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权]【云风/浪风】不周（G，上古神幻）完〔晋江－白翡翠／KoudelkaY〕

✪【原文出处】（作者：白翡翠）✪

＃感谢白翡翠太太授权 @KoudelkaY

---

传说在异兽遍地的遥远洪荒，海涯那边有一座支撑天地的孤山，其名曰不周。

山中囚着许多曾作乱一时的魔，山顶之上有一块玄色的石壁，任金乌每日从东边升起又落向西边，巨大的石壁如一面镜，不知何人担得起它一照。

烈火燃玄镜，镜将龟裂，会有着魔的火焰点亮沉默千年的石壁。

怒涛击石柱，天地倾斜，会有成狂的汪洋覆灭延续千年的旧世。

天柱折，地维倾。在毁灭之后，有所重生。

——这是洪荒伊始的谶言。

【云风，微浪风】如果能接受上古设定……？


一句话简介：新旧交替，风云际会，他们糅杂其中




#步惊云 #聂风 #云风

第一章、麒麟

　　神历七千三百三十四年，共工一族产生新一任水神。

　　神历七千三百三十四年，祝融一族产生新一任火神。

　　神历七千三百四十年，共工历天劫，成神。
　　


　　太平无事的人间，东海上方隐隐有祥云环绕，有两人站在云中，细细察看着万顷碧波。海面如湛蓝的宝石微微起伏，金灿灿的光芒在上面反射出玉石质地的色泽，温润而内敛。云端上的人住了脚步，在他们脚下，镶嵌海中的小岛一刻不停地燎着炽热，远看活像什么奇异兽类的眼睛。那火焰虽然热烈却并不显得暴虐，反而吸引周围水族朝圣一般环绕着小岛，绵延的祥瑞之云亦来源于此。

　　云端一人看见这番景象，脸上浮现出喜悦之情。

　　“东胜神州域内应无属火的灵物，想必那火性神兽就在此了。”说话这人穿一件流金火色绣袍，额上勒着红云抹额，项下金圈上盘着两只赤螭，漆黑的长发点缀在一片红上，左目遮着黑绸却掩不了他容光焕发，风骨毓秀。

　　稍高一些的云上站着另一人，深蓝的短衣长裤看似精简却透出一股肃杀，几条淡青色的冷龙匍匐在他脚边，卷曲的发衬着刀刻一般轮廓分明的五官，面上虽无表情却自有一种慑人冷冽，他瞳仁中隐约的蓝色更是说明此人业已成神。

　　年轻的水火二神在四界游逛，连天神也鲜少妨碍他们。

　　“三日前东方的小龙开始无故减少，你想要的，一定是麒麟了。”

　　“我的心思怎么都瞒不过师兄你。”红衣的火神笑答，目光在火中搜寻着，他右目的瞳仁幽黑纯粹与凡人无异，正是因为他未历天劫，算不得正神。

　　凡人修成神，总共要经三劫，五十年一劫，三百年一劫，五百年一劫，三劫过后修得神身，可以算作是神了，但要成正神，还需历过天劫，天劫没有到来时间，或许数年，或许数百年，一旦天劫历过，就可成为四界中尊贵无比的正神。三劫总归是皮肉之苦，然而天劫却往往攻人心智上的弱点，这是它的可怕之处。

　　步惊云运气上佳，成神四年便遇上天劫，他出世时正值共工祝融二族交战，那一仗共工一族惨败收场，步惊云在残酷的战火中练就了冷厉无情的性格，他固然是天界最年轻的正神，然而成神之前四界诸天便已对他畏惧有加。

　　历来正神都从其氏族族人中诞生，共工祝融两族自千年前的两神相斗覆灭后便连年征战，千年来神位一直空缺，两族的争斗便也无人制止。那一仗后共工一族日渐凋敝，祝融一族则繁荣富庶，聂风本应是族中佼佼者，却因为幼年被父亲带离战火，遁入深山不问世事，最终阴差阳错与步惊云结为了师兄弟。


　　
　　“云师兄可愿助我？”聂风抬头看着步惊云，对方捉住一条冷龙，抛进下方火中。

　　小龙有些慌张，拼命舒展着禁锢已久的躯体却也只能涨到手腕粗细，火焰被冷龙散发的寒气驱散一些，聂风紧盯着整个火岛，缓缓解了腰上丝绦。小龙周遭的火焰温度猛地升高，火下有什么东西波动，它察觉到了，惊惶地东张西望，一声清吟夹杂着小龙短促凄惨的叫声从火中倏地响起，聂风脱了袍子，抓住时机纵身跃下。

　　深袍广袖像红云扬起来，烈火包围只着一件白色单衣的聂风，无形的火聚成有形的兽不住挣扎奔跑，人与火纠缠不清只能看见聂风飞扬的长发，步惊云收了吓得奄奄一息的小龙，只在云端旁观，并不伸手相援。

　　麒麟是高傲的神兽，要驯服它，断不可假他人之手。

　　他相信聂风的力量。

　　大约缠斗了半日，遍野火焰忽然急速收缩，灵兽的原形终于显现，果然是一只上古时期的火麒麟！这火麟生长得极漂亮，金角赤足，身上覆盖着青色的鳞片，聂风骑在它背上，双腿牢牢夹住它身侧，单衣被烧去露出精瘦结实的胸膛，他双手抓住麒麟头上双角狠命下压，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这眼神与火麟赤红双目中的神采竟出奇相似，连步惊云也不禁有些惊讶。那是生命巅峰的烈烈教人不舍得移开目光。

　　火麟甩不脱背上人，竟纵身跃入海中，炽热将海水蒸腾，白雾中聂风身形被映得亦真亦幻，海面不再平静，不住翻滚如同开水，水族鱼虾争相跃出水面躲避。

　　金乌东起西沉，一人一麟争斗了一天一夜，倔强的神兽碰上同样倔强的火神，最终火麟低下了骄傲的头颅，它倒在地上，目中一副要杀便杀的神色。的确，杀麟可以取麟血麟甲还有肉白骨活死人的麒麟精元，凡人胆敢冒死猎麟的大约就是为了这几样。

　　聂风平复着起伏的胸膛，笑着拍了拍麟背，他取下项上赤螭喂给火麟，火麟一愣，张口吞了，它疑惑地看了看聂风，或许是对对方气味相似的火焰感到亲切，它终于伏顺地将头靠在对方腿上。

　　“云师兄，大概要劳烦你把我们带回去了。”聂风的声音有些低哑，嗓子里是被烟火熏了半日的干涩，半日鏖战也使他精疲力尽，他放松身体，倚着火麟睡去了。

　　步惊云拾起聂风火红的袍子将他裹住然后往火麟背上一扔，这灵兽十分自知地跟着他离了小岛。


　　
　　东海很快恢复了平静，躲在老远云端的圣兽青龙终于松了口气，它在火麟遗留的战场上空巡视一圈，见没有其他异象，又一个返身钻入水中，龙尾一拂，岛上残余的火苗终于熄灭。在成堆的灰烬中，仁兽的灵气催出了新的幼芽。

　　镜子中的影像慢慢模糊，天神沉吟许久，目光阴鸷。

　　麒麟食龙，乃是与凤鸟鲲鹏比肩的上古神兽，火麟又是其中性子最暴烈桀骜的，神历上千年里能将其降伏的人，屈指可数。

　　本因两不相容的水火二神如今却形影不离，这是一个荒唐的错误，若有机会，必须纠正。

　　影像化作流水，千波泛泛浪将起。

---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会说风儿的衣着参考了红楼梦里的少年贾宝玉的……

　　第二章、螣蛇

　　神历六千五百年，勾陈死。

　　神历六千五百二十年，腾蛇弃真身，降于绝无氏一族。

　　神历七千三百四十九年，绝无氏成神。


　　
　　神使无名找到步惊云时，，他抱着剑正在树下小憩，不远处泉水中聂风正替火麟擦洗身体，十几条冷龙盘桓周围防止泉水沸腾。火麟时不时朝身旁小龙张口，但每一次都被聂风拍回去。

　　“那是云师兄借给我们的冷龙，不可以吃。”火麟摇头晃脑似有不满，鲜红如血的眼睛瞟聂风一眼，负气似地一甩尾巴，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聂风的上衣，他哭笑不得，只得提起衣角拧了又拧。

　　东海近来总有异象，火麟脾气不知为何也一日暴躁似一日，聂风只得常带它到水中压制火气。诸天也有些悉悉索索的动静，风云不关心神族繁事，但不代表他们察觉不到东海那边异常的冷寂。火麟为仁兽，大约也是察觉到什么了吧。

　　无名看着嬉闹的一人一麟，压低声音对步惊云道，“惊云，聂风毕竟是火神，若再配以火麟这样暴烈的神兽，恐怕日后难以控制……”

