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授]【云风/易神】『平行时空』trouble续篇（NC17）完〔by 柳梢青〕

✪原文出处：风云文包（作者：柳梢青）✪

---

已完结，但是吞楼有= =不完整。

（写在前面的作者的话：就这名字吧，虽然很挫，不过在文名方面我从来都很挫……）

－　－　－　－　－

（一）

聂风向身边伸出手。他摸到的只是身下的竹簟，触手阴阴生凉，上面人睡过的温度早已散尽。应该是已经天亮了，所以云师兄起身了。他想着，在床上坐起来，移到床边，向外摸索着床外应该搭着衣服的椅子，但是摸了个空。

他收回那只手，轻轻叹了口气，重又躺倒。

他和步惊云在神医这里已经停留了将近两个月。这两个月中神医想尽了各种办法——内服，外敷，针灸等等等等——来对付他的眼睛，然而直到现在都没有任何复明的迹象。

他想算了。神医自然也应该这么想。但步惊云不是肯轻言放弃的人。

聂风真有点后悔当初要逃跑。现在步惊云似乎认定了他很在乎失明这件事情，昨天晚上他试着同步惊云说自己其实无所谓，然而，大概是表达方式不对或者接收方出了问题，直接导致他现在连衣服都找不到。



“醒了？”小屋的门被人推开，步惊云的声音同着药味一起传过来。听见他的声音后聂风连叹气都只能藏在心里，老老实实点头：“醒了。”过一会接着问：“云师兄，我的衣服呢？”

步惊云把手臂上搭着的一件外衣丢过去，等聂风穿上之后步惊云也早就走到了床边，把药碗递了过来，聂风开始喝药的时候他沉默地坐在一边的椅子上，若有所思。聂风喝完放下碗后，他伸手接过空碗，同时开口：“看来这种治法也还没用。”

“神医又有什么新药方？”聂风不再提不治的事情，顺着步惊云的意思说下去。

步惊云朝门口看了一眼，那个提着烟杆的胖老头儿战战兢兢站在门口。这两个月来神医瘦了不少，眼圈也发青发黑，本来就少的头发几乎全掉光了，步惊云的目光扫过来时他哆嗦了一下，咳嗽一声走进门来，又咳嗽了一声才开口：“步盟主，我已经尽力了，这个……我就只剩下最后一招了，你也知道行不通。”

“云师兄，神医这么说，我想……”聂风连忙接口，神医很有点感动地看了看他，又小心翼翼地瞧步惊云的脸色。

“应该有其他办法。”步惊云从来就是个不轻言放弃的人——对此其他两个在场的人都无计可施。

神医愁眉苦脸地叼着烟杆头寻思，他真的很想把步惊云这个煞星尽快送走，而且他也真的尽力了——他现在也不怕被人说成医术不高，只是想多活几年。“步盟主，我确实治不好，不过，主意还是有的，”咬了很久烟杆头，他终于非常小心地建议：“云贵间的生苗精于蛊毒巫术，能医寻常医者所不能医，步盟主要么去试试？”

聂风皱了一下眉。苗疆的蛊毒巫术在传言中确实十分神奇，甚至有起死人肉白骨的功效，然而苗人以蛊毒害人的传言更为流传广泛，他没什么兴趣去“试试”，但是——

“好。”步惊云点了头。



步惊云决定的事情没人能够改变，聂风显然也不例外。他能做的就是完全接受步惊云的安排，乖乖地呆在马车里——

在颠簸中昏昏欲睡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现在像是一只被饲养的小动物，饲主就是步惊云。

每次想到这里他就会马上清醒过来，然后把这种想象从脑袋里剔除出去。

再然后他就试着和步惊云开口，让对方放弃去苗疆求医的打算。

“不。”他每次都只能得到否定的答复，有时候说得多了点就会直接被步惊云按倒。

“下次想上床直接和我说就可以了。”某一次后步惊云很不满地捻着他的耳垂，沉声说。

之后聂风就再也不就去苗疆求医的事情发表任何意见了。

于是他再一次觉得自己像一只被饲养的小动物，挺麻烦，但饲主好像认为目前的状况不错不想改变。

至于饲主为什么会认为目前的状况不错不想改变，他就怎么也想不明白。




#云风 #易神

（二）

《文章有缺》

（三）

巫医需要很多奇怪的东西来熬成奇怪的汤药。她自己种了一些药，但是远远不够。

“你应该不介意帮我跑个腿。”她对步惊云说。之前出来应门的小苗女就成了向导。

“我叫小茶。”小苗女在向导的途中眯眯笑着自我介绍。她好奇地瞧着步惊云手里的绝世好剑，之后伸手去摸，手指离着剑身还有几分的距离就被一股力道弹开了。“哎呀，真霸道，”她咯咯笑着，转了一下另一只手里的小苗刀：“你的剑和你一模一样。不过我觉得挺好的。”

步惊云没理会她。他要做的只是找到巫医需要的材料，小苗女只是引他到材料所在地的向导，她的赞赏对他没有任何意义，她的名字对他来说也毫不重要。

所以小茶很自然地不开心。

但是她的不开心没有保持太久，等他们带着材料回到小竹屋之后，步惊云被巫医留下来帮着熬药，她就跑到了聂风身边。“你师兄真是个不好相处的人。”她笑眯眯地说。

“云师兄其实是个好人，他只是看上去比较冷漠。”聂风回答。他听见小茶银铃般的笑声：“是呀是呀，我没说他不是好人。哎，你只是他师弟嘛，他就肯这样千里迢迢带你来求医，绝对是个好人。而且他长得也很不错呀。”

“云师兄现在在哪里？”聂风下意识地带开话题。小茶的声音还是带着笑，更带着几分憧憬：“我师父留他帮着熬药，我看他功夫很高呀。他一定是中原的大英雄大侠客吧！以前也有中原的江湖人来过这里，可是一个个都好没用哦。”

小茶说得轻松，聂风却有些担忧，小茶的笑声停止后，他就问：“你们去的地方很危险吗？”

