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陆西】小雪（G）完

✷转自LOF（作者：凤凰牌的可可酱）✷
✷【文章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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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上官云飞连蛊带气，想搞陆西。

一边上头，一边又觉得脑子气傻了，只想乱打（bu）

这把决定先甩锅，不管我搞出什么，都是上官云飞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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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今日是小雪，天空湛蓝，一点下雪的意思也没有。

没有雪，却有霜。

石板路滑溜溜的，来往行人不得不放缓脚步，清晨也显得格外悠长。

陆小凤却移动得很快。

他在路上滚，滚出足足十丈，屁股撞到路边卖小笼包的摊子时才停下。

“这是谁家的孩子？”摊贩高喊着，顺便把他从地上拎起来。

陆小凤抱着那人脖子大哭。

“这是谁家丢的孩子？”摊贩又问一遍，依然无人应答。

不得已，他只好转头问陆小凤：“别哭了，你爹娘呢？”

“我摔疼了！”陆小凤继续哭闹。

他只有五岁，眼下需要的不是回答问题，而是来自大人的安慰和关爱。

“……好了好了，你摔伤了没有？”

陆小凤抹着眼泪摇头。

“那你叫什么？”

“我叫陆小凤！”

与此同时，摊位后面坐着的客人，像受到刺激似的忽然起身，手中长剑竟重重磕在矮桌上，吓断了小孩的哭声。

对陆小凤来说，这就是他第一次见到西门吹雪时的情景。

可对西门吹雪来说，他早已认得陆小凤多年，只是此时陆小凤不认得他而已。

摊贩也瞧得气氛紧张，试探着道：“客官是不是认得这孩子的父母？”

“不认得。”西门吹雪回答，眼睛却盯着陆小凤，越看越觉得有趣，“但我认得他。”

“认得就好，认得就好！”

摊贩像扔热山芋一样，把陆小凤往西门吹雪怀里递送。

西门吹雪没接。他没有抱过孩子，也不想抱，哪怕这个孩子是陆小凤也不行。

陆小凤同样是一百个不愿意，死死扒着摊贩的脖子喊：“我不认识他！我不跟他走！”

这场景，怎么看都像两个人贩子在卖小孩。

西门吹雪更觉得好笑，不由想起他第一次见陆小凤的样子。

那时的陆小凤也梗着脖子，居高临下，挑衅看他：“我不认得你，为什么要跟你走？”

“因为我是来救你的。”

“我在这里好端端地吃肉喝酒，能有什么危险？”

他这么说着，藏在隔壁雅间的杀手们便破墙而入。霎时，至少有五种兵刃，三种暗器向他们二人招呼过来。

西门吹雪早就知道会有这出，他出剑解决了那些人后，回身再看陆小凤。陆小凤却连屁股也没挪一下，手指转着桌上的几枚暗器玩，神情若有所思，脸上却挂了笑。

“我之前还以为，你跟他们是一伙的。”

“一向都是我管别人的闲事，没想到，今日也有人管我的闲事。”

“多谢朋友出手相助，你叫什么名字？”

西门吹雪懒得理他，转头要走。陆小凤却闪到他面前，继续笑嘻嘻道：“没有名字也不重要。你帮我打架，我请你喝酒，就当作是压惊酒。”

“不必了，我们还会再见。”

“什么时候，在哪里见？”

西门吹雪赶时间，只丢下四个字：万梅山庄。

陆小凤皱眉，他从未听说过这么一个地方。

时辰不对，他当然不会听说。

而等到西门吹雪赶回万梅山庄时，小院中坐着的那位陆小凤，已经恭候多时了。

幸好，今日西门吹雪还有很多时间。

五岁的陆小凤虽然从摊贩怀里下来了，却依然不肯离开这里，还在哼哼唧唧，满脸不情不愿。

他的眼睛滴溜乱转，但不发一言，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西门吹雪也不说话，显得很有耐心，跟小孩子耗时间。