　　步惊云没有移开落在水中人身上的目光，祝融的火袍放在他身边。

　　“那火麟，配得上他。”他语气波澜不兴，无名还想说什么，火麟却跳出泉水冲他呲牙，烈火一经燃起，泉中冷龙霎时跑个精光。

　　“神使，”聂风拉走火麟，步惊云将袍子递给他，他接过来披了，冰凉和温暖在指间交换着温度，“天神有事找我们？”

　　无名点点头，目光在两人之间梭巡，“事到如今，不打扰你们不行了。”


　　
　　勾陈主和，螣蛇主乱，二神兽并生于世，所以有纷争更迭，六千年来从未出过差错，然而螣蛇狠毒且野心极大，它早已伺机将勾陈除去，千年前水火覆灭后两族大乱，勾陈本应促两族产生新神，但是螣蛇一直阻止两族安定，连杀多个尚未成神的两族勇士，勾陈气极相搏却被螣蛇之毒所杀，天神欲将其斩杀，螣蛇重伤，于是弃了真身，魂魄降为凡人，如今已历八百年修为凶煞，若纵容其出世，必将又是一场浩劫。

　　共工祝融历来是神族中的善战者，天神若要征绝无氏，他们自然推不开责任。

　　天神殿建立在神极之上，白石砌成占尽尊贵，步惊云却一向讨厌这个地方，纤尘不染中的死寂与幼年记忆中的战场并无区别，他甚至隐隐闻得到尸骸的恶臭，聂风未成正神，故而极少踏进这里，他的气度与实力不亚于诸天各神，只是天劫迟迟未至。幸而他与步惊云并不在乎这些，四界太平他们过得逍遥也就足够了。

　　“世上已无勾陈，若绝无氏夺回螣蛇正身，难免又会带来战祸。”

　　的确，成神后两族纷争平息，四界既无勾陈亦无螣蛇反倒自由安逸，就连唯一的异类——魔也由治管各域的神镇压，魔域云梦泽中也异常安静，在外作乱的魔都被收伏囚于不周山上，但螣蛇毕竟是神兽，不周山不可囚神，这是四界的规矩。

　　所以螣蛇再出，除了将它杀死，别无他法。

　　“祝融未得神身，近不了漫身毒气的螣蛇。”

　　步惊云闻言，眉峰一皱，他向前迈了一步，“那么我一人去。”

　　天神摆摆手，似乎很苦恼，“你成神时间太短，修为怕是不行，若你们中一人成了战神……”瞥见步惊云目光迅速转冷，他打住话头，“罢了，你们既不愿意相斗，这次就必须合力一战，将螣蛇除去。”

　　所谓战神，是指水火二神注定不和，二者相争留其一才可产生的，此事天神在五百年前硬是被风云二人迫得答应永不再提。

　　天神仍是一副雍容的模样，他的目光掠过步惊云，落在聂风脸上，“其实也并非没有办法。”他摘根藤杖敲击地面，后面白色的帷幕打开，斗室中砌成的浴池盛满猩红的液体，壁上钉着一只九头巨蛇的尸体，那蛇大睁双目，生前的凶残依稀可感。

　　“那是螣蛇化人时留下的正身，”天神和蔼一笑，“泡在螣蛇之血中，再以共工之力为辅，或许可助你早历天劫。”

　　撤了帷幕，血腥之气更加扑面而来，聂风看着这些，面上似在思索。

　　“螣蛇之血是至邪之物，你到底有什么居心？”步惊云警惕地盯着天神，天神仍旧看着聂风，目光似乎中看不见一点虚伪，“我总不会在这个时候自绝门户，为四界免于杀戮，祝融，你可愿意？”

　　聂风长长呼出一口气，“可以。”他如是回答。

　　步惊云一惊，聂风侧过头认真地看着他，并不躲避他的眼神，“这时候也顾不得许多了，云师兄，你可信得过我？”

　　步惊云深知他性子的执着，牵扯到众生，他绝不会有半分犹豫，多说无益，年轻的水神看着壁上的腾蛇，紧抿嘴唇。

　　聂风脱去衣衫走进池子，帷幕放下来了，步惊云看着帷幕上绰绰的影子，语气狠戾，“天神，记得你的承诺。”

　　“放心，水神啊，”天神避开他刀子一般的目光，淡淡回答，“毕竟干系重大。”


　　
　　念腻浓稠的血液一沾着肌肤便如附骨之蛆向上蔓延，浓烈的腥味立即将他包围，仿佛几千年纷争无数兵戈相击的声音都涌入脑海，眼前分明有说不尽生灵惨死的魂魄在叫嚣拉扯，螣蛇的脸上似乎浮现出一丝狞厉的笑，聂风只觉得心中莫名地烦躁愤怒，连血液也一并沸腾。

　　他心知不好，历三劫时他遭受刺激丧失心智前也是这种感觉，属于祝融一族的狂性一旦爆发为杀性，立即会陷入不可挽回的境地。他强行压下心中烦躁，汗水顺着脊梁流下，血水毫无预兆地翻腾了，聂风感觉身体中的力量失去控制地胡乱奔腾起来。

　　这里，竟是螣蛇的回忆。

　　无边无际的血泊，凄惨的索命声，垒成山的尸骨，折断的长矛短刀，雪白的鹰愕然地在半空中盘旋，却没有找到贪食血腥的螣蛇。原本只是螣蛇驱动西方两族相争，然后由它制止使两族融合为一，不知出了什么差错，两族竟双双覆灭，勾陈料定是螣蛇所为，于是化为白鹰，要带它回去领罪。

　　九头的蛇慢慢从血中爬出来，从容地面对勾陈严厉的目光。

　　“火气不要那么大，勾陈，”它嘶嘶地吐着信子，“天神不会责罚我。”

　　“为何？”白鹰落在它面前，尖利的抓勾入土中。

　　“几千年了你还是那么不知变通，我做了天神想做又不敢做的事，你想他怎么会怪我。”螣蛇笑得阴恻恻，勾陈性子急率哪里懂得其中奥秘，双翼一振抓了螣蛇便走。

　　天神殿中，勾陈螣蛇对面相持，天神摇了摇头，白衣的勾陈气得跺脚，扭头便走。西土偏远，不服神族管束，天神深以为患。螣蛇此举，其实正迎合他心意。

　　勾陈不服，找了螣蛇私斗。已成废墟的西土上，两头神兽厮杀得难解难分，九头巨蛇一口咬住白鹰胸口，勾陈吃痛用尖利的喙啄它，虽然啄得血肉迸溅，但螣蛇之毒天下最烈，一时半刻便使得勾陈这上古神兽魂飞魄散，战场上的魂灵围绕着它的尸体哀哀而哭，雪白一点点浸染了黑色。

　　螣蛇以为从此再无人阻自己作乱，于是肆了意为非作歹，谁料天神一个转身便拿了它治罪，它把怨恨不甘压下心底，弃了真身以求保存魂魄。

　　然后，四界大乱，群魔奸淫掳掠烧杀强盗，天象之兽亦为螣蛇所害，一时间旱涝成灾，饿殍遍野，天神选取听话的氏族给予庇护，天平表象下的四界早已生灵涂炭。

　　弹指八百年。

　　聂风心中又惊又怒，胸口一阵剧痛，螣蛇真身越发显得狰狞，背上依稀有几个皮开肉绽的伤口，冷冰冰地诉说着不为人知的隐秘。聂风忍无可忍，双手抱了头怒吼。

　　蓦地，一道冰冷的力量从背后传入，步惊云的声音隔着帷幕传进来，“静心。”

　　他突然平静下来，刺激人的心理弱点不正是天劫的伎俩么，心神略定，脑中乱象便渐渐模糊了，胸口痛楚也有所减轻，他低喃一声“谢师兄，”接着不再多想，全力对抗脑中之景，虽则明知是天劫幻象，他却隐约感觉得到真实的愤怒，每当胸中痛楚愈炽，喉头腥甜翻涌时，步惊云的声音就会及时助他回复心神。

　　“你我心意相通，我能察觉到你的愤怒。”

　　腥气弥漫，就在他心境似乎步入寂静之时，一个有几分熟悉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做梦似地喃了一句“聂风……”

　　他猛然一惊，张口吐出血来，睁眼的一瞬眸子竟赤红如血，四周却并没有人，他忍下胸中异样平复着呼吸，眼中红色也很快褪去了。

　　“风，你心绪杂乱，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只是胸口疼痛难忍罢了。”

