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授]【皇聂】拾遗记（G）全文完〔by 寒号鸟〕

▣原文出处：寒号鸟文包（作者：寒号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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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皇影摸出钥匙，过去开家里的防盗门。钥匙插进锁孔的时候，他听见楼梯间里似乎有声音。

不会是只野猫吧。他把钥匙抽出来揣回口袋里，朝楼梯间走过去。

楼梯间里的声音在他接近的时候更大了一点，像是有个什么东西在往里面躲。皇影在楼梯间的口子上站住了，弯下腰朝黑乎乎的里头看，那里面真是黑得很，他只能瞧见一个隐隐约约的轮廓，看起来不像是猫，比野猫要大得多，有点像是人。

皇影用手里的东西敲了敲楼梯的铁扶手，发出响亮的当当声，那个隐约的轮廓又瑟缩了一下。

“谁在里头，出来。”他向黑暗里面叫。

黑暗里没有声音。于是皇影摸出了口袋里的钥匙，按亮了钥匙圈的小型电筒朝那片黑暗照过去。

躲在里头的人把手抬到眼前，要挡住突如其来的刺眼的光。他看起来年纪不大，衣服湿漉漉的，像是从外面的大雨里过来没多久，这个城市的天气现在已经很凉了，可是他还是穿着夏天的衬衫和长裤。

“嘿，你哪来的？”皇影把手电筒拿偏了一点，光束不再直直地照在对方眼睛上时，躲在黑暗里面的人把挡在眼前的手放了下来，朝皇影看过来。

他的年纪确实不大，大概还不到十八岁，看起来就像一只从自己的族群中走失了，误入其他森林的小动物。

皇影再弯下一点腰，让自己钻进低矮的楼梯间里。那个十来岁的孩子在他这么做的时候又向后缩了一点，后背顶上了墙。

皇影也没再往前去，这楼梯间对他来说确实太矮了点。“嘿，出来吧。”他把声音放柔了一点，朝那个孩子伸出一只手。

退无可退的小动物大睁着眼睛看着皇影伸出来的那只手，他又动了一下，似乎还是想朝后退，他的两只手一直抱着自己的肩头，像是很冷，又像是想把自己缩到很小很小逃开自己以外的其他一切东西。

皇影看见他这个动作，试着调整脸部肌肉，露出了一个应该被称为“温柔的微笑”的表情。他瞧见了皇影的“笑容”，背紧紧贴着墙又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向着皇影的方向移动了身子。

那只小动物的速度快得很，皇影还没有反应过来，一只冰冷的手就抓住了他伸出去的手掌，那只手抓得很用力，但同时也在微微发着抖，皇影一愣神的时候它就想松开——就像真正的小动物伸出爪子来试探对方一样。

皇影立刻回握住了那只手，他把人从阴暗狭窄的楼梯间里用了点力气拽出来。现在那只小动物完全暴露在楼道灯昏黄的灯光底下，他一脸稚气，应该只有十五六岁，长得比皇影原来以为的要高不少，只是瘦得很，于是眼睛显得格外的大，而且黑。皇影一只手拽着他，另一只手伸过去擦了擦他脸上粘着的灰尘和蜘蛛网，又把他散乱的长发拢到了耳后，虽然还是脏脏的，不过看得出来，他长得挺漂亮。

“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皇影问，一面拉着人朝自己家走过去，他用钥匙开了门，拖着人进了家门，再把门关上，弯下腰去脱了鞋子，换上拖鞋走进房间。在这个过程中，他拽着的人一句话都没说，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走出了几步回头看，被他捡进门的那只小动物瑟缩在门边一角，低头盯着刚才踩出来的几个脚印和脚边身上淌下来的雨水，皇影看过去的时候，那只小动物正在很努力地让自己贴紧背后的防盗门。

皇影大步走过去把人拽进了房间，他也没让对方脱鞋，就拽着人一路朝浴室走过去，这段路程中他终于听见了对方的声音，小小的好像很胆怯：“……地弄脏了。”

“没事，你洗澡的时候我拖一下就好了。”皇影把手里的人塞进浴室，顺手拧开了热水龙头，水管里面的凉水先哗啦啦淌出来的时候他看了看又想缩到角落里但是因为还被他拽着没能成行的人，最后还是用空着的手调试好了水温，才松开了另一只手。他拍拍对方的肩头，指点着东西的位置：“洗发水，香皂，毛巾，这些都在这里。你先洗，我去给你找两件干净衣服换。”指点完一遍之后，他又确认了一遍，才走出去从外面拉上了浴室门，到阳台上拿了拖把过来，拖掉了地上留下的脚印和水渍。



把拖把洗干净在阳台上晾好之后皇影去翻了翻自己的衣柜，找出了两件新内衣，又翻出了件睡袍，想了想把床上的被子也给摊开来，这才拿起衣服走去敲了敲浴室的门，他才敲了两下，里面的水声就停了，紧接着那个小小的胆怯的声音响起来：“我马上就出来。”

拿着衣服的皇影愣了一下。“我就是给你送衣服过来，你开一下门拿一下，把它们放到墙上那个小玻璃拉门后面就好，”他这么说完，又急忙补充了一句：“你慢慢洗，我不是催你！”

浴室里的人没搭话，只是依言拉开了浴室门，接过衣服，再把门关上。皇影从门边走开，到厨房里打开冰箱准备些吃的，没过多久他就听见浴室门又响了一下，他拿着两个鸡蛋从厨房里探出头去，披着湿漉漉长发、穿着他过大的睡袍的孩子站在浴室门口，不知道该做什么的用手指拉着睡袍的前襟。

皇影抬起拿着鸡蛋的一只手指了一下客厅的电视机柜：“吹风机在电视机柜右边的第二个抽屉里，你把它拿出来吹头发吧。哦，你去卧室里，空调我打开了，床旁边就有插头。”指点完了，他又急忙赶回油已经热了的锅旁边，把手里的蛋打下去，嘶嘶的声音中，他听见一连串应该有的动静，然后就是卧室的房门响了一下，被打开了，然后又响了一下，被关上。

他摇了摇头，把已经煎好的鸡蛋从锅里盛出来，放在盘子里，又拿了几片面包，再倒了杯牛奶，他一只手端着放着面包和煎蛋的盘子，一只手拿着牛奶走到了卧室门口，侧过身子，用手肘撞了撞门，很快地门就被打开了，打开门的人一手抓着自己还没吹干的头发看着他，他则在还没有明显升温的空气中越过对方的肩头看了看那张根本没有人躺过的床。

“你到床上坐着。”皇影把手里的两样东西放在床头柜上，然后说，被他这样命令的人犹豫着，最后还是乖乖地爬上了床，很端正地坐好，又很仔细地捋平了盖在腿上的被子。

皇影真的叹了口气。“你吃东西。”他又说，把盘子放到了对方手里，然后拿起了床头柜上已经关了的吹风机重新打开，朝还在看着自己的人努了努嘴：“你吃你的，我帮你吹头发。”



皇影小心地用手指梳理着那头长发，他有点奇怪为什么这个孩子会留这么长的头发——不过发质很不错，完全可以去做洗发水的广告，从他指间滑过的时候留下蚕丝一样柔顺的触感。

“你叫什么名字？”他又问。

正在咬着面包的孩子停下了动作，好像这个最简单不过的问题在他那里居然很难找到答案。皇影又问了一声，他才踌躇又踌躇地开口：“聂……聂风……”

“聂风？这名字不错。”皇影这么说着，低头看看被放回盘子里去的半片面包：“怎么不吃了？还有杯牛奶，你别光吃面包，太干了。”

聂风伸手去端牛奶——看起来像皇影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皇影动了动嘴，想说什么，但是最后还是忍了下来，直到聂风喝完牛奶之后他才拖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来，看着放下杯子的聂风问：“你家在哪里？”

聂风摇了摇头，脸上滑过了一丝害怕的表情。

皇影啧了一下嘴，他基本上可以猜到这孩子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吗？”过了一会，他又开口问。

聂风睁大了眼睛看着皇影，像是在观察着对方每一丝最细微的表情，两三分钟之后抿了抿嘴唇，从床上下来。“抱歉……”他很小声地朝皇影说，皇影坐在椅子上，有些不知所谓地嗯嗯啊啊了两声，直到聂风侧着身子从他身边走过去的时候才意识到什么地起身追过去：“你等一下，我不是那个意思！”

聂风转过身来，皇影比他高上了一个头还多，他得努力仰头才能和追上来的人对视。

“我不是要赶你走，”皇影咳嗽了一声，“你要没什么地方去，就先留下来吧。”



第二天是周末，皇影习惯性地睡晚了一些，等到他醒来的时候墙上挂着的大挂钟时针已经指过了9字，分针也已经移到了6字上。他伸了个懒腰坐起来，很有点诧异地想为什么本来挂在客厅里的挂钟会出现在卧室的墙上，又立即意识到自己昨天晚上是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的。他打着哈欠掀开被子从沙发上下来，看见卧室的门已经打开了，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枕头压在它上面，床单也被捋得平平整整，如果不是阳台上传来洗东西的水声，他几乎会以为昨天晚上那张床上根本没有睡过人。

“聂风？”他叫了一声，一边朝阳台上走过去。走到阳台上的时候他愣了一下，那些他堆在坏了的洗衣机上打算等到修好了洗衣机再洗的东西已经被晾在衣架上，正向下滴着水。站在水斗边搓洗着最后一条床单的聂风转过头看他，又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床单。“马上就洗好了。”

皇影嘴角不自觉地抽了一下。聂风就穿着昨天他拿给的衬衫和长裤，甚至都连一件外套都没加地站在阳台上用冷水洗了一个早上的大件东西——这让他觉得自己跟上个世纪某位作家文里写的拿摩温一样。

“这些东西没必要手洗的。”他走过去把聂风还在搓洗着的那条床单抢下来扔到水桶里随便涮了涮提起来拧干晾起来，然后甩了甩手上的水拉着又缩到了一角看着自己的人走到了客厅里。“吃东西了没有？”他问，然后毫不意外地得到了否定的答复。

“吃的东西就在冰箱里，你自己拿就可以了。”皇影又叹了口气，然后走向厨房，半道上他又折了回来，把聂风塞进自己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沙发上的被子里：“你在这里躺着，别再乱跑了。”