孩子的注意力总是跑得很快，尤其面对小笼包，小蒸饺的时候。

陆小凤很快败下阵来，往西门吹雪身边蹭：“大哥哥，你的包子是什么馅的？”

他眼睛里写满了：给我咬一口。

西门吹雪不喜欢逗小孩，也不喜欢这种一眼就能被看穿的小心思。他重新要了一笼热腾腾的包子，全部推给陆小凤。

“以后需要什么可以直接说。”

陆小凤伸出手又缩回去。

“你不饿？”

“我饿，但我娘说，在外面不能随便吃陌生人的东西。”

“你怕我害你？”

西门吹雪抓起一个包子掰成两半，一半塞进自己嘴里，另一半递给陆小凤。

陆小凤还是没接，迟疑道：“我娘说这样不礼貌。”

西门吹雪冷笑，笑陆小凤小时候竟是个假正经。

“你娘有没有说，饥饿是这世上第二可怕的事情？”

“那第一可怕的事是什么呢？”

“是饿死。”

陆小凤听了，接过包子顺势下坡。他从来不是个亏待自己的人，从小也不是。

连着三五个下肚，西门吹雪见他吃饱了，又说一遍要他跟自己走。

可陆小凤没这么好打发，更不会被包子收买。他拔腿就跑，反应不慢，速度也快，却输在人小腿短。

西门吹雪纵身一跃，落在他前头。

“你跑什么？”

“我要回家！”

“不行。”

“你为什么不让我回家？”

“因为我是来救你的。”

陆小凤似乎预感到什么，不再多问，又要跑。

西门吹雪不擅长讲道理，尤其是跟小孩子讲道理。他没法可想，只能选择抱孩子。

陆小凤被他卡在胳膊下面，两腿乱踢，在西门吹雪洁白的衣衫上踩出好几个小脚印。

“你是坏人！你是坏人！”

他一边闹腾，一边大声哭喊。周遭路人纷纷围上来，却又被西门吹雪的剑气震慑，不敢多管闲事。

西门吹雪把陆小凤扔上马背，不急不缓，就这么若无其事地向城外走。似乎对他来说，陆小凤只是一件包袱，他的哭闹声也根本不存在。

西门吹雪又觉感慨，想起当年在万梅山庄等他的那个陆小凤来。

那一次，是他们第二次遇见彼此。

陆小凤说他打听了好久，才知道江湖上还有这么一处地方。

“你来干什么？”西门吹雪明知故问。

“我遇上了一个麻烦，想请你帮忙。”

“我为什么要帮你？”

“因为你是个好人。”陆小凤笑着给他倒酒，“一个好人总是会帮助另一个好人的。”

西门吹雪也露出笑意：“可曾经有人说我是个坏人。”

“说你是坏人的人，一定是自己没长眼睛！”

“你长眼睛了吗？”

“你说呢？”陆小凤反问，并且故意眨了眨眼睛。

西门吹雪笑了。后来他才发现，陆小凤每次有求于人的时候，都会变得特别喜欢笑，也特别好说话，往后只会比今日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陆小凤却不知道，不论他是什么样的人，西门吹雪都会给他帮忙。

甚至他跨越时空，从那一端匆匆赶回万梅山庄，就是为了帮他解决麻烦。

如今也一样，西门吹雪执意要将陆小凤带出城，是为了让他躲开即将发生的纷争，躲开他原本的命运。

——可命运真的能被躲避吗？

西门吹雪不知道。

他并不能预知未来，甚至连陆小凤原本的命运应该是什么也不知道。

如今，在什么时候，去什么地方，都是别人告诉他的。相较而言，他更像是个执行任务的机器。

至于这位“别人”是谁，西门吹雪说不出口。因为创造他的那个人，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的名字。

——他已是行将就木的老人，也许忘了告诉我。西门吹雪想。

他忽然有了好奇心，决定完成这次任务后，就回去问清楚。



#陆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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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西门吹雪总是在救人，来来回回，救的又总是同一个人。