　　步惊云于是送进来源源不断的清凉，聂风感激地闭上眼，逐渐平静了。

　　火红的影子从云下一闪而逝。

---

作者有话要说：

螣蛇是凶兽啊……

　　第三章、睚眦

　　神历七千三百四十九年，祝融历天劫，成神。

　　神历七千三百四十九年，共工祝融战螣蛇于东海。

　　神历七千三百四十九年，螣蛇亡。


　　
　　步惊云盘膝坐在帷幕外，幕里透出的腥气渐渐淡了，忽然哗啦啦一阵水声，他心知聂风已经结束，于是站起身替他拿衣衫。

　　掀开帘子，聂风赤身站在血池中，发梢兀自滴着鲜血，，步惊云眼前突然闪过一张魔肆狰狞的脸，不是聂风却又是谁。

　　“云师兄。”聂风面上笑意盈盈，清明的眸子正中闪烁着火神之红，如今他已全了正神之身，理应再无顾虑，步惊云却为方才的幻觉心神不安。

　　“东海青龙正阻拦绝无氏出世，”无名从外面急匆匆走进来，“天神要你们立即过去，”殿上缀成串的昆仑之玉被震得锵锵而响，无名声音中带着不容忽视的忧虑，“螣蛇来势汹汹，只怕这次东海真是要翻天了。”


　　
　　滔天白浪里，青龙与螣蛇正搅作一团，周围绵延几百里黑气皆是螣蛇之毒，青龙虽有利爪，却避不开螣蛇九头，看似势均力敌，然而这一份蛇毒已教青龙身受重伤。

　　一把刀含霜带雪地劈头砸下，其雷霆万钧的气势饶是螣蛇也躲闪不及，幻化出的九头蛇毕竟没有真身刀枪不入的本事，两个蛇头被硬生生斩下沉入海中，海水顿时染黑，无数水族尸体漂浮其上。

　　聂风站在火麟背上，手中刀却冒着刺骨寒凉，步惊云挥剑刺入螣蛇一头，它扭动着潜入水下，青龙乘隙往北逃去。

　　“北方玄武属水，以水养木，青龙此去应无大碍。”聂风攻势如骤雨狂风，瞬息间有斩去螣蛇一头。

　　聂风本是火神，为何使用兵器却是这样一把冰刀？

　　原来这刀是祝融一族的宝物，专为防止族中勇士被胸中烈火迷了心智，步惊云那柄火气缭绕的绝世好剑出处跟聂风的雪饮出处大抵相似，兵器可补二人不足，二人之间又配合得无上默契，众神因此常传言“风云联手，四界无敌。”

　　二人除去螣蛇四头，却见那齐颈断处不断生长，很快又长出了新的头，十八只暗淡的绿瞳阴惨地盯着二人，目光说不出的怨毒。

　　“这种时候那些爱管闲事的诸天倒一个也不见。”聂风纵身跃上半空，皱眉道。

　　“螣蛇一出，群魔乱道，积压了千年的乱象岂是那么好管治的。”步惊云冷笑一声，显然也已洞悉神族所谓太平表象。

　　“既如此，今日便由你我二人了结这孽畜。”聂风与他并肩，握紧了刀柄。


　　
　　东海激战的轰鸣一阵阵传入神殿，天神为处置群魔忙得焦头烂额，诸天神佛在阶下忙碌，听着东边的动静，有不少竟微微发起抖来。越过天神的岸几，帷幕遮着的斗室墙壁上已然空空如也。

　　神使无名立在女娲所遗灵犀镜前观视战局，东边动静突然消失，天神停住笔，“想来是结束了？”

　　“不是，”无名紧盯着镜子，“聂风不对劲。”


　　
　　风云二人原是占了上风的，不想螣蛇八百年修出一副不死之躯，加上毒气侵蚀，两人渐渐吃力，步惊云动了真气，绝世好剑剑势吞天，却也不过将螣蛇逼出人形。

　　“好小子，待我取回正身，只怕你连出这一招的机会都没有。”绝无氏毕竟是人的身躯，依靠幻化而成的凶兽，难有螣蛇正身的霸烈狠戾。奇特的是他话音刚落，天上倏地掠出一朵红云，一物自其中抛下，漆黑的一团迎面砸向聂风，他举刀一挡，锋利的刀刃击出金石之音却未砍进分毫，这东西落在海面，绝无氏一怔，随即大笑起来。

　　“天神也在助我么！”

　　海中漂浮着的漆黑之物竟是螣蛇真身，魁梧的绝无氏扑进海中，螣蛇真身暗淡的眼睛冒出了荧荧绿光。

　　夺回真身的螣蛇态度从容了许多，“哦？新的水火二神？倒是比前面几任年轻不少！”

　　从最初的惊愕中回过神来，聂风胸中一阵烦躁，螣蛇看了他一眼，深深一嗅，露出了惊奇的神色，“这味道……想不到堂堂火神也会用上我的血。”

　　“住口！”聂风怒喝一声，刀势凌厉暴起，天劫中螣蛇带来的四界乱象从他面前晃过，他的愤怒开始无法控制。

　　螣蛇不闪不避，雪饮直劈在背上，竟未入肉半分，步惊云从后夹击，却被蛇头阻挡，聂风只觉得通体燃烧，掌中雪饮冷冰冰的反不称手，他丢了刀，烈火顿成喷薄之势，雪饮落入海中，逼出数寸厚的寒冰，这冰又在聂风足下不断消融。步惊云仗剑再上，两人顿时与螣蛇缠斗一处，难解难分。

　　螣蛇靠着金刚不坏之身狠狠压制着风云二人，步惊云使出全力的招数也只在螣蛇胸口划出一道血痕，螣蛇因不死之身被破燃起冲天怒火，蛇身一摆将步惊云击入海中，九个头一起扑上去，绝世好剑飞上半空，兀自打着急促的旋儿。

　　剑不离手的步惊云竟被这一击打得兵器脱手，海面上泛起一缕血丝，聂风以腿代刀报螣蛇以怒涛般永不止歇的攻势，步惊云挣扎着攀上雪饮铸就的冰面，没有两步便砸倒在其上，鲜血流淌一片。看来虽然避开了螣蛇的毒牙，却被海水中的毒所侵蚀。

　　“云师兄！”聂风惊呼，目中忽然剧痛，火中煎熬般的内脏一阵翻腾，他仰头喷出一大口血。

　　这血竟烫得像火，落在冰上直将三寸冰层贯穿。

　　无名靠近灵犀镜，镜中聂风停在空中一动不动，螣蛇亦狐疑地停了动作。

　　聂风抬起头，无名双眼蓦地睁大，他惊讶地倒退一步，“天神……”

　　天神停住笔，“想来是结束了？”

　　“不是……”

　　镜中聂风右目已尽染赤红，左目上的黑绸被什么打湿，一点一点滴下血来，和煦祥瑞的火神此刻周身充斥着杀伐之气，瑞兽麒麟再不复亲昵，它伏低身子冲异样的聂风低吼，眼中却现出一丝恐惧。

　　张狂恣意的邪火铺天盖地，步惊云握住绝世好剑，乘着火势刺向螣蛇。

　　螣蛇属阴，本是极克制火的，但这火太疯狂太逼人，无边东海它亦能蒸干，螣蛇的不死之身已被步惊云破去，他一头扎入海中，聂风看见了，也跟着一头扎下去，火势扑在海上，一时间白雾升腾，方圆百里汪洋皆成滚水，雪饮刀直接淬于烈火中，铮然一声竟碎了，碎片从步惊云脸颊掠过，他心中浮现出不好预感。

　　巨大的腾蛇又从海底冲上半空，聂风一脚踏上它背，蛇身被踢出不自然的曲折，他发出愤怒的咆哮，步惊云劈开火焰，剑身被灼成鲜红，他倾全力劈下长长一剑 ，这一剑竟将螣蛇之身从头至尾斩作两半，聂风以迅雷之势踏落螣蛇九头，黑红的血溅了他一身。

　　步惊云跃至聂风身边，却在看见聂风狰狞赤瞳之时怔住。

　　“聂风怕是入魔了。”无名声音低沉。

　　天神手中竹枝折作几段。

---

作者有话要说：

睚眦，龙之二子，龙身豺首，性格刚烈，好勇斗狠，嗜杀好斗，

暗示风儿入魔和与螣蛇的一仗。

　　第四章、赤鱬

　　神历六千八百二十五年，共工祝融灭神农。

　　神历六千八百三十五年，天神改四界之规。

　　神历六千八百三十五年，共工祝融隐居化外。

　　神历七千三百三十四年，新任水火二神产生。


　　
　　绝世好剑插在神殿中央，剑气所至土石龟裂，步惊云站在剑旁，拳头攥得死紧。诸天神佛已被他的煞气逼至殿外，都伸颈紧张地注视着天神。

　　“解释。”他一步步走向天神，却被阶前的神官拦住，水神回手拔了剑就刺下，剑身划过地面擦出火花。

　　“惊云，你太放肆了！”无名从后赶上来阻止，天神一言不发，面上阴晴不定。

　　“风为何会突然入魔，螣蛇真身从何而来，”步惊云虽住了剑势，眼中冷厉却更甚，神官被他目光一扫，不由就胆战心惊地退避开了，“你到底做了什么手脚！”

