峨眉内门弟子的他,亦不是凭骨肉皮相观人。无论燕赤霞这个外门师兄的面貌如何变化,亦不影响他心中门派辈分之分。只是这里是人间界,普通人看的,自然就是外观之貌。说出误解的话来,又何须挂怀在心呢?

玄师兄那耿耿于怀的不快,令他不解。

昊辰本想开口问一问,不过念头乍现之间,又便是散了。问又如何?自己修行外的事,为何又要去知晓呢?知晓了,便也许又会多了杂缘。何必知晓呢?

是了,别人的执着,不该妨了自己的修行。

昊辰定了定神,紫府气海之内又是一片祥和平静。

蜜羹很快便被送了上来,粉白的桃肉浸润在淡金色的蜜糖水里,白瓷碗上渗出一层细细的水珠,透着凉气。

玄天宗拿勺子搅了搅,最后放开了手,仰头去看燕赤霞。

“不想吃了。”

早已预料到的事,不过等他自己讲罢了。要不是那小二为了推荐这蜜羹,又怎么会无意间说出了让玄天宗不满的话,败了他的大好兴致。

“嗯,那就走吧。”燕赤霞自腰间掏出钱袋。

琥珀色的眼里升起不舍,“要回去了么?一天……一天还没到呢……”

声音渐渐低下去,逗的燕赤霞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是啊,一天没到呢,不急。等逛过了夜市,我们再回去。”

笑颜瞬间赶走了阴霾,转瞬之间,方才还情绪低落的人就生机勃勃起来。

昊辰自对面看着,也为他的情绪转化之快称奇,果然是没开窍的人,才会如凡人稚儿一般情绪变化莫测,起伏动荡剧烈。这样想着不由就好奇起来,也不晓得未来这玄师兄开了窍该是个什么样子?

待到逛过了夜市,玄天宗先前因为他人无意一言的不快已经完全消失了踪影,即使知道时间已到要回转群山,也显得没有那么闷闷不乐了。

回去就回去嘛,反正有了第一次,不信没有下一次。

只要白眉真人松了对他的看管,不怕以后没有机会出来。

而玄天宗没有看到,他身边,燕赤霞眼中原本的笑意隐没了去,带着一点不忍与决然。

——————————

“小红,我们早上好像不是打这边来的。”

“玩的晚了些,回去的时候抄个近路。”

有近路?跟在他们身后的昊辰心中生疑,但却没有问出口。昨夜师尊交代他今日之事时,曾同他讲过,不论发生什么,都听从燕赤霞安排,不要多管不要多问。

默默跟随在两人数丈之后,直到前方出现了不知名的的树林,那林子里的树都没有叶子,看上去有些诡异。昊辰闭眼觉了觉,却也没发现有什么妖魔邪鬼之流,只感到一些陈年的阴气环绕其中。

大约曾是诸多妖邪盘踞之地吧,这种地方,在被除魔之后仍会要许多年才能恢复地气。

在跟着踏入之前,昊辰惊讶的发现燕赤霞掉过头朝自己方向走来,玄天宗站在原地,只是扭过头来看了看他们。

“燕师兄?”

“师弟可否在林外稍候?”

却也没什么不可以,只是……“多久?”

“我的境况,师弟该清楚吧?”

这……昊辰有些苦恼起来,他不想多管闲事,偏偏要问他这闲事。他是至空无境的修者,燕赤霞的……他自然是察觉了,可是同样察觉此事的师尊却放任了在蜀山龟缩数十年的燕赤霞出山,甚至允许他带同玄天宗出来,这里头自然有师尊的用意。又何须他去妄自揣测?

所以,若是燕赤霞不问,他是没打算同这外门师兄谈及此时的。

可偏偏,燕赤霞在这节骨眼上,又问了。

“清楚。”

“那你便该知道,等多久。”

“你是说……”

“正是。”燕赤霞点了点头,“之后的事,劳烦师弟了。”

“玄师兄未能开窍, 他应当还不知道吧?”

“一会儿自然便知道了。”

“燕师兄真的觉得这样好么?”

“劳烦师弟了。”

“真是麻烦。”

“多谢。”

看着昊辰无奈的叹了口气,燕赤霞笑着拱手作了个揖,然后转身回到玄天宗身边,带着他走进了树林中。

踏入气氛诡谲的树林,玄天宗觉得周遭之景哪里有些令他熟悉的地方,仔细想了想,却又很难记起。

“小红……我是不是来过这里?”说着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自嘲道,“哎,说胡话呢,我来没来过问你干嘛。再说了……我都不能离开蜀山,能来过哪儿啊……”

不想燕赤霞却道,“你确实来过这里。”

“啊?”