做早饭的途中皇影就听见聂风在客厅里打喷嚏，昨天晚上他也隔着卧室的门听见过喷嚏声，显然某个早就感冒了的小孩又自己让自己感冒加重了。他在厨房里朝外问了一声，聂风没回答，等到他端着早饭走出去的时候，看见聂风老老实实地呆在沙发上，被子盖到下巴颏，只露出一张脸在外头，很冷一样地在被子里下蜷成了一团。

“我看看，”他放下手里的盘子和碗，走过去摸了摸聂风的额头，果然在发热：“看吧，这就是不好好照顾自己的下场。我去找点药给你。”

“没关系的……”聂风却小声说，刚转过身子的皇影又转了回来：“什么叫没关系，生病就要吃药。”说着他虎起脸来：“要是吃药好不了，就得去医院打针。”

聂风的脸上果然露出了害怕的表情，但是他似乎是太害怕了点，那已经不是小孩子害怕打针的样子，似乎“医院”对他来说真的是个非常恐怖的地方。

“我不会这么麻烦的，”皇影还在研究着他那种害怕到底是为什么的时候，他已经很急切地开口：“我马上会好的。”

皇影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谁都会生病，这怎么能算麻烦？”

“我真的马上会好的。”聂风却坚持这么说，皇影只能又拍拍他，找了药来给他，一直看着他吃下然后睡着，才走到桌边吃掉自己已经冷了的早饭。

吃完早饭后皇影又回到了沙发边上，聂风的姿势变过了，一只手从沙发边上垂下来，手指碰到了地面，他摇摇头，过去把那只手从地上拉起来，想要放回被子里去，睡梦中的聂风却抓住了他的手，抓住了，就不肯放掉地再加上另一只手，两只手一起紧紧抓住他那只手，朝怀里搂。

皇影一开始有点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但最后他没那么做，只是调整了一下姿势，在沙发边上坐下来。聂风搂住他的手之后，本来微微皱着的眉头就舒展开了，像是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这孩子的潜意识中似乎很希望和人接近，但是清醒的时候又会习惯性地让自己缩到一角。皇影低头看着那张脸，忍不住又要微微叹气。他在心理学方面没有研究，但也能看出来聂风的症状至少是经历过家庭冷暴力的，这正是令他觉得奇怪的地方。



聂风一直睡到很晚才醒。皇影等他放开手之后用另一只手揉着那只保持一个姿势太久、有些发麻的手臂，过一会又去摸了摸他的额头。“还好，不发烧了。”

“对不起。”他却这么回答，一脸内疚地看着皇影那条胳膊。

皇影于是又摸了摸他的头：“没事的，就是有点麻。没事的。”说着站起来去收拾桌上的碗筷。

聂风在背后看着皇影的动作，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吭声，等到皇影收拾了碗筷盘碟端着走进厨房时，才又听见他的声音：“我不是故意要发烧的，真的不是。”

皇影的脚步停了一下，他把手里的东西胡乱塞进厨房洗碗池里，然后冲了冲手，在身上胡乱擦着大步走回了客厅，拖了张椅子在聂风对面坐下。“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聂风眨了一下眼睛，同时咬紧了嘴唇，直咬到下唇发白才又开口：“等衣服干了我就会走的。”皇影只是盯着他，什么话也没说，于是他再重复了一遍：“等我衣服干了，我一定走！”

皇影仍然没说话，只是抬起右手，轻轻拍了拍聂风左边脸颊。

“我没说要你走，”他叹着气说，看着对面的孩子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我没有说过要你走，对吧？所以，你喜欢的话，可以留下来。”

聂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很欢喜的光，不过那丝光很快就消失了。“可是……”他迟疑地说，就像是根本不相信天底下还有什么地方肯让自己呆着。

“你想留下来的话，就留下来吧。”皇影截断了“可是……”，他几乎开始痛恨让这孩子变成这个样子的人，他可以保证，在他三十五年的生命历程里再没有见过比聂风更漂亮乖巧的孩子。

聂风再被他打断之后有一段时间没有说话，只是愣愣地看着他，而后开始很频繁地眨动眼睛——那双漂亮的眼睛在此之前漾起了水光，这么眨动只是为了不让它落下来。皇影转到了沙发上坐着，把聂风的头揽到自己胸前，他没听见聂风的哭声，只是在手指抚过聂风脸侧的时候，指尖沾到了湿润的痕迹。




#皇聂

2、

皇影打开房门，然后就闻到了一股奇怪的焦味。

他提着买回来的菜朝厨房走过去——那焦味就是从里头飘出来的——聂风正呆在里面，用惊恐的表情面对着他，两只手都藏在身后，像是拿着什么东西。

皇影扫了一眼厨房，已经知道不见了什么，他把菜放在案板上，走向聂风，把人逼到了墙角，然后伸手朝对方身后摸过去。他摸到了聂风努力要隐藏的那样东西，下一瞬间就被烫得缩回了手，再下一刻就发火了：“你连烫都不知道的吗！还不把它放一边去！”

他的呵斥之下聂风才把藏在身后的东西拿到面前来，电饭锅里头是一团看不出原来模样的东西，他也没管，先揪着聂风把锅子扔到洗碗池里，然后开大了水龙头抓着那两只已经被烫伤了的手放在冷水下面一顿猛冲。

“没事的，不痛……”哗哗的水声里，他正打算去找点烫伤药，就又听见聂风的声音。

“不痛就见鬼了！”皇影没好气地回应，他关了龙头，拖着聂风出去在沙发上坐下，然后翻出了烫伤药敷在那些水泡上，聂风在他敷药的时候瑟缩了一下，于是他把手放得更轻，一边又问：“烧饭的时候忘了放水？”

聂风在这个问题之后又抖了一下，皇影抬头看他，他看上去很吃惊。

“很多人第一次烧饭都这样，又不止你一个。”皇影笑了笑，他放下药膏，捧着已经上好药的两只手吹了吹，问：“怎么样？好点没有？”

聂风飞快地点头，皇影放开他的手，在他肩上拍了拍：“手先别碰其他东西，坐这看看电视吧，喜欢看什么？动画片？”



皇影把锅里的菜盛到盘子里，又走到厨房门口，朝客厅里的聂风看过去。聂风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没动，两只上好药的手一边一只摊放在腿上，很认真地盯着电视机上相互追逐着的猫和老鼠。鲜少有人会这么认真地看这部动画，也很少有人会看了这么久，连笑都不笑。

“动画片怎么样？好玩吧？”把菜端出去时，皇影顺口问。聂风“嗯”了一声，皇影转头看过去的时候他已经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紧张地望着这边。皇影于是朝他招招手：“好了，过来吃饭了。”

聂风听话地走过来，在皇影坐下之后坐下，然后伸手去拿筷子，却又在皇影皱起眉头的注视下小心地收回了手。皇影回到厨房去拿了个调羹给他：“这个看看能用不？”

看着对方用调羹也不顺眼的皇影最后干脆把碗和勺子都从聂风手里抢了下来。“张嘴。”他舀了一勺米饭，开口命令。



收拾收拾去洗碗的皇影在过程中又伸出头朝客厅望去。一直打着小小饱嗝的聂风抱着靠枕蜷在沙发上继续看着猫和老鼠的追逐战，他像小动物一样把自己蜷得很小，然后微微地前后摇动着，脸上还是那种想要笑又不敢笑的表情。

皇影洗好碗，擦干了手走出去，在沙发上坐下来，聂风歪着头看了他一会，这次终于没站起来，过不久就一点一点地蹭了过来，挪到了他身边，想再靠过来又不敢再靠近地在中间保留着一段距离。

“要抱抱？”皇影问。

“可以抱抱？”聂风却反问他。

皇影叹了口气，张开手把人搂进了怀里，聂风就很乖地靠在他胸前，一动不动，过了很久才很轻很轻地叹出一口满足的气。听见聂风叹气，皇影又叹了一声，他把聂风搂得更紧了点，这孩子确实瘦得很，隔着层厚毛线衣还能够摸到身上的骨头，腰也细得两把就能掐过来。

“晚上要我陪你睡吗？”他把手从聂风腰上移开，抚摸着对方的后背，轻声问。

聂风在他胸前点点头，又像怕他后悔一样补充说：“我睡觉的时候很乖的。”

“那么我们现在到里面房间去。里面有空调，外面没有。你有点冷了，对吧？”

聂风又点点头，皇影抱着他向卧室走去的时候他侧过头看着电视屏幕上那只打嗝个没完的小狗，小心地问：“里面可不可以看？”



皇影睁开眼睛，从枕边摸出手机来看了看时间，然后朝床尾方向的电视机看过去。

那张影碟已经放完了，屏保程序上几个品牌图标游来游去，整个房间里就只剩下电视机前面那么一片光。他借着这点光看了看身边的聂风，聂风睡得很好，一只手里还捏着遥控器搭在他身上——显然这个小家伙还不知道电视可以定时关机。

他从聂风手里把遥控器轻轻顺出来，关了机，完全的黑暗里聂风动了一下，那只被抽走了遥控器的手在他身上一顿乱摸。皇影不禁笑了起来，他抓住了那只手，把它放回主人身边，一边说：“电视已经关掉了。”

半睡半醒的聂风“唔”了一声，然后突然坐起来，皇影被他吓了一跳，伸手去揿亮了床头的灯：“怎么了？”

聂风揉了两下眼睛，过了一会才像认出来皇影是谁。“没，没什么。”他很有点抱歉地结结巴巴地说，又跳下地去：“我去一下洗手间。”

皇影看着人走出门去，回手把灯调暗了一点，他又躺下去，想等聂风回来要不要问问是不是做了什么噩梦，快要睡熟的时候床垫那边才微微陷了下去，有只凉凉的小动物钻进了被窝里，碰了他一下又马上移开，他又伸出手，把那只逃开的小动物抓了回来，放在手臂底下，用手掌拍了拍对方背部：“乖，睡吧。”

3、

手机闹铃声响起的那一瞬间皇影就立刻把它给关上了。陷在被子里的聂风却还是被那短促的声音惊醒了，敏捷地跳下地去。皇影诧异地看着他的时候，他回看来的目光简直可以说是惊恐的。