　　聂风在螣蛇身死后便随风而遁，步惊云寻了他几日，了无踪迹，回想聂风历劫时的异样，步惊云只认定是天神所致，因此竟闯入神殿逼问。

　　“螣蛇真身是你尚在东海时便失窃的，”天神终于开口了，面对步惊云的恨声质问，他语气淡然，“我不会致四界生灵于不顾，祝融入魔，与我实无益处。”

　　“更何况，”他突然压低了声音，“我既已承诺不理会你们的不伦，五百年了你何苦总是枉费心思猜忌。”步惊云的眸色在天神道出那“不伦”二字时猛地暗下去，他冷笑一声，将那日的幻觉说与天神，“神殿深处，除了你，还有谁可轻易踏足。”

　　天神沉吟片刻，“照我计划，原不应有任何差错的，至于祝融为何入魔，我确实不知。”

　　步惊云将剑狠命一劈，剑刃竟全数没入地下，一道裂缝随即由剑刃处横亘神殿，他肃杀凌厉的面容蒙上一层决绝。

　　“风要是有什么好歹，我要诸天同葬。”

　　神殿外的神佛们闻言大惊失色，天神低下头。

　　当年留着这二人，果真就是留了祸害！


　　
　　共工一族凋敝衰败，残余族人却还窝里相争，叛徒步惊云盗了绝世好剑逃向南方，水火神位已空缺五百年，两族战火无人调停，他原是共工族中长老收留的孤儿，长老为夺权令他偷出了圣物，过后却想弃去这枚棋子，绝世好剑已认他做主，他于是成了叛徒。

　　少年步惊云心窍未明，他并不清楚自己的行为意味着什么，凭着本能他握紧剑，他要活下去。

　　一路混乱不堪，步惊云手中圣物引来多方觊觎，永无止境的厮杀并不能换来半刻安宁，他投了中土神州的神农一族，然后，撞上了祝融一族的聂风。

　　原应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却因为一个叛出族人另一个自幼远离世事，两人相处倒也相安无事，步惊云原是在死人堆中打滚的人，骤然遇上聂风的暖意，心中也就生了根，而聂风自小鲜少与人打交道，他又天资极高，如今竟遇到一个能与他比肩的人，心下自然十分亲近，后来群魔作乱，神农一族卷入战火，两人为氏族南征北战，几番出生入死，隐约的眷眷早已燎成明火，两人却不知如何应对。

　　“听说南方即翼泽中有一种鱼身人面的异兽，音如鸳鸯，唤作赤鱬。”

　　“你若喜欢，明日南下我去捉一只来。”

　　即成金兰。不解金兰。便思金兰。

　　后来两族族人找到他们，说他们应是新一任水火之神。

　　聂风一心调停两族纷争，意欲归去，步惊云在那一霎才忽然明晰心中感情，他不善言辞，竟想靠蛮力留下聂风。聂风是何等心思玲珑之人，他原想劝步惊云一同修炼，却无意中看见了古书中记载的数次水火之战，在听闻水火二神历来只许留一个时他改变了注意，心意彷徨间发现共工族人竟是冲着圣物而来。共工联和神农两族密谋步惊云的绝世好剑，聂风舍身相救，坏了一只左眼。

　　步惊云差一步便要屠族灭宗。

　　中土为此事纷纷扬扬了十年，天神竟也破例干涉，步惊云却只说：“共工祝融今日起生死与共。”

　　生要比肩，死要同穴。

　　五百年的空缺，如今有了合该成神的人，天神也知再不可推延。

　　天神既允了，诸天自无话说，从此上古的规则被迫废去，四界不再有战神。

　　风云二人于是定居化外小岛，修炼数百年后一朝成神，从此赤螭听命冷龙承恩。

　　但纵然得诸天睁一眼闭一眼，他们却仍逃不过别人眼中的“不伦”二字。

　　那又何妨！步惊云每每报之冷笑。

　　普天之下，四界之中，当得起他步惊云缱绻二字的，除了那一抹火红，再无他人。


　　
　　“也许仍有补救之法，”天神站起身，似乎已有主意，“共工，去把祝融寻回来，我可以恢复他心智。”

　　步惊云沉默不语，眼神尖锐。

　　“若等他吞下金乌真元，到时魔根深种，就真的迟了。”天神的白袍透出一股威严，他脸色格外庄重肃穆，教步惊云认清他本是至高无上的天神，“你必须信我。”

　　冷峻寡言的水神不再停留，他离开天神殿，一路向南边群魔纵横的云梦之地赶去。金乌将要落入西山，橙金色的光芒洒在他身上，却并没有多少温度。有个男子在云下看见步惊云远去的身形，不住地冷笑。

　　这男子同样有一双赤红的眼睛，诸天脚下正藏着一只魔。

　　可怖的是竟无一人察觉。

---

作者有话要说：

选赤鱬作为这一章的名字就是取它“音如鸳鸯”的特点，

毕竟这一章基本都是回忆嘛。

第五章、番外梼杌

　　神历六千八百年，祝融出世。

　　神历六千八百零五年，共工祝融两族开战。

　　神历六千八百零五年，祝融随父亲隐于深山。


　　
　　俊秀的少年挑着沉重的柴担在山间逶迤行了半日，却不曾出一丁点儿汗，有个男孩拦住他去路，面上神采飞扬跳脱。

　　“你可是聂风？”

　　少年搁了柴担点头。

　　“我爹叫我来迎你回去。”男孩也不自作介绍，回头便跑，他少年心性儿，一心看看对方身手，跑了半刻回头，却看见少年挑着担子不紧不慢跟在身后三步处，身法显然高出自己许多，男孩气馁地停住脚步，谁知山腰土石松动，他立足不稳，身子向山下坠去。

　　“当心！”少年扑下来握住他腕子，鞋尖在几处山石上一点，两人下落的力道便被消弭，少年拉着他稳稳停在半空一株山松上。

　　“你从那边下去。”少年示意左下方几块山岩，低头时长发垂下来扫过男孩眼睑。男孩面皮突然有些发烫。

　　回到山下茅屋，少年聂风知晓了男孩名唤断浪 ，是父亲故人之子，他将柴禾堆到后院，殊不知断浪在门边悄悄窥视，心口兀自狂跳不已。

　　不过是短暂犹如惊鸿一瞥的少年情动。
　　
　　神历六千八百一十六年，祝融拜入神农氏门下。
　　


　　不可收拾的战火蔓延深山，聂风与断浪的父辈不得已归族出征，临走时叮嘱二人向南避祸。

　　中部神州的荒僻边缘，两个少年背着包袱匆忙跋涉，目力所及是破落的村庄和田地，聂风脸上充满了忧虑。

　　“风，那边！”断浪看见远处有人行经，忙撒腿跑了过去，聂风扯住他衣袖将他拖到草丛中。

　　“你仔细看看。”听见聂风在耳畔的低声警告，断浪定睛再看，那人影原是一只正四处寻觅人类的魔，他着实后怕起来。

　　“为何中土也是这番景象？”

　　“这里地处两洲交界，加上我们那边战火影响，才会有魔乘隙作乱。”聂风眸子里盛满了不忍，“若水火之神健在，两族也不至于打到这个地步。”

　　远处的魔似乎发现了什么，四肢并用朝两人藏身之地奔来，断浪大惊失色，连忙拔出火麟剑，却被聂风挡住，他一手搭上雪饮刀柄，魔已一跃扑来，“火麟邪气太重，只会招来更多的魔，用雪饮可封它血腥气。”

　　说话间一枝箭从耳畔掠过，随即精准无比地刺入魔的眉心，它惨嚎一声摔在地上，没了动静。

　　年轻男子从后面蹬蹬跑来，慈眉善目的摸样，背上箭筒里装着十余只长翎竹箭，他先弯腰察看了那只死去的魔，然后转过身来。

　　“神农一族，秦霜。”
　　
　　神历六千八百一十七年，共工拜入神农氏门下。


　　
　　与作乱群魔交战，神农一族大胜而归，带兵的聂风成了族中人交口称颂的英雄，断浪做完了杂活，满心欢喜地去迎接他。

　　宗祠外人山人海，聂风骑着玉白色的战马，穿一件金红攒花箭袖，背上束着雪饮宝刀，愈加地意气风发姿容丰美，断浪挤不进人群，他看见新入族的步惊云替聂风解了马缰，并肩的身形显得再合适不过。

　　“浪！”聂风忽而招手唤他，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还有活没干，人群簇拥着聂风涌入宗祠，断浪知道自己一定笑得难看之极，他转过身暗将一口银牙咬碎。

