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授]【皇聂】变形记（R）坑〔by 寒号鸟〕

▣原文出处：寒号鸟文包（作者：寒号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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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小人贴着墙边飞快地跑着，他绕过了一个拐角，才想停下来喘气，那几个大呼小叫的声音又追了上来。

“在这里在这里！”

他只能又开始跑，在情急之下攀住了贴着墙垂下来的爬山虎的藤叶，朝超出地面一米多高的窗台爬去，那几个好奇的人追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爬上了窗台。

他很幸运，这家的人没有关上窗户，在那些人的手伸过来之前，他从打开的窗缝中挤了进去，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窗外那几张气馁的脸，然后往房间里跳去。

他落在沙发背上，坐在那里喘匀了气，沿着沙发背滑下来，又跳到地上，开始打量四周的一切。

不一会他就后悔了，以他现在的身高，他站在地上几乎看什么都要吃力地踮着脚仰着头——还是看不清楚，于是只能嘟哝着又爬上沙发，站到沙发靠背上四下张望。

这家一看就像是有钱人。

家具和摆设都价值不菲，还有放在玻璃橱里的那一套女儿节娃娃，没有几万块根本拿不下来。

是有钱人，应该有多一点地方让他藏一藏躲一躲，比如说什么储物间的角落啊，地下室的柜子啊——不过现在他想暂时在沙发上小睡一下，在街上被人追了那么久，他跑得都快要吐血了。



#皇聂

（二）

皇影打开门走进房子。

他揿亮灯，把包随手丢在门边的地上，换了鞋向沙发走过去，想坐下来休息一会再去做饭，在看见沙发上的东西时他停了下来，习惯性地开口：“秋子，你又……”话到中途却硬生生顿住了，他站在那儿，苦笑了起来。

习惯真的是很难改的。

就像他总以为里美和秋子还活着，事实上她们两个月前就因为飞机失事离开了。沙发上的这只娃娃当然也不可能是秋子玩完了没收好的，也许是他昨天晚上因为想念女儿拿出来，后来早上起来急匆匆赶去上班就忘记放回去。

他苦笑着，伸手去把那只娃娃拿起来。

那只娃娃软软的，暖暖的，被他拿起来的时候在他手指里动了一下，发出了细小的抱怨声，然后抬起很小的手揉了揉眼睛，睁开惺忪的睡眼向他看过来。

皇影下意识地松开了手，又在小人惊叫一声向下做自由落体运动的时候伸手过去接住了。他把惊魂未定的小家伙用两只手托着捧到了眼前，盯着。

小人也在瞪大眼睛看着他，过一会在他手里晃晃悠悠站起来，表情尴尬地抬起手挠了挠头。“那个……没经过允许就跑到你家来了，真不好意思。”

皇影不大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地晃了晃头。

什么时候这种玩偶娃娃的制作工艺到了会动会说话的地步了？他把小人倒在一只手的掌心里，然后用另一只手去碰了碰坐在他手里的小人的脸。是软软的，不是木头、塑料、绢布任何一种的触感。

收回手后，他仔细打量了一下小人的全身上下，这确实不是他买给秋子的女儿节娃娃，没有华丽的十二单衣和高耸的发髻，只是普通的衬衣和长裤的打扮。

“你是……”在“活的”和“真人”两个词之中犹豫了一会，皇影最后还是改变了一下问法：“你不是玩偶？”

坐在手心里的小人起劲地点头，又摇摇晃晃地试着站起来，皇影想了想托着他走到了大理石长条餐桌旁边，把他放在桌面上，小人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又挠了挠头：“那个……”他好像很不擅长和人打交道，说了两个字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你是从哪里来的？”皇影问，又补充了一句：“你就是这么小的？”

小人有点不自在地抻了一下衬衫的下摆。“其实……本来不是的……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就变小了，然后街上很多人追我，后来……我就逃到这里来了。”

皇影不是很能够理解这番话地皱了皱眉。他决定不追究这种有可能会让自己脑筋打死结的问题，又问：“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聂风。”小人回答了第一个问题，第二个问题被选择性忽略。

皇影拖了张椅子坐下来，决定考虑一下要怎么处理目前的问题。

小人在他对面的桌子上坐下来，小心翼翼地关注着他的表情变化。

在处理方法没考虑出来之前，皇影先接收到了胃部的提醒。他于是推开椅子站起来，决定先去烧晚饭，家里多了个小人不是什么大问题，因此纠结地把自己饿着了划不来。

“你要吃点什么？”在走进厨房之前他低下头问着站在桌面上的小人。

“什么都可以。”小人很不挑剔地回答。

皇影走进厨房，开始烧饭。

过一会他又走出来，用两个指头把坐在桌上开始发呆的小人提起来，拎进了厨房，放在一颗西兰花旁边。小人看了看他，又转过头去看了看那颗和自己差不多高的西兰花，有点惊讶地向后退了两步，然后就摔进了水斗里，皇影连忙把人从水斗里拿出来，重新放回西兰花旁边。

“你好像吃不了多少。”他对比着这两样的大小，肯定地说。

（三）

皇影把一只白煮蛋剥开来，切了一半，看了看坐在一只白瓷碟里的聂风，又把一半的鸡蛋再切成两份，犹豫了一下又切得更小了一点，然后才递过去。

聂风很有礼貌地说了声“谢谢”，接过那小块鸡蛋慢慢啃着。皇影盯着看了一会，认为应该再喝点汤，但是当他把盛满了汤的勺子拿到聂风旁边的时候，猛然觉得自己有谋杀的嫌疑。聂风也放下鸡蛋朝靠近身边的勺子看过去，很犹豫地靠近了那只对他来说无比硕大的汤勺，在他就要把头探进勺面上的蒸汽里时，皇影急忙拿开了勺子。

“没烫着吧？”用手指摸了一下聂风已经有点湿的长发之后，皇影问。

聂风摇摇头，低下头继续啃那小块白煮蛋。

“明天我去买套小餐具回来。”皇影把勺子放回汤碗里，然后说。

聂风又从蛋上抬起头看他，表情很惊讶。“不用麻烦了，我等会就走。”

“你能走吗？”皇影看了看手里的筷子，对比了一下聂风的身高。聂风也跟着他看过去，然后就有点气馁，过一会又说：“这样已经很打扰了。”

“没事，”皇影开始吃饭，“我一个人住，你这么点大也麻烦不到哪里去。”

“可是我是陌生人，你也不知道我的底细，万一……”

皇影朝玻璃橱里头的那套女儿节娃娃扬了扬筷子：“我睡觉和上班的时候会把你锁在那里头，这样你就没法和要来偷我家东西的贼里应外合了。”

聂风“哦”了一声，再度开始进食。



皇影收拾了碗筷，洗好之后他把聂风一起带到了电视机前面的沙发上，看完一场足球赛之后他转过头朝身边看，聂风已经趴在靠枕上睡着了，用手指把人戳醒之后聂风睁着眼睛看他，“有事吗？”

皇影很犹豫了一下，才问：“你介意在汤碗里洗澡吗？”



听见“我洗好了”之后皇影拉开浴室的门，他很费了点力气在洗脸台的水斗里找小人的踪影——最终他还是没让聂风真的在汤碗里洗澡——过了一会聂风才从洗发水的瓶子后头脸红红地蹭出来，一双手很吃力的提着女儿节娃娃那套十二单衣里的裳的下摆。

“很抱歉，不过我家里只有这种衣服你还能穿了。”皇影伸手把水斗里的水放掉，看着水打着旋儿从下水口流走后他再去看聂风，聂风坐在牙膏管上，又在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皇影又把人拍醒。“睡觉到床上去吧。”他这么说着，把聂风抓在手里，往卧室走去，聂风却很吃惊地问他：“你不是说要把我关玻璃橱里面的吗？”

皇影扬了一下眉：“我还没有虐待小动物的习惯。”他把聂风放在一只枕头上，回身去柜子里翻找小一点的毯子和被子。

他只找到秋子盖的，看着那些色彩鲜艳的小毯子发了一会呆才把其中一张拿出来，叠了两叠，朝聂风盖下去，然后自己走去洗澡。

回来的时候他根本看不见聂风在那里，仔细看看才发现毯子底下有个小小的鼓包，他在那里拍了拍，然后那个小鼓包开始向上移动，看上去像只蠕动着的菜青虫，颇过了一会聂风的头才钻出来，两只手抓着毯子边朝他看。“睡觉的时候不要蒙着头。”他说着，在旁边的枕头上躺下来，随手关了灯。