“怎么了？”皇影的睡意也一扫而空，他移过去把聂风抓上了床，塞进被子里问。

聂风直直看了他很久，眼睛里头的惊恐才渐渐散掉，皇影刚要说点什么，手机里设定的第二道闹铃又响了起来，他伸手去摸手机，眼睛还看着聂风，于是看见聂风又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你怕这个声音？”皇影关掉了手机的声音，然后问。聂风嘴唇动了动，却没给出回答。皇影再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又摸摸他的头，起身走到卧室外头，关起门来在外面打了个电话。

他打完电话进来的时候聂风已经叠好了被子，正在整理床单，听见他开门进门的声音就立刻转过头来。

“你不要睡了吗？”皇影问了一句，过去帮着一起整理，一面顺口说：“等会吃完早饭，我带你上街走走，买两件衣服，我的衣服你穿太大了。”

聂风的手停了下来，皇影起先没在意，之后才意识到什么地直起腰来看他。

“……不要……”聂风声音很轻地说。

“什么不要？你总不能一直穿我的衣服。”皇影有些好笑地看着好像怕出门的小孩。

聂风却摇了摇头：“……不要看医生……”

皇影愣了一下。他刚才特意离卧室远远的，走到阳台上去打电话去办公室请假，又给熟悉的心理医生打电话预约，就是不想让聂风听见自己在说什么，他声音不大，又隔得远，中间还有一扇门，完全想不到聂风居然还能听见。

“不是去看医生，”他试着说谎——也许聂风是瞎猜的，不是真的听见了他在说什么：“你又没生病，干嘛去医院？”这么说着的同时，他又把聂风的手拉到眼前看了看，聂风下意识地要把还没好的手收回来的时候他了然地笑了笑：“手烫伤的不是很严重，你乖乖的不要再去洗东西干什么，上几天药就会好了，不用去医院的。”

聂风“嗯”了一声，在皇影看过来的时候他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在皇影转身出门去准备早饭的时候抿紧嘴唇盯着背影看，他眼睛里有泪水在打转，只是一直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就飞快地抬起手用手背擦掉。过一会他也走出了卧室，站在厨房门口看着皇影忙碌的身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再咽了回去。



“皇影，你亲戚？”

同一栋楼里住着的大婶牵着自己家的小白狗很有点好奇地凑过来问。她好奇地打量着把自己努力藏在皇影身后的聂风，手里牵着的那条小白狗也很好奇地凑过去，嗅着陌生人的裤腿。

“是啊。”皇影随口回答着，他又回头看了看紧紧揪着自己手臂的聂风，然后低下头瞧瞧那只似乎对聂风很有好感不停往上凑的小白狗，笑了起来：“你怕狗？这只西施狗很乖。”

大婶也笑起来，她收了一下手里的牵引带，然后蹲下身把小狗抱起来，抓着小狗的右前爪朝聂风招了招：“我家宝宝从来不咬人的，它看起来很喜欢你哦。”

聂风看了看那只吐着舌头的小白狗，最终还是把自己藏在皇影身后。皇影带着他走出了老远，还听见大婶的叹气声：“这小孩这个样子，作孽哟……”

“你真的这么怕狗？以前被咬过？”打了辆车坐上之后，皇影又开口问，他本来想坐前座的，但是聂风一直抓着他的手臂不放，所以他也就只好和聂风一起坐进后座。

聂风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一只手松开了皇影的手臂，不自觉地伸下去摸了摸左边的小腿，皇影伸手过去拉起那边的裤腿，在接近脚踝的地方果然有几个深深的牙印，像几个紫黑色的小章一样压在皮肤上。

“你怎么会被咬成这样？”皇影有点吃惊地问，西施犬这一类宠物狗绝对留不下这种牙印。

聂风低下头不吭声，他把那条腿收到了座位上，移过去靠住车门。皇影再问他，他也不说话，倒是出租车司机开口了：“现在的狗凶得很，什么人都敢咬，为什么，就是主人有钱呗……”



从养狗延伸到国家政策再延伸到人性高度的出租车司机的滔滔不绝中，车子终于停住了，付了钱下车后，皇影长长吁了一口气，拉起聂风朝旁边的商店走去。

这家百货商店是他常来买衣服的地方，不过像聂风这么大年纪的小孩要穿什么他就不大清楚了，二十年后的流行和二十年前的流行显然不可能一样，他一路走，一边看了看经过身边的和聂风差不多年纪的男孩的打扮，始终还是不得要领。于是他只好把聂风交到了卖衣服的中年女服务员手里：“麻烦找两件他能穿的衣服。”

女服务员看了看聂风又看了看皇影。“带儿子来买衣服？”她问，又笑着拍拍聂风：“小伙子要穿什么自己会挑的。”

“他就是不会挑才要麻烦你。”皇影回答，女服务员扬了一下眉，再看了看聂风：“外套还是羽绒服？”

“都要吧，多拿几件来试试好了。”

聂风来来回回换衣服，长外套到短外套，长羽绒服到短羽绒服，穿着看起来都不错，女服务员在旁边笑嘻嘻地怂恿都买下来，皇影只能扬扬眉，当作没听见。到最后他从那几件衣服里头挑出件羊绒的长大衣，再拿了件有毛领的羽绒服，塞给聂风：“这两件你穿着不错。”

聂风犹豫地看着衣服上面的标牌。“太贵了……”他把那两件衣服放下来，小声说。

皇影也去看了看标牌，再看了看外面放着的打折的牌子，心里计算了一下价钱。“还好啊，打三折呢，买两件应该还有折扣吧，不贵。”他没再理聂风，把衣服直接递给了服务员：“就要这两件了。”

4、

从有着中央空调的商店里走出来，吹着外面的冷风，皇影也打了个哆嗦，他转过身去，帮聂风把脖子上的围巾系系好，又把羽绒服的毛领再提提高，聂风半张脸都被他藏在了毛领和围巾里，只露出两只眼睛乌溜溜盯着他。

“这下子暖和了吧？”他再把羽绒服的帽子也翻上来，这下聂风整张脸都藏在了帽沿和领口镶着的白色毛毛里，只有声音飘出来：“嗯。”

皇影很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看了看手表：“中午了，我们先去吃个午饭。”他提着装衣服的袋子走下了几级楼梯，突然发现聂风没跟上来，停下脚步回头时，聂风就立刻从上面赶下来，跟着他一起走。



中午的时候每家餐厅里面人都挺多，上菜也相应得慢，皇影等位的时候就有点不耐烦，好不容易坐下来点了菜，又迟迟不见上来，于是更加不耐烦地叫服务生催了两次，坐在他对面的聂风却没有一点不耐烦的表现，只是在那边很好奇地来来回回看着餐厅里的一切，过一会目光又落到了他脸上，等他看过来了，又立刻低下头假装研究面前的餐碟。

“肚子饿了？”这样重复的次数一多，皇影有些奇怪，他这么问一句，又再叫服务生催上菜，还好这次服务生还没离开，他点的东西就已经上来了，热气蒸腾的汤和菜放在两人中间，他于是没瞧见聂风的目光黯淡了一下，又抿了抿嘴唇。

“快点吃吧，”他一边夹着菜放到聂风面前的碟子里，一边说：“吃完了我带你去见个人。”

聂风盯着碟子里的菜，两只手都放在桌子下面，好像看就能看饱。

“冷了就不好吃了。”皇影又说，他用筷子敲了一下聂风面前的那只碟子，聂风抬头看过来的时候他问：“手还很痛？不方便的话你坐过来我喂你。”

聂风摇了摇头，把右手从桌子下面拿了出来，抓起筷子开始吃碟子里的菜，他吃得很慢，已经不在细嚼慢咽的范围内，而是有点刻意拖时间的感觉。皇影舀给他的汤他也在很小口很小口地喝，就像在品茶或者吃药一样。

“你不喜欢这里的菜？”注意到这点之后皇影又问。

聂风又摇了摇头，终于意识到自己吃得太慢似地恢复了正常的饮食速度。皇影本来以为他胃口不好，但是看见现在又觉得不大像，想想看也没再多说什么，自己吃好了之后就靠在椅背上，看着聂风埋头啃着一只鹌鹑。

“下次我带你去吃川菜。你吃不吃辣的？”聂风放下鹌鹑的残骸，用餐巾擦着嘴时，皇影已经在脑子里把市内的餐馆都排列组合了一遍，这时候问。

聂风的眼睛亮了一下。“吃的。”他立刻回答，好像怕皇影改变主意，然后跑到皇影这边来提起了装着衣服的袋子，眼睛亮亮地看着还没从椅子上起身的皇影：“回家吗？”

皇影站起来，先整理了一下聂风脖子上的围巾，再从他手里提过袋子。

“等见过我说的那个人，我们就回家。”



漂亮的女医生在皇影进门后就从她的大办公桌后面站起来，笑盈盈地迎上去打招呼，又看了看跟在皇影身后蹭进门来的聂风，有点惊讶地看着皇影问：“师兄，你什么时候结婚了？怎么都没请我喝喜酒？”

“我什么时候结婚了？”皇影反问一句，然后就笑起来：“我还没结婚呢。他不是我儿子。”

女医生“哦”了一声，过去拉着有点想朝外躲的聂风，带他到沙发上坐下来，一边朝皇影问：“那这孩子是？”

“前两天在家门口遇上的。”皇影轻描淡写说了一句，女医生会意地站起来，让端着茶水进来的助手把茶杯放到沙发前的茶几上，又和皇影走到了隔壁的房间，她把隔音效果很好的房门带上后，皱着眉问：“这孩子多大了？叫什么名字？知道他家在哪里吗？”

“他自己说十五岁，叫聂风。我问过他家在哪里，不过他不肯说。”

皇影回答了她的问题，而后问：“你觉得他怎么样？”

女医生笑了笑：“情况看上去不乐观，不过还是让我先和他谈谈好了。”



聂风和女医生呆在她那个隔音效果很好的办公室里聊天的时候，皇影就坐在外面的房间里喝茶，顺便翻翻报纸。

候诊室里头除了他还有其他人，大多都是家长带着子女过来，家长脸上大多都是愁云惨雾，子女倒是表情各异，有些更是满脸不耐烦。

他看了一会报纸，站起来走到办公室的门边，想听听里面在说什么，还什么都没听到，转眼小助手就过来了，他只能朝着那个小姑娘笑笑，有点尴尬地回到自己的位子上，继续拿起报纸心不在焉地翻着，眼睛也还不时地往那扇门上瞟。