小苗女又笑起来，一边用柔软纤细的小手拍了拍聂风的手臂：“好了啦好了啦。跟你师兄在一起，就一点也不危险。他真的很厉害呢！”过一会她好奇地问：“你也会功夫的吧？你和他哪个厉害一点？”

“我们……”聂风在回答时犹豫了一下，于是小茶就打断了他：“我看肯定是他厉害。你的眼睛一定是在对付敌人的时候受伤的，你受伤了，他没事，所以肯定他厉害，我没说错吧？”

聂风愣了一下，小茶的判断方式简单得有点过分了。但他没纠正，只是笑了笑：“没说错，就是这样。”

小茶有一小会没说话，他感觉到小苗女在打量自己，然后银铃般的声音又响起来：“其实你长得也不错。不过我还是更喜欢他。”跟着的是个问句：“你们那里有挺多人喜欢他吧？”

聂风点点头。小茶追着问过来：“那他成亲了没？”

聂风又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小苗女问得这么直白。生苗的女子和中原的显然截然不同。

“……没有。”他回答说，听见小茶“啊”了一声，似乎很高兴的样子。小苗女又凑近了他一点，身上熏着的奇异的香味离得更近，但是就在小茶又打算说些什么之前，他听见了步惊云和另一个陌生的脚步声的接近，而后那个巫医的粗嘎的声音飘了过来：“你们来得巧，今天晚上有场歌会，药还要一段时间才好，你们晚上就去逛逛吧。”

他身边的小苗女跳起来，身上头上的银片摇出一串欢快的响声：“是啊是啊，外乡人一定要去我们的歌会看看，我带你们去！”



歌会上嘹亮的、银子般的歌声此起彼伏。生苗的汉子和女子相互唱和着，似乎谁也不肯让谁盖过一头，然而只是林子里奔跑着的一头矫健母鹿，被另一头公鹿追逐着，一直要到密林的最深处才肯停下来依偎在一起。

外乡人听不懂苗语，但也能听明白调子里头隐藏着的东西。

“有点意思。”此起彼伏的歌声中，步惊云微微笑了笑。

聂风也笑了笑，他没说什么，或许只是来不及说，小茶说话的速度要比他快得多。她刚刚唱完一支歌，又跑了回来。“我刚才唱的不错吧？”

“挺好听的。”聂风回答了她的问题，小茶唔了一声又在他们身边坐下来。“你看不见挺可惜的，歌会可漂亮了。而且今天月亮好得很，银子一样，”说着她又跳起来：“我们去另一边吧，那边更好看。”她显然是在对着步惊云说话，只是她说话的对象没有给出肯定的答复。

“药应该好了。我们回去。”

小茶用苗语嘟哝了两声，聂风听出来她很不高兴。不过她还是很快地恢复了常态：“那我带你们回去。这地方的路挺绕的，你们刚来，没人领会迷路的。”

“小茶姑娘，我们认得路的，歌会还没完，你要是……”聂风习惯性地开了口，小茶却又打断了他的话头：“没事啦没事啦，万一你们迷路了呢？那样师父会骂死我的，我可不敢惹她生气。再说了，反正今天歌会里的男人我一个都不喜欢。”

（四）

巫医的第一碗药没有任何滋味，只像碗粘稠点的白水。聂风喝完之后她收了碗，然后让小茶带他们去东边的房间休息。

那个房间不大，对他们两个人来说甚至称得上狭窄了。房里只有靠墙的一张单人竹床。小茶送来一张草席铺开在地上。

“你睡床上。”步惊云很自然地开口。

“那毯子给你吧。”聂风摸到了床上的毯子，拿在手里递过去。步惊云伸手过来接的时候触到了他的手指，立刻反手握住了，毯子掉下了地。

聂风要去把那床毯子捡起来，他听出来毯子掉在哪里，但是步惊云却紧握着他的手，沉声问：“那药有问题？”

“没有啊，我没什么不好的感觉。”聂风有些诧异地答着，随后他意识到是自己指掌的冰凉引起了步惊云的警惕：“外面有点凉而已，没事的。”

步惊云放开那只手，捡起毯子丢回聂风身上。“盖好。”他这么命令着，然后在地上铺开的草席上和衣睡下。



附着在头顶天花板上的玉色飞蛾收拢了翅膀，身体上散出来、足够照亮整个房间的光芒暗下来，最后只留下一点点淡薄的清光洒在地面上。

步惊云在草席上翻了个身，他听见背后的竹床也吱呀响了一下，然后有人从身后靠近他，把那床毯子轻轻覆在他身上，小心地摸索着拉好边角——

就像很多年前，他们去凌云窟途中的某个夜晚。

他其实早已忘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连同很多他不应该忘记的重要的人和事一起。在他竭力要找回这些记忆时，时光还是一天天一年年地从身边流过，今日的江湖不再是昔日的江湖，他和聂风同样再也回不到从前，所以最后他不再追寻，也放弃了对聂风的追问。

聂风的手隔着一层薄毯停在他肩头，那只手又是温暖的了。他听见聂风很轻很轻的声音：“云师兄，我真的不在乎能不能治好眼睛。”

他抓住了那只手，在聂风用力抽手之前把人拉倒在身上。“云师兄，我吵醒你了？”那层淡薄的清光照映下聂风有点慌张地对着他。

“没事，睡吧。”他沉默了一会，拍了拍怀里人的后背，低声说。



第二天小茶的尖叫声划破了清晨宁谧的空气。

苗女要比汉女大方，她就大方地过来推开了门。

步惊云站起身冷冷地看着后退两步开始尖叫的小苗女，聂风也跳了起来，却显然没有步惊云那么镇定。

小茶尖叫完了，用手捂住嘴，来回看着他们两个，然后一扭身飞跑开了。



早饭之后很久，小茶才回到竹屋里，她咬着嘴唇，眼皮有点微微的肿。巫医看了看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让她再给步惊云去当向导。

“我徒弟喜欢你师兄。”去负责收集材料的两人离开后，坐在火塘后的巫医慢慢开口。她搅动着那口铜锅，聚精会神地看着锅里正咕嘟咕嘟冒着泡的粘稠液体，说得心不在焉：“那个丫头总是这个看不上，那个也看不上，倒是对你师兄一见钟情。”