聂风在黑暗中答应了一声。再过一会，他听见左边那只枕头里头填塞的羽绒摩擦声，有个小东西朝他的方向爬过来。

“那个……你叫什么名字？可以告诉我吗？”聂风小小的声音在他耳朵边上响起来。

“皇影。”他回答说，然后又听见羽绒枕头发出的声音，聂风又爬回了原位。

他睁开眼睛，借着窗外的月光朝身边看过去，枕头上又剩下了一张毯子。

也许真的不是聂风喜欢蒙头睡，而是毯子对他来说太大了。

皇影觉得应该趁明天周末上街去买套芭比娃娃的用具。

（四）

“太贵了。”在玩具商店里逛了一圈之后，站在皇影手提包里的聂风小声说，“给我张手帕就好了，买这些太浪费钱了。”

皇影倒觉得还好。他在这个城市里面算是中产阶级以上，也早就习惯了玩具方面的支出。

聂风继续念叨“太贵了”的时候他把小人露在包外的脑袋按了下去，走去买了一套芭比娃娃的家具餐具和几套换洗衣服。

回到家里后他把买回来的东西放在桌子上，又把聂风从包里拿出来，让小人去拆开那些东西的包装，自己去准备午饭。

没过多久他就听见聂风的叫声，拿着锅铲走出去之后发现聂风提着一条晚礼服的裙子，看到他出来，聂风苦着脸开口：“皇影，你好像买错了。”

皇影也皱了皱眉，他没注意看那些服装，店员包装好了就接过来。“其他的呢？”他先回去关了火，把锅铲放下，走过来帮着聂风一起拆开了其余衣服，除了一套牛仔服，基本上都是女式的。聂风盯着那套牛仔服看了几分钟，喃喃道：“我相信它虽然看起来有点像是男式服装，但是其实也是女式的。”

皇影沉默地看着手里的那条鱼尾状的长裙，又沉默地看看正在喃喃自语的聂风，良久终于开口问出从昨天开始就一直缠绕着自己的问题：“你的意思不是说这些服装不适合日常生活穿着……而是你要的是男式服装？”

聂风刚提起来的牛仔服上衣啪嗒一声掉到了桌面上。“我是男的呀！”他很惊诧地抬头看着皇影。

皇影也很惊诧地看着他，过会才开口：“抱歉，我还以为我是遇到了拇指姑娘。”



“我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女孩子。”聂风坐在芭比的小椅子上，对着小碟子里的一小块炖蛋嘟哝着。

皇影又一次抬起头看他，然后沉默地把芭比的小梳妆台拿到了他面前，指了指镜子。

聂风朝镜子里看了看。“一点都不像。”他坚持而肯定地说。

皇影于是沉默地走到门边，从提袋里拿出了一只芭比娃娃，放到了镜子前面。

聂风更加笃定而欢快地对着镜子开口：“对啊，一点都不像，我没有卷发和大眼睛长睫毛。”

皇影摇了摇头，把芭比娃娃放到一边。“你要知道，真人要长成芭比这样夸张就太可怕了。”他咳嗽了一声说，然后用手指摸了摸聂风的头发：“好吧，我认错也许是因为你现在太小了。”他又看了看那碟炖蛋：“快点吃吧，等会冷了。”

聂风点点头，开始快乐地用小勺子往嘴里送炖蛋。皇影继续沉默地注视着他，还有旁边那只在对比中明显粗糙了不少的芭比娃娃，本来还想再说点什么，最后还是又干咳一声，低下头扒饭。



皇影搬了张椅子放到阳台上，看着聂风在另一张椅子上努力地搓洗着换下来的衣服裤子。“你是不是过会还打算自己把它晾起来。”盯一眼那些大大小小的肥皂泡，他闲闲地开口。

“我可以把它们摊平了晾干。”聂风很干脆地说。

“我想说你这种衣服我两分钟就可以洗好了。”

“自己能做的就不要麻烦别人了。”聂风回答，他眨着眼看看皇影：“我已经麻烦你很多了。”

“我想说的是我不停地去给你打开水龙头接水然后再拿回来给你比帮你洗衣服更麻烦。”

聂风嘴角抽动了一下，他又眨了两下眼睛，很不好意思地红了脸。皇影用两个指尖从他手里把那几件衣服拎起来的时候他本能地又扑过去抓住了衣服下摆，于是就被皇影连着衣服一起提在空中摇来晃去。

“你又怎么了？想和衣服一起被洗吗？”皇影眯起眼瞧着晃来晃去的小人，有点想笑地问，一边站了起来，他没走向水斗，而是走到了洗衣机旁边，打开了盖子朝里面瞅瞅，作势要把衣服和人一起丢进去。

聂风果然又叫了起来，但是显然他有点搞不清轻重缓急：“这两件衣服就放洗衣机太浪费水电了。”

皇影用另一只手把他从衣服上摘下来放到肩上，盖好洗衣机的盖子朝水斗走去。“你以前……嗯，没变小的时候也这样搞不清状况？”

聂风坐在皇影肩上挠着头。

“好像是有点……很让人讨厌吧……”他从侧面看着皇影，当皇影弯下腰拧开水龙头时抓住了对方的头发来稳住身子，在皇影抽了口气的时候马上放开了手——于是就一点悬念都没有地掉进了水里，皇影伸手把他捞起来放到一边之后他晃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吐水一边忙不迭地道歉。

“我觉得你还不是很让人讨厌……有人说过你很令人讨厌？”皇影一边小力地搓着那些小衣服，一边若有所思地看着坐在水斗边上的人。

“这个倒没有，但是总有人说我死板不知变通，嗯，他见到我就很生气，说我就知道教训人。”聂风晃荡了一下垂着的两条腿，按比例来看——如果缩小没有改变他原来的身材比例的话——他的腿很长。

皇影拧干了那些衣服，抖了抖。“哦？他是你什么人？”他又问。

“我弟弟……”聂风回答，回答的同时皱了皱眉：“我是这么想的，不过他看上来不想和我扯上什么关系。几天前我们吵了一架，然后他就离家出走了……然后我变小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说到这里，他垂下眼睛叹了口气。

“他成年了？有工作了？”

聂风点点头。

皇影用手指拍拍他的背：“那就没关系了。搞不好过两天他就回家了。也许他现在在找你也说不定。不放心的话，告诉我你家在哪里，我带你回去看看。”

（五）

皇影敲了敲门，里面没人应答，他又敲了两下，仍旧没有人来开门。

“看来是还没回来。”聂风从他口袋里探出头来，又叹了口气，自我安慰地说：“不过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他是个很聪明的人，不像我……他总是讽刺我两句话就能被拐走。”

“他是干什么的？你呢？”

“他是保险经纪人——有些时候我看不惯他骗人太厉害，这样，就吵起来了。这一次也是一样，”聂风仰头去看皇影的脸色，犹豫着问：“是不是我真的太过分了？”

皇影拍了拍口袋外面，“是有点。”他诚实地说，一边回头朝电梯走去。

聂风又滑进了他口袋底下，直到回到家里被他从袋底捞出来放到桌上才终于又发出声音：“我真糟糕。”

皇影倒没怎么觉得。“人之常情。”他这么说着，从果盘里拿了一只桔子剥开，把其中一瓣放到了聂风旁边：“等你变回原状了去和他好好说一说，应该就没事了。”

聂风抱着那瓣桔子点点头，然后开始出神，皇影把自己的那些都吃完之后又碰碰他：“对了，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聂风把桔子瓣放开。“模特。”他说，然后跳起来，在茶几上来回转着圈：“完了完了，误工了误工了。”



皇影伸出手，和面前灰色西服的年轻人握了握。天下娱乐的总经理秦霜看起来比电视上还要年轻一点，给人一种温和可亲的感觉，并不像大多数少年得志的人那样锋芒毕露。

“皇影先生，你说聂风在你那里？”两个人坐下后秦霜开门见山地问。

皇影点点头，他伸手去拉开手提包的拉链，站在秦霜身后的两名壮汉看见他的动作，立刻上前一步。于是皇影停下了手，秦霜则挥了挥手，让手下退回原位，自己很关切地问：“他怎么了？他出了什么事？”

皇影看了看那两名仍旧警惕着的壮汉，有些明白：“秦先生是认为我绑架了他？”

秦霜有些抱歉地笑了笑：“事实上，我并不这么认为。”他看着皇影再去拉开手提包拉链，又开口要说什么，却因为瞧见皇影拿出来的“东西”而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我还没有红到会被绑架的程度。”被拿出来的那样“东西”朝皇影解释着，被放到桌上之后他看向秦霜，很尴尬地开口：“真不好意思，我忘记及时和你联系了。”