“你一共离开过蜀山两次,第二次是今天,第一次是将近百年之前。”

玄天宗眨了眨眼睛,一把抓住燕赤霞的手,“你是说……这里,这儿就是当初我救了你小命的地方?”

燕赤霞指了指前方不远处高起的大石,“我以为自己要一命呼呜的时候,你就是从那块石头后面跑出来的,当时我没看清,还以为你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呢。”

“你才石头里蹦出来呢……”玄天宗抿了抿嘴唇,“这里怎么跟我印象里不一样了?这树怎么都光秃秃的叶子都没一片?”

“我第一次下山的时候路过这里,发现这林子被一只狼精占了,那妖怪专逮五岁以下的娃娃吃,残毒无比,我便顺手除了那孽畜。不过第一次除魔经验不足,那孽畜的妖丹外泄了部分污染了此地地气。算来……再过一甲子该能养回来了。”

“所以说……小红啊小红,若是我就不会犯这种失误啦。”

“自然自然。”

他们此时已经走到了那大石边,燕赤霞看似闲适的在那石头上坐下,只是吐息声有些重了。

“你不是吧小红?这都快回去了你走不动了?真没用!”

“是啊,我真没用。”燕赤霞眼中的光黯淡了下去。

看着他整个人沉郁下去的样子,玄天宗心中隐隐不安起来,“小红你没事吧?真走不动啦?那喊昊辰背……诶,昊辰师弟呢?”

“他在林外。”

“他在外面干什么?你等等,我喊他进来背你回去。”

“不用。”燕赤霞伸手扯住眼看要跑走的玄天宗,将他拽回身边抱了起来放在腿上。

“喂……你干嘛呢?我虽然看上去小,但是你师兄,我年纪比你大多了,你没大没小……”
“嘘,让我把话说完。”

玄天宗虽不明就里,但心中那种古怪的不安越发让他焦躁,有个念头在提醒着他,叫他不要让燕赤霞再说下去,他不想听,他不能听,“要说什么回去慢慢说,我去喊昊……”

“天宗,我没时间……”

“快闭嘴,我不要听。”

“我不会回去了。”

“我说了我不要听!”

玄天宗气恼的抬起头,愤怒让他的双目亮的吓人,更映照的燕赤霞目光越黯。

燕赤霞不为他的怒火所动,抬手在他发顶上揉了一下,“我的终点到了……天宗,我想把终点留在这里,留在我出生的地界,留在我这样平凡的人间界生灵,得以觅得这仙缘的初始之地。”

怒火烧赤了眉眼,灼灼逼人,“燕赤霞,你……你这是背信弃义!你忘了我们的约定么?你怎么……你怎么可以就在这里停下?不行,你的终点不可以在这里!”

“对不起。”

“我不要对不起,我要你完成承诺!遍游八州十界,荡尽妖邪魔氛……说好的,我们说好的!”

燕赤霞目色中的光辉已经几乎全部隐没,他唇边绽开一点笑弧,“对不起,我的小仙人,我要失约了。若有可能……赤霞实在想完成约定。近五十年来,赤霞不离群山,日日修心养性,七品的延寿丹都炼出了三炉……竟亦不过如此。身为外门弟子,竭尽全力,依旧是有此一日。仙灵脉的岁月流动啊……呵,燕赤霞妄图与天相争,终究是痴人说梦啊。”

“一定有办法的,我们……白眉真人,他,白眉真人一定有办法的!你别再说话了,守住真元,我们立刻回去找你师……”

“没用的。”燕赤霞摇头道,“师尊若有办法,便不会纵我今日带你离开蜀山,践了这半约了。遍游八州十界,荡尽妖邪魔氛……我是做不到了。但至少,赤霞也算同你一道出过山门了。”

“不行……不要……我不要什么半约,这根本不算数,你又当我小孩儿来哄……燕赤霞,你没大没小,我辈分比你高……我……总之我不准你毁约!”

“天宗,对不起,我等不到你开窍了。”

总是黑白分明的一双眼,转瞬浑蒙不清。燕赤霞的紫府内空寂一片,已然油尽灯枯。

我等不到你开窍了……

这句话狠狠敲落在玄天宗心头,开窍……开窍,对……都是他的错,他为什么不开窍?一百三十余年,为何他玄天宗始终无法开窍?