聂风勉强笑了一下，什么话也没说。他本来就不是个很会说话的人，现在更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你和你师兄关系很好吧，”巫医又开口：“师兄弟，你们可真不像普通的师兄弟。”忽然她又笑起来：“你紧张什么？你们是兄弟是情人，我犯不着管这种闲事。我只是可怜我徒弟，她第一个爱上的男人，居然早就有了情人，那丫头看来接受不了呢。”

“她会对云师兄怎么样？”

巫医奇怪地看了一眼露出紧张表情的聂风。她掸去了落在裙摆的几点飞灰，又笑起来：“小茶？那丫头学艺不精，能拿你师兄怎么样？你们师兄弟的修为高得很，她奈何不了你师兄。不过……”她微微拖长了这两个字的尾音，等聂风转面过来时便接下去：“你若担心这个，又不在乎眼睛能否治好，还是尽早离开吧。只是你师兄不像是个会答应你放弃的人。你们在来找我之前，应当见遍了汉人地界里的名医，否则怎么会来找我这个用蛊毒巫术的生苗？”

聂风又一次没法回答。他可以从小茶的脚步声中听出那个小苗女功力不济，从这点来看确实不可能对步惊云造成任何威胁，但是苗疆的蛊毒巫术是他和步惊云都不了解的神秘存在，令他不得不担心。

巫医一直透过面前的雾气看着他，这时候轻轻叹了口气。“苗人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下蛊的，以你师兄的能耐，小茶会的那点皮毛伤不了他。你与其担心那丫头，还不如担心一下我会要什么作交换。”

聂风猛地握紧了拳，小竹屋里起了一阵小小的旋风，火塘里舔着锅底的火舌撩向了巫医的黑裙，女人弹了一下指，让火苗回到原位，那阵风也吹散了一直缭绕在她身前的雾气，露出一双颜色浅淡的眼睛，她用这双浅色的眼睛看着引起旋风的人，过一刻风停了下来，她的病人向她开口：“能不能请你和云师兄说，我的眼睛是不可能治好的？”

（五）

小茶又溜到了聂风身边。“你师兄很喜欢你吗？”她开口就问，语调生硬，毫不客气。

聂风呆了呆，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小苗女等不到他回答，哼了一声又问：“他为什么会喜欢你？你们两个不都是男人吗？就因为你长得漂亮？”

聂风更加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小茶的每个问题他都从来没考虑过。

小茶又推了他胳膊一下。“说话呀！为什么他会喜欢你嘛！”小苗女的声音拔高了点，然后安静了一小会儿，再然后又问：“你是不是救过他的命？所以他才喜欢你？”

聂风一径沉默着，直到小茶不耐烦地跳起来才终于出声：“是……云师兄救过我两次。”

小茶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得出了结论：“也就是说是你因为他救了你所以一直粘着他咯？其实是你欠他的而不是他欠你的对吧。”

聂风总是不知道该和她说什么。小茶的问题他从没思考过，现在一时半会也想不明白，而她最后总结的确实没错。最后他只能点头，承认小茶说的是对的。

小苗女拍了一下手。“那就行了。”她在聂风跟前背着手弯下腰去，凤凰帽上的银饰叮叮响着差不多要碰上对方的额头。聂风微微向后退让了一下，她不依不饶地再逼近了一点。“既然他不欠你的，那么我们就争争看，看谁能赢。”

小茶宣完战就跑走了，她脚踝上系着小银铃，聂风听着清脆的铃声渐渐远去，不由苦笑起来。

他从没遇过这种女孩子，也从没遇过这种事情。他也没有和人争抢东西的习惯，更何况小茶是要和他“争”步惊云。

他摇了摇头，离开坐着的竹椅，慢慢走到吹进山风来的窗边，向外“看”去。窗外随风飘进来的鸟声中，小茶的问题又重新浮现在他脑中。

聂风知道自己喜欢步惊云，哪怕自己是男人，对方也是，至于理由他不大清楚，等他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已经没有再找理由的必要了，那个时候他早就无法自拔——也许从小时候进天下会起他就被步惊云吸引了，一年年地发展到之后的模样。

但是步惊云在天下会的时候爱的显然是孔慈，为了孔慈他不计一切后果，孔慈之后是于楚楚，患难之中他遇见她，可惜的是造化弄人，楚楚被剑晨玷污——

聂风的手指扣紧了窗框，楚楚被剑晨玷污之后他们才赶到，而后又要去找无名，路途中步惊云一个人喝着闷酒，夜深了自己去找他，再然后就是他们第一次上床。那是本来不应该发生的事情，只是步惊云喝醉了。

窗框在指下发出碎裂的声音，这声音让聂风清醒过来，放开手向后退了一步，他撞上另一个人。端着药碗的步惊云用空着的手抓住他的肩头制止了他的退势，把药碗递到他面前：“药好了，喝药吧。”他有些慌乱地摸索着接过那只碗，把身子调过去，却又被步惊云转了回来，对方的声音里明显带着不悦：“你怎么了？”



聂风摇头后步惊云暂时不再说什么，等对方喝完了药摸索着把碗放到窗边的小桌上他才再度开口：“你是不是又想跑了？”

“没有，”聂风立刻回答：“我答应过你不逃的。”

“那给我解释一下早上你和那女人提的要求，”步惊云很平静地说：“带你来求医的是我，你少给我自作主张。”

“云师兄……”聂风张了张嘴，却还是只叫出个人称就没了下文。

步惊云站在原地看着聂风像条鱼一样张合着嘴唇，等到那条鱼没了动静才再度开口：“我再提醒你一次，是我带你来求医，这是我的事情，你再自作主张我就找根绳子把你捆在床上。”

他的威胁应该是很有威慑力的，但大概是因为聂风看不见，所以不那么识相地反对：“云师兄，我说过我不会再跑了。神医都没有办法治好我的眼睛，我看这次也是不可能的。我已经习惯了，平常活动没问题的。”

聂风说话的时候步惊云已经在皱眉，只是他对面的人看不见。最后他只能够出声呵斥：“闭嘴！”聂风闭上嘴之后人已经被他按在了墙上。“从今天开始我说什么你做什么！”他很没耐心地命令道：“要是你再自作主张和我对着干，别怪我不给你面子。”