秦霜揉了揉额头，他伸出手把缩小了很多的聂风提到自己面前，捏了捏之后拍拍对方的头：“没事，前天的拍摄我找到人代你了。”然后又问：“你是怎么变成这么小的？”

聂风摇了摇头。皇影也在秦霜看过来时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实际上我是在回家之后发现他就这么大的躺在我的沙发上，据他自己说是从窗子里爬进来的。”

秦霜又揉了揉额头。“我就知道你会一问摇头三不知。你也一定不知道怎样变回去。”

聂风很老实地点头，秦霜叹口气，用掌心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很奇怪的是我居然对这件事情不是很惊讶，大概是你脱线得太频繁以至于我承受力升高了。”

“你们两个看上去不大像只是老板和员工的关系。”皇影找着机会开口。秦霜看向他，笑了笑：“我们一个大学出来，我比他高两届，他算是我小师弟。”

皇影点点头。“罩习惯了。”

秦霜也点点头。他看着在咖啡杯旁边坐下来的聂风，又说：“我很感谢皇先生没把他卖掉。按照平常人的心态，估计早就开始打广告，高价找卖家了。”

“我不缺钱用。”

秦霜深以为然地再点一点头，聂风的“我估计也卖不出多好的价钱”的嘀咕声响起来时他和皇影都看过去，小人于是缩到了糖罐后面，低下头卡拉卡拉地动着用来加方糖的小夹子。

他伸手把人抓出来，放到面前拨弄着看了看，又叹气说：“看来我得好好考虑一下怎么处理你。”说着话他又瞧了瞧皱起眉的皇影，笑一笑又朝对方开口：“皇先生照顾他这么久，我十分感谢。这样吧，皇先生你说个数目吧。”

“我说过我不缺钱。”皇影又皱了皱眉，秦霜扬眉的时候他伸手把聂风抓回了自己面前：“如果我打算要钱的话，我就会像秦先生你刚才说的那样，打好广告，开始拍卖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皇先生你实在辛苦，”秦霜盯着在皇影手里转头左右看的聂风，又叹了口气：“不过也许人变小了，麻烦程度也会降低——他当时学烧饭的时候可是烧掉了我整个厨房。”

皇影低头去看手里的聂风。“我就是很麻烦的。”聂风小声对他说。他刚想说什么，对面的秦霜又开口了：“皇先生看来好像不想把人交给我？”

皇影考虑了一下。这中间聂风拍了拍他的手掌：“我打搅你那么久了，不好再打扰下去了。”

“我觉得养着玩挺不错的。”于是他这么回答，松开手掌。

聂风眨着眼睛，不久又被秦霜拎了过去。

“我说你其实挺讨人喜欢的吧。”灰色西装的青年戳了戳他，笑着小声说。

（六）

“聂风一向没自信，”等着开拍时，秦霜朝一边的皇影说：“否则以他的资本，早就红得发紫了。”

“看出来了。”皇影翻着手里的那本杂志，“他到现在还有得混，看来你真的很罩他。”

“留在手下慢慢调教，总比被别人挖走了到时候后悔好。”秦霜只是笑笑，没有正面回答皇影的话。他转过头去看着皇影翻开的那一页，伸手过去在书页上点了点：“我一直觉得他现在走的路线很浪费资源。”

皇影注视着那页上的照片，也笑了笑：“我看问题出在他根本就没有正常的审美观上。”

秦霜打了个响指，稍微扬声笑起来：“一点没错。最早我把他抓过来当模特的时候他就对我的审美观表示过怀疑。”他又点着那一页：“天鹅就应该是天鹅——天鹅不会，也不应该是只鹌鹑。”

“你也许应该给他换个造型。”皇影严肃地评论着，他回忆起第一天晚上聂风穿着不完整的十二单时候的模样，觉得那样子还不错。

秦霜摇了摇头：“几年前我就试过了，没成功。”他又叹口气：“也许是经历造就性格，性格又决定气质。其实我鼓励过他很多次，但是显然没什么成效。”

“这个估计和家庭环境有关。”皇影随口说，而后有些好奇地问：“聂风说他是兄弟两人住在一起，那么他们父母呢？”

“你是说他和断浪？他们根本没血缘关系，只是两家以前住在一起，父辈是一起做生意的朋友，后来是生意上还是别的的原因出了事情，断浪的母亲好像是早就过世了，他母亲应该是改嫁了，到最后两家人就剩下两个小孩在一起，也没别的亲戚……其实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也不大清楚，这点还是从断浪那里知道的，聂风一直不肯说自己家的事情，你问他的话不管问什么他都笑眯眯地回答说‘还好’或者‘没什么’，其实天知道到底是不是还好。”秦霜还是忍不住要叹气：“也许父母的关爱在小孩的成长过程中真的是不可缺少的。”

皇影合上了那本杂志，再去拿了一本翻着，一边回答：“小孩的教育从来就是任重道远。很多时候他们比大人以为的要敏感得多——”说话间他苦笑了一下：“我书架上关于儿童心理和教育的书有很多，我想给我的孩子最好的一切，但是……命就是这样，该你的就躲不过去。”

秦霜没随意附和接口，他保持了一会儿沉默，然后笑道：“哦，看来已经打扮好了，看看我们的小玩偶的新造型怎么样。”



“效果很糟糕对吧。”趴在副驾驶座的提包上，聂风很肯定地说，一边再用湿纸巾的一角擦了擦脸。

“如果你每次都像你现在这样肯定，那么效果一定是很糟糕的。”皇影丢给他一句话。

聂风把纸巾角放下来，紧张地看着他：“可事实上就很糟糕。”

皇影把车靠到道路一边停下来，把聂风揪到方向盘上放着：“事实上我认为你要是不那么鹌鹑就不糟糕。”

聂风不自在地挪动了一下，“那个……”他试图辩解，在皇影的手机响起来的时候大松一口气，皇影看了他一眼，把手机拿出来放到耳边，喂了一声之后扬起了眉：“是的，聂风在我这里，你是……断浪？”

聂风“啊”地惊呼了一声，下意识地向前倾身，然后就从方向盘上掉到了皇影腿上，他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爬起来，凑到了皇影放下来的手机边上：“喂，是我。浪，你现在在哪里？”

手机那头的人哼了一声。“我在哪里不用你管。”他没好气地回答：“你听起来活得蛮好嘛，亏得秦霜还急吼吼问我你怎么没来上班。刚才他还特地打个电话给我，让我和你联系。怎么，傍上大款了？”

“浪！”聂风朝手机里叫了一声，又抬头看看皇影的表情，扒着手机叫起来：“浪，你怎么能这样说话，根本没那回事！”

那头的人又哼了一声，理都不理地收了线，聂风扒着手机听了半天单调的断线声，才松开手，从皇影腿上爬到副驾驶座上，垂着头坐了一会去看皇影，又开始道歉：“真对不起，浪说话是过分了，他心情不好的时候说话比较冲……”

皇影把手机放回原处，重新发动了车子。“没关系，我又不是大款，最多算中产。”



皇影洗漱完之后回到卧室，然后发现小床上的聂风不见了踪影，他很努力地找了一会，终于在墙角边找到了人。他伸出两个手指揪住对方睡衣的领子拎到枕头上摆好，皱眉问：“你跑那里去干什么？想学老鼠打洞吗？”

“没什么。”聂风把头摇得飞快，他爬上旁边的小床，把自己藏在被子里——然后又被皇影捞出来放回原处：“我的习惯是有了问题就要尽快解决它，所以，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聂风挪到靠着床头的位子，在皇影的注视下团起来。“浪以前都挺好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那完全是因为你管太多了。”皇影很干脆地回答，他伸手捅了捅把自己团得更厉害的小团子：“你是不是想让他辞掉这个自己喜欢的工作？”

聂风睁大眼睛，再度摇头：“没有啊。”

“那么你就别管了。他干这一行就得这么做。你还能把这一行给彻底改成光明磊落的？”

聂风又垮着脸把头埋在膝盖上。

皇影把他又放回到小床上：“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好了，睡觉。”说着伸手关了灯，躺下去。

黑暗里又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聂风又从小床上下来跑到他枕头边，也不说话，他翻过身去，看见那个小小黑影坐在那儿歪头瞧着自己，过一会又站起来爬回小床上。

他看着那个小黑影躺下来，叹了口气伸手过去拍了拍：“想那么多没用的，还不如想想自己的工作。”