他对心理学方面的了解仅限于好奇和无聊时翻过的几本书，水平也就在能瞧出聂风的心理状态有问题的程度上，至于到底这心理问题有多严重，他就毫无所知了。

盯着那紧闭着的白色门板，他确实很有点担心，一面又在安慰自己：也许没什么大问题。



皇影喝完了几杯茶，把那叠报纸来来回回正正反反地看了几遍，又看了好几次手表，一个小时才终于过完了，听见门响的那一刻他正好端着茶站在门前不远处发呆，还没醒过神来就有人从门里面扑出来抱住了他，那杯茶水也被碰洒在人身上和地上。

“聂风？你怎么了？”他很诧异地回抱住对方，一面向助手小姐道歉，一面问。

聂风只是紧紧搂住他，一句话也不说，漂亮的女医生跟在后面走了出来，看见他们两个目前的状态叹了口气：“你进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就我一个？”皇影下意识地开口，女医生点点头时他低头看着抱着自己不放手的聂风，叹口气拍拍对方的后背：“我就离开一下，马上回来，你在这边坐着等我，好不好？”他和声哄了一会，聂风才终于肯放开手，跟着助手小姐走去坐下来，却还是用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走进办公室的皇影。



女医生拉了一把回头的皇影，然后关上了门。

“怎么样？”皇影依着她的意思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来，问。

“我问他问题，他不回答，后来我给他问卷做，他做出来的结果……”女医生拍了拍茶几上倒扣着放着的两张纸：“再正常没有。”

“是好事吗？”

女医生耸耸肩：“我只能说，他很聪明，知道选什么选项会让他看起来很正常。但是在我看来，他的这种行为本身就是不正常的。”

“那么结论是？”

“我认为他的心理问题很严重，童年期受虐导致心理创伤。”

皇影叹口气：“我也这么想。能治好吗？”

女医生又笑笑：“心理疾病可不和其他疾病一样，开点药，或者动个手术就能好。我想问个问题：你打算收养他？”

皇影踌躇了一下，没法立刻给出答案。他在考虑的同时，听见女医生也叹了口气：“他现在很依赖你，做完问卷之后就一直问我他能不能和你回去，好像以为你会把他丢在这里自己走。看来你捡了只刚出壳的小雏鸟回去养哦。”

“他很害怕医院。我本来以为他只是怕打针吃药，但是事实上他是害怕医院，你能想出这是什么原因？”女医生这么说的时候，皇影也想到了什么，于是开口征询对方意见。

女医生好好想了想，然后摇摇头：“这个我不能乱下结论，除非他自己肯跟我交流。要不这样吧，你先带他回去，有什么问题，随时和我联系。”

皇影应了一声，从沙发上站起来，女医生送他出门，要开门的时候又看住他：“你要是想收养他，估计得做好准备，以聂风现在的状态，你对他得很有耐心。而且老实说，像他这种孩子，成年之后很多都会有精神方面的问题，像自残倾向之类……也许你应该和收容孤儿的组织联系一下，他们那里有专业人员，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事情。”

皇影似是而非地“唔”了一声，拉开门走了出去。坐在外面眼巴巴盯着房门的聂风看见他出来马上站了起来，提着装衣服的袋子跑到他身边，抓住了他的手，仰起脸满怀希冀地问：“回家吗？”

皇影低头看了看聂风抓着自己的那只手，他眼光才落到手指上，聂风就立刻把手松开缩到了背后，当他伸手过去要接过衣服袋子的时候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回家。”皇影还是把那只提袋拿到了自己手上，然后拉过了聂风刚才收回去的那只手，放进自己外套的口袋里。又在口袋外面轻轻拍了拍：“回家。”

5、

“皇影，你这段时间一下班就往家赶，找你撮一顿都不肯了。”

听到似真似假的抱怨时皇影继续着收拾桌上东西的动作。

“在我家里那个还没学会烧饭之前，我是不在外面吃了。”

刚才说话的人“哦”地一下睁大了眼睛：“哟嗬？怎么怎么？金屋藏娇了这是？有本事呀你！”

皇影哗啦一下锁上抽屉，把钥匙揣进兜里。“别乱说话，什么金屋藏娇。”

他的反驳一出口就淹没在人民群众的七嘴八舌里。

“我说你最近怎么心情特别好呢！”

“是啊，看上去容光焕发很不一样啊。”

“女朋友带出来让我们看看嘛。放心了，朋友妻不可戏这点我们还是知道的。”

“谦虚什么啊，什么叫做没学会烧饭之前，就是怕我们去家里蹭饭嘛！”

“就是嘛！嫂子的手艺还会不好？”

他又说了两句话，照样被这些声音盖过去，于是他干脆不再说话，径自走出门去，身后还有人追出来大叫：“嘿！说真的，啥时候带嫂子出来让我们见见……”他也只当没听见，走到大楼门口时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翻开盖子揿了个号码。

没响两声那边就接了起来。听见他的声音那边的人就急急地开始说话：“饭烧好了，这次没糊，水我也没放多，你说的那些菜我都洗好切好了，排骨也放到锅里面开始煮了——就是，好像我剁太碎了……”

皇影无奈地笑了一下：“排骨我买回去就已经剁好了，你稍微洗一下就可以放锅里了——对了，你有没有把第一遍过的水倒掉？”

他刚说完，那头聂风就惊呼了一声，丢下电话听筒冲去了厨房，一顿远距离外的稀里哗啦声音之后，电话听筒终于又被人拿了起来，聂风的声音再次传过来：“我刚才把水倒掉了，然后放了水重新煮，这下可以了吧？”

“可以了，你让它在那边煮着，看着点火就好，其他的菜等我回家教你。”等到那边聂风挂了电话，皇影才关上手机，他想把手机放回口袋里，却被鬼鬼祟祟跟在后面的人一把抢了过去。
“美人啊！”抢走手机的办公室里的无聊人士翻开上盖，对着手机桌面嚷了起来：“艳福不浅嘛！看上去还年轻得很唻！”

皇影脸色沉了一点，他过去把手机一把抢回来，一句话也不说地大步走出门去，留下一群探头探脑的八卦党党徒望着他的背影窃窃私语。

他手机的桌面是不久前聂风的相片，那天他拿着猫和老鼠的影碟和一只大抱熊交涉了很久，才终于让聂风答应照相——只要是大一点的、奇怪一点的声音都可以让聂风感到恐惧，更不用说闪光灯的光亮了——在这之前他还拿着相机对着自己卡嚓了很多下来证明相机是样无害的物体。

走出一段路之后他重新把手机掏了出来，打开来看了看桌面上聂风的那张相片——聂风似乎很喜欢那件有毛领的羽绒服，只要一有可能就会把它套在身上，拍照的时候他也穿着那一身，手里还抱着只毛绒绒的大熊，整张脸差不多都搁在了绒毛里，一双眼睛亮亮地望着他，皇影一直以为那双眼睛是这孩子脸上最漂亮的部位，没有什么人看见这双眼睛不会心软。

他对着手机笑了一下，收起来看一看前方一百米远处的公交车站，挥手拦住了一辆出租车。



聂风一只手搂着那只大熊，赤着脚跑过来开门。看见皇影的时候他马上指着厨房：“我好像真的把排骨剁得太碎了……”

皇影关上门，脱了鞋子换上拖鞋，安慰了他两声又呵斥他去穿鞋子，然后走进厨房，揭开了煮着排骨的锅盖。在看清楚锅里面的东西之后，他忍不住回头去瞧穿好了毛绒拖鞋抱着熊胆战心惊站在厨房门口的聂风，考虑了一会之后终于叹口气：“你能把排骨剁成饺子馅，也很不容易了。”

“那……是不是不能用了……”聂风低下头在地板上来回蹭着鞋头上那只粉红色的小兔子。

皇影又看了看锅里的其实没那么夸张的“肉馅”，再叹了口气：“碎就碎点吧，还行。你至少没把白萝卜也切碎。”

“你说白萝卜切成3厘米见方的块，所以我就没有切碎。”听到还能用，聂风松了一口气，又帮菜板上的萝卜讲解。

皇影也在盯着那些萝卜块，过了会儿长出口气：“你刀工真不错。每块都一样大小。”他用筷子捅了一下那些“排骨”，把萝卜块和旁边的姜片和葱段丢下去，再倒了点料酒，盖起锅盖，然后过去把聂风手里的熊抓出来放到一边的椅子上，让它坐稳当了，再拉着聂风进了厨房：“过来，教你做菜。”



这一顿晚饭直到晚上9点多才吃上。饭菜端上桌后聂风把自己藏在熊的后面，坚决不敢探出头来。

“其实……嗯……还不是很糟糕……”皇影对着桌上的菜做总结陈词。毕竟是有他在旁边监视，那些菜虽然惨了点，但是至少还可以入口——不能入口的第一梯队现在已经躺在厨房的垃圾桶里呜呼哀哉了。

“嗯，至少米饭你已经做得不错了。”看了看缩在熊后头的聂风，皇影又说。

聂风从熊后面露出了小半张脸和一只眼睛，然后又缩回去。“我太笨了。”他嘟哝着。

“烧菜这种事情多练练就好了。”皇影拍了拍那只熊，又把聂风的手从熊后面拉出来塞进双筷子：“吃饭了吃饭了，自己烧的菜吃起来特别香的。我第一次学做菜的时候也和你差不多，练熟了就好了。”

“浪费了好多……”聂风很有点耿耿于怀地继续嘟哝，不过还是把熊放到了旁边的椅子上，端起碗开始吃饭。皇影看了他一会，伸手过去把他滑下来的头发夹回到耳后，想了想问：“想上学吗？”

聂风含着饭看了看皇影，想都没想就摇摇头。

“不想啊……”皇影有点困扰地皱了皱眉，看见聂风紧张地盯着自己时他笑了笑：“不想就算了。反正在家里自己学也是一样的，现在什么电视学校网络学校也火得很。等我查一下，然后我们去报个名，你就在家里学。”