聂风直直对着他，茫然地睁大了不能视物的右眼，过一会还是点了点头。他于是放开人去拿起桌上那只空了的药碗，转身出门的时候却又听见聂风在身后叫：“云师兄……”

“闭嘴！”他懒得再听聂风的长篇大论，直接丢出两个字让身后的人噤了声。出门之后他把房门随手带上，听见门响的聂风对着关起来的房门又苦笑了一下，喃喃道：“我只是想问你知不知道小茶喜欢你……”

（六）

步惊云当然知道小茶喜欢自己。今天白天去收集那些古怪材料的路上，大胆而热情的苗女就很大方地向他示好。

小茶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漂亮又伶俐，蜜一样甜美，她是那种被男人追求的女人，从来没有尝过被拒绝的滋味。

步惊云也没有拒绝她，他只是置之不理，似乎根本没有听见小茶在说什么，甚至像是根本不知身边还有这么一个人。

“喂，你有没有听见我跟你说话！”小茶后来叉着腰跺着脚，气呼呼地嚷。

他只是扫了她一眼，这一眼就让她闭了嘴。

普通的女孩子到了这一步自然会死心。但是小茶和她们不一样，她大胆热情，也从不轻言放弃。

他端着空碗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小茶又来到了他面前，她恢复了那种讨人喜欢的笑眯眯的模样，仰起脸看他。

“我知道你喜欢你师弟，不过没关系，我会让你喜欢上我的。”女孩子很自信地说，甚至可以说她自信过头了。

步惊云微微皱了一下眉，拨开她继续向前走去。

第二天他没再要小茶当向导，去了同一个地方几天，他已经熟悉了道路。巫医也没有强求，只是沉吟着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等他走出自己的视线后，黑裙的女人把目光转向了站在一旁嘟着嘴的女孩子。

“汉人有句话是怎么说的？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她对小茶说。

小苗女撇了撇嘴。“我才不相信我命里就没有。”她很不高兴地用脚尖碾着地面，在泥地上碾出个小坑。

巫医叹口气，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那只铜锅上，只是在小茶离开时掀起眼皮看了看，似乎是想叫住对方的，只是最终没出声。



步惊云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小茶正在屋外晾着洗好的衣物，看见他过来也没打招呼，反而把身子转了过去，像是不想再见到对方。

“小茶就是这任性的脾气。”他把材料交给巫医时，那个女人叹息着开口，她把东西放在一只石臼里，碾碎混合了，又打开一只赤色的瓶子，将瓶里的液体小心地向混合物里滴了两三滴，等着石臼里呲呲的声音消失时她又叹息了：“她看起来是真的爱上你了。”

“是吗？”步惊云只是冷冷丢下两个字。

巫医于是摇摇头。“那么，真是她命不好了。”



晾完了衣服的小茶抱着腿坐在一张藤椅上，步惊云端着药碗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她也没有抬头，等到人走过去了，她才动了一下，然后小声地呜咽起来。



“云师兄，小茶姑娘怎么了？”接过药碗时聂风问。小茶的哭声透过了房间的墙，隐隐传来。

“喝药吧。”步惊云只是说。看着聂风听话地喝完药后，他伸手去接空碗，碰到聂风手指的时候他浑没在意，拿着碗转身要走的时候才发现聂风的表情有点奇怪。“你怎么了？”他把碗放在桌上，过去把手指按在聂风的腕上。

脉象看不出任何异常情况，他又有些不放心地抬手摸了摸聂风的额头，也不见异常的温度。只是坐在桌边的聂风在他做这些事的时候朝他靠了过来，又攥住了他放在额头上的那只手。
“出什么事了？”他下意识地问。在这个问题后，聂风受惊似的立刻离开他坐直了，一边回答：“没什么事啊。”

步惊云拍了拍对方的肩：“没事就好。我不介意你靠一下。”他拿起空碗走出去，忽略了聂风脸上诧异的神情。



步惊云习惯了聂风一直粘着自己。但是现在聂风粘得更紧也更近。入夜的时候聂风躺在他身边，紧紧贴着他，又不时地轻轻蹭一下。“怎么了？”他闭着眼问，聂风退开的时候他伸手抓住对方，翻身压了上去：“想做了？”

“不……没有。”聂风辩解着，试图从他身下逃出去。他紧紧按住身下的人，吻上去，离开聂风的唇之后他就着莹月蛾那种淡薄的清光看着身下人微微发红的脸颊，用手指轻拍：“我说过了，想和我上床就直说。”

聂风却还在试着辩白：“云师兄，我真的……”声音最后还是消失在他的吻里。解开聂风腰带的时候，他声音低沉地笑着：“我不介意你主动一点。”

也许是因为得到了他的鼓励，聂风每个夜晚都会贴上来，磨蹭着他的身体。他确实不在乎聂风主动一点，但是不应该是每个夜晚。

而每次被他压在身下的时候，聂风都会露出茫然无措的表情，甚至再次辩解，就像刚才那么撩拨他的人不是自己。



“你到底怎么回事！”

第五次聂风被他按在身下并且为自己辩解时，步惊云终于有些忍无可忍。

“想和我上床犯不着装腔作势。”

聂风向上“望”着。“云师兄，我真的没有……”他似乎苦恼并且困惑地皱着眉，“我真的不是想这样。”

步惊云拂掉聂风面上散乱的长发，用手指摩擦着对方的嘴唇。“那你想怎么样？”他问，却根本没给聂风回答的时间，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已经满足不了你了？”

“没这回事！”聂风呆了一下才争辩说。他想坐起来，却被步惊云牢牢按在地上：“你给我老老实实治眼睛，别想玩什么花样，除非那女人自己承认治不好，否则……”

“我知道……”聂风答应着，步惊云的手已经滑进了他衣襟里，抬起手抱住对方肩头时，他叹了口气：“以后不会了。”

（七）

在这之后聂风老老实实地睡在那张竹床上，步惊云晚上翻身看过去的时候只能见到个背影。如果他把毯子扔给聂风，夜里聂风还会来给他盖上，盖好之后就回到床上，不会再在他身后躺下靠上来。