（七）

“我觉得这些衣服不适合我……”吃完晚饭之后，聂风皱着眉瞧着皇影带回来的、从秦霜处快递来的衣服和饰品。

“你觉得什么衣服适合你？”洗好碗放好，擦着手走出来的皇影接口问，“白衬衫牛仔裤？”

“我觉得我也就能穿穿那个，”聂风提起一条腰带看看，又放下来：“这些我确实穿不出样子来。”

皇影把围裙解下来搭在椅背上，坐下来翻了翻那些衣服，提起一件丢到聂风身上：“你先穿穿看再说。现在又没镜头对着你。”

聂风把那件衣服拿下来捧在手上，看着嘟哝：“可是我真的觉得这些对我来说太华丽了。”

“我觉得你应该先穿了再说。”皇影敲了敲桌面：“你要拍的这一套不就是SD娃娃的华丽效果吗？”

聂风还是捧着衣服犹豫：“我总觉得这衣服有点像女孩子穿的……”

“我倒是觉得你真的应该敬业点。”皇影又敲了敲桌子。



皇影叹着气拨通了秦霜的手机。

“还是像鹌鹑。”他言简意赅地说。

秦霜在那头也开始叹气：“跟他说我对他很失望以至于几乎绝望了。”

皇影朝聂风看过去：“秦霜说……”

“他对我绝望了。”聂风很气馁地说：“我底子太差劲了。”

秦霜在手机里又叹了一口气：“跟他说他可以污辱我的人格但是不能污辱我和设计师们的审美。”

皇影又看看聂风：“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聂风犹豫了一下：“可是我真的觉得……”

秦霜再度开口：“跟他说如果再出不来公主派头我就把他挂牌拍卖。”

“我觉得卖也卖不出多高的价钱……”聂风再次开口。

秦霜在手机那头像是丢或者砸了什么东西。

“你给我闭嘴！你是喜欢跟我抬杠是不是？我告诉你你要是再给我消极怠工就告你违约，我和你说过多少遍了你肯定行的，你本来就是大家目光的焦点，结果你一直给我鹌鹑来鹌鹑去！这年头是个五官端正的麻雀化了妆都能认为自己是凤凰了，pose摆得得意勤快得很，你怎么就一副生怕自己漂亮了得罪人的模样？”

聂风噤若寒蝉地向后退了几步，那边有个女人的声音劝说了秦霜几句，秦霜再开口的时候火气就似乎小了点：“好吧你还是有优点的，优点就是路上有星探来挖人都挖不走！总之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再给我把公主折腾成女仆，我第二天就把你挂牌拍卖！”



皇影挂了机，过去拍拍聂风。“你其实真的挺不错。”他这么说。

聂风眨了眨眼睛。“大概是因为我变小了吧，所以看上去才好些。”

皇影拍了拍他脸颊，把人抓到自己面前来，认真地说：“我看过你以前的照片，你本来就很不错。我没必要说假话对吧。”

“公司的其他模特比我有气质得多。你要是看了我和其他人合拍的照片就知道了。”聂风也很认真地看着他。

皇影不得不点头：“那是，一只不敢正视镜头的鹌鹑是没有气质的。”他用手指抬了一下聂风的下颏：“你真的不知道自己长得不错？”

“一般吧。”聂风犹豫着回答。



聂风很紧张地拉着身上衣服的下摆。秦霜和皇影两个人都叹了口气。

“还是老样子。”秦霜说着，然后转向了走进来的高大青年。“来了？”他问，又向皇影介绍：“我们的当红模特，步惊云，上次你来的时候他正在拍摄一个摩托车的广告。”

步惊云朝皇影随便点了点头，往那边桌子上的聂风看过去，又转向秦霜，口气里带着些微微的嘲讽：“这是要拍拇指姑娘？”

“一套SD娃娃效果的广告。公主和骑士。”秦霜回答。

步惊云又朝聂风的方向看了一眼。

“看不出来，”他冷淡地评论道：“我觉得效果出不来。你以前就试过我们两个的搭配了，除了浪费胶卷和时间人力，没有任何收效。他根本不适合这种造型。”

秦霜苦笑着摇了摇头。“再试一次，”虽然摇头，他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应该可以的。”

步惊云皱了皱眉，显然有点不耐烦。“他根本就没有你需要的气质，”他尖刻地说：“我不觉得这值得大家浪费时间。”

“事实上我觉得这里面也有你的问题。我上一次给你的定位同样是骑士，你也没有达到要求。”秦霜似乎也有些生气：“你应该有合作精神。”

“那你得给我一位令人信服的公主，”步惊云冷笑了一下：“我可不是堂吉诃德。”

秦霜的脸色很不好看，气氛也很僵硬，立刻有人过来打圆场，有人去劝步惊云，同样也有人来劝秦霜改变主意。看得出来，步惊云确实是这里的红人。

皇影皱着眉看着这一切，然后朝聂风站着的桌子走过去。

“我说了我不行的。”他走到桌边的时候，聂风仰头说。

皇影抬起手摸摸他的头，在桌边半蹲下来，平视着聂风的眼睛：“你觉得大家——秦霜和设计师们都错了，只有步惊云说得是对的？那么你当时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工作？”

“秦霜帮过我很多忙，我在学校里生病的时候，还有浪被车撞伤的时候都是他帮我处理的，所以我没有道理拒绝他的要求，”聂风又朝秦霜的方向看了一眼，接着说下去：“我是觉得，我做做助理之类的就可以了。我本来就很一般，还不上镜。而且……上次我和步惊云搭的时候，拍出来的照片我也看了，确实效果很差劲，我在里头确实很碍眼。”

“我真的觉得你的照片看起来很不错，”皇影皱着眉说，他的目光从聂风身边掠过，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聂风背后，朝他打着手势，让他继续说下去的秦霜，“你相信秦霜一次看看呢？也许这之后你就会知道秦霜说得才是对的。”

聂风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皇影。“可是……”他迟疑地开口。

“你总有地方比别人强吧。”皇影又说，他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聂风扭着衣袖的手。

“那，上学的时候考试分数还行，不过也不怎么样。而且不会烧饭，第一次烧饭的时候差点出事，后来都和浪到外面去吃，大学的时候又想学，结果秦霜都和你说过了，把他的厨房给烧了，他也没要我赔钱……”

“我觉得你擦桌子擦得很干净。”皇影捏住聂风的右手摇了摇，又朝秦霜看过去，秦霜示意他继续说。

聂风眼睛睁得更大：“这个不能算。”

“那别的呢？个人兴趣方面？”

“我没艺术细胞，也没有花钱去学。不过浪画画不错。”提到断浪的时候，聂风眼睛亮了一下，他好像有点站累了，于是坐下来，过一会突然意识到什么地转头朝右边看过去，相机后的摄影师举起手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

聂风飞快地跳了起来，因为踩到了衣服下摆又跌下去，皇影伸出手扶住他，又把他放在掌心里托着，站起身来，看向拍着手掌走过来的秦霜。

“效果怎么样？”

“虽然还不是特别符合我原来的想象，不过至少某只鹌鹑表现自然。”

秦霜看着皇影掌心的聂风说，过一会又叹口气：“变小了可以这样，如果变回去了还不知道又会怎么样。总不能一直这样偷拍吧。”

（八）

“效果很好嘛。”

皇影翻着秦霜让人送来的照片，朝坐在自己肩上的聂风说，他用手指弹着那些照片，很得意地扬眉：“看来我很上照啊。早知道这样我应该朝演艺圈发展，说不定现在早就红得发紫了。”

聂风“嗯嗯”地点着头，皇影看着他，突然问：“你自己看上去也不错吧。”

“啊……”聂风从他肩上跳到沙发上，脸有点红：“还行吧。”

“我觉得就挺不错的。”皇影继续说，一边伸手揪住了想往地上跳的聂风，把人放到腿上。他似乎真的来了兴致：“我们现在可以再排演一下。反正那类型的服装这里正好有一套。”

“不要吧！”聂风叫了起来，开始挣扎着向地上跳，只是被皇影按得牢牢的，根本动不了，所以他只能试图说服皇影：“真的不要。其实那些照片都是你撑起来的场子，和我基本上没有什么关系，好吧我承认我这次没有鹌鹑是好了些，但是这也就是极限了。再说这纯粹是因为我现在变小了，看上去才会好一些——小的东西一般都比大的看上去可爱不是吗？人都觉得小东西可爱，而且我还是活的会动的。”