——陆小凤。

但这事也不是他自己非要做的，严格说来，只能算是他的使命。

“你叫西门吹雪，”老人说。

“这是你的剑。”

“拿好它，帮我去救一个人。”

那时，西门吹雪只说了“好”。他不爱问别人问题，也不必问自己问题。接受、执行、回复以及等待，本就是他的全部设定。

可他毕竟不是一台纯粹的机器，一次又一次大同小异的指派，终于让他感到困倦。

在算不清第多少次时，他忍不住问了出来：“你为什么总要救陆小凤？”

“你以前从不问我为什么。”

“你若不愿，可以不用回答。”

“我可以回答，但要等到你回来的时候。”老人缓缓叹了口气，“这一次如果成功，就会是最后一次。”

当然，那一次没有成功。

西门吹雪并不知道“成功”真正的标准是什么，只知道他每次顺利救下陆小凤后，那人的表情反而失落得像陆小凤死了一样。

这不得不令人怀疑，他到底要做什么？

是不是西门吹雪把陆小凤杀了，反倒是他要的“成功”？

若要人死，又为何一救再救？

西门吹雪不明白。“你还没有告诉我原因。”他说。

老人摇头道：“这次结束了，还会有下一次，所以我不能告诉你。”

于是，西门吹雪只好继续他的使命。

他想不通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多麻烦，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非要救他。但从那次开始，他总会抱点希望，想着这次回去，是不是就能得到答案。

想不通的事可以暂时不想，但做不到的事如今却不能不做。

面对还是孩童的陆小凤，他第一次觉得棘手，却还是得硬着头皮，给他擦脸。

那原本白嫩的脸上深深浅浅，全是眼泪和鼻涕。冷水擦过，寒风一吹，脸颊和刚刚哭肿的眼睛一样红。

陆小凤就用这么一双眼睛盯着西门吹雪，盯得他心中焦躁不安。

“……我不是坏人。”他尝试解释，可开了头又不知从何说起。

“有人告诉我，今日巳时会有仇家上门找你爹娘。你娘让人一早带你出门，也是因为此事。你贪玩跑丢了，只有我知道你丢在哪里，也只有我能救你。”

“带你出城是为避祸，我不管你们家的纷争，只管你。”

陆小凤依然盯着他，好像懂了，又好像根本没在听。

但他的眼泪却又涌了出来，似乎是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爹娘，再也回不去家。

“别哭了。”西门吹雪的语气变得轻柔。他虽然没有爹娘，也没有依恋，但还有人的情感。

以往，他只见过年轻气盛的陆小凤，看他在江湖上管东管西，尽是些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他似乎天生就该这么活着，没有过去，没有未来。

这一次，他终于见到了陆小凤的过去。而对一个孩子来说，这样的“过去”也太残忍了。

陆小凤渐渐止住哭声，哽咽道：“我不要你救。”

“但我非救不可。”

西门吹雪说着，忽然出剑。剑光一闪，击中不知从何处飞来的三棱镖。

此处是城郊野店，冬日行人稀少，整间铺子就坐了他们一桌客人。但飞镖的对象并不是陆小凤，而是西门吹雪。

接着，又有几枚暗器从同一方向飞来。待西门吹雪将其一一扫落，使暗器的人也站到了面前。

“你就是西门吹雪？”那人问。

西门吹雪觉得奇怪，因为在陆小凤五岁的时候，江湖上还没有“西门吹雪”这个名号。

“我就是。”

那人看了眼陆小凤，又道：“你是不是一定要管他的事？”

西门吹雪点头。

陆小凤还小，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只会在原地发愣。但他已认出那人身上挂着的剑，这柄剑本该挂在他家书房里。

那人从腰间解下软剑，指向西门吹雪道：“你一定要管，我就一定要杀你。”

——从来没有人能用剑指西门吹雪，指过的人也都已经死了。

但西门吹雪还是很有耐心，问：“你叫什么名字？”

“你为什么要问？”

“因为我想知道，我要杀的人是谁。”