白天的时候聂风也在和他保持距离，似乎是打算疏远他。哪怕只是接递药碗时手指的轻微碰触，都能让聂风立刻退开一步。

他大皱眉头，聂风却看不见，最后发展到连“云师兄”三个字都很少叫。

连小茶也发现了他们之间的不对劲。小苗女已经有几天没主动和步惊云说话了，这天终于忍不住问：“你怎么了？很不高兴嘛。”

步惊云没理会她，小茶嘟了会嘴又追上来：“师父说了，今天去别的地方找药材，让我带你去。”她又在步惊云眼前挥了挥手：“喂，干嘛呀，你是男人呀，怎么可以这么小气，再说是你拒绝我吔，我都没怎么样了，你还板着脸干什么？没我带着你找不到那个地方的哦，走啦~再不走就没法赶在天黑之前回来了。”步惊云眉头微皱时，她已经不管不顾地过来一把拉起对方的手，硬把人向门外拖去。



小苗女银铃一样的声音渐渐远去之后，站在窗边的聂风走到了竹椅旁坐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几天总觉得有点累——虽然他一直呆在房间里，什么事也没做。

“你和你师兄好像有点不对劲。”轻轻的脚步声走到门边，然后有声音从他身后飘来。

“没什么。”他转身对着门的方向。

黑裙的巫医站在门口，仔细地打量他：“真的没什么？”

聂风摇了摇头，又为了增加可信程度地笑了笑：“真没什么。”

巫医却不是可以被他轻易糊弄过去的人，女人走进房间，在另一张竹椅上坐下来，浅色的眼睛看住他：“你师兄表现得很不高兴。”

“应该是我做错了什么吧。”

聂风并不想和巫医谈一些事情，女人却不那么容易打发。她用尖尖的指甲轻轻敲着一旁的桌面。“你师兄对你很不错，”她慢慢说：“你也不像是那种很不知好歹的人。说起来小茶是真可怜。这么多天看下来，她一点希望都没有。”

“你想和我说什么？”

巫医也笑了笑，她整理着衣上缀着的银饰，一边又慢慢开口：“你们在一起很久了吧？能在一起这么久真不容易，又有什么好闹别扭的。你师兄确实能耐不凡，但要找到我要的那些材料也得颇费一番功夫，就算有时候急躁一点，也是正常的。”她并不在乎聂风毫无回应，只是慢悠悠说下去：“我把你提的要求告诉了你师兄，所以你不愿意再理我？我只是不喜欢莫名其妙地砸了自己的招牌。”

她自信十足，聂风忍不住问：“你一定能治好我的眼睛？”

巫医却又笑了一下：“我从来不说太满的话。尽人事，听天命，这不也是你们汉人常说的吗？你很在乎自己的眼睛怎么样？好像不对吧。”

“云师兄很在乎——应该说我之前做错了一件事，让他以为我很在乎。”聂风苦笑着摇了摇头，巫医裙上的清冷药味却突然离他极近，女人瘦削的手指搭在他腕脉上，一边问：“你不舒服？”
“我还好。”巫医的手指冷得像冰，搭在腕脉上的时候似乎有两根细细的冰藤扎进手腕里，沿着血脉向上攀升。聂风微微皱眉，那两道寒气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他只是不知道，这两道似乎寻找着什么的寒气到底是想找到什么。

巫医松开了他的手腕。女人低低叹了口气。“你还是尽快和你师兄和好吧。这么多年了，谁还不了解谁。”过一会，她用提醒的口气说，聂风再度沉默，沉默中巫医轻轻笑起来：“其实我倒是挺想和你做个交换，我保证能够治好你的眼睛，作为交换，你把你师兄让给我徒弟，怎么样？”

聂风呼地从桌边站起来，他站得太急，以至于撞翻了原来坐着的那张椅子。“你说什么？”

巫医看着他，冷静得很。她伸手按住在突起的旋风中摇晃了一下的桌子：“怎么？你不愿意？”

“我不能代替师兄做决定。”

“你的意思是让我去问你师兄？”巫医很快地接口，转瞬又发出了笑声：“确实可以试试看，不是吗？”



巫医离开之后聂风又开始苦笑。他扶起了被自己撞翻的那张椅子，重新坐下。巫医没问错，他这两天确实不舒服。



不知道为什么，从好几天前开始他总是会不由自主地靠近步惊云，而这显然给步惊云造成了很大的困扰。聂风自己其实也很苦恼，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做。但他至少知道步惊云不喜欢这样。

所以他开始有意识地远离步惊云，靠近了他就怕自己会再粘上去。就算是两人对面而立他都得努力控制自己，才能不靠过去。然而更令他苦恼的事情又出现了，他强迫自己不粘过去之后，头一天还算好，再过一天就很难受，似乎有很多细小的虫子在身体里啃噬着，每过一天就比前一天更难过。

也许是那些奇怪的药物的副作用，停了药就会好起来。他这样想着安慰自己。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对自己说。这点小事也没必要告诉步惊云，能找到药已经很不容易了，有些事情根本不能指望十全十美。

天气似乎有所改变，窗外吹进来的风大起来，不久又有细细的雨点飘进来，凉凉的雨点落在聂风手背上时他站起来想去关窗户，却感觉到了一段时间前离开的步惊云的气息的接近。

步惊云赶回来得很急，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手扶在窗框上呆了一会，聂风急忙向门外走去。



巫医松开小茶的手腕，把那只手小心地放回身体旁边。小苗女的脸色惨白，眉心间却有一团黑气纠缠不去。“还好你赶回来得快。”将一颗小小的红色药丸塞进小茶口中后，她向站在旁边的步惊云说，又开口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身上带着驱赶蛇蝎毒虫的香囊，普通的毒蛇不会接近，你们怎么会招惹上五色灵蛇的？”
“她说洞内最深处的药材最好。”步惊云有些歉疚地开口，说着话，他又转看向另一处，从房间里赶过来的聂风在离他还有几尺远的地方“及时”停住了，很焦急地问：“云师兄，小茶姑娘怎么了？”