皇影皱着眉看着他，不说话。

聂风停下来喘了口气，又接着说下去：“如果我变回了原来的样子，那个时候你就会觉得我笨手笨脚很麻烦了。毕竟我很小，在照片里只有那么大，pose什么的都不用摆得多好。以前我就总是不会摆姿势。”

皇影继续不说话。

聂风又歇了口气：“其实，皇影，我很感激你一直鼓励我，我只是觉得，你没必要在我身上花这么多时间的，你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干。我知道上班回来的人都是很累的，浪每次到家也是很累——我的确不应该再打搅他休息——你只要给我点面包就可以了。”

皇影唔了一声，“接着说。”

聂风感觉到他心情不大好地闭上了嘴。

“我也许是有点无聊，”皇影开始说话，他朝贴墙的书柜看过去：“大概我是自学了一肚子心理学和教育学的知识没处用，只好拿你来试验，好证明我还是有教好孩子的能耐的。我女儿还在的时候，我总是忙这个忙那个，觉得工作什么的很重要，我和秦霜说，我想给我女儿最好的一切，但是我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却没多少。我买了几万块的娃娃给她，那些娃娃很漂亮对吧，但是秋子也许更喜欢我拿着只旧的布娃娃陪她玩过家家。”

聂风看着皇影的表情，从他腿上站起来，沿着手臂爬到了他肩膀上，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你一定是个好父亲。”他很笃定地说，又跳到了放着那些相片的相册上，吃力地翻开封面：“你看，我本来是很鹌鹑的，现在的照片上就好很多了。以后会更好的。”皇影笑着伸手过去碰碰他，他就抱住伸来的手指拍了拍：“我会在变大之前改好的。”



聂风深呼吸了一下，在小小的但是精致的宝座上坐下来，他靠上宝座的后背，扬起下颏向前方的王子看去。

“请保持这种状态。”摄影师挥了一下手说。

他看着对方伸出一根手指头，向前倾了一下身，又重新恢复到倚着椅背的姿势，直到前方的王子扬了扬眉，改为伸出一整只手才抬起手搭上对方指尖。

摄影师朝监工的秦霜比了个“V”字的手势。



“表现得很好。”开车回家的时候，皇影夸奖道。坐在他肩上的聂风吁了口气：“我还是很紧张。”

“不要太急于求成。”皇影一只手把住方向盘，转头朝右肩看来，另一只手移上来碰了碰聂风。

“嗯，我知道。”聂风点点头，突然间他眼睛睁到极大：“小心！”

皇影转回头看向前方，有辆卡车从这条单行道的那一头逆行过来，他急打方向盘向一旁路边躲闪，那辆卡车的司机像是也意识到不对，却没有立刻刹车，而是同样急匆匆打着方向盘——他们相向而行，这时候一个向左一个向右，车头还是撞向了一起，皇影不由得骂了一声，他眼看来不及再向反方向掉头躲闪，瞧着后视镜里暂时没有其他车来，咬牙把方向盘再度向左打去，车子硬生生转了个圈，要变成和那辆卡车一样逆行，想躲开正面冲击，却还是只转到一半就被卡车的车头撞上右边车门，卡车刺耳的刹车声中，他那辆车在路上翻了几个身，最后底盘朝上地停了下来。

（九）

皇影动了一下眼睛，他闻到了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同时身上的疼痛开始有了真实感。

他花了点时间回想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然后努力地试着睁开眼睛。

他躺在一个房间里，天花板、墙壁还有床单、被子都是白色的，床边立着挂着输液瓶的架子。

消毒水的味道更加清晰了。

他确定自己是在医院里，然后又听见门外隐约传来争执的声音。

那两个声音里头有一个他听着觉得有点熟，不过隔着门也听不大清楚，所以他也没认真分辨，只是转头朝枕头边看去。他要找的人显然没在那里。

“见鬼。”他在心里咒骂了一声，他只记得车子被撞翻，之后再发生了什么就完全没有印象，甚至不记得自己是被谁送到这里来的，聂风后来怎么样了也就更加不清楚。

门外的争执声这时候停了，过一会有人推开门走进来，看见他睁着眼睛就很欣喜地叫起来：“皇影，你醒了？”就是那个他熟悉的声音。

皇影盯着进来的人看。那是个很漂亮的年轻人，白衬衫和牛仔裤的打扮，长发拢在耳后。他觉得自己应该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因为看上去实在眼熟得很。

被他诧异地盯着看的人愣了一下，然后笑起来：“皇影，你不认得我了？我是聂风啊。”说话时那个年轻人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间就变大了。”

皇影很有点恍惚地看着走到了床边的聂风，开口想说什么，却先咳嗽起来，聂风伸手轻轻抚着他的胸口，一面轻声说：“先别急着说话，你伤得挺重的，又动了手术，再休息一会吧。痛得厉害的话我去叫护士来。”

皇影摇了摇头，还是开口说话：“你怎么样？”

聂风笑了笑：“我没事，是车子翻得停下来之后我才变大的，那么小还是有点好处的。”他看了看皇影干裂的嘴唇，“想不想喝点水？”皇影点头后他从床头柜上拿起了放凉的开水，朝里面再兑了点热的，试了试温度，把病床的床头调高了一点，拿勺子舀了一勺放到了皇影唇边，喂了几勺，等皇影说不要了之后他把水杯放下，病床调回到原位，又轻声问：“头会不会痛，或者晕啊什么的？”

“还好。”皇影听见自己的声音还是很沙哑，聂风轻轻拍了拍他肩头：“没事就好。你再睡会吧，我会一直在这里的，要是有哪里不舒服，或者是要干什么，马上跟我说。”

“刚才……”皇影又咳了两声，在聂风担心的目光里问下去：“在门外和你吵架的是谁？”

“你说断浪？”聂风眨了一下眼睛，笑起来：“其实不是吵架，他说话就是这样，语速快，算是职业习惯吧，听不清楚的人就会以为是在吵嘴。其实没那回事。”

皇影还是有点不相信，但是他也没什么怀疑的立场，又实在是有点累，于是还是闭上了眼睛。他听见聂风在床边椅子上坐下的声音，不久就又沉入了黑暗中。



断浪后来没再来过医院，秦霜倒是跑来了两次，然后拖着聂风出门去嘀咕了一会，他们声音压得低，皇影也听不见到底在说些什么，问聂风的时候聂风也只是说“没什么事”，然后就用其他话题岔开，皇影也不追问，只是再过了段时间就催着聂风去办理出院手续。

“你应该再住段时间。”聂风被催着去办了，回头还是不放心地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同他说。

“再住干什么？都要发霉了。”他也想去帮忙，却被聂风轻轻推回椅子上，只能坐在那里，等到聂风收拾好了东西装进箱子里，把箱子提起来时才站起来，跟在对方身后走出去。

聂风开了自己的车来，在看见之前皇影倒是从来没想到对方还会开车，他在车里坐好后，聂风看着他的表情又笑起来：“我挺早就学了，就是不常开，不过开慢点还是没问题的。”

皇影“唔”了一声，车子开出医院大门后他终于又开口问：“秦霜是催你去工作吧？你和他有合约的，这么长时间都在医院陪我，不会有问题？”

聂风很专注地盯着前方和后视镜，看起来确如他本人所说一样不常开车，过了一会才回答：“没事的，我不是当红的模特，没那么多工作要做。再说你是因为接送我才出事的，我怎么也不可能放你一个人在医院里。”

“等会，”皇影急忙叫停：“这次车祸和你什么关系。”他很有点莫名地从后座朝聂风望过去：“事故责任都在不顾交通规则逆行的对方，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是因为接送我才开车的。”聂风又说，皇影又一次叫停时他才不再说话，一直到车到皇影家门口停下来才又开口：“到了。”



皇影打开门走进去，他在医院里呆了一个多月，满以为房间里家具上都积上一层灰，走进家门才发现里面干干净净，像是有人才打扫过一样。

“你请了钟点工？”他问随后进来的聂风。

“没有啊，我自己打扫的。”聂风把手里的箱子靠墙放好，随口回答。

已经在沙发上坐下的皇影很有点诧异地看着聂风：“我怎么记得你一直都在医院里？”

“一开始我是一直在医院，后来你好点了，我就在你休息的时候回来打扫了一下，阳台上的花花草草也浇了水。”

皇影愣了一下，然后朝已经走进了卧室的聂风开口：“你也不嫌累。”

“还好了。”聂风在卧室里回答，过了一段时间他又走出来：“床铺好了，你去躺着吧。我到外面去买点吃的回来。”

“你歇会吧，我还不饿。”皇影开口制止，聂风在门口呆了一会，又走回来：“那我扶你到床上躺着。”

