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云风】风雪（G）全文完

那时候他们还是太年少，仇不可不报，因为刻骨难消，人也是要杀的，是故手中仗剑握刀，说江湖事需得还以江湖道。天下会不能回了，只好站在拜剑山庄的崖壁上，风神腿死不了人，所以雪饮也还是要出鞘，就踩着聂家的惊寒一瞥，刀下有新血，都往海路上飘，可他轻功那么高，总算没有脏了衣角。

再等到热血流得尽了，才把肝胆来抛，两边掏着心相照，听他云师兄说，聂风，能够得你三番四次相救，我步惊云此生无憾。

不哭死神后来才知道，他这句话说得实在太早。

一世是此生，那么千世万世，大概就是浮生。

这还是在五百年后的天山上，步惊云才忽然想通了，不过没敢和他的师弟交待，否则聂风又要钻进哪里出不来。

步惊云的师弟什么都好，品行相貌简直完美无缺，幸而丢了一只眼，否则天怒人怨，只是爱钻牛角尖。于是师弟一纠结，他便纠结着师弟的纠结，就像聂风一脚点在他心尖，用的还是傲寒六决。

都说傲寒六决厉害啊，什么红杏出墙寻梅踏雪，踏的哪里是雪，一点一滴分明是都血。

他想这种后果实在太严重，于是拈着黑棋愣了半天，说师弟，你快落子，我们今天不吃火锅。

拜剑山庄得他相救没几天，步惊云依旧叫人捆了，塞在地底倍受摧折。单刀孤身的聂风把这七叠地狱下，过深宫大殿，殿前苦牢几层，层底藏着死神。死神看谁踏险三更，更临危恸几分，说风。

你切莫下来送死，快走。

聂风飞身而下，雪饮出手。

这不作美的刀不作美的剑，叮叮当当慌慌张张，步惊云笑这许多暗箭和明枪，铁链栓他经脉将断，也要抬头看师弟。上一回的上一回，他正逢失爱多余恨，也拧不过聂风冰心有至诚。如今一样，这种拼死相救的法子，倒也是世世同的。

步惊云又想，我此生已无憾。

他如此想着，两道冰剑夺势而来，雪饮挡了一道，还有一道逼到目前，纵使师弟掐了五关斩了六将，地狱七层也要叫他空回。

杀之。

聂风没了雪饮，只剩下一双手，但人总是要救的，否则师兄性命就要顷刻归阴，只是冰剑透掌穿心，正好融在他手里，霜雪寒血混在一起，溅了步惊云满脸冷寂。

这一击得以逃出生天，师兄拽着聂风没松手，连回文他都想好了，风，你的手受了重伤，让我替你包扎。可惜师弟比较没有风情，虽然长得算是国倾城倾，反刃抽刀说不要紧。

不要紧便不要紧吧，反正往后天长日久，也相还也相欠，不急。

然而后来步惊云再未有可想，他扯着绝世好剑站在崖边，看他的师弟自残入魔，头顶风日都佳，俱被他无情伤了，也是狂风卷云各散东西，惹他叹气，相还也好相欠也罢，左右都是你我易手，恨不能以身替你，便这番以命救你。

步惊云顿悟了瞬时拔剑，同归于尽，同生共死，结局都是如一。

往崖下砸的时候不哭死神还是有点操心，他的师弟绝顶聪明，可惜有点迂。天下敬他，他要护着，天下负他，他也要护着，有朝一日天下群雄对他喊打喊杀，他冰心未碎横着脖子说师兄有劳你动手来杀。

步惊云怕他轻生舍命恨难休，怕他雪饮出鞘无人收，怕他痛悔前尘泪怀袖，临了之前一句诀别来生再见，其实还有后文，听起来像是秦霜附体，可惜云师兄梨花体惯了，就没得及说给他听。

如今可好，步惊云在步天坟前揽着聂风，怀中师弟刚让他绝世一剑半招捅穿，正是垂危弥弥。

冰封一度死生相依二十年，他怎么就忘了，他的师弟，看上去温和有礼，其实最是傲气。

否则方才惊云道上，聂风长发黄衫，抱拳而下，说云师兄，易风之错我一人担了，步惊云听了想真是报应，原来天道和报应一样，都争不得早迟，只因多日以前他也曾在此地，指着聂风鼻子说你我断恩绝义，可那是做戏，既然做戏，他的风师弟就不该这样眉目朗清，神容宁定。

怎么担？

易风做了荆轲，砍了樊於期的脑袋，献祭秦王，谁是太子丹，这错谁能担？易风天儿两个小辈倒是落得大义凛然，哼。

不哭死神冷哼一声继续寡言多思，惊云道上和他师弟两相对望，也只想出寥寥数言，也不外乎那几句，风师弟，你让开，风师弟，你为何阻我，我把易风杀了，也好向风师弟有个交待；又或是，风师弟，你要拦我，只好先把我给杀了。

至于为何不把风师弟一剑杀了，从此之后云播雾散，行凶伤人也好，仗义骂天也好，再没有挂碍。偏偏这种问题，明明一本万利，可几十年来无人敢想，更无人敢提，连步惊云也不行。

最后步惊云说，步天坟前，你接我三招。聂风点头拱手说谢，又说杀人偿命，师兄请。

步惊云一代宗师，掌剑双绝收放随心，就算浑身煞气横的竖的，也仇深似海也处处留情。

师弟生受他两掌，血流如注，伤筋动骨，居然还能御气临风五内冰清，如此不轻不重，不痛不痒，世界欠你们一个奥斯卡。步惊云最后仗剑挥出，剑眉怒目引诸界神魔死神哀嚎，果真生杀在握命不由人。聂风单足点地，谱劲招前奏，卷衣如云，身形微动，已把心口递到剑锋上去。

而后伤重倒地，聂风被步惊云如此抱着，师弟胸口烧灼，想起多年以前因他身死的小女儿聂晴。

风中之神仁义无双，为天为地，终不为己。他一生亏欠最多，不过妻子儿女，如今一剑偿还，非但还命，更还他辜负尽了，却无可奈何总是原谅他的，天伦情义。

可命途沦落这种境地，师兄，我又欠了你。

那也是多少个十年前，崖边雪霜料峭，步惊云留给他一句来生再见。可痛痛煞煞煎熬到如今，风正好，云正好，他躺在满眼的血红里，想着村口那位老先生。

先生压着醒木说戏文，那时候雨也停月也明，风清天朗听他唱一句，从来情义倍多磨，白首故旧——。

白首故旧如何，究竟如何，可惜来时路上，他驱马过了，掠得那样急，踢踢踏踏这一声声，徒自出了神，再没听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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