根本不是燕赤霞守不住约定,而是他玄天宗……是他玄天宗根本没能给燕赤霞实现约定的机会。

心中涌起身为仙灵脉从未体会过的悲恸,玄天宗只觉神府内翻涌不定,真元混乱的于经络之内冲击游走。一瞬一刹,幽兰光晕自玄天宗周身弥散开,被孤月大师传授藏于他身的日金轮被唤醒了。

宝器觉醒,修途已现。

玄天宗,于此时此刻,终于开窍。

情窍初开之际,然缘劫已灭。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才让我开窍……为什么我现在才……”玄天宗如魇住一般盯着面前气息已失的燕赤霞,“我开窍了,你不能……你不能停止在这里……遍游八州十界,荡尽妖邪魔氛,我要你履约。燕赤霞,我要你履约……我定留得住你,我玄天宗定会将你留下!”

林外守候的昊辰原本掐算着燕赤霞天命之刻已过,准备按照先前说好的入内善后,却突然感到林中气氛大变,显是有人动用了逆天禁术之象。

人间界的天地灵气受不住这禁术,恐要生祸。昊辰暗叫不妙,闪身入林奔向施术源头,想要阻止。却不料施术者之决绝远超他所想,昊辰尚未接近,竟已叫对方释放出的命魂真元之力震散了自己紫府真元之海。

昊辰吐出一口鲜血倒卧在地,于灿烂的灵魂之光里终于看清施法者。

天……怎能料到一百三十余年未开窍的玄天宗竟会突然开窍,又怎能料到他一开窍,就立刻要行此修者大忌之为。

师尊说自己将有一劫,万事谨慎,闲事莫理……原来,是应在了这里。

拼着紫府之内最后一点未散的真元,昊辰以魄凝符,向峨眉发出求救讯号。

白眉真人赶到时,发现昊辰魂魄已经离散泰半,真元已寂。唯有元魂被封在体内,未能散去……如此,才有入三元宫重塑再造的可能。只是在那之前,怕是先要用上百余年养回他已散去的那些魂魄。

这一劫,终究是避不过。

许也是天命所引,天剑之主现于蜀山之数恐怕尚有百年之久。这一来,下一次峨眉双剑之主,便当能同现于群山了。

这固魂手法……昆仑定魂术。

哎……叹了口气,白眉望向不远处正施展昆仑秘法的清冷倩影。日月金轮间互有感应,怪不得她来的比自己更快了。

昆仑孤月,在百年闭关之后,不料再次与她重见,会是在这般境况。

湮灭与涅盘法印么?不惜耗损百余年修行也要结此双重大印……在他到来之前,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白眉知道此刻不便打扰,于是只是静候一旁,待得孤月大师那边结束,才迎上几步。

“孤月大师,久违了。”

“白眉真人。”

孤月修为耗损巨大,面色略显疲累,此刻她懒于解释太多,便往一旁让开两步,由白眉真人自己去看。

大石上,一大一小两具身躯盘腿端坐。

燕赤霞明显已油尽灯枯,无力回天。只是奇异的是,本为人间界生人的燕赤霞,此刻魂魄却是无法脱离身躯,被一点属于仙灵脉修者的元神死死禁锢在了身躯内。

这样一来,他的魂魄无法重入轮回,唯一的方法只有……入三元宫重塑。

原来……如此。

白眉真人突然了悟到自己与燕赤霞以及天龙斩之间的那点缘……外门弟子要修成内门仙灵脉,需要数个轮回。而当年收燕赤霞于门下时,又察觉到自己的大弟子百年之后当现蜀山。对此,白眉始终百思不得其解。即使燕赤霞轮回转世,也不可能区区百年就修成仙灵脉成为峨眉大弟子。

可如今,他懂了……普通人的魂魄躯体,一缕仙灵脉的真元,再经过三元宫重塑……他的大弟子,不日将要降生了。

而这点抓住燕赤霞魂魄不让其散去的元神么……白眉看向另一人,方被孤月大师施以双重法印的昆仑传人。玄天宗显然已经开窍,燕赤霞体内的真元恰恰属于他。

孤月大师的举动,昊辰被震散的紫府与魂魄……

“他……移魂换命?”