那人笑了，似乎在他眼里，西门吹雪也已经是个死人。

“宫九。”他报出名字，接着道，“可惜，你杀不死我，我也杀不死你。”

西门吹雪皱眉：“原来你也不是……”

他话音未落，宫九的剑锋已毫无征兆地扫向面门。

这一招来得太急太快，西门吹雪只能应战。匆忙中，他想起陆小凤还是个孩子，而有些事情不该被一个孩子看到。

“闭上眼睛。”他说着，把红色的小斗篷扔到陆小凤的脑袋上。

宫九嘲笑道：“多此一举！”

他的攻势更猛，西门吹雪却只刺他的手腕，在腕子上划出一条极深的血口。

可宫九似乎根本不在乎这种疼痛，依然紧握长剑，招招紧逼西门吹雪的要害。

他似乎忘记，对于他们来说，人类的要害并不算什么。

转眼间，西门吹雪已接连取下他一截左臂，半条左腿以及一只右脚。他知道，想要修复这些部分，远比重启心脏麻烦多了。

宫九伤已够多，流出的“血”到处都是，虽不是渗人的猩红色，却同样带着特殊的味道。

古怪的气味拥堵在狭窄的店铺中，格外令人作呕。

而这里严格算来只有一个“人”——陆小凤。

此刻，陆小凤看不到却闻得到。他已把早上吃的小笼包吐干净，生理性的厌恶胜过了心理上的恐惧，不自禁地朝门外跑去。

西门吹雪不得不腾手抓他，难得分神，在取宫九右手的同时被刺中了心脏。

宫九笑起来，看向陆小凤，对西门吹雪道：“我虽然杀不死你，但可以让你‘消失’那么一会，然后趁机杀了他。”

“你已拿不起剑，我也很快就会回来，你杀不了他。”

“他只有五岁，我用一根手指头就能杀他。”

西门吹雪无法反驳，因为他已不能反驳。再次张开眼睛时，他看到了熟悉的万梅山庄。

暮春，天朗气清。

万梅山庄永远四季如春。

他从冬天回到了春天，心中的寒意却丝毫未减。因为他在害怕，怕陆小凤真的会死在宫九手里。

“我还要回去。”西门吹雪道。

“你从不曾半途回来。”老人叹了口气，“这次是遇到了什么事？”

“我遇到了一个人。”

“他是谁？”

“宫九。”

老人面色变了，似乎也知道宫九这个名字。

“你说过，我这次只需把陆小凤送到扬州。”

“没错，因为我没有想到你会遇见宫九，他本该已是个死人，”

“他如今并不是人。”

“他活着的时候也不算人。”

“你早就认识他？”

老人点头又摇头，叹道：“我只认识以前活着的宫九。”

“你还有多少事没告诉我？”

“没有了，剩下的也并不算什么事。”

西门吹雪皱着眉，不搭话，也不离开。

“你在生我的气？”老人笑了，笑得皱纹条条舒展，仿佛年轻了好几岁。

“我不喜欢被人欺瞒，这有什么可笑？”

“我知道，我只是高兴你会对我生气。”

“为什么？”

“因为这说明你没有当我是主人，而是拿我当朋友。”

“既然如此，你可以回答那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要救陆小凤？”

老人又沉默了。

西门吹雪等了片刻，再无耐心跟他僵持，冷笑道：“你没有当我是朋友。”

他随即背过身去，为自己调整时间坐标，准备重回那间野店。而老人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离开，还坐在他背后，不知在思考什么，等待什么。

终于，在确认出发的瞬间，西门吹雪听到了那个答案。

“我救的不是他，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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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陆小凤忘记自己是在几岁的时候与西门吹雪相识，也许是七岁，也许是十三岁。

他们的初遇已过去太久，而他忙着应付眼前的麻烦，哪有功夫回忆人生？

可西门吹雪却偏要问他。

“你为何非知道不可？”陆小凤苦笑。

他心里却笑不出，忍不住后悔还是剃胡子方便些。

“我是在替你问。”