　　投入神农氏族后，神农打听得聂风原是祝融族人，不知为何便青眼相加，，断浪自小性格乖僻，于是讨了神农嫌弃，一朝犯下大错，险些害了聂风性命，神农怒而逐他，是聂风为他求情，神农勉强留他春秋耕种。以断浪的心性，他与聂风的情谊虽未断，心中却自是充满强烈的妒恨与积懑，等到步惊云出现，他方意识到自己的不甘竟来自于那一个惊世骇俗的“求不得”，于是连整个神农氏族都一并憎恨起来。

　　上古之书记载，入魔可得不死之躯，其力量增长远非凡人修习可比。

　　断浪带着火麟剑离开神农氏族，一路直赴云梦。
　　
　　神历六千八百二十五年，共工祝融灭神农。


　　
　　断浪已成了魔，混沌的云梦泽里，他费尽绸缪，终于也算上一方霸主了。他曾想过回中土让聂风刮目相看，可每每想起聂风率众屠魔时眼中罕见的怒火，他又忽然有种愧对聂风的悔悟。

　　断浪手中的火麟剑与聂风的雪饮刀本都是祝融一族的圣物，只是火麟剑素有魔性，族人发现他的邪火对于极易成狂的祝融族勇士毫无益处，于是抑火麟，尊雪饮。

　　后来传来神农覆灭在风云手上的消息，断浪惊异二人修为进步的速度，一面又担忧聂风这弑神的罪过将被怎样惩罚。

　　聂风为步惊云损了一只眼睛，步惊云的怒火逼得天神亲自出面平息。漫天都是关于那两人的传言，众生震惊之余大都生出一丝敬畏，断浪甚至可以猜想到他们傲然于天神面前的身影是怎样地天经地义。

　　即使不惜叛道入魔，他仍然追不上风的步伐。

　　他曾想若他负你，我在此等你。只是如今看来，他们断不可能相负，其实不过是自己付了自己。

　　……真是笑话！
　　
　　神历七千三百四十九年，祝融渡天劫，成神。


　　
　　乘着火麟剑这一祝融族圣物，断浪潜进了天神殿，甫一进去便有刺鼻的腥臭扑面而来，这味道比云梦中遍地流淌的血污还要让人难以忍受，聂风坐在血池中，容貌一如五百年前清俊。隔世再见，断浪心中五味杂陈，及至看见聂风左目上的黑绸，他心中又涌出冲天妒火，将胸口撞得生疼。低下头，光洁的白石倒映着他赤红的瞳仁。

　　他听见了天神的话，他也知道历天劫时，是受不得任何魔气沾染的。

　　于是他张口唤他，五百年来所有心绪一朝喷薄，原本咬牙切齿的两个字凝在舌尖，到了唇边却化为沙哑悱恻的低喃。

　　“聂风。”
　　
　　神历七千三百四十九年，共工祝融战螣蛇于东海。


　　
　　衬托聂风的应当是属于火神的流金赤色，而不是云梦里令人窒息的鲜血。

　　断浪找到聂风时，他倒在荒原上。即使是昏迷也抑制不住的火焰在周遭百里烈烈，没有一只魔敢于踏足这片炽热，却都因者骨子里对力量的渴望聚拢在周围。

　　属于魔的本能，将聂风带到这里。

　　断浪在他身边蹲下，轻轻拂过他的长发，极细腻的触感如同一握蚕丝，聂风左目的黑绸早不知散到哪里去了，汩汩的鲜血一刻不停地从紧闭的眼睑下流出，染成两色的脸像是抹了一半红胭一半白垩。

　　他握住他手，腕底竟忍不住颤抖，对方十指一如往昔修长有力，齐整的指甲里沾了血污，断浪看着两人握紧的手，难得笑得满足。

　　聂风忽然睁开双目，相似的赤眸对视片刻闪现陌生和错愕，凌厉的腿势紧跟而至。

　　十指相扣，从来只是他自欺欺人的错觉。


　　
　　断浪也曾思索过自己所求为何，一次次的自甘堕落，一次次的自我放逐，一次次一次次不择手段的求索，都不是区区抱负与不甘心能够解释的啊！

　　困着他的，与其说是对聂风的渴望，不如说其实是那一点孽障。

　　所以炼狱深处的煎熬，他要拉聂风到这罪恶深重之地。

　　——一同承受。
　　
　　神历七千三百四十九年，祝融入魔。

---

作者有话要说：

梼杌是古代传说中的一种猛兽，是上古帝王颛顼第六子，

传说为远古“四凶”之一，泛指恶人。

　　第六章、螭吻

　　神历七千三百四十九年，祝融入魔。

　　神历七千三百四十九年，共工祝融中土一战。


　　
　　这是神官册上所录第四次水火之争。兵戎相见的命数原来无可避免。

　　聂风在云梦游荡了三个月。天性里对血腥的厌恶让他复回到较平和的中土，入魔以后左目流血不止，心智不明的聂风一路造成了非同小可的恐慌，但他并未残害生灵，管治中土的神也不敢拿他怎样，凡人的驱逐甚至让他惶惶终日。

　　中土有一座高峰，名唤刻日，相传金乌每日自东海出，午时憩于此峰，暮归于西方群山。聂风浑浑噩噩地游荡，却是渐渐接近此峰。

　　天神许诺可以让聂风恢复心神，步惊云于是一路追寻，途中所见使他心忧。无知的凡人集结成军，意欲将聂风困于刻日峰上，然后除去。

　　若聂风攀上峰顶吞噬金乌真元，届时他彻底堕入魔道，狂性大发，山下凡人必成活祭。

　　无名凝视着灵犀镜，镜中正浮显出朦胧的影像。女娲的蛇尾一圈一圈绕在镜子边缘，像是连镜中二人一同捆住，诸天围在镜旁，唯有天神坐在那一整块北冥寒木雕成的案几后面闭目养神。


　　
　　刻日峰高耸入云，山脚下人影变成微小的点快速移动，步惊云赶上去。

　　“风！”他握住聂风肩头，聂风一惊，抬腿便踢出杀招，，步惊云纵身避开，腿劲打在山崖碎石滚落堵住了上山的唯一路径，其后的凡人被阻塞在山脚，侥幸躲过一场山崩地裂的的劫难。

　　聂风不再理会步惊云，他望着峰顶，几个跳跃已攀上山腰，步惊云赶不上他素以快绝闻名的身法，一咬牙挥剑劈下，孤绝的险峰霎时被削下一大半，堂堂刻日峰竟被分成两座更险的峰头，聂风来不及刹住脚步，落入两峰之间的山谷，步惊云连忙跟下去，却看见一条人影倏地掠出来钉在较矮这座山峰上。

　　聂风赤红的右眼透出愤怒的情感，配合左眼下的血迹显得更加骇人。

　　他跃上半空借力抬腿劈下腿势中暗含了雪饮刀法，步惊云举剑来迎，却被那一腿的劲道直砸入石中，步惊云心惊于这凶悍的气势，再登上地面时聂风已跃过山谷。

　　他追过去连挡三剑，聂风喘息间踢出三腿，交锋时的气浪震下无数山石，步惊云自知挡不住聂风脚步，抬头金乌扇动的翅尖落向峰顶，他又一剑削下了高耸的峰尖，金乌猝然一惊，盘桓几圈后看见聂风，长啸一声向西飞去。

　　聂风一跺脚竟跃上空中追去，足下山岩尽碎成块，金乌想不到这可怖的腿劲，眼看躲避不开，步惊云忙抛出绝世好剑阻了聂风一脚，剑却被踢卷了刃飞向远方消失空中，金乌仓皇逃命，聂风回身看向步惊云，步惊云尚未看清他表情，赤红的瞳子已然略至眼前。

　　如此近的距离，聂风左目流出的鲜血滴到他脸上，摄人心魄。

　　聂风腿刀骤雨般袭向步惊云，失了兵刃的步惊云只能以手臂格挡，整个身形被轰入山壁中，烟尘弥漫。

　　背部一阵剧痛，他大口喘着气。


　　
　　古书记载了三次水火之战，每一次于天地都是浩劫。

　　“云师兄，若战神必为水火之一，我不与你相争。”聂风枕着双臂躺在草地上，口里叼着草茎。步惊云盘膝坐在旁边，听闻此言，抬手将绝世好剑插入土中。

　　“不论何因，你我若自相残杀，便让这剑碎为千段！”

　　聂风瞪大眼睛翻身而起，随即又笑出声来。

　　“好。若负此约，就教雪饮随绝世好剑一同埋葬。”