皇影在聂风过来之前就站起来朝卧室走。“你去做你自己的事情好了。我还不会照顾自己？”

聂风跟在他身后，一直跟到卧室里，看着他在床上躺下来，才松一口气回答：“那你休息吧。我去把医院里拿回来的那些东西洗一下。”

皇影懒得再说什么，只是随便挥挥手，他躺在床上，隔着两道门听着隐约传来的哗哗水声，想着等聂风洗完东西过来要说点什么，想着想着，又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十）

一觉醒来已经是傍晚了，卧室里暗得很，皇影坐起来打算去开床头灯，在手伸过去之前他发现床边有人趴着睡着了。

“聂风？”他叫了一声，很奇怪地发现对方居然还没有走。

聂风保持着趴在床边的姿势，好像听见了他叫声地动了一下，也好像试着睁了睁眼睛，只是最后没成功。

皇影身子倾前去拍了拍聂风的肩。这一次床边的人总算醒了过来，揉着眼睛往起站。“皇影，你醒了？晚上了啊，我去买点吃的回来。”一边说，一边摇摇晃晃地要往外走。

皇影抓住了对方的手臂，他没用多大力气，聂风却被拉地倒在了床上。“真不好意思。”好像还处在迷迷糊糊状态中的人一边嘟哝着道着歉，一边试图爬起来。皇影则把人往反方向拉，把聂风拽到另一只枕头上时他在对方身上拍了拍：“我说了不饿，你好好睡会吧。”

“你饿的话跟我说……”聂风又嘟哝了一句，他调整着一下睡姿，抓住了皇影的被角朝自己的方向带了带，然后咂咂嘴闭上眼睛。皇影挑一挑眉，拉一半被子给他盖上的时候他轻轻哼了一声，已经是睡着了。



皇影靠着床头坐了一会，还是去拧亮了床头的小灯。

橘黄色的柔和光芒像层薄纱一样罩下来，他就着这种薄纱一样的灯光朝聂风看过去，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对方的脸颊，手指下温暖和柔软的触感告诉他那就和那个小小的人一样是真实的东西。

他的“投资”看来是有“收益”的。

不过变大了的聂风肯定不会和那个小小的聂风一样留在这里——变回了原来状态的聂风不需要担心没人供给饮食、在路上被人踩伤、被好奇的人追赶，再说还有工作要做。

皇影相信秦霜一定等得花儿也谢了：投资了那么久的鹌鹑终于有变成天鹅的可能性，却又因为某种特殊情况那只即将变成天鹅的鹌鹑摇身一变向懒惰的大白鹅的方向发展——这种状态谁也受不了。

他这么考虑着的时候手机铃声突然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来，皇影掏出了自己的手机，看看并没有人找，然后才发现铃声是从聂风身上传出来了，被找的人却只是哼唧了两声，把自己朝被子里缩去，手机铃声却没有停下来的打算，皇影只能伸手到聂风衣袋里去摸索，他摸出了手机接起来放到耳边，喂了一声，秦霜的声音从那边传过来：“皇影？是你啊？聂风呢？”

皇影看看皱着眉的聂风，下地走出门去，他带上了卧室门，才开口回答：“在我家，现在在睡觉，怎么了？工作上的事情？”

“那当然。他欠了我很多张照片了。”秦霜叹口气：“先让他睡会，等他醒来你让他打我电话。”

皇影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他现在拍照看起来还行了？”

秦霜本来似乎想收线的，听到他这个问题之后又叹口气：“这个我是真的不清楚了，他变大之前的那些照片是不错，但是天知道变大之后还会不会变鹌鹑。”

“小家碧玉就小家碧玉吧。有时候人的天性如此，也没办法。”

秦霜在那头诅咒了一声：“小家碧玉也得是掌上明珠的状态，和鹌鹑是两码事。”

皇影想想也对，于是又问：“能不能透露一点情报，你打算让他拍什么样的照片？”

“东方风情的神秘美人……”秦霜在那一边继续叹气：“设计师坚持觉得那只鹌鹑能够拍出这种照片，我是已经说得口干舌燥了不过他就是这么固执。”

皇影捏着手机也无话可说，过一会才干咳了一声：“他那套SD娃娃的效果看来是不错了，也许可以进一步努力。”

秦霜的声音提高了一点：“你看你说的也没自信……好了，不说了，等他醒了，叫他一定和我联系。对了，你出院了？祝早日康复。另外，绝对不要让聂风下厨房，他就算做出来什么东西也千万别吃。”

“我知道，避免因为食物中毒再次进医院。”皇影和秦霜一起笑了起来，然后他收了线，拿着手机走回房间。

聂风还以原来的姿势躺着，在他把手机放到床头柜上、躺回床上时睫毛动了两下，眼睛微微睁开一点，半睡半醒中声音含糊地问：“刚才有人找我？”

“秦霜，他说让你先好好睡会，醒了再给他电话，”皇影滑进被子里躺着，聂风开始在身上摸手机的时候他按住了那只手：“别找了，我收起来了，等你睡够了再说吧。”

“我睡够了……”聂风继续轻声哼哼，他从皇影的手底下抽出自己的手，向对方身上摸去。

“好了别动。”皇影用力按住那只手，聂风“唔”了一声，皱着眉朝他看过去：“怎么了？你不舒服？”

“没事，你睡吧。”皇影放开了那只手，翻过身去。他翻到一半聂风的手就从身后绕过来，硬要把他转回面对自己的方向。“你伤在右边，别向右侧睡。”几乎贴在他背后的人语气紧张地说，他耐着性子翻过来的时候聂风的手放开了他的腰，又摸到了他胸肋间：“医生说出院了要更小心，不要用右手拎东西，也不要向右边睡，如果觉得疼……”



皇影勾起聂风的下颏，吻上对方嘴唇的时候有点恍恍惚惚的。

有那么一忽儿他觉得自己在亲着只漂亮的洋娃娃，这种想法让他觉着有点诡异，但是手里头抓着的又是个真正的人。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喘着气放开了聂风的唇，躺在他身下的年轻人抬起手摸着嘴唇，有点惊讶又有点懵懂地眨着眼睛朝上看他，不久又把眼睛闭上，嘟哝着“一定是在做梦”翻了个身。

“要怎样你才觉得不是在做梦？”皇影贴近了对方唇角，轻声问。

“做梦就是做梦……”聂风继续嘟哝。突然他睁大了眼睛，飞快地转回身瞪着身体上方的皇影。

“那你就继续做梦吧。”皇影衔住他的唇，含糊地说。

（十一）

秦霜看着蹭进自己办公室的聂风，叹了口气示意跟进来的秘书出去把门带上。

“怎么了？终于肯上班了？”他带点讽刺的开口，又拍了拍聂风的肩：“出什么事了？又和断浪吵架了？”

“这次不是断浪，”聂风咬了咬嘴唇，很有点为难地掀起眼皮看看秦霜：“这次是……那个……嗯，皇影……”

“皇影怎么了？”秦霜扬了一下眉，他把聂风带到办公室的沙发上坐下来，又拍了拍对方的头顶：“说吧，怎么了？”

聂风犹豫了很久，都没把下文说出来，秦霜等得有点不耐烦地敲了敲他的头：“没什么大事的话就给我回去上工，别以为你变大了我就没法把你挂牌拍卖。”

聂风又犹豫了一会才终于开口：“那个……皇影说他喜欢我……”

秦霜又拍拍他的肩：“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我早就说过你很讨人喜欢。那，我和你嫂子也很喜欢你。”

“不是啊，”聂风急忙否认：“肯定不是你和嫂子那种，那个……”他说不出来到底是怎样的，只是抬手摸了摸嘴唇。

秦霜“哦”了一声，站起来过去翻开聂风的领子看，聂风惊讶地努力扭头看他的动作。“你们上床了？”没找到什么痕迹之后他松一口气，又问。

聂风愣了一下，然后就连后脖颈子都红了。“没有！”他挣开秦霜的手，跳起来嚷起来。

“都还没上床呢你着什么急，”秦霜拍了拍手，“等上床了记得和化妆师说一下多上点遮瑕粉底。”

聂风睁大眼睛看着他，好像不相信他会这么说，秦霜由他瞪了一会，才笑起来：“皇影喜欢你，你找我也没用，我又不能去和他说让他不要喜欢你。你要是不喜欢，就自己拒绝他好了。现在，回去工作吧。”

聂风“哦”了一声，朝门口走去，手放在门把手上又扭回头来：“我一定要拍那种造型的吗？”