“但我这个人向来记性不好，尤其记不得自己的事情。”

西门吹雪点点头：“的确不好。你应该去见见朱停。”

“……不去，我又不是一台机器。”陆小凤知道自己曾经出过问题。

那时，的确有人搞乱了他的记忆，使他不得不像审视陌生人一样，审视自己的过去，重新熟悉自我。因此，他也不得不被各种事情牵扯着感情，经历一遍又一遍的悲喜，终于厌倦透了回忆本身这件事。

陆小凤叹了口气：“你大可放心，朱停早已检查过无数次，我现在一点毛病也没有。”

“真的？”

“绝不骗你。”

“若是真的，你为何要我帮你杀一个死人？”

西门吹雪将他问愣了。

陆小凤眨了眨眼睛：“你说宫九已经死了？他几时死的？是谁杀了他？他若是个死人，现在追杀我的大活人又是谁？”

陆小凤的问题实在太多。

西门吹雪只道：“不管门外的人是谁，他绝不会是宫九。”

“可他为什么要用宫九的名字？”

“你何不去问他？”

“我问不了，”陆小凤叹气，“他从不给我说话的机会，甚至连为何杀我也不说。”

“他的话不多？”

“不多。”

“所以，宫九也许并不是他的名字，而是他杀你的理由。”

“可他似乎又不是真的要我的命。”

“哦？”

“他的剑法远在我之上，但却始终未出杀招，似乎在给我逃命的机会。”

西门吹雪的眼睛亮了：“他也用剑。”

“现在你是不是很想去会会他？”

“是，从现在开始，你的麻烦就是我的麻烦。”

陆小凤看着西门吹雪起身离开，走向庄外，心中忧愁不但未解，反而变得更沉重。

他盯着面前的酒杯，手指轻敲石桌，每敲一下，焦虑和不安就加深一分。但他所担心的并不止西门吹雪的安危，还有杀手的来历。

那杀手身上的气息令他既陌生又熟悉，而宫九的死亡对他来说，依然是一片空白。

如果那人真的是来寻仇，宫九又曾死在西门吹雪手里，那么他岂非只是一个钓出西门吹雪诱饵？如今他逃入万梅山庄，更是正中圈套。

陆小凤坐不住了，他忽然担心那人要杀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西门吹雪。

幸好，后悔并不算什么大事，现在很多人都能在自己后悔的时候让时间倒流，重做选择。

然而，在某种情况下，这种办法也会失效。

陆小凤失败了。这说明，在他想要控制的时间段中，有一个不属于这条时间线的存在。外来者像一颗隐形的石子，卡在齿轮间，令他无法重回半刻之前。

——是那个杀手！

陆小凤忍不住跳起来向外冲去，他已没有时间。

可惜，时间无法暂停。不论人们从何处切入，在何时倒转，本质上都无法令它停止自身的流动。

正因如此，不论是谁，用多么精准的方式跳入时间之河，都必定会产生误差。

也许是一盏茶的功夫，也许是片刻，也许只有一瞬间，一刹那。

对于那时冬日野店中，只是孩童的陆小凤来说，一刹就已能决定生死。

短短半日，他经历的事情已太多，哭泣和撒闹都变得失去意义。

他的心里只剩下无数问题。比如说着要救自己的人，为什么突然消失？残缺着躺在地上的人，又为什么定要杀他？

当然，他最想问的还是家人。

但面对宫九身上散发的杀气，即便是五岁的孩子也能知道，无论谁遇上了都是必死无疑。——包括他的爹娘。

宫九支起残破的身体，冷冷地看向他，眼睛像一条毒蛇。接着，他像毒蛇吐信搬，从舌下翻出一枚银针。

陆小凤只有跑。

第一枚针钉进了桌腿。

第二枚针刺中了肩头。

第三枚针撞上了剑锋。

西门吹雪击落飞针，继而扬手刺穿了宫九的咽喉。

宫九不会断气，喉咙里咯吱咯吱地，不知在说什么。除了恼人的声响，还有笑。

他笑西门吹雪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西门吹雪恶心这种的笑容，终于刺穿他的心脏，让他从哪来回哪去。