“没什么大事，这条命保得住。”巫医接口答道。她在小茶身边点燃了几簇小小的幽绿色火苗，然后拍拍手，从小茶躺着的石床边站起来。“下大雨了。”起身的时候她又说，几乎就在她说话的同时，天空中响了声霹雳，然后瓢泼般的大雨就从天而降。密密的雨声和侵入室内的凉气中，她复看向步惊云：“今天的药材没找到？”

“没有。”步惊云答了一声，然后举步向外走，他才迈出一步，聂风已经挡在了门前：“云师兄，雨这么大，今天算了吧。一天没有药应该不会怎样。”

步惊云显然不想理睬聂风，所幸巫医开口解围：“一天没有药确实不会怎么样。既然下雨了，就趁这机会休息一天吧。”听见巫医这么说，他才停下脚步，伸手抓住了暂时还没有远离他打算的聂风，拖着人往那间暂住的房间走去。



巫医看着他们师兄弟去远，又在石床边的小凳上坐下来，她注视着小茶黑气渐渐褪去的眉心，突然间用力在对方额上拍了一掌。小苗女“唉哟”一声大叫睁开了眼睛，茫然地环顾了四周一番，最终定在了她脸上。“师父？”

“你还真够大胆的。”巫医冷冷地说。小茶支吾着解释时她冷笑了一下：“你爱招惹五色灵蛇我管不着。命是你自己的，你不想要和我没关系。不过，什么时候我允许你拿断肠草了？”

小茶的脸色变得比之前更加难看：“我……我没有……”

“没有？”巫医冷冷地看着她：“是啊，你本来不想拿断肠草的，只是拿错了，对不对？”

小茶愣了一下，垂下头绞扭着十指，不说话了。

“你真够出息的。”巫医讽刺道，她走回了火塘边，小茶不久下床跟了过来，跪坐在旁边小心翼翼地看她的脸色：“师父，我……我只是……”

“你只是什么？你其实也没干什么不是吗？只是让一个更粘另一个了。”巫医漫不经心地说着，低头理着黑色的百褶裙。

小茶的脸色愈加难看，她咬着嘴唇，忍不住哼了一声：“我不信我连男人都争不过！”她从地上跳起来，跺一跺脚，转头跑回了自己的小房间里，砰一声关上了门。

（八）

雨从没有关上的窗户里打进来，窗边的桌子椅子还有地面都被打湿了。聂风被步惊云拖进房间后，步惊云一放手他就急忙过去关窗，始终没有忘记和对方保持一定距离。

“看来是真有问题了。”他关上窗子时步惊云在他背后开口。

“什么？”聂风一时居然没听清。

“如果不是，你给我解释一下这段时间你为什么一直躲开我。”

“我没有……”聂风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开口否认。

步惊云什么也没说，直接转身出了门。

门被狠狠摔上的那一声响让聂风打了个哆嗦，然后追了出去。



步惊云走得很快，聂风追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去远了。论轻功聂风确实比他强，但起步已晚，要追上他也并不容易，何况聂风现在看不见，只能凭着冰心诀小心确定前方的障碍，勉强地追着他留下来的气息。

苗疆的林子太密，道路也太曲折，有几次聂风追得快了，险些撞上前方的树木，也有几次差点踏空，幸好他反应够快，能够及时保持住平衡。



步惊云最后还是停了下来，他站在林间一块小小的空地上，回身看着追来的聂风。

“你来干什么？”等聂风在他前方收住脚步，他就皱眉问。

聂风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来。他下意识地就追了出来，根本没来得及想为什么。踌躇了一下他向步惊云走过去，却还是在离对方两尺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云师兄，你要去哪里？”

“我去哪里跟你没关系。”步惊云很有点不耐烦地回答，他把绝世好剑插在地上，走近了聂风：“你这段时间到底怎么回事？有什么事情不能和我说的？！”

聂风还是犹豫了一下，过一会才说了实话：“大概是苗药的问题，所以之前我才会……云师兄你不是不想我总是……”

步惊云沉默了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他抬起手把聂风被雨淋湿了贴在面颊上的长发一缕缕地慢慢归到耳后。“为什么不早和我说？”他沉声问，指尖捋过湿漉漉的长发，然后停留在聂风颈后慢慢抚摩。

步惊云的手指抚过来的时候聂风觉得身体里那种奇异的啃噬感就渐渐减弱了。他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还是松了口气，继续回答步惊云的问题：“不是什么大事，忍忍就好了。”

“我可不这么想。”步惊云似乎也松了口气，他勾起聂风的下颏开始亲吻对方。林中他们刚才过来的方向又响起了细碎的声音，他没在乎，那细碎的声音渐渐接近了，然后停下来，小茶的尖叫声又响起来。



小茶再拦住步惊云的时候两只眼睛红红的，像是哭了很久。夜已经很深了，过道上莹月蛾淡淡光照下她的脸白得没有一点血色，一双眼睛亮得像是两簇野火。

“你真的一点也不喜欢我？”她尖声问。步惊云没回答，她于是又问：“如果我不要你负责呢？和我上床也不可以？”

小茶说得显然太放肆露骨，步惊云都忍不住皱皱眉。“我对你没兴趣。”他冷淡地回答，随即要从过道的另一边走过去。

小茶纤细冰凉的手指抓在他手臂上，女孩子用力收拢五指，似乎这样就可以把他牢牢拖住。“我很差吗？今天早上你明明很关心我的，否则你不会放弃给你师弟找药，急着带我回来解毒！”她急急说着，生怕慢了一点就不可挽回。

“我为什么要见死不救。”步惊云的眉皱得又紧了一点。

然而小茶不在乎他的脸色有多么难看，气势又有多么骇人。“可是你确实是关心我的呀！你一直在耗费真气为我护住心脉，这些我都知道的。我不相信你真的不喜欢我！我可以为你做很多事情，他可以为你做的，我也可以。再说你不欠他的不是吗？”最后几句话她是对着步惊云的背影尖叫出来的，步惊云却还是没有为她停下来。她愣愣地站在淡薄的清光下望着那人的背影，最后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上，抬起双手捂住面孔，再一次哭泣起来。