孤月大师面色清冷,点了点头,“昆仑弟子终究逃不过情劫,只是在我门弟子中,这也算是太过……唉,痴儿。不过又哪里怪得他……方开窍心神还未定,仍留半点孩童秉性,便遭此大变。使他应劫之人,竟已天寿耗尽,如何承受。移魂换命,八州十界内皆以此为禁术,不可行。即使是如我与您这样的修者也做不到的事,刚开窍的天宗,岂能完成……持续下去白白送命罢了。”

“湮灭与涅盘法印……是因为无法停止其执着。”

“真人所料不差。我虽能阻止他行禁术,却无法打断其执念,若不如此……天宗便真要碎魄离魂,无可救。”

“但你这样做,不仅让你自己损耗过大,多了一道劫数。又让他忘却前尘,生生断了情劫……这样,他修行路上终无法突破最后之境界。”

“与日后无法突破相比,此刻救下他的命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么?”

“说的是。先保住了这条命,日后的事,谁又能料到……天地间机缘最是难测,谁知道是否会有一天,他能重渡劫缘,终证大道呢?”

就像即便是白眉真人,也料不到,昆仑一脉日月阴阳,一师一徒的情劫轮回会断在这里。令玄天宗开窍的应劫的人,并非孤月,而是燕赤霞。

——————————————

段雷跟着那道黑影奔上剑山,方要祭出自己的剑阻拦前方那人乱窜,便见到一白影落在前方拦住了那道黑影去路。那黑影见到白影,亦从原本狂乱的状态定了下来,安静的在一块巨石上蹲下。

段雷连忙跑向那白影跟前,“师尊,弟子不才,劳烦师尊了。”

“哈。”白眉真人捋了捋他的长眉,“虽然连属于他的剑都未找到,面目都未能定,但他终究也是我的大弟子,你的大师兄,没那么容易就叫你制服。”

“师尊,弟子已入峨眉内门三十四载,从我入门之前大师兄便是如此……他将近一甲子皆是无法寻得自己那把剑,到底何时才……”段雷说到这里,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过了界,生生止住了之后的话。

白眉倒是没有什么不悦,只是笑了起来,“无妨,随他吧,群山之内皆有其定数,丹辰子总有找到他自己那把剑的时候。”

“是,师尊。”

“师尊……师尊……”

段雷生性正经,见到新入门的师弟毛毛躁躁的样子不禁沉了面容,“文奇,师尊面前,不可如此唐突。”

“是,师兄教训的是,抱歉师尊,弟子唐突了。”

“无妨,出了何事?”

“法会……参加法会的昆仑客人到了。”

群山法会,每三百年一次,这一回轮到峨眉主理。

“哦,孤月大师日前参悟一道天机到了紧要关头……应是无法离开昆仑。”白眉真人的眼神掠过巨石上蹲着的那人,“来的是她的弟子么?”

“是,来人自称孤月大师弟子,昆仑玄天宗。”

磅礴剑音突的响彻剑山之上,而后是一片金器交鸣之声。霎时间,段雷只觉得眼前一片蒙蒙剑影晃的他睁不开眼。抬手掩在眼上,向着金鸣响动不休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人背生双翼,悬在半空。

仔细分辨,才发现那双翼竟是无数刀刃所化。在段雷与文奇的惊异之间,那人已从半空落下,收起刃翼,在白眉真人面前恭敬跪下。

“弟子丹辰子,见过师尊。”

他抬起头,看见那张似曾相识的脸,白眉真人楞了一瞬,转而立刻恢复如初,“好,很好。丹辰子,你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剑,并且开了武窍。”

段雷吃惊的盯着跪拜在那里的人,完全没想到已经浑浑噩噩将近六十年的峨眉大师兄,竟然会毫无征兆的找到了属于他自己的剑。甚至不止如此,找到剑的同时竟然还开了武窍,实在令人不可思议。

“丹辰子浑噩多年,多蒙师尊不弃,诸位师弟照顾才有今日之果。”

“哈,起来吧。你有此觉悟,便立刻为你师弟们分忧解劳,去担起峨眉大弟子的责任,这就领着段雷、文奇,去替师尊招待昆仑的客人吧。”

“是,师尊。”

白眉真人看着三名弟子远去的身影,心中暗暗叹气。

丹辰子啊丹辰子,昏眛近一甲子,只因为听到一个名字,就清醒了么?