　　
　　金乌尖锐的鸣叫在头顶响起，步惊云挣扎着抬起头，耀眼的金色巨鸟自西飞回，喙中还衔着漆黑的绝世好剑。

　　聂风咧嘴笑得邪肆，露出一口森白的利齿，金乌丢下绝世好剑，聂风却出其不意地跃起踏在它背上，金乌受惊从空中跌落，步惊云拾起剑追了上去。

　　面对来势汹汹的绝世好剑，聂风不躲不避只是抓紧金乌脖颈上的羽毛，自他身上漫出的火焰与太阳之鸟身上的热度迥然不同，金乌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径直往山壁上撞去，步惊云在剑气将至聂风背后之时硬生生收住剑势，火焰沿着剑刃蜿蜒爬上他手臂，火辣辣的痛感逼得他撤剑后退。聂风双腿又至，他狼狈地摔下山谷，一时间土石迸溅。

　　鲜血从额上淌下来，顺着眉骨流入眼中，连目光都蒙上了红。

　　神殿之中一片叹吁之声，诸天看着灵犀镜纷纷面露惧色，无名偏过头看了案几后的天神一眼，天神漫不经心地理着衣袖。

　　“共工，莫非你忘了水克火之理？你若仍固执不愿水火一争，反只会害了祝融。”

　　自天上而来的声音不紧不慢，阴魂不散地在峰顶四周萦绕，步惊云狠狠蹩起眉峰，凝视着天上兀自和金乌纠缠不休的聂风，无数念想从他胸口电光火石地闪现，电光火石的一瞬他已有取舍。

　　水火一争，必有死伤，当日之誓言犹在耳。然而只要聂风无事，他还有什么不可割舍！

　　步惊云忽然深深闭目。


　　
　　一阵清凉沉寂了被火灼热的绝世好剑，山峰四周竟有惊涛拍岸之声传来，聂风举目张望，赤眸中隐隐有不安浮现。金乌坠地，天上暗云趱动，阴风济济。

　　后来之书多记闻某年某月某日，白日太阳忽而落下，昼晦如夜，又并狂风大作，暴雨如淋，实为千年来未有之异像。

　　传说那一天午时三刻，太阳自西逆行向东，坠入刻日峰中，峰上突然燃起大火，周围千里的谷涧山川与大江长河竟都改了道流向刻日峰，中土第一高峰无故倾塌，到第四日水火忽息，天上这才放晴，山下人用了数月挖开堵塞山径的碎石，勇敢者进山探看，并无任何异状。而不知何方来的好事者说，那是在伏魔。


　　
　　几将东海蒸干的烈火烧不尽步惊云无止息的汪洋，失控奔涌的火焰宛如开在半空的红莲花，深沉的蓝将它覆盖包裹吞没，霎时又被高温烧成氤氲。

　　此消彼长，此起彼伏。当滔天的浪终于将火海洗刷，聂风的身影复又显现，他如秋后霜叶晃了晃，一头栽入水中。

　　步惊云顾不得身上烧伤便扑入水，一连串气泡自聂风沉没之处扩散，寂静的水底下，两人的心跳似乎又能合辙共鸣，他托起对方，发丝绕上了手指。

　　步惊云将聂风放到一块突起的山岩上，他精疲力尽甚至无暇收住水势，眼前虽是浊流滚滚的乱象，聂风已无碍，他合上双眼休息，再不理会。

　　金乌自山崖上飞起，它鼓动着受伤的双翅，金色的羽毛飘了一路。

---

作者有话要说：

螭吻，是龙生九子中的儿子之一，平生好吞，即殿脊的兽头之形，龙头鱼身，螭吻属水性，

用它作镇邪之物以避火。总之就是民间祈止火灾的东西。
　　

　　第七章、讹兽

　　神历七千三百四十九年，群魔犯上。

　　神历七千三百四十九年，共工斩魔主。

　　神历七千三百四十九年，祝融囚于不周山。


　　
　　支柱天地的不周山是极荒凉的所在，凡神官所录被历代大神收复的成了气候的魔，皆投入此四面冥海之地，山中的玄色石壁伸向天空，如同沉默的智者静观着风云幻变。

　　这里是诸天不愿踏足的地方。

　　沉寂了数百年后，不周又迎来新的喧哗。大鹏衔来一人，那人被极粗的玄铁链捆住手腕和脖颈，铁链一端被鲲鱼拉入海中，天神佩在项上昆仑玉的小钩穿了他肩膀，饶是如此那玉钩上还嵌了两片女娲的蛇鳞用以压制。

　　群魔不敢招惹鲲鹏，都躲起来暗自揣测是何种魔王使天神如此忌惮，鹏飞近时，群魔发现那魔并不如想象中那样三头六臂魁梧巨大，相反只是个高挑纤瘦的男子，就形貌而言显然不是魔。

　　鹏并未如往常一般将人扔到山顶完事，它将此人衔到玄壁下，鲲在海中绕不周山潜游，铁链一圈又一圈收紧缠绕在山柱上，男子被吊在玄壁前，似乎并无知觉。

　　鲲鹏回去复天神命，群魔开始骚动，不少欲见识此人为何方神圣，无奈玄壁威临海上，群魔身披镣铐，皆难自如行动。其中一人身形奇诡掠至石岸边窥探一眼，却并未发现奇特之处。

　　这人叫做皇影，不行魔道偏喜欢凡人的刀法，也算魔中异类了，一百年前他不满于魔主的管治而离开云梦，虽未害多少凡人但因其凌厉刀法惹神忌惮仍被天神投入此地，在不周山群魔中也算是极有声望的。

　　“这小娃娃有何特别啊？”一老魔高声询问。

　　“不知道，那天神想必糊涂到分不清人魔的地步了……”皇影大手一挥。群魔听了，一起哄笑起来，他又瞥了吊在玄壁上的人一眼，惊讶地发现壁上竟清晰地映出了那人的身影，鲜血从那人下巴滴答滴答不断滑落，落入海里。


　　
　　“风……”步惊云猛然惊醒，头顶是天神殿苍白的帷幕，他坐起身来，全身骨头仿佛要散架。

　　“共工大神，您终于醒了！”几个神官围拢来，傲慢惯了的眼中带着罕见的欣喜。

　　“天神在哪里？”步惊云甫一问完，天神的衣角便出现在殿门口，神官们眼神忽然躲闪起来，步惊云忽视他们，他紧盯着天神云淡风轻的双眼，“风呢？”

　　天神避开他目光，“总算醒了，这几天四界乱套了，”一个神官将绝世好剑捧上来，先前聂风踢出的豁口已被精心修补过，“我知道祝融的魔性从何而来了。”

　　步惊云下意识握紧剑柄，“说。”

　　神笑笑，毫不介意他生硬的语气，“祝融一族的血脉本是极易成狂的，他历劫时必定沾了魔气，”天神顿了顿，“我已知晓当日是谁潜入殿中盗走螣蛇真身。”

　　“谁？”步惊云面露煞气。

　　“魔主断浪。”

　　在他昏睡的三日里，魔主率群魔离开云梦攻袭中土，诸天不敌，断浪竟一直打上天来，真真将四界搅了个天翻地覆。

　　“偏偏在这时……”

　　步惊云来不及疑惑，天神已自顾向他解释，“魔主说，要迎祝融回云梦泽中。”

　　“你的事务我不想管，你只告诉我风在哪里！”天神闭口不提的态度让他心下不安。

　　天神忽然抬起头正视他，“不周山。”

　　步惊云怔在原地，目眦欲裂。

　　“不周山从不囚神！”他气得太阳穴突突地跳，几乎就要举剑刺向天神。

　　“他入了魔，早已不是神。”天神的语气近乎残忍，“共工，你如今是战神了，魔主还需要你来料理。”

　　步惊云冷冷看了他半刻，咬牙提剑出了神殿。

　　古书记载，北冥大野，中土云梦。这两处均是群魔丛生之地，大野距中土遥远，魔物侵袭不着凡人，天神又爱护鲲鱼，为它将北方冥海扩大不少，大野越发成为世与隔绝的孤岛，云梦则由断浪做了魔主，他野心极大，群魔连年作乱，天神早已想找由头除去。

　　步惊云冰冷的眼中反射出慑人的寒光，听闻天神将聂风打入不周他急怒攻心，浓密的卷发半刻之间竟如落了霜尽成雪白，他提了剑缓步行着，披风却被周身游走的杀气鼓至猎猎，正与众魔僵持的诸天看见他无不觉得胆战心惊，一时间竟如潮水般向两边退开。

　　断浪此时来要人，可不是自寻死路么。


　　
　　重伤未愈的金乌按着时辰自东海上升起，不周山遥远的玄壁上仿佛有些异样，它留了心仔细一看，顿时讶声长鸣。

　　金光普照下，巨大的玄色石壁上反射出密密麻麻的字迹，看上去触目惊心。
　　
　　“天神，北方玄武差人来告说上古所载‘壁谶’现了。”神官毕恭毕敬地站在阶下，然而语气却是十分惶惑。天神正用项下骨刀削一枝竹笔，闻说此言眉心一沉。