“小茶姑娘？”她旁边的那扇门过了一会吱呀一声打开，里面的人走出来，有些惊讶的，和气地叫她的名字。他越和气，听在小茶耳中就越刺耳。她不等对方再说什么就已经腾地跳起身来，很愤怒地朝那张脸甩了一掌过去，聂风站在原地没动，她那一掌却平白无故地甩空了。愣了一下之后她跺脚叫起来：“你干什么！看我的笑话吗！我抢不过你，你开心了吧？”
“小茶姑娘？”聂风很诧异地对着她：“我从来没和你抢过什么。”

小茶气恼地涨红了脸：“你的意思是说我根本不配和你比咯？”她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又挥了一掌过去，这一掌仍旧没有打中聂风，她收回手后又跺了跺脚，怒冲冲哼一声，沿着过道跑远了。

听着她的脚步声，聂风站在当地发了一会呆。他刚才本来还想叫住小茶的，只是想到叫住了也不能说什么才作罢。不期然的他又想到了雪楚，同样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也同样是步惊云带着他辛苦求医。他确实很同情她们，然而这种同情太像居高临下的假惺惺怜悯。

算了。聂风最后这么对自己说，转身回房，关起门的那一瞬间胸口却突然一阵刺痛，这刺痛来得太突然也太剧烈，让他无法出声也无法动弹。这应当不是药物带来的负面作用，但他也不记得自己接触过什么危险的东西。

等到终于可以动弹的时候聂风抬手揪住了胸口的衣襟，刚才那段时间其实很短暂，却让他觉得过了很久，他后背离开紧靠着的门扇时衣背已经被冷汗湿透。步惊云则正好在这个时候推门进来。“怎么了？”他听见步惊云的声音急急问，于是转过身想笑一下，又一阵刺痛让他再一次咬紧了嘴唇。

（九）

“我没想到小茶会真的下杀手。”巫医淡淡地说。她刚才点燃了一朵干花让聂风陷入沉睡中，然后回身来平静地面对步惊云的愤怒。中原江湖中人人敬畏的死神的愤怒在她看来似乎并不可怕。“金蚕蛊，对了，先前她学得尽心，我奖了她一份，本来还以为她已经用过了。”

“既然本来是你的，那么你应该知道解法。”

女人笑着摇头：“金蚕蛊好解，只是他之前就已经中了断肠草，非常不幸的是，金蚕蛊就是断肠草的致命药引。”

“断肠草又是谁下的？”步惊云的脸色更加阴沉。

女人却还是淡淡的：“那丫头偷了我的蛊，她本来大概是要偷三尸蛊的吧，可惜学艺不精认错了，如果不是中了断肠草，你师弟怎么会一直往你身上粘，那样蛊只有情人的爱抚才能抑制药性。”她说着看了眼皱着眉的步惊云，叹了口气：“你就算杀了那丫头，或者是连我一块杀了，对你师弟中的蛊也无济于事。”

“你的意思是已经无药可救？”

“我只是提醒你不要一怒之下就大开杀戒。我知道你们这些江湖人总是习惯这样。”巫医微微笑了笑：“虽然我从来没试过解这种情况，不过我会尽力试试看的。首先，我们得把小茶那丫头给找回来，得有她这个施蛊者在才行。”



巫医点燃的那朵干花散发出奇异的香味，那种香味让聂风暂时摆脱了胸口的疼痛，也让他沉入一片黑暗中。

他又像当年刚从冰中出来一样，意识清醒却怎么也动不了。

他听见巫医和步惊云的对话。步惊云的声音听起来很愤怒，巫医却是淡淡的，似乎不在乎对方的怒火，也许她确实有恃无恐，小茶都能够在不知不觉中对自己下蛊，她对付敌人应该更加容易。

真不应该来这里。聂风开始后悔。他总是会成为步惊云的负累，几十年前是这样，几十年后还是这样。他听着黑暗之外的动静，很担心会发生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情，然而只听见两人离去的脚步声，然后就是房门被关上的声音，在门外巫医似乎又说了些什么，他却听不清了，冰心诀在这种黑暗里完全无法施展。

巫医的声音去远之后他的四周就完全是一片寂静了。

他完全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当然更不知道那个女人又会对步惊云提出什么要求。他也不敢去猜测，更不愿意去想步惊云是否会答应她的条件。巫医刚才说幸好有龙元护住了心脉，他现在却觉得如果早死了对谁都好。



“我从来没有试着解救过中了这样两种蛊的人。”巫医拉开藤柜的一个个小格子，在里面翻找着什么，她拿着几样奇形怪状的药材回到了火塘前面，拿下了那口铜锅，将里面的药水倒了一些到另一口小锅里，再把药材都扔进小锅中，再把小锅放到了火上慢慢煮着，等待的时候她开始和步惊云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你确实很不错，小茶看上你也证明那丫头眼光不错，可惜……还是那句你们汉人的老话：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你说不需要我去找人。”步惊云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絮叨：“你打算怎么做？”

巫医不以为意地笑笑：“传音蛊，一点苗人的小把戏。”说话间她已经看向门外：“进来吧。”

小茶咬着嘴唇慢慢走进来。刚进门的时候她还有些胆怯似地微微垂着头，等到站到了步惊云跟前就高高扬起了头：“你想要我把蛊收回来吗？恐怕我做不到。”

“小茶。”她的师父警告似地叫了一声。这一声让她把头扬得更高：“我就是不收！”

“我给你金蚕蛊的时候说了什么？我教你蛊术，却没教你害人。”

小茶一眼也没有看正在劝说自己的女人，她只是直直地看着步惊云：“你答应和我在一起，我就把金蚕蛊收回来。”

（十）

“小茶！”巫医又叫了一声，警告的意味更浓。

步惊云低头看着跟前的小苗女。“你在威胁我？”他冷冷问。

小茶打了个寒噤，却依然倔强地仰着头：“你要是不答应，我绝对……”

她的声音被一个巴掌打断了。

巫医冷着一张脸站在小茶面前，慢慢地把挥出去的手掌收回来。

“你真就这么点出息！”她冷冰冰地开口，浅色的眼睛盯在小茶脸上，里面满是鄙夷的光：“天底下的男人都死光了吗？”