聂风终于把嘴里那口饭咽下去。“是不是要花很多钱？”他小心地问。

皇影摸了摸他的头发：“没多少钱。”

“可是……”

皇影改摸为拍：“没什么好可是的，等你长大了工作赚钱了，再还我好了。你今年十五是吧，也没几年。”

6、

聂风提着一袋东西从街拐角处的小超市出来，朝家里走。皇影今天加班不回家吃饭，早上在茶几上留下纸条，叫他记得去买洗发水和洗洁精，他从起床起就一直在打扫房间，直到现在才有时间出门——很不巧地撞上了附近小区的阿姨大婶们溜狗的时间段。

他贴着小区围墙的墙边走，把其他地方让给那些溜狗的人，但是经过身边的狗狗好像特别喜欢他，一个劲地朝他的方向凑过来，狗主人虽然在道歉并且收绳子，但是也够令他害怕了。
本来不长的路他花了一两倍的时间才走完，到了家门口正要摸出钥匙开门，突然感觉到有人看着自己。

他本能地飞快旋身，看见了对方的长相——那是个三十出头的女人，容貌美丽气质出众，他盯着看的时候她笑了笑走过来，指了指他正要开的那扇门：“请问，皇影是住这儿吗？”

聂风点点头，攥紧了手里的钥匙，紧张地看着那个女人，他本能地感到危险的逼近，却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危险。

女人又笑了一下，再问：“你和他住一起？是他的房客？”

聂风想点头，想想又觉得自己应该摇头，他还没琢磨明白的时候女人又开口了：“你是来这边念书的？多大了？家长也一起来了？”

“我没有家长……”女人的问话一句接一句，聂风费了很大力气才终于回答了她一个问题。女人听见他的回答后皱了眉：“那你是皇影收养的孩子？”

聂风又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女人却又笑了，这次她的笑容在他看来有点奇怪。

“我印象里他不是喜欢小孩的人。”女人又说。

聂风还是不知道她到底在说什么，女人也没在说什么让他不明白的话，只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笑了笑，转身走了。

女人走后又过了很久，聂风才把目光收回来，他低头看着脚下的地面，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块水泥地面已经被他生生踩碎，几道裂纹像只蜘蛛朝四周伸开长腿一样趴在那里。他又愣了一会，才终于转回身去打开了房门。



皇影晚上回来的时候差点被碎了的地面绊一跤，他抱怨着物业不敬业，一面打开门进去，聂风还没睡，正抱着那只能不离手就不离手的熊蜷在沙发上——他从那个心理医生那里知道，这是儿童时缺少关爱和拥抱导致的。

“吃晚饭了没有？”他一面脱着鞋，一面习惯性地问。

聂风抱着熊从沙发上站起来，盯着他看。皇影被看得有点不大自在。“怎么了？”

“今天有人来找你。”聂风把熊抱得紧了点，开口说。

“什么人？”皇影没太往心里去地随口问。

“是个女人，大概……三十多岁吧，卷卷的长头发，中等个子，皮肤很白，鹅蛋脸，眼睛大大的，挺漂亮。”

皇影飞快地在记忆里翻找着符合这个形象的人物名。最终被他找到了一个。

“她还说了什么？”

“她问我是不是租你房子住的房客，还问我有没有家长和我一起住，还有我是不是你收养的孩子。”

皇影有点头大。他在单人沙发上坐下来：“那你怎么跟她说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后来她没再问，就走了。”聂风看着皇影的表情，又试探着问：“她是谁？”

皇影靠在沙发靠背上抬起手来揉了揉额头，聂风放下熊跑到他坐着的沙发后面帮他揉着两边太阳穴，长发垂下来拂在他脸上，怪痒的，他笑了一下，回答说：“我前妻。”

聂风点了点头，又抿紧了嘴唇，皇影抬起手碰了一下他的脸颊：“怎么了？还有什么事？”

“……”聂风犹豫了一会，停下帮皇影揉着额角的手：“她说……你不喜欢小孩子……”



皇影半闭着眼睛享受着聂风的服务，他的头本来已经不很难受了，但是聂风说出来的话让他觉得头又变大了。“别管她说什么。我都和她离婚好几年了。”

“可是……”虽然皇影说“别管她”，聂风还是没法“别管她”：“她说的是真的吗？”

“她说的什么是真的？”皇影不是很明白地问。

“她说你不喜欢小孩子的。”聂风很快就给出了回答。他还站在沙发背后，皇影看不到的地方，换了种把自己藏起来的方法。

皇影唔了一下。“然后呢？”他在沙发上转了一下头，聂风比他更快地又转到了他看不见的地方。他没再跟着找人，转回身来拍了拍沙发扶手：“好了，过来。”

聂风踌躇了一下，还是听话地走过去，站在皇影拍过的沙发扶手旁边。

“我算是被你收养的吗？”他又问皇影。

这回轮到皇影踌躇了。要说收养手续，他确实没办过——聂风的身世来历他一直就没套出来过，也不想怎么努力去套，这样当然没法去办手续。“如果严格来说，我是没有办过收养你的手续……”他边想边说。

“那么我算你的房客吗？”聂风继续问。



皇影又唔了一声，继续琢磨着该怎么回答。他还没琢磨出来聂风又开口了。

“我要付你多少房租呢？”

皇影又有点头痛了，他抬手揉着额角，一面看向站在边上的聂风。“我刚才说的，只是说我们没有办正式的，官方的领养手续。”

“可是……我看见网上说，一定要办手续的。”

皇影继续揉额角：“如果要办手续，就得查清楚你的来历……”

聂风的脸色微微发白。很显然，他不想让人知道这些。“一定要这样吗？”

“政府部门的规定嘛。”皇影叹口气：“这些事情你别管了，没什么的。”

“可是……我不能就这样住你的房子，用你的钱。”聂风几乎要哭出来了，他下意识地用手在口袋里乱掏，却意识到就连身上里里外外的衣服都是皇影拿钱买的。

皇影看着他动作，又叹气：“我不是说过了，你长大了工作了赚钱再还我。”

“可是……那不行的……”聂风很执拗地说，皇影问他“怎么不行”，他也说不出来具体的，只是一个劲的苦恼。

皇影的头真的一个有两个大。他伸手抓住聂风——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聂风在动来动去，虽然其实聂风站在那里根本就没动过。“那好吧，那么你现在又有什么方法赚到钱来付我的房租？”

聂风说不出话来，他确实一分钱也没有。

皇影把他拉到怀里坐着，顺手又把熊也抓过来扔到他手里。“好了别想了。我愿意让你住我的房子用我的钱，就是这样。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那就等你有本事赚了钱了再还我，别在现在纠结这个，你还小呢，就算去工作也没人肯非法雇佣童工的。”

聂风搂着熊不再吭声，皇影于是就认定问题已经解决了，他长出一口气，又摸了摸聂风的头发，重新问：“吃晚饭了没有？”

聂风在他手掌下面点点头，皇影抬起手看了看手表，时针已经指向了10点，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把聂风连同那只熊一起抱起来，朝卧室走过去：“好了，到睡觉时间了，小孩子要早睡早起。”

聂风乖乖地答应一声，伸手越过那只熊抱住了他的脖子，低声说：“谢谢。”

“有什么好谢的。”皇影笑一下，他把聂风放到床上，很满意地开口：“终于胖了点，不像以前那么硌手了。”他的目光又下滑到聂风不知道什么时候短了一截的裤腿上，啧了一声：“又长高了，明天再去给你买条新裤子。”说话间又“咦”了一声弯下腰去，抓住聂风正要藏起来的左腿：“你腿上怎么了？”

聂风努力地要把腿收回来，又试着用熊挡住脚上那块瘀青。“没事的没事的。”他不停地说。

皇影没理他，拉高了那边裤腿，在瘀青处轻轻按了按。“什么时候撞到的？”

“大概……大概就是今天吧。”聂风给出的答案很含糊，完全没有可信度。他又补充：“我总是磕磕碰碰的，总是这样，没什么的，没几天自己会消的。”

皇影的脸色沉了下来，他伸手抓住聂风的右手，拉高了那边的衣袖——他记得聂风今晚右手好像撞到了沙发的靠背，果然前臂上有一大块瘀青。

放下衣袖之后他把熊从聂风怀里揪出来扔到床另一头：“过来脱衣服，我看看你身上到底有多少这种伤。”

7、

聂风右半边身体上有很严重的瘀青，看上去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打过，皇影的手从瘀青上摸过去的时候他像是痛又像是害怕一样地哆嗦了一下。

“怎么回事？”皇影收回手，再扫了一眼其他地方的瘀青之后拉起被子把聂风裹进去，一边问。

聂风在被子里头动了一下，给出的答案还是很含糊：“就是……在什么地方撞了一下吧，不疼的……真的不疼！”他很认真地看着皇影的眼睛，努力地想让对方相信自己的话。

皇影根本不可能相信这种解释。“在什么地方撞的？”他追问。

聂风眨了两下眼睛。“不知道……因为不疼呀。”

皇影看着坚持不肯说实话的小孩，最后选择威胁：“撞得这么严重还不疼，上医院看看！”

聂风用力地在被子里头向后退，同时用力摇头：“不去医院！”

“不去医院怎么知道你到底怎么回事！”皇影真的有点恼火，他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本来就挺凶，发火的时候就更凶。

聂风看着皇影的表情，确实有点害怕，但更害怕的始终还是医院。“不去医院……”他坚决地说，又扁了扁嘴，有点像是要哭了：“我就是摔了一跤……”

皇影松了口气，马上又觉得有点不对劲：“在哪里摔的？家里还是外面？”

聂风抽了抽鼻子。“家里……”他小声说，瞧瞧皇影的表情，又补充说：“浴室……”说着从被子里伸出手去，拉住皇影的手指：“我就是头有点晕，才不小心摔倒的，真的不疼，不要去医院……”
“头有点晕？”皇影的脸色又变了变：“经常这样？”

聂风飞快地点头，在皇影看来他似乎认为这件事情很值得高兴：“嗯，一直这样，我早就习惯了！没有事情的，真的没有！”过一会他又拉了拉皇影的手：“是不是不用去医院了？”