陆小凤看见宫九陡然消失，就像片刻前的西门吹雪。他忍不住问：“这个人是不是还会回来？”

“不会，”西门吹雪回身抱他，“我已回来，他便不会再来。”

这个动作牵扯到了陆小凤肩头的伤口。

“我很勇敢，我不疼。”陆小凤邀功似的，用手去拔针。

西门吹雪看见，那针头带出的血竟然是黑红色。

——针上有毒。

陆小凤中了毒针当然不会痛，他的伤口已经麻木。这毒也已顺着他的肩膀，流遍了半个身体。

“……你不要动。”

“我以前也被针扎过，我娘说伤口吹吹就能好得快。”

“我先阻隔你的经脉，不让毒流至心脏。”

“你要抱我去哪里？”

“去找大夫。”

“我如果死了，是不是也会像你们一样，先消失一会，然后就能回来？”

“你不会死的。”

“真的吗？大人不能骗小孩！”

“真的，因为我认识以后的你。”

西门吹雪话音刚落，忽然顿住。他意识到陆小凤今日如果死了，那么他所认得的“以后”的陆小凤，同样不复存在。

陆小凤也看懂了西门吹雪的表情。他沉默下来，索性把已变得昏昏沉沉的脑袋，埋进西门吹雪怀里。

西门吹雪怕他睡过去，想办法逗小孩。

“你想不想吃糖？”

“你听不听故事？”

“你……”

他还是不会逗小孩。

“你想知道你以后是什么样子吗？”

陆小凤只摇头。

他不想知道，因为害怕他自己根本没有“以后”。

今日小雪，天空终于下起了雪。

细小的雪粒迎风打在脸上，全无江南应有的温柔。

陆小凤已感觉不到疼，只觉得冷。他抱着西门吹雪缩了缩身体，忽然道：“你不是坏人，你是个好人。”

“你能不能……帮我实现一个愿望？”他声音微弱，被大风刮得断断续续。

西门吹雪道：“能，什么愿望都可以。”

“我要好好想想。”

“好，你想到了吗？”

他等了又等，陆小凤迟迟不开口。

检测系统提示说，他怀里的人已失去生命体征。

终于，这一次他的任务失败了。

再度从冬天回到春天时，西门吹雪独自站在小院中，谁也没有见到。

他找了好几处地方，依然没有老人的踪影。不止踪影，似乎连生活的痕迹也消失了。

黄昏，天空瑰丽。

西门吹雪愣在这片温暖的日晖中，心冷如雪。

这世上，伴随着陆小凤死亡而消失的人，只会有一个，那就是他自己。

于是，他终于知道了老人的名字——陆小凤。

他认识陆小凤太久，救了他太多次，若是早知道他能平安活到这个岁数，不如不救。

接着，他想起上一次临走时，陆小凤对他说的话。

——难道他们长久以来真正要救的人，从不是陆小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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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我救的不是他，是你。”

西门吹雪一直在想这句话。他明明已被创造出来，平平安安生活在这里，只要零件够用就永不会“死”，为何还需要被人救呢？

如今，世上已无陆小凤，更无人能回答他的问题，他只有想办法去别的世界，寻找其他时间线上的“陆小凤”。他们也许大同小异，也许大相径庭，总要见了才能知道。

他还想遇见另外的自己，以便提前向他警告危险的宫九。

然而，他没有遇到自己，而是遇到了西门吹雪——真正的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是一个人，一个与他模样相同，本质却又截然不同的活生生的人。

这个西门吹雪已至中年，依然神采奕奕，坐在酒肆里等人，瞧了他好几眼。他知道，这完全是因为他身上的剑。

他主动走过去，道：“你就是西门吹雪。”

“我就是。”

——他们几乎连声音也一模一样。

“久仰，在下想打听一人。”

“是谁？”