小茶捂着脸，吃惊地睁大了还红肿的眼睛。巫医从来没有打过她，她也从没见过巫医如此愤怒的模样，就算是之前发现自己偷了断肠草，巫医也不过是小小地呵斥了她几句。

“可是……”她试着分辩。

巫医又扬手给了她一下。“可是什么？！有什么好可是的！”黑色百褶裙的女人冰冷地叱责：“你知道什么爱不爱的。不爱自己的男人有什么值得追的，到手了难道就真是你的了？天底下的好男人多着呢，抢别人的男人——别再给我丢人现眼了。”

小茶用力抿着嘴唇，红润的唇拉成了一条苍白的直线，她两边脸颊上都浮起了几道指痕，巫医刚才的两次掌掴显然没有留力。她噙着眼泪看了看冷着一张脸的师父，又看看根本无动于衷的步惊云，垂下头去，两滴眼泪就在她垂头的同时滴落在足尖前的地面上，溅出两个小小的湿印。

巫医叹了口气，抬起手放在小茶肩头，小苗女在她的手按上来的时候瑟缩了一下，怯怯地抬眼看过来。她轻轻拍了拍弟子的肩，放柔了声音：“好了，听话，我会教你怎么把金蚕蛊招回来。”小茶默默点头之后她又转身看向步惊云，高大的男子方才冷静地看着这一切，面上的神色不见一丝改变。“我还有件事情想和你提一下。断肠草既已与金蚕蛊相遇，普通解救的方法就没用了。我目前唯一能够想出来彻底解救的方法……”她停顿了一下，再端详了一下步惊云那张似乎永远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改变表情的脸，接着说下去：“我唯一能想出来的办法，只有遗忘。没有了它赖以生存的基本，那只蛊自然就会死亡。”

“可以。”步惊云很快就给了她答复。回答之迅速让巫医都微微吃惊。“你不再考虑一下？他会连你也一起忘了。”她提醒道。

“你不是说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吗？”

“他忘了你也无所谓？”巫医很认真地审视着面前的男人，难得地显露出一丝好奇。她得到的是和之前同样冷静的回答：“那又怎么样？”



遥远的地方有开门声响起，然后是脚步声走近。置身黑暗中的聂风这么听见。

“你不再考虑一下。”脚步声在近处停下来的时候，他听见那个粗嘎的女声向某个人发问。

“不用。”回答那个女声的是步惊云冷静的声音。

云师兄答应了她什么？聂风不由地要这么想。巫医只是说了这么一句，既没有前因也没有后果，他无法阻止自己的思想往不好的方面滑过去。他想叫步惊云别答应她们过分的条件，但是思想根本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他置身的那片黑暗冰冷粘腻，能够吞噬掉他所有试图摆脱的努力。

他再一次尝试从黑暗中挣脱的时候，已经有两根冰冷的手指按到他眉心，冰冷锐利的细针扎进来，变成细细的坚韧的藤蔓，沿着血脉生长，这两根藤蔓甚至比雪饮的寒气更加冰冷，他早已将傲寒六诀练得如火纯青，却仍旧会想发抖。步惊云则在这时候及时地握住了他的手掌，死神的手是温暖的，和他的手掌相握时渐渐驱散了寒气，同时也抚平了他意识里的不安。

那两根藤蔓生长到了他左边胸口，突然间相向收拢，似乎抓住了什么东西，他的心脏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同时抓住了，生出尖锐的细小的多重疼痛。

“小茶！”粗嘎的女声厉声叫道。有人的手飞快地按上了他的左胸，一阵心脏撕裂般的疼痛之后，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体里离开了。同一时间，他还来不及松一口气，之前曾经在身体里肆虐过的那种啃噬的感觉又重新回到了体内，只不过比之前凶猛得多。

“……你还有最后选择的机会……”他听见巫医的声音，只是那声音变得非常模糊，似乎有人答了一声什么，然后依稀有人扶他坐起来，但他已经不能知道扶他起来的人对他做了什么。



步惊云坐在聂风床边，他在等着聂风醒过来，已经等了几天。就像多年前他们从冰中出来之后那样。

他不在乎把时间消耗在等待上，反正他们有大把的时间去挥霍。

只要他们都还活着。

“你其实可以选择用药物来压制他体内的断肠草的。”巫医走进来，到床边去看了看聂风，回头对他说。

“我喜欢干脆利落地做完一件事情。”他回答说。

巫医盯着他看了一会，然后露出微笑：“这倒也是。他就算不记得以前的事情，还是逃不出你的手掌。”

“当然。”步惊云很笃定地回答。然后他向床上的聂风倾身过去，床上的人刚才低低呻吟了一声，正在试着睁开眼睛。

“他大概能看见了，”巫医从床边退开了一点，微笑着说：“解蛊还能有这种效果，我倒是第一次知道，也许真是月神保佑吧。”

床上的聂风睁开了眼睛，茫然地看了一圈，最后目光停留在步惊云身上——正如巫医所言，他确实可以看见了，只是那目光是诧异的。“我这是在哪里？你是……”他挣扎着坐起来，疑惑地问，然后抬起手抚着额头苦笑：“真是太糟糕了，我连自己是谁也记不起来了。”

“你叫聂风，我叫步惊云，”坐在他对面椅子上的人镇定自若地回答：“你是我情人。”

聂风的脸色微微地改变了一下，本来是大病初愈后的苍白，而现在多了点淡淡的血色，他显然还不大适应步惊云这种毫不掩饰的说话方式。“啊……是吗？”他用力地揉着额头：“我真的想不起来了，可是我们……不都是男人吗？”

步惊云扬了一下眉：“有什么问题？我觉得没问题。”

站在他们两人的圈子之外的巫医摇着头笑了笑，她走出了房间，喃喃自语着带上了门：“确实，我也觉得没问题。”

---

【完结了还是被吞了我不清楚...】

真不愧是云师兄，决定下的干脆利落，风师弟怎么样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不愧是步惊云哈哈哈哈哈哈哈，被情人笑喷了，但是也没错

哈哈哈 云师兄不愧是你

不愧是云师兄

不愧是云师兄，果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