皇影的脸绿了，他把被子拉下来，找来衣服硬给聂风套上，然后不顾对方的反对把人抱起来就往外走。聂风在他手里挣扎着，想要跳下地去，但被他用力扣住。几次之后他终于有点没耐心地对着怀里的人低声咆哮起来：“你必须去医院看看！不听话的话我就把你丢出去！”

聂风被他的吼声吓得愣住了，呆在他怀里一动不敢动，等到终于敢有所动作了就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把头埋在他肩窝里，过一会发出低声的呜咽：“我不想去医院……”

皇影的心软了一下，觉得自己刚才是有点过分了。“就是去做个检查，最多验一下血，不痛的。”他拍了拍聂风的后背，柔声安慰。

“会痛的……”聂风却回答说：“检查都很痛……每次检查都很痛……”

皇影愣了一下，他停下了步子，然后转回去把聂风放回了床上，拉起被子给他盖上，又在对方身上轻轻拍了拍：“好的，我们不去医院，不过你要乖乖的，要是我不在的时候头晕了，就给我打电话。”

聂风很高兴地用力点头。皇影又哄了他几句，关上门走到阳台，摸出手机拨了个电话，然后再回到卧室里，聂风已经蜷着身子睡着了，眼角的泪痕还没有干，他站在床边看着那张睡脸，又叹了口气。



女医生走进门的时候聂风紧张地盯着她看。

女医生于是对他笑了笑：“嗨，我们又见面了。”她把手里的包放到桌子上，从里面拿出了一次性针筒和试管。

聂风在看到那些东西时脸上就一点血色也没有了。

他用求援的目光看着跟在女医生后面进门来的皇影。

当皇影安慰他叫他坐下来让医生抽血的时候他听话地坐了下来，乖巧地自己挽起了衣袖。

女医生在抽完血之后摸了摸他的头，再说了几句话就告辞了。皇影去厨房里做晚饭，留下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按着臂弯里用来止血的小棉球发呆。

“不痛的是吧？”皇影端着饭菜出来的时候笑着问他，聂风于是也就点了点头，也朝对方笑了笑。等到晚上皇影睡着了，他才小心地从床上下来，轻手轻脚地换好衣服出门。



女医生被敲门声吵醒的时候免不了诅咒几句，她披着衣服去开门，然后就被门口的人吓了一跳——皇影家里那个漂亮孩子站在门口，抿着嘴唇看着她。

“你……这么晚来找我？”她很诧异地问，又伸出头去看看皇影有没有跟在后面。

“我一个人来的……”聂风小声说，他用脚尖磨着地面：“我有点事……”

女医生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进了门。打开饮水机的开关烧热水的时候，她问：“找我有什么事？”

“检查结果能不能不告诉皇影？”

女医生呆了呆。“结果还没出来呢，”她回答说，而后就意识到什么：“你知道自己有什么问题？”

聂风又抿了一下嘴唇。“我血液含氧量低，容易头晕，嗯，有时候会晕倒……还有，我凝血功能不大好……”

女医生抽了一口气。“你这样很危险，”她说：“这种情况我不可能不告诉皇影。”说着她走过去把聂风右边的衣袖挽起来，露出下午的那个针眼，针眼附近的皮肤下面已经出现了一大片瘀紫。她把那边袖子放下去，又说：“如果我不告诉皇影这些事情，他后来自己发现了，那时候他会怎么看我。”

聂风又用脚尖碾着地毯，他掀起眼皮看了看女医生，又低头看脚前的地毯花纹。“可是……那我现在走来得及吗？”

女医生叹口气，拉他在沙发上坐下来，走过去冲了杯热可可塞到他手里：“你怕给皇影添麻烦？可是就这样走了，皇影会更难过，你的问题还不算很严重，平时小心点，不要做太剧烈的运动和重体力活，一般来说不会有什么太大问题。还有，喝完这杯可可，就快点回家吧，皇影现在可能已经在到处找你了。”

聂风低头看着热可可，杯口升腾的蒸汽在他睫毛上凝起一个个小水珠。

女医生坐在旁边看着他，又伸出手去放在他头发上，轻轻抚摸着：“你是个乖孩子，以前的事情就不要再去想它了。往后的人生还很长呢，皇影是个好人，你也很喜欢他对吧？那就让自己开开心心过日子。”

聂风点点头，转头向她露出个笑容，然后喝完了手里的热可可，站起来。

女医生送他到了门口，看着他走过走廊拐角，才关上门走去拿起电话，她按了几个数字，想了想，还是放下了听筒。

8、

“听好，以后不许爬高，不许搬重东西，不许使用菜刀对付肉类，需要削皮的水果用削皮器，西瓜等水果要么让卖的人一切二回来抱着用勺子舀，要么等我回来下刀，出现晕倒和要晕倒的症状马上给我电话，不小心哪里弄破了皮也一定要给我电话，云南白药在电视机柜右边第三格里，记得一定要用……”皇影一面在电脑上打字，一面朝身后的聂风念着自己打出来的字：“还有，以后谈女朋友的时候不许带她去坐过山车，也不许去玩蹦极之类的极限游戏……”

一直听着的聂风从熊身上抬起头来：“什么女朋友？”

皇影敲了个逗号。“就是女朋友，小鬼长大了都要谈女朋友的。”他转过头看了看聂风，又继续去想还有什么不可忽略的问题。

“谈女朋友……然后呢？”聂风却追着问。

皇影停下手想了想：“谈女朋友……然后当然是结婚，组成自己的家庭。”

聂风眨了眨眼睛：“那样是不是要搬出去？”

皇影又回头看看他，皱了一下眉：“这个嘛……到那时候再说吧，你现在还不用着急。”

聂风点点头，把坐着的椅子向前拖了一点，看着电脑液晶屏上的几行字：“我用刀不会剁到手的。”

皇影嘴角抽了一下：“这没得商量。”

聂风嘟哝了一声什么，声音太小，皇影没听清楚，只看见他开始揪熊的圆耳朵——那只大熊和聂风在一起呆了几个月了，中途也洗过一两次，毛毛摸起来已经不很舒服，不过聂风还是很喜欢它，除非是做一些实在没法抱着它的事情，其他时间都要跟它呆在一起，不过睡觉的时候他会很乖地把熊放到床边的椅子上——皇影有几次晚上起来去洗手间，都被床边那个硕大的黑影吓了一跳。

“……还有，每天晚上看电视不许超过9点……”皇影继续打字，再过一会，他又说：“也不许抱着你的熊。”

聂风“啊”了一声，皇影听见他在身后急急地问：“为什么不许抱着熊？”

“你是大孩子了，成天抱着熊不好，还有，我会把书房腾出来做你的房间，过两天放假的时候我陪你去挑家具，看你喜欢把房间布置成什么样子。”皇影把那一行“不许抱着熊”的文字从文档里删掉，一边说。

聂风又“啊”了一声，声音听起来很失落：“晚上不能和你一起睡了吗？”

“你是大孩子了，应该一个人睡。”皇影回过头，看见聂风可怜兮兮的表情时有点心软，但是他还是摸了摸对方的头发，坚持了自己的看法。

“我睡觉的时候睡相不好打搅到你了吗？还是我会说梦话？”

皇影摇摇头：“都不是。”

聂风看起来就更可怜：“那……你不喜欢我了吗？”

皇影呆了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说，你是大孩子了，会喜欢自己一个人睡。”

聂风抱着熊摇头，过一会他从椅子里跳起来，放下熊过去搂住了皇影：“我喜欢和你一起睡，真的！我不要一个人睡！”



女医生看着对面有点小郁闷的皇影，过一会笑出来：“他喜欢你还不好。很多家庭因为父母子女关系不佳才来找我做咨询，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第一，他不是我儿子……”皇影很谨慎地开口。

女医生敲了敲桌面：“其实你已经算收养他了，对吧？”

“第二，他已经十五岁了……”皇影继续说。

女医生笑一笑：“他的心理年龄显然没有到。”

“但是我的心理年龄和生理年龄是一致的……”皇影接着说。

女医生呆了一下：“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你这个问题比较复杂，需要从性心理学的角度来探讨……说起来我不记得师兄你是这种性取向，不过有种情况叫做境遇性同性恋，但是，老实说我不认为师兄你现在所处的环境是所谓的‘单性环境’。”

皇影什么话也没说，从椅子上站起来向外走，女医生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拦住他，把他硬拖到沙发上坐下，很认真地看着他问：“你是在很认真地和我讨论这个问题对吧？”

皇影点了点头。

“你打算把书房改成卧室和他分床睡——这个决定是因为你单纯觉得他应该一个人睡，还是夹带了你自己的私人原因？”

皇影面部肌肉抽搐了一下。“有什么区别？”

“区别很明显，”女医生耸了耸肩：“没有必要明知故问的。不过你也没必要回答了，我觉得答案已经很清楚了，现在问题是，那孩子怎么想？”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干你这一行的，再说我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去问他吧，就像你说的，他的心理年龄还没有到十五岁，也许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那么就是单纯的——喜欢和你一起睡，觉得那样有安全感。”

皇影显然也同意这种看法——所以他更加苦恼。

“那么我该怎么办？”

女医生想了想：“我还是建议你分房睡。”



书房里的东西被搬出来，衣柜、床、两张单人沙发、挂在壁上的液晶电视被搬了进去，把那间布置成卧室。

聂风抱着熊站在客厅角落里看着搬东西的人进进出出，等到东西各就各位，搬家工人也离开之后才从角落里挪出来，坐到客厅沙发里盯着电视屏幕发呆，吃完晚饭之后他也就乖乖地进了自己的房间。

皇影看着聂风关上门，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再收拾了一下客厅里散放着的从书房里搬出来还没找到归置地点的小东西，关上客厅的灯，走进了自己的卧室。

他躺在床上，反复了好一阵子才睡着——两个人一起睡久了，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是有点不习惯，他又有些担心聂风会害怕。

半夜里他房间的门响了一下，而后身下的床垫微微向下陷了一点，然后有东西哧溜一下钻进他的被子里来，小心翼翼地和他保持着一定距离，不碰到他的身体。

皇影翻了个身仰面躺着，溜进被子里来的那个小东西就像受惊一样地向被子外面退，就在“它”即将退出被子的时候皇影伸手抓住了一只凉凉的胳膊。“聂风？”他叫了名字。

半夜里钻进别人被子里被逮住的小孩眨眨眼睛。“我马上回去。”他小声说。

皇影没放手，他把聂风拉近点，顺着那条胳膊摸过去，聂风全身都是凉凉的，根本不像才从暖和的被窝里出来的人。“睡不着？”他问。

聂风点点头，缩进被子里搂住他的腰，头抵上他胸口。“一起睡好不好，就今天……明天我就自己睡。”他听见聂风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