秦霜耸了耸肩：“你要是想拒绝，就自己去拒绝设计师和化妆师。”



猪皇把还没点燃的雪茄夹到了耳朵后面，在女助手的翘臀上拍了一把：“让开让开。”女助手低呼着走到一边后，他绕着聂风转了两圈，嚷嚷起来：“这妆谁画的，和我做的衣服一点都不配！”

那边刚收拾好化妆用品的幽若一巴掌拍在了化妆台上：“你个猪头明知故问干嘛啊！”她踩着高跟鞋大踏步过来，很没淑女形象地挑起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聂风下巴左右看看，又朝猪皇横眉立目地喝道：“我化的妆哪里不对了！是你的衣服不管颜色和质地样式都俗到死！”

“我的服装需要浓妆搭配，你看看你画的是什么，自己化妆不到家还要怪我的衣服不对！”

幽若又一扬眉，她斜睨一眼猪皇，又瞥了眼聂风：“这次又不是SD娃娃了，还要玩反串？噱头是有了，不过我看效果未必出的来。”

“反串不大好吧。”聂风朝猪皇说，声音却淹没到猪皇不屑的嗤声中：“我说行就行！你小姑娘懂个屁，现在就流行中性风！”

幽若又撇撇嘴：“中性个头，我还不知道你个老变态就喜欢追求雌雄莫辨的效果！”

猪皇切了一声：“我老变态又怎么样，就是有人买我的帐。”他把雪茄从耳朵后面拿下来，夹在手指间，朝幽若点了点：“化浓点化浓点，效果出不来我负责。你还指望他和步惊云比男性气概？”



先化完妆的聂风被幽若推到相机前面去坐着。等着来迟了的步惊云化妆时他开始走神，皇影昨天晚上的亲吻的感觉似乎还留在他嘴唇上，他忍不住又抬手去摸，无名指和尾指上为了搭配身上旗袍而套上的景泰蓝指套碰在脸上凉凉的，他低头看着那两个装饰品和旁边的圆桌上的一套茶具和檀香扇，叹了口气百无聊赖地旋转着茶壶的壶盖，又开始神游物外，直到换上了服装的步惊云走到跟前都没醒过神来。

“你在想什么？”听见步惊云问话声他才把心思收回来，按照摄影师的要求拿起檀香扇打开，一面回答：“没什么。”

“这套打扮还算适合你。”步惊云又说，他审视着对面椅子上坐着的人，那身改良过的旗袍确实感觉不错。

“大概吧。”聂风还是有些心不在焉。他收拢了扇子，轻轻敲打着掌心，步惊云嘲讽地问“这是在拍思春戏吗”的时候他愣了一下，随即呼地立起身来，狠狠瞪着对方：“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步惊云也有些错愕，过一会他向后靠上椅背，似笑非笑地回答：“我得承认以你的美貌很适合这种戏码。”他说着四下望了望，又嘲讽地笑起来：“今天秦霜没来给你撑腰？哦，那个叫什么来着的，皇影也没在？看来情深意重得很，分开没多久就思春怀远了。”

聂风一只手紧紧抓着圆桌边缘，另一手握紧了扇子，无名指和尾指上的指套尖头抵在掌心，是种尖锐的疼痛，他一点点咬紧嘴唇，突然展颜一笑，施施然在身后椅子上坐下，展开檀香扇半遮在面前，微笑道：“关你什么事。”

帷幕后面突然爆发出一阵二重唱似的狂笑声，摄影师暂时停止拍摄时，幽若和猪皇从那里跑出来，她朝看过来的聂风挥了挥手里的眉笔：“提点一下，你刚才要是说的是‘关你屁事’效果会更好。”

聂风迟疑了一下，拿开扇子看着对面的步惊云：“我觉得刚才效果应该可以了，不过……看你吧，要不要按照幽若刚才说的，重来一遍？”

步惊云的脸色冷了下来，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对面的人，唇角有些生硬地上扬，声音冰冷地回答：“我觉得没有那个必要。”

（十二）

“我觉得没有那个必要。”幽若再一次模仿着步惊云的口气，嘻嘻哈哈地敲响了前面的那扇房门。

“好了，别学了，你一个晚上都在学这句话。”聂风靠在墙上，努力地让自己保持一定程度上的清醒，幽若只是看着他眯眯笑，过会儿又用力地敲了两下门。

“来了。”屋里的人答应了一声，加快了脚步，不久门就开了，幽若眯着眼睛看了看打开门的人，皱着眉嘟哝：“你不是断浪嘛……”她话音没落就被聂风一把捂住了嘴：“皇……皇影，不好意思，我们走错了。”一边说，他一边试着把幽若从门边拉开。

幽若反手抓住了聂风。“你就是皇影啊，”她仰头看了比聂风都要高出不少的人，然后转到聂风背后把人两只手用力往前推：“是聂风要来你家的哦，跟我没关系哦，他还给你了，我走了，不用谢我。”把聂风推出去后她开始踉踉跄跄地朝台阶底下走，从驾驶座出来的孔慈急忙扶好她，尴尬地向皇影笑了笑，回头一边骂一边把她塞回后座去。



皇影也朝孔慈笑了笑，那辆车开走的时候他也把聂风拖进了房间。“你喝酒了？”关上门的时候他问。

聂风靠在墙上，用力摇着头，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一点。“喝了一点，”他很困惑地皱着眉：“我好像给错地址了……”

“没关系，你家估计也没人在。”皇影很无奈地说，他扶着聂风朝沙发走过去，把人放在沙发上之后去拧了条冷毛巾回来，聂风接过来用力擦脸的时候他又问：“怎么会突然想到去喝酒？”
“幽若说……为了庆祝我不再鹌鹑了，坚决要请我喝酒，不去就是看不起她，以后就不帮我化妆。”聂风擦过脸之后清醒了一点，他把毛巾放在旁边的茶几上，抬手揉着两边太阳穴，闭上眼睛。皇影去再拧了一把毛巾回来，继续给他擦脸：“她是化妆师？”

聂风“嗯”了一声回答，他在沙发上翻个身，睁开眼睛看着茶几和前方的地面。“我今天好像得罪人了。”盯着某个点一会，他小声嘀咕。

“哦？”皇影有些诧异地问：“你也会得罪人？”

“我在拍照的时候冲他发火了。”

“原因呢？”

“我也不知道，好像就是想发火……”

“总有个原因吧。”

聂风皱了皱眉，很认真地开始回想，过一会还是摇摇头：“真想不起来了，他是说你喜欢我……还是说我喜欢你来着……”

“我是喜欢你没错。”皇影叹口气，“那么是因为他说你喜欢我，所以你生气了？”

“我也喜欢你的……”聂风也学着他的样子叹了口气：“嗯，对了，你喜欢我一定是因为我那个时候很小……”

皇影仔细地考虑了一下聂风的话，最后决定不同聂风一起去钻牛角尖：“不管大小都是你吧。”

“我觉得那就是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不知道。”聂风在皇影眼里很有点无赖地回答。

“你这样算是在勾引我吗？”皇影又叹了口气，他曲起手指，蹭了一下聂风的嘴唇，然后那只手就被抓住了，聂风拉着他的手背按在自己嘴唇上，遮住了下面半张脸，露出两只眼睛眨了半天终于还是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秦霜呵斥幽若去休息后拨通了聂风的手机，他打第一通没有人接，再拨了一次才有人接了电话。聂风带着喘息的声音从那头飘过来：“秦……秦霜？什么……什么事？”

秦霜皱了皱眉，把手机拿远了一点，过会才又放回耳边：“你在皇影那里？”

“啊……”聂风的声音突然变得含混起来，像嘴里含着了什么东西，他眉头皱得更厉害，过一会那边的手机似乎转手了，皇影的声音同样带着喘息传过来：“他在我这里，怎么了？”

“我先声明一下，我不是来查房的舍监，”秦霜突然觉得头有点大：“我一般是不过问底下员工的私生活的——只要不妨碍工作。”

皇影在那一边沉默了片刻，然后问：“明天他能不能请假？”

秦霜干咳了一声，他端起旁边的水杯灌了一口，咳嗽着说：“我希望他只请一天就够了。”

皇影在那头继续沉默，秦霜也保持沉默，过了一会他听见聂风的声音传过来：“应该没问题的。”

“这和你没关系，手机给皇影。”秦霜揉着额角说，皇影的声音再次传来时他朝着手机叹口气：“反正就是刚才那事了，最好只请一天。”