此缘此劫……终是难断。

————————————————

峨眉山门前,黑白分明的冷眼与色淡的笑眼浅浅映照。

“昆仑玄天宗,代师尊孤月大师前来与会。”

“峨眉丹辰子,奉师白眉真人之命接引阁下。”

“丹辰子……”玄天宗的眼笑成一对小月牙,“丹为赤,赤为红,为了显示我们两派亲厚熟络,我以后就喊你小红吧。”

一枚锋利羽刃擦着他翻飞的长发而过,倏忽重新回到丹辰子身后。

“是丹辰子,不是小红。”

“真凶……算啦,你不喜欢的话我也不会强人所难……只是想打好关系嘛,没有幽默感,真是无趣极了。”

“你们昆仑的人都这么多话么?”

“我们昆仑只有两个人,我师父话很少。”

“那你为什么话那么多?”

“你对我那么好奇啊?”

“我对你好奇?”

“不然你干嘛管我话多还是少?”玄天宗仿佛觉得有趣的看着这面无表情,又有些懵懂的峨眉首徒,“虽然没什么幽默感,但是会对我好奇的话,说明你有对我加深了解的想法……嗯,想了解我就是愿意跟我交朋友。好吧,我勉为其难当你朋友吧。”

“朋友?”

“嗯。”

“那是什么?”

“呃……就是能一起喝喝酒,或者出去一道斩个妖除个魔什么的关系。”

“斩妖除魔……不错。好,很不错。”丹辰子点了点头,“我们是朋友了。”

跟在他们身后听着这番对话,文奇翻了个白眼,“段雷师兄,大师兄刚开窍,他还有很多东西不是太明白,就这样让昆仑那位师兄的奇怪逻辑把他带歪好么?”

当然是不好!

可是,他们俩都是派门首徒,按辈分,哪有他们这些师弟插嘴的份……何况,大师兄的情况师尊自然十分清楚,师尊就这样让刚找到剑刚开窍的师兄出来接待昆仑弟子,自然有他的用意。

“不妨事,大师兄再过几天就会都明白的。”

“问题那时候说不定已经被彻底带跑啦。”

“也只是……无伤大雅的事,没关系的。就当,门派之间……增进交流。”

“哦,师兄说的是。”

前头,并不知道师弟们正忧心忡忡的丹辰子努力学着玄天宗,在嘴角挤出一点笑容,可惜,只能嘴角勉强弯起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弧度。

“玄天宗,你离开过蜀山历练么?”

“师尊刚开始准我出山,只去过两回人间界,算是最低级别的历练了?”

“我……刚开窍,还没有过历练。人间界,是什么样的?”

“嗯,什么样么……与其听我说,不如自己去看看。下回……等你出山历练,我同你一道去,我有经验我带你。”

“好,君子一言,定不背诺。”

“定不背诺。”玄天宗笑道,然后突然说,“丹辰子,你笑起来比板着脸好看。”

“你察觉到了?”丹辰子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我以为,会看不出。”

“看得出,很好看。”

丹辰子嘴角的弧度加深了,露出他降生以来第一个真正的笑容,“谢谢,你也笑的很好看。”

文奇一头撞在了柱子上,“段雷师兄,真的不用提醒大师兄他这样不是正确的交朋友方式么?”

“不要管他!”

————————————

玄天宗重重的喘着气,数百年前初见丹辰子时对方的笑脸浮在眼前,然后……与另一张同样的笑脸重迭在一起,别无二致。

丹辰子……燕赤霞……

三元宫……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的情劫从来不是师尊,他的情劫……原来,从来……没有结束过。

而如今,前尘忆起,被一时截断过的缘劫,已然重新接续。

血魔,真是好一个……善弄人心的血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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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15, 16:15
写得好好看
幽岚夜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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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4-25, 01:17
“为师气恼,为师什么都不知道”
这个玄天宗好可爱哦 ~
Gabri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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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8-15, 20:40
这篇好喜欢!!!绝世大可爱玄天宗!
Shengdans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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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0-30, 04:19
怎么偏偏坑在这里啊😭哭了
mil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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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2-03, 14:51
前世今生都补全了,还串起来了燕赤霞,设定真好,行文对话也很有蜀山传风格,要是没坑就好啦
大蟑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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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1-10, 01:07
写的好棒啊 Razz
豆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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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1-20, 2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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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13, 22:08
看完了玄天宗与丹辰子的前世今生真是令人唏嘘
白线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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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16, 21:51
好甜,甜蜜的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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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3-28, 22:18
后劲又上来了,这种前世今生就像一口陈血闷闷的在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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