“明天……明天你又说，后天我就自己睡……”皇影很有点无奈地朝下看，聂风又往他怀里缩了一点，好像很不好意思地嘟哝着：“真的……明天我就自己睡。”

“算了……”皇影叹口气：“等你想自己睡的时候吧……你总会想一个人睡的。”

9、

“中秋打算怎么过？”收拾着单位下发的月饼的无聊人士们相互问着。

也不能幸免地被问到的皇影很简单地回答：“还能怎么样？和往年一样。”

问他的人被这么没创意的答案噎得愣了一下，才又追上去问：“我说，有没有结婚的打算？你这场恋爱谈了有小一年了吧？”

“没有。”皇影依然很简单的回答，他懒得和这些八卦人士多说，反正再怎么解释，他们都会按照自己的喜好去重新排列组合出自己乐意接受的答案。

“这么多时间了，春节团拜都没见到你带人来给我们看看。这次中秋会带人出来走走呀。”

“都说了没有。”皇影继续给出简洁明了的答案，又加快了脚步。



聂风对中秋没什么感觉，对月饼倒是有点好奇，他用手指拨着那几块包装精美的月饼，仔细地看着上面标明的饼馅。

“你尝尝就知道什么味道了。”皇影在旁边说，他解下围裙放在一边椅子背上，一面注视着聂风。

小半年的时间里聂风长高了不少，他来的时候说自己十五岁，现在已经像个十七八岁的大孩子了，脸上却还带着和年龄不符的稚气——也许是和人接触太少的缘故，皇影这么想，聂风除了买点东西就很少出门，他似乎不需要任何社交活动，只需要和他的熊呆在沙发上看电视里的猫和老鼠相互追逐就可以过一辈子。

“明天晚上我们单位有活动，一起去玩怎么样？”想着，皇影朝正在小口小口咬着月饼的聂风问。

“会有很多人吗？”聂风含糊地问。

“你好像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聂风点点头，仔细地看皇影的表情。“那个活动，你一定要参加吗？”

皇影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本身也不是喜欢参加集体活动的人，聂风没有来之前就经常推掉各种各样的聚会，不过现在他觉得聂风是需要和外界交流的。“是单位组织的，要参加的。”最后他回答说。

“一定要带我去吗？”聂风又问。

“我想带你一起去。”皇影换了个说法，他又看了看聂风：“明天上街买两件新衣服。裤子好像又短了点。”



“又带你孩子来买衣服了？”女服务员笑眯眯地和皇影打招呼，看了看聂风她又啧啧摇头：“现在小孩真会长，买来的衣服一会儿就不能穿了，我儿子就是这样，暑假两个月，窜了十多公分。”

皇影随口敷衍着，女服务员去找衣服的时候他也随手拨弄着旁边的长裤。聂风是个天生的衣服架子，再长高一点完全可以去做服装模特，那些女服务员就经常边找着衣服边这么说，这种说法通常都不乏恭维的因子在里面，不过皇影觉得这是事实——虽然他没有办法想像聂风当模特的样子。

“你孩子身材真不错。”女服务员把衣服交给聂风，让他去旁边的试衣间换上，走回来同皇影说。

皇影又随口敷衍了两句，然后就看见聂风朝自己走过来，又像没看见自己一样从身边走了过去。

“聂风？”他有点惊讶地叫了一声，追上去。

听见他叫声的人停下来，转过身看他，也是满脸惊讶的表情，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后开口问：“请问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皇影意识到自己认错人了。面前的人虽然和聂风长得一模一样，但是还要比聂风高一点，年纪也大一些，而且也不像他带来的那个孩子一样胆怯怕生——这个和他带来的孩子同名同姓的年轻人可以说是光彩照人，而那个孩子却把自己的光彩藏在壳子里。

“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他向对方道歉，年轻人笑了笑，没在意，正要向他说什么，后面又有个一头卷发的年轻人跑过来，抓住那人的手臂叫起来：“嘿，聂风，我在那边见到个和你一模一样的人，他们还在做复制人吗？”

年轻人看向皇影，他制止了同伴的大呼小叫，脸上露出了微微尴尬的表情。“先生……”他开口要说什么，皇影却已经朝试衣间的方向匆匆走去。



聂风没在试衣间里，皇影问了旁边卖衣服的服务员，照他的形容，大多数都指向刚才那个年轻人走去的方向，最后才终于有人指了指商场后门的方向。

他道了谢，朝商场后门走过去，那里人不多，有几对青年男女在那里热吻着，看见他过来吓了一跳，皇影也没管他们，只是在角落里找着聂风的人影。

他找了很久，最后才终于在一道锈迹斑斑的铁门后面看见了抱着双腿坐着的聂风。那个孩子额头抵着膝盖，长发垂下去遮住脸，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能瞧见双肩在微微颤抖。

“聂风？”皇影叫了一声，聂风又抖了一下，慢慢地抬起头来，脸上又是皇影第一次见到他时那种惊恐的表情了。

“你不是去试衣服吗？怎么跑这里来了？”皇影走过去，想把他拉起来。手伸过去的时候他就又开始向后退。皇影只能停下来，蹲下身子看他：“聂风，怎么了？”

聂风又把脸埋进了膝盖里。“我不是聂风……”在皇影的手终于按上他肩头时，他低声说：“我是个复制出来的次品……”

皇影抽了一口冷气。他完全明白聂风心理问题的根源所在了。

“没那回事。”他柔声说：“谁说你是次品了？根本没这回事！”

“我真的是次品……”聂风坚持这么认为，他的声音就像从很深的水底下冒出来一样，细细的颤悠悠的，听得皇影都有点感到窒息。

“谁说的！”窒息感之后皇影很恼火地提高了声音：“你这么讨人喜欢，怎么会是次品！”

聂风动了一下，似乎是想抬头，却让自己更靠近了背后的墙。“没人喜欢次品……实验失败了，次品应该被销毁……”他喃喃道，像是已经完全缩回了自己的世界和自己的记忆里去。

皇影很想发火，但是不知道该向谁发火，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痛恨所谓的高科技。“我喜欢你。”他开口说。

聂风还是蜷在角落里，不动也不再说话。

皇影看着他，又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刚才的那两个年轻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了过来，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

聂风始终没有抬头，却像是知道他们过来了一样，颤抖得更加厉害。

皇影又看了那两个年轻人一眼，回头去把聂风抱起来，聂风躺在他臂弯里，一双手揪紧了他胸前的衣服，脸也紧紧贴在他胸口，整个人还是在不停地发着抖。

“先生……”他走到那两个年轻人面前的时候，长发的那一个又开了口，却没再说什么，和同伴一起侧身让开了一条道路，让他走出去。

10、

皇影很费力地打开了防盗门，他走进卧室，把聂风放在床上，要直起腰的时候聂风还是紧紧抓住他的衣服不放手，他只能也躺下去，继续把对方搂进怀里。

“没事了。”他低声说，聂风却一直发着抖，像是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于是皇影也就不再说话，伸手拉开了被子，盖在聂风身上，又把靠在床头的那只熊也拿过来，抓着它的前爪碰了碰聂风。

聂风却只是往被子里缩下去，他在被子下面放开了抓着皇影衣服的手，皇影掀开被子看他的时候，他又已经把自己蜷成了一个球。皇影把那只熊放到他身前，他也没有伸手过来抱住，只是一味向后退。

“你不要熊了吗？”皇影很奇怪地问。他又看了看自己胸前，那里干干的，没有水湿的痕迹，他以为聂风被自己抱着的时候会哭，然而事实上却没有。

“你真的不是次品，”他把熊放到一边，伸手过去摸着聂风的头发，慢慢地说：“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最乖的小孩，没人不喜欢你……”

聂风仍旧保持着那种胎儿呆在母腹里的姿势——尽管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时刻。皇影打算去给他弄点水来的时候才又听见他的声音：“我很笨……总是让人生气……我干不来他们要我干的事情，我一直都不听话……他们要听话的小孩，他们在我身上花了很多时间……还有很多钱……可是……”

皇影从门边走了回来。“他们要你干什么？”他问。

聂风又不再说话，皇影也不去追问，他坐在床边，默默地看着聂风，直到他以为那孩子睡着了，才又展开被子，小心地给人盖上，才走出去，把门小心关上。



“你说是复制人？”电话那头的女医生的声音拔高了几度，皇影都忍不住把手机拿开，过一会才放回耳边，她的声音也恢复了原来的音阶：“如果这样的话，就很好解释他的自卑感了，你刚才说在商场里见过和他一模一样的人，那么他现在这样的状态也很好理解……”

“我想知道的是现在该怎么办。”皇影打断了对方将要开始的长篇分析。

“你现在先不要刺激他，不要问他关于复制人的事情，耐心地试着和他交流……”

女医生的话又被皇影打断了：“我试过了，他不打算和我交流，他一直反复地说自己是次品，就连他最喜欢的熊都不要。”

女医生叹了口气，倒没有因为皇影接二连三地打断自己的话而生气：“那么他会主动接近你吗？我记得他很依恋你。”

皇影也叹气：“我把他放在床上的时候，他似乎表现出来了，但是我给他盖上被子之后……他就缩到被子里面，不接近我了。”

“这样吧，我过去看看。”女医生沉默了一下，开口说，在皇影答应下来打算挂电话的时候她叫了声“等等”，皇影问“还有什么事”的时候她又叹口气：“如果他是复制人的话，那么他血液中含氧量低和凝血功能不好的原因就很好解释，是复制人常见的基因缺陷——这是表现出来的缺陷，也许还有其他的，得做全面的检查才能知道他的身体到底是什么状况。这方面的情况不见得乐观。”

“你这是什么意思？”皇影皱起眉向电话里问。

女医生在那边又沉默了一会。“很多复制人的生命都很短暂……”她低声说：“他们天生的缺陷是没法用人力弥补的，如果……”