“我知道。”皇影简单地回答，两人又都对着手机沉默了一会，然后默默收了线。



聂风伸手要去接自己的手机，那只银色壳子的小东西却被皇影远远抛到了床角，他“哎”的叫了一声，挣扎了一下未果之后皱皱眉：“秦霜跟你又说什么了？奇怪了，他干嘛打我的手机找你说话。”

“没什么。”皇影俯下身去继续吻着聂风的嘴唇，而后抱着聂风翻了个身，让对方跨坐在自己身上，聂风红着脸低下头看他时，他的手指开始沿着对方脊线向下滑动：“不舒服的话告诉我。”

（十三）

伏在乌木宝座上的人睫毛动了动，眼睛微微睁开了一线，从宝座边缘垂下来的手抚上了宝座作豹爪型的右椅脚，那只手和手腕上套着的各色珠宝饰品在棚顶上照下来的灯光下随着动作闪着妖艳的光。

“幽若，你的吻痕化得真不错啊，跟真的一样。”摄影师后头有人小声赞美。

被称赞的人扬了扬眉：“谢谢，谬赞了。”她转头去看又赶来监工的秦霜，歪着头想了想之后走过去拍了拍对方的胳膊：“我说老哥，你连遮瑕粉底都省啊，真抠！”

“走埃及风时候肤色似乎应该化深一点？”秦霜答非所问地转头看旁边叼着雪茄坐在高脚椅上的猪皇。

“那要浪费多少粉底。”猪皇哼了一声，瞥一眼幽若，继续朝前看，宝座上的人已经换了一个姿势，改成一只手支着头，朝走过来的人看去。

幽若又拽了一下秦霜的外衣：“听见没有我说你真抠门！”

秦霜仍然没理她，过会皱皱眉，继续问猪皇：“会不会有点过火了？”

猪皇干脆地挥了一下手：“管他呢，能卖出去就行。你管实际上卖的是什么呢。”



步惊云的目光从聂风肩颈的几处痕迹上滑过，他冷冷地扬起了一边嘴角：“幽若的化妆技术又高明了不少，吻痕化得很像。”

聂风斜了一下眼睛，朝自己肩头看过去，脸上微微发红。步惊云的手顺势伸过去把他的脸转回来朝向自己：“怪不得要请假。”

聂风打开那只手，重新懒洋洋趴回原位，左手的手指无聊地碰触着宝座的右前脚。

步惊云俯下身子接近他：“你看起来很满足于扮演这种宠姬的角色。”

聂风愣了愣，步惊云低笑着直起腰来时他也翻身坐了起来，打量了一下对方后扬起脸：“你大可以申请扮演马克·安东尼，那样就会有克里奥佩特拉来宠你了。”

“小鹌鹑终于拽起来了，因为秦霜决定花大力气捧你了？”步惊云坐在宝座另一头，微微沉了一点脸色。

“你也一样是被公司花大力气捧起来的。”聂风回答着，一边看向被助手放上宝座的黑猫，那只猫被放在他脚边，懒洋洋地团成一团，他于是抬起脚，用脚趾去搔着猫的下颌，黑猫舒适地发出呼噜噜的声音，过一会又向被他脚踝上的金色饰品吸引了，伸爪去抓。

步惊云把那只黑猫扫到地上，抓住了聂风的脚踝，下一刻他的手就被聂风另一只脚踢中了腕部。

“怎么回事？”镜头后面有人叫了起来。

步惊云冷着脸看着收回脚的人，聂风伸手摸着刚才被他抓住的左脚，一边回答：“不好意思，条件反射。”



“进步……很大……”幽若忙着卸妆的时候，秦霜站在背后摸着下巴沉吟。

聂风从镜子里看着他的表情。“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秦霜连忙否认：“不不，保持这种状况，我觉得这样很好。”不过他还是收回手去继续摸下巴：“只不过是你转变太大我有些难以接受而已……这绝对是正面的情感。”

聂风有些怀疑地继续透过镜子瞧着秦霜，过一会秦霜就到了化妆台边，弯下腰打量着卸妆到一半的他。

“你真的……”秦霜说了几个字，越过他肩头朝后面叼着雪茄若有所思的猪皇看过去，对视一眼相对点头后继续说下去：“可以考虑一下克里奥佩特拉，或者哈特谢普苏特之类的造型。”

“我觉得这种构想很好。”猪皇大声表达自己的赞同之情。

幽若却踌躇了一下，停下手来看向秦霜：“我说老哥，你是打算给他安排女性后宫团还是男性后宫团。”

秦霜咳嗽了一声，发现时间还不够地再连续咳了好几声，然后抬起手拍了拍幽若的头：“大人说话呢，小孩子别插嘴，干自己的活去。”

（十四）

皇影刹住车，向回倒了一点，他把车停在路边，走下来看着书报亭上贴着的大海报。

金色宝座上黑发的法老王倚在宝座的左边扶手上，似乎是有些疲倦地微垂着眼，连枷和权杖在他膝上交叉在一起，被他右手修长的五指轻轻搭住。穿着轻薄纱衣的身材火辣的女人跪在他脚边，手里捧着嵌着宝石的金色酒杯，他却看也不看。

他仔细地再三辨认了一下海报上的主角，然后掏钱买了本杂志。



秦霜这一次看来是下了大力气。

围绕在法老王的宝座边的都是身材火爆的美人，单拎出来一个都能让男人眼睛里冒红心。

但是她们中哪一个都不是主角。

主角是宝座上的法老王，美丽的混淆了读者的性别认知的年轻人。

也许还有一个主角，宝座上的法老王一直都在等着某个人从纸外走进来，但是翻到最后也见不到那第二个主角。最后一页上是一张特写，法老美丽的黑色眼睛，目光像是真的从千年纸外的时空穿越而来，谁都希望自己是他看着的那个人。



皇影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他的家门响了一声，有人走进来，关门，放包，换鞋子，然后走到他坐着的沙发背后，朝他手里看去。

“这个……呃，你看见了啊……”

“我又不是瞎子。”皇影把杂志合起来向后拍在刚才说话的人头上。

“看起来还行吧？”聂风溜到了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着，没什么自信地问。

“很好啊，有海报吗？书报亭里那种大的。”

聂风很诧异地睁大了眼睛：“海报？你要那个干什么？”

皇影也奇怪地看着他：“废话，当然是贴起来。”

聂风倒抽了一口冷气：“不要吧。没什么好看的。”

“没关系，我可以找秦霜要。”皇影开始找自己的手机。

“真的不要。”聂风手疾眼快地把皇影丢在茶几上的手机捞了过去，皇影看着他的动作，皱了皱眉：“你还想把电话线也给拔了？”

聂风老老实实把手机放回了原位。“我真的没什么好看的，”他一边放下手机一边说：“她们的话有不少照片，你要的话我去试试看能不能弄一份给你。”

“我要她们的照片干什么。”皇影很有点哭笑不得，他在身边拍了拍：“坐过来。”

聂风听话地坐到了他身边：“什么事？”

“你说有事加班就是去拍这个了？”

聂风点点头，他看了看皇影，发现对方脸色不大好。“我当时觉得不大可能成功，告诉你……到最后肯定会让你失望的，所以就没说……”

皇影举起手放到聂风头顶揉了把，叹口气：“秦霜还很开心地电话给我说你终于非常自信了，还说有空找我去喝酒——我得告诉他他根本就是白开心一场吗？”

聂风干笑了一下：“不用了。秦霜会掐死我的。”

皇影又摸摸他的头发：“其实我很想去现场看看的。”

聂风抿了抿嘴唇，“是吗……”

“你这种打扮看起来很漂亮，我想现场会更漂亮。”

聂风低下头开始看自己的手指，他指甲上那层无色的指甲油没被洗掉，他无意识地一点点扣着，有点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皇影于是问，聂风不肯回答之后他也就算了，只是说：“你下次干什么先跟我说一声，断浪打电话找你你关机了，他又找我，还以为你被我拐卖了。”

“他说了有什么事吗？”聂风有点担心地问，开始找自己的手机拨号。

“没说，吼了两句就挂了机。”皇影回答着，看见聂风那边已经拨通了就不再说话，他听着那边又纠结不清的兄弟两人对话，起身走进厨房开始做晚饭，烧了两个菜后聂风才终于结束了通话，在厨房门口站了一会，走过来从背后抱住他。

“怎么了？”他看看刚倒进锅里的油，想想先关了火，放下锅铲拍了拍聂风的手背问。

聂风把脸贴在他背后蹭了蹭：“我把那套服装借回来了……秦霜说小心点不要弄坏了……晚上穿给你看。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