　　壁谶现形，吉凶未知，何况又是在这个时候。

　　“无名，”天神唤道，“你看看共工与魔主战得如何了。”

　　神使只盯着灵犀镜并不言语，天神正欲起身忽见殿门进来一人，健硕的身躯挡了殿外照进来的光，一道黑影直拖长至天神足前，步惊云迈步进来，剑尖兀自往下滴着血。血迹蜿蜒一路，无人敢挡。

　　“断浪之头换我风师弟自由。”他掷下左手所提之物，圆形物事滚到天神面前，总是雪白的衣袍也洇染了红。

　　“绝无可能。”天神冷下脸来，“水火只留其一，这是山上古传下来的规矩。”

　　步惊云转身便去，无名自灵犀镜前回头喊他，“惊云，你要去何处？”

　　“不周山。”他脚步未停。

　　“共工你当真无可救药！”天神动了怒，殿中霎时黯淡下来，骨刀在他手中一翻转，齐刃没入案几中，“你欲救他，不惜与整个四界诸天为敌？”他语气阴冷。

　　“可以。”步惊云恍若未闻，天神脸色忽然变得难看之极。


　　
　　“云师兄，若我果真万劫不复，你将如何？”聂风经历三劫，险些成狂，步惊云舍命助他恢复神智，他心下惴惴。

　　“你心智坚强，不会轻易成魔，若成了，我活一日，便救你一日。”
　　
　　神历七千三百四十九年，共工逆天。

---

作者有话要说：

西南荒中出讹兽，其状若菟，人面能言，常欺人，言东而西，言恶而善。

其肉美，食之，言不真矣。

就是说讹兽是一种骗人的上古兽物，吃了它的肉后也无法说真话了。
　　

　　第八章、刑天

　　神历七千三百四十九年，壁谶现。

　　神历七千三百四十九年，共工战诸天。


　　
　　不周山群魔被日界各处聚集而来的诸天神佛吓得奔走躲藏，皇影见他们只守在玄壁前，并不理会群魔，心说怕是还与壁上所悬那人有关，几日里他时常试着唤醒那人，可始终无果。诸天聚集开始时他以为是要将此人正法，这半天却不见他们有动静，相反只是屏息凝神，如临大敌。

　　正思索之时，南边传来了骚动。

　　波澜不兴的冥海忽然涌起巨浪，水面翻腾着白沫，低处几个法衣神猝不及防，被海浪冲的倒退几步。

　　步惊云在云上疾驰，不周山巍然立于海中，山前霞光灿灿，刺人双目。他骤然刹住身形，正停在诸天之前，目光越过这一片虚华，他看见聂风。

　　黑沉沉的铁链如巨龙盘横探入海中，肩土玉钩嵌入皮肉，血迹已凝成黑红，长发凌乱地遮盖了脸，依稀可看见左目下那道泪痕一般的红。

　　排山倒海般的怒火瞬间占据了他所有的意识，暴喝一声，他挥剑杀入诸天。

　　玄壁上字稍淡，光滑的表面真切倒影着聂风步惊云火红与暗蓝的两道影子，横亘在中间的漫天神佛竟如同乌有一般。

　　四界之中，只有他们担得起它一照。

　　碧蓝色的水龙从海中掠出与众神缠斗，一条径自上前拉扯不周山柱上的铁链，铁链不知延伸到海面下何处，虽被水龙拉得铮铮作响却纹丝未动。只是本就绷紧的铁链在被扯动，聂风肩上伤口又汩汩冒出血来。

　　水龙不敢再动作，迟疑的瞬间被诸天一箭射中，它惨嚎一声落进海中，鲜血染红了周围海面，步惊云发狠的砍杀着拦在身前的神明，飞溅的血沾满了他的脸，衣衫也因鲜血而愈发沉重，无论共工多么强悍，以一人之力对付诸天神佛还是免不了力竭收场。

　　步惊云忽然止了动作，身子一沉没入波涛中。

　　诸天面面相觑，无人敢下水一探究竟，正惊疑间，一道沉蓝的光芒从海底闪出来，利刃般以狂霸的气势硬生生将冥海一分为二。

　　在这道缝隙中央，步惊云提剑独立，诸天皆露出错愕的神情，他眉梢眼角各有一揉奇异的蓝色划入鬓角，瞳仁已成深不见底的幽蓝。

　　——这种外貌的异变来自于魂魄的燃烧，共工点燃自己的精魂，此战势必倾尽全力，至死方休。

　　诸天按捺心中震动，纷纷冲上前，步惊云足下不动，绝世好剑却挥出密不透风的剑势，只是这一回剑再无霸道，矫若游龙，踪迹奇诡，遭戮的众神皆是被剑尖挑了要害，一旦见血剑势便退去。饶是周围血流成河，步惊云身上却再未沾到一点。


　　
　　“战场上兵刃应细长而锋利，云儿，你知道为什么吗？”神农问过少年的步惊云。

　　“想来是为了不让对方鲜血溅到身上，”步惊云颇为不屑，“不过是故作潇洒之举罢了”

　　“非也，”神农抽出一柄剑，细而长的剑刃上满溢着杀气，“战场之上，杀敌太多，敌血会挡了眼睛浸透衣甲，徒劳地浪费体力，从今以后，”他将剑抛到步惊云面前，“你要学会以剑尖杀人。”

　　灭神农后，步惊云鲜少与群敌争斗，他自恃健壮，从不用此法，然而今日战局，竟仿若少年时战场上残忍麻木的屠戮，多少性命葬在剑下才能造就这把剑的肃穆与传奇，真正的战争连鲜血也是能夺了性命的敌人。


　　
　　诸天被步惊云剑势中的死寂所慑，一时间攻势稍缓。

　　神使无名仍站在灵犀镜前，天神将步惊云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看见他动了魂魄，天神面上露出了惋惜的神色。

　　“无名啊，你劝劝他。”他对步惊云昔日之师说。

　　无名的手抚过镜面，镜面像吹皱的水面泛起波纹，“惊云，不要执迷不悟了.....”

　　镜中人并未理会他，天神的声音忽然响彻神殿，“叫狴犴去把共工拖回来！”

　　神意寒入骨髓。


　　
　　步惊云对半空中无名的声音置若罔闻，诸天既现颓势，他自水底跃起直奔玄壁。

　　“哧————"铁器没入皮肉的声音响起，步惊云身形一顿，锋利的钩子钩入他右臂，紧接又是一下，又是一下，巨大的拉力随即袭来妄图使他动弹不得。

　　鲜血迸溅像绽开的茶靡。

　　他忍着疼痛回头看去，龙子狴犴口中紧咬钩子缀连的铁索，他挥剑去割，铁索是天神之物，竟割裂不断。烈火忽然从玄壁下喷出，靠边的诸天被逼退许多，步惊云急视这火焰，原来竟是聂风昔日火麒麟。螣蛇一战聂风成魔，火麟不知下落，步惊云无暇去找，不想它竟在这里出现。

　　烈火霎时包围玄壁，不周山群魔被殃及，死伤无数，一时鬼哭狼嚎，浑似地狱之景。它纵身扑向狴犴，狴犴畏惧它火势，口下劲道略松，步惊云正欲想办法脱身，水中忽然跃出一只黑色的巨鱼，鱼口中满布尖利细密的牙齿，火麟躲闪不及，被一口咬住后肢。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火麟受制疼痛不已，狴犴乘机一头撞向它，它从空中跌下去，诸天一拥而上。麒麟是仁兽，原不善争斗，火麟暴烈，也不过是护主心切，诸天刀下火麒麟惨死，精元也不知被谁踏中，连带血肉一齐炸裂，往日清吟已凄厉得喉中带血。

　　滚烫的麟血当头浇了聂风一身，火焰在石壁上流泻，聂风指尖微动，

　　“风！”步惊云不顾一切地向前而去，力道之猛烈竟连狴犴也拖拽不住，诸天急扑上来一同拉扯，钩尖将身体扯的皮开肉绽，有的在骨上划过痛得他几乎失去知觉。

　　然而他确已失去知觉，双臂，肩膀。肋下，大腿，无一处不传来撕心裂肺的疼，他眼中只有身前那人，聂风忽然扬起头，长发在空中甩出凛冽的弧度，他睁开眼睛大口喘气，右目一片赤红中却没有焦点，看见步惊云他本能地靠近，扯动肩上的玉钩又疼的闷哼一声，然而他并未因此停下动作，拼命前倾身体体现他不输步惊云的执拗。

　　短短的一段距离，两人相隔不过数丈，铁链拉紧嵌入石中，漫天神佛全力相拖，他们拼死也无法触碰对方。

　　“共工！你搭上自己也救不了祝融！”