皇影二话没说地关了手机，把那样小机器朝着阳台的水斗扔过去。

手机撞在水斗上发出的响声里又混进了其他的声音，皇影转过头去，聂风正站在卧室的门口看着他。

“你起来了？”皇影换上笑脸走过去：“饿了没有？或者想喝水？”

聂风低下头，不去看皇影那种毫无自觉的近乎讨好的笑脸。“那些是复制过程中形成的基因缺陷，刚开始的时候他们也不知道——不过我已经很幸运了，至少我看起来还像个完好的人。”他终于肯说话，声音却平板地听不出一点感情：“他们也不知道我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次品——像我这样的次品都是拿来销毁的，我连做实验都不适合。”

“什么人会这么做？！”皇影也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他们到底是谁！”

“他们……”聂风咬紧了嘴唇，有一会又不说话。

“他们就这样不停地实验？难道没有人制止他们？！”聂风那种恐惧的沉默让皇影更加生气，他像只困兽一样在客厅里来回走动着，一面怒冲冲地吼叫。

“你管不了他们的，别管……”聂风终于又开口了，然而皇影打断了他的话：“那就让他们这样干下去？！”

聂风退了一步。“他们已经成功了，应该不会再这么做下去了。”他有点慌乱地说。

“这种疯子是不会停手的！”皇影斩钉截铁地说：“如果不制止他们，只会有更多像你这样的人——谢天谢地你逃出来了。”

聂风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他把双手握成了拳头，慢慢地转身走回了卧室里，皇影跟进去的时候他已经抱着那只熊背对着门躺了下来。

皇影再叫他名字的时候他只是轻声说：“我想睡一下。”



皇影没有说什么，轻轻带上了门，然后他坐在沙发上开始等待。

门被敲响时他走过去打开，女医生走进来，一面脱鞋，一面小声问他：“那孩子呢？”

皇影指了指卧室的门：“在里面，睡觉。”

“我去看看他？”女医生用征询的语气问，得到皇影首肯后她走过去，小心地推开了一条缝向里看。

皇影问“怎么样”的时候她手上突然加劲，把那扇门推得大开。“人呢？”她惊讶地问。

皇影拨开她，也朝里面看过去，床上只剩下那只熊，窗户却被推开了，晚上的风吹着窗帘扑啦啦拍打着窗台。

他冲到窗口向下看去，那下面只有来往的车流和行人。

11、

聂风站在暗处，盯着远处的那栋建筑物。

他手脚都已经冰凉，心也跳得很快。将近一年前他从这地方逃了出来，那时候他想只要能够不会到这里来，做什么都可以。

应该，用不了多少时间吧。他这么想着，也就这样告诉自己，强迫自己开始向前走。

黑暗中那栋建筑物看起来就像一头蹲踞着的怪兽，随时会张开大口来吞噬掉它面前的人。

他又向上拉了一下衣领，农历8月中旬的天气还不冷，他却把领子竖了起来，衣领在风里面拍打着他的脸颊，像一只手。

他又站住了，退回到刚才的藏身处，低下头看着脚尖，眼睛又有点痛，但还是流不出眼泪来。

这样偷溜出来，皇影大概会生气吧。他想着，又咬紧了嘴唇。

不过皇影之前就已经够生气的了，所以我溜走了他大概也就是多生气一点，等我干完了事情会回去找他和他道歉的。

反正用不了多少时间。

反正……

聂风突然抬起了头，展开身法向前方飞掠出去。很多事情他都一知半解，但是至少清楚一件事情：再想下去，就什么事情也做不了了。



500年前风中之神的绝世身法在500年后同样绝世无双，他掠过警卫身边的时候无人觉察，只是有阵风卷起了大门前沙土，迷了来回巡逻的人的眼睛，凶悍的警犬对着旋转着的小小风卷大声吠叫，也只是被揉着眼睛的主人紧一紧肩带。

这栋建筑物里穿着白大衣的人还和原来一样忙碌，实验室里也还一样放着硕大的玻璃容器，容器里的液体浸泡着蜷缩的胎儿——一切都和以前一模一样。他可以猜到那些胎儿长大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移植……免疫……”从走廊上掠过的时候有对话声飘进他耳中，那些是医学上的术语，也许这种研究是可以造福很多人的，只是他不知道。

他最后到了中心电脑那个庞大的电脑室门口。电脑室的大门需要很多道手续才能打开。虹膜扫描，掌纹分析，声纹比对，密码键入，这些全都是位于最上层的人才能够拥有的，复制人一样都不拥有。

不过他也不在乎，他不是来盗窃电脑资料的商业间谍，只是不想让某些东西再存在下去而已，或许这算是某种意义上的阻碍社会发展和科技进步，不过这些对复制人来说没有什么意义。
用腿劲使出的“惊寒一瞥”很有效地破坏了大门，当然也让刺耳的警报声响个没完，他只来得及破坏电脑——

是的没错，他只来得及破坏电脑，就突然间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了。

对气喘吁吁奔到电脑室门口的警卫来说，除了看见完全变成碎屑的电脑，和被一阵不知道起于何处的狂风吹开，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皇影先生，我理解您的心情，但是您联系不上对方的时间还没有超过二十四个小时，这样是不能认定为失踪的，请您再……”

皇影愤怒地把电话听筒丢了出去，他去过警局，然后警局的人以“不超过二十四个小时不能判定失踪”为由很客气地请他回家“再等等”，他耐着性子等了一个小时再打电话，那边接听电话的小姐很温柔很客气地再把同样的话重复了一遍。

他颓然躺倒在沙发上，身子底下觉得压倒了什么东西，伸手去摸的时候摸出来两张迪斯尼动画的影碟还有一本小本子。

自从聂风进了家门之后皇影几乎没有自己收拾过房间，那本像是被特地藏起来的小本子他没见过，翻开来上面是聂风的笔迹，上头记着他买给聂风的所有东西，衣服、影碟、电脑、还有那只熊都被登记在上面，字写得挺小，总给人聂风那种想找个地方躲起来的感觉。

他一路向后翻，中间有一段空白，翻到后面才又有字。

那看起来像是日记，不过看起来聂风是什么时候想到了什么时候在上面写两笔。

“我喜欢那只大熊，抱起来很舒服，不过皇影把它拎回家好像挺累的，因为它太大了。”

“昨天我把排骨剁成了饺子馅，菜也浪费了好多，笨死了。”

“皇影没有丢掉我，真好。”

“那件羽绒服毛茸茸的领子和大熊一样舒服。”

“皇影说要分床睡，不过我后来跑到他床上的时候他没有把我赶下来，说等我想分床睡的时候再说，我从来没想过，不知道以后是不是要好好想一想。”

“如果我一直不想分床睡是不是就可以一直和皇影睡一起。”

“不知道皇影为什么要把我的照片放在手机上，我看起来好傻，一点都不好看。”

“有人说喜欢就要说出来，我要不要和皇影说我喜欢他？”

“网上大家都说要过中秋节了，中秋节是‘合家团圆’的日子，我和皇影算是家人吗？”

“如果能一直这样过下去就好了。”



有人在外面敲门的时候皇影还在盯着那本本子看。

门外的人敲了很久他才把那本本子小心放下，走过去开门。

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站在门口，很熟悉的长相，不那么熟悉的气质，他对着那张左眼被掩在长发下的脸楞了一下，对方先惊讶地叫了起来：“皇影？！”

“你认识我？”皇影也惊讶了。

“这么说也可以吧——很多年前你帮过我很多忙，不过，那真的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对方说的话让皇影很有点莫名其妙，不过很快的这些就都不重要了。

有着同样的长相的小家伙从年轻人的背后慢慢地挪出来，低着头站到了皇影跟前。

“聂风？！”这回叫出来的是皇影。他抓住那个小家伙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然后开始怒吼：“你跑到哪里去了！”

年轻人轻轻咳嗽了两声，提醒皇影现在是凌晨。“我们进去再说？”他向皇影建议，建议的对象却像没听到一样把那个小家伙揪起来按在腿上一顿狠抽：“我叫你到处乱跑！”他嘴角抽搐了几下，最后还是自己走进来，反手把门带上。



把教训完毕的小孩丢到床上让他和大熊做亲密接触之后，冷静下来的皇影端着茶走到了年轻人跟前，他把茶杯放在对方面前：“你刚才说，和我很多年前认识？”

“是的，总有500年了吧。说起来很奇怪，不过确有其事。”年轻人笑了笑，皇影注意到他掩在头发下的左眼是个伤愈后的空洞。

“500年……确实很难让人相信。”向上倒推着时间，皇影忍不住喃喃自语。

“500年前，真的很感谢你的帮忙。”年轻人又说。

“那都过去了，我倒是很感谢你把那孩子送回来。”皇影也很诚恳地说。

年轻人又笑起来：“这没什么，举手之劳。”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站起来：“这个时间了，我得走了，你们也要好好休息了。就不再打搅了。”

皇影也没留，这个年轻人就像风，如果他自己不想停留，那么没有人可以挽留得住。他把人送到门口，卧室里的聂风也抱着熊跑了出来，把那只熊塞到了年轻人手里：“这个给你，嗯，谢谢你……”说着又看了看皇影：“那个……其实他才是聂风，我是……”

皇影叹了口气。“你就是你自己，”他抬手揉了揉垂下头的小孩的头发：“我喜欢的是你，不是你的名字，也不是你的DNA。”一边说，他一边看向已经空无一人的走廊，又低头问抱住了自己手臂的人：“你不是最喜欢那只熊吗？怎么送人了？”

聂风抬起头看他，眼睛闪闪发亮：“我最喜欢皇影。”

12、尾声

“你买这么大一只熊回来干嘛？”

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人回头看了一眼进门的人，转回头继续对着电视机屏幕，一面不大满意地问。

“不是买的。”进门的人回答，走到单人沙发那里坐下来，把熊放到了腿上搂着。

“那是怎么来的？”

“从皇影家拿的。”

他回答着，把脸靠在熊短短的绒毛里，蹭了两下。

好复杂啊 看不懂 蛮有意思的

温柔成熟Uncle皇影和敏感小兔子聂风，可爱🥺

哇！这篇也是很久以前的老文了吧，再重温一遍，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