　　尖钩在肉中搅动。

　　“你会万劫不复！”

　　自他身上流下的血，百里海面尽染黑红。

　　“你百年修炼会付诸流水！”

　　他把双唇咬出血来。

　　“你会魂飞魄散！你会成为史中的凶神受尽唾骂！”

　　漫天神佛放射出耀眼的金色不断侵蚀中间一片吞天灭地的蓝，而那片蓝紧紧包裹的浓稠烈烈的红疯了般的膨胀。

　　步惊云溢血的嘴角一勾，他竟笑了，

　　“为他，值得。”


　　
　　情之一物，穿肠蚀骨。他也没有别的可以给予，不过此生此世，生死与之罢了。

　　灵犀镜轰然一声炸得粉碎。

---

作者有话要说：

刑天什么的就是那个执干戚而舞的逆天者，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一章的名字有点喜感（都是铠甲勇士那挫货惹的祸）
　　

　　第九章、重明

　　神历七千三百四十九年，共工触不周山。


　　
　　灵犀镜上的女娲像支离破碎，象征旧世的女娲之头咯嗒落在天神面前案几上，他手下一抖，案几从中裂成两半。

　　小小的骨刀不断伸展，似是感应到主人的怒火，温文尔雅的白逐渐变成唯我独尊的金黄，这本是上古大神最尖利的獠牙。
　　
　　聂风失神地望着步惊云，张口想唤什么又不知该唤什么，麒麟血如脱缰的野马在他体内奔腾，他忽然仰头喷出一口鲜血。

　　入魔后流血不止的左目不再流血，双目下却各有一道红痕沿着脸颊流畅的线条向下蔓延，如同两道血泪，看上去凄厉之极，他长啸一声，发出的却已不是人声，而是麒麟摄人心魄的怒吼。

　　诸天大惊，玄壁上的火苗倏地暴长，以一种吞天灭地的气势扑向他们，火焰隐隐呈现出一只麒麟的形态，它足踏红莲口吐烈焰，四爪踏水一扭，海面又掀巨浪，浪中带着被震出的鲲，火海囹圄，剽悍的鲲鱼也在顷刻间被蒸干。火焰张开血盆大口扑向狴犴，它吓得瑟缩，不由松开了口，步惊云身上一松，一道金光忽然从半空中劈下来，直将火中麒麟的头砍下，聂风低吼一声收了火焰，天神手持金剑站在云端，居高临下的姿态仿佛睥睨。步惊云挣脱桎梏，向聂风急奔过去。

　　“别动，除非你要他死。”天神语气冰冷，金光悬在聂风眉心，昆仑玉钩上的女娲蛇鳞受到感应，亦发出金光来，肩头伤口竟开始冒出青烟，聂风痛苦地挣扎着，禁锢双腕的铁链反渐渐收紧。

　　步惊云心中狂怒，双腿一蹬向上跃起就要去阻止云端的天神，奈何身受重伤，未及半程便坠入海中，天神一面命令烈火包围后所剩无几的诸天神佛将他捆住，一面向着玄壁高举兵刃。

　　玄壁暗淡得几乎难以察觉的字迹忽然迸射出刺目白光。天神心下惊讶，停住了动作。


　　
　　神使在天神殿中焦灼不已，他知晓天神亲自出手，风云二人绝无活下来的可能，自己身为神使又绝无去救二人的道理，正来回踱步间，地上灵犀镜碎片放出白光，他拾起一片来察看，玄壁上的字迹从他眼前飞快掠过。

　　他挣大双目，几乎不敢相眼前所见，碎片失手落在地上，复又碎裂。

　　那一刻他忘记了神使的职责忘记了天神的强大。迈开双腿向北边飞驰而去，他默念但愿来得及，这一次的结局难以违背。

　　因为这是洪荒的安排。

　　上古之书所载，天神具已熟记，唯有不周山壁谶始终无解，他也曾因此不安，后来以为无非是吉兆或凶兆，总不过下界又一场浩劫，更何况玄壁上从未出现过字迹，他也就将其丢过一遍了。

　　直到壁谶现世，天神并未在意，况且四界懂得上古文字的只有神使无名，彼时魔主作乱，他亦无心思去看。

　　今日，由不得他不看了。


　　
　　天神为玄壁白光所阻，停顿间步惊云已挣扎至聂风身边，白光似乎也夺去了聂风心神，他怔怔地看着前方，对步惊云的呼唤充耳不闻。

　　“云师兄！”白光沐浴下他忽然清醒如昔，目下红痕霎时褪去，“快将不周撞塌！”

　　步惊云一愣，欣喜中来不及思索这句话的含义，天神冷笑一声，竟欲将两人连不周山一同斩于刀下。

　　“天神不可！”无名远远赶来，英雄剑及时挡下天神一击，只这一击，英雄剑已然折断。

　　“何事？”天神眯了眼，心中显已极度不满。

　　“壁上谶言……断不可损不周山分毫！”无名气喘吁吁，正欲解释，忽听聂风低声念起来，声音虽小，在这嘈杂纷攘的战场上却明晰一如龙吟清韬。

　　白泽捧书，神道兴足，诸天四界，皆奉神主。

　　嗣延七千，为权疏裁，旧世当藏，新世归该。

　　北冥不周，天维地筹，折彼倾塌，水火成流。

　　万物今辍，再兴世祚，天地重著，还分清浊。

　　神历元年重明遗歌。

　　天神听到最末，脸上已一片煞白，他扭头去看无名，无名眼中只剩下无奈。

　　而聂风方才被壁谶照耀，眼前自有这些字句浮现，他低低念一遍，心下忽然就清明了，步惊云与他对视一眼。

　　无需多言，他们本是心意相通的默契。

　　步惊云退到远处，顿起全身之力。

　　“共工！你若撞向不周山，整个神道便毁了！”天神颤着声阻止他，“七千年的世道啊！祝融还在不周山上，你……你连他的性命也不顾了吗”

　　天神从云端扑下来，口不择言地冲步惊云高呼，步惊云闭上眼，白发微微拂动。

　　“冠冕堂皇的神族，也是时候灭亡了。”

　　重明鸟，上古善歌的神兽，随女娲创四界后伤重死去。传言其能占过去未来万年之事，司掌光明、权利和正义。自洪荒至今，神族养尊处优，纵容氏族之争，四界之内，无田不荒，无民不贫，勾陈既死，螣蛇亦亡，末世之兆，今日最终由上古重明一歌道破。

　　步惊云脸色灰败，魂魄已燃至最后的光彩四面汪洋齐聚来，天神要阻他，聂风便驱火缠住天神。

　　“祝融你止住共工！我放你们走，再不阻碍你们！”天神的剑不敢伤不周之上的聂风，又伤不到倾尽全力的步惊云，他声音中竟出现一丝哀求。

　　聂风平静地看着他，眼中无悲无喜。半晌他嗤笑一声，垂下了眼帘。

　　“你何曾阻碍过我和云师兄……”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步惊云纵身撞向玄壁下仍自盘桓着铁链的不周山石柱，肉身裹挟着惊涛骇浪铺天盖地涌过来，聂风在那裂石一击到来的刹那将周身火焰尽数收起，冥海以势不可挡的力量撕裂不周山，夹杂着天神狂乱的哀嚎和群魔解脱的欢呼，尖耸入天的不周山由中间折为两段，吞噬在冥海深渊中。

　　天地少了横亘之物，黑压压地合拢来。

　　一片浑浊。


　　
　　相触的瞬间，聂风步惊云两相对望。

　　“云师兄，连累你了。”

　　“是我信了天神，没能救回你。”

　　“今世共你一战，今日陪你一死，我不后悔。”

　　“……我知道。”


　　
　　肉身在乱石中在铁链下化为粉尘，魂魄在汹涌下在烈火中化为飞烟。天神之域落下填埋了北冥之海，从此世上无有不周无有神。

　　极致的破坏毁灭后，方有新世初生。此之为“重明”。


　　
　　神历七千三百四十九年，共工触不周。

　　神历七千三百四十九年，神族灭族。

　　神历终。
　　
　　《山海经》曰：“……鲁有大野，楚有云梦，西南之美者有华山之金石焉……东方有比目鱼，不比不行，南方有比翼鸟焉，不比不飞……”

　　上古之事介于此书与人心之间，介于有与无之间，介于知与不可知之间。

　　那些汹涌的人事和情感隐遁其中，其中新世万物茁壮成长。

---

作者有话要说：

重明鸟是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的神鸟。

其形似鸡，鸣声如凤，此鸟两目都有两个眼珠，所以叫作重明鸟。

它的气力很大，能够搏逐猛兽，能辟除猛兽妖物等灾害。

善歌会预言什么的是我瞎编的，主要是取重明两个字带来的那种柳暗花明的希望之感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