“陆小凤。”

西门吹雪瞧着眼前年轻人的模样，总觉得像十年前的自己，甚至连剑也像他曾用过的那柄。

但他也在担忧。

最近，江湖上涌现出一批新人。新人们总是不喜欢老辈规矩，外加心狠手辣，各个打起架来都不要命，更不在乎别人的命。他们已杀了很多人，多到连陆小凤也险些遭了黑手。也因如此，陆小凤才约他在此，说要告诉他一些查到的新消息。

或许这个年轻人，也是组织的一员？西门吹雪想。

保险起见，他不想理会此人，也不愿坐在这里干等陆小凤，便起身离开。

可不论是哪一个西门吹雪，都不会喜欢被人如此蔑视。

“你若出剑，必会败。”

“我手中有剑，你却没有，胜负还未可知。”

“可惜了你的剑，是把好剑。”

“不必可惜，你的血配得上它。”

话落，剑出。

西门吹雪一眼看见剑身上的那个“雪”字——这根本就是他的剑！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会有我的剑？”

“我就是你。”

他说着，剑锋一翻，西门吹雪顺势又看到剑身的另一面，多刻了一个“小”字。

几年前，陆小凤在朱停那里养伤，闲来无事看他刻章子，也手痒刻过几个。但后来他又嫌自己的名字麻烦，笔画太多，只喜欢刻那个“小”字。

这个字刻起来又快又顺手，陆小凤便把它当成练手的游戏，四处刻来刻去，算是染上了毛病。

西门吹雪当然见过这种刻法，万梅山庄的石桌上，树干上，廊柱上就有好几处。

但他从未想过，这个字竟然会跑到自己的剑上去。

“你与陆小凤是什么关系？”

“我是来救他的，也是来杀你的。”另一个西门吹雪回答。

杀人并非临时兴起，他只是突然明白，陆小凤要救的人，从来都是这位真正的西门吹雪。那么世上若没了西门吹雪，也就不需要这么麻烦了。

他的世界已无陆小凤，但他还有机会让这个世界的陆小凤活下去。

至于陆小凤与真正的西门吹雪是什么关系，与他无关，他也不想知道。

想到此处，攻势更猛。

西门吹雪找不到他的破绽。他们本就用一样的剑法，有相同的习惯，而一台机器往往比人更精准，更有耐力。

同样，另一个西门吹雪也很难杀死对方。四十九招过后，他竟收了剑。

“你我还未分胜负。”

“我今日杀不了你，已不必再战。”

“你若再学三年，或许能胜我。”

“不用三年。”

“哦？”

“我们很快会再见。”

这个西门吹雪说的“很快”，不过是回到那座四季如春又空无一人万梅山庄里，给自己做番修补，然后调整时间，重新跳跃一次。

而对另一个西门吹雪来说，他并不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重遇这个年轻人。

刚才一战耗时耗力，他已很久没有遇见如此强劲的对手。

于是，当陆小凤走入酒肆时，看到了一个身心俱疲的西门吹雪。

“等我就这么无聊吗？”他笑道。

西门吹雪抬眼瞥他，冷冷道：“有人来杀我。”

“哦？难道你最近有什么仇人？”

“他是为你杀我。”

“你是我的朋友，他为了我，帮你杀别人还更可信些。”

“他身上还有我的剑。”

“……可你已很多年不佩剑。”

“剑上还有你刻的字。”

陆小凤终于忍不住跳起来：“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是我找人来杀你，不仅把你的剑偷出来送给他，还怕你认不出来似的，在上面刻字？”

西门吹雪瞧他激动的样子，反倒笑了：“我没有。”

“既然没有，你为何故意气我？”

“因为你迟到了。”

“我迟到也是有苦衷的！”

西门吹雪等着他解释，陆小凤反而不说了，他看起来似乎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半个月来，我跑了大小三十六座城镇，遭遇十五次暗算，八次截杀，接到二十七封决战书。”

“你很少跟我倒苦水。”

“但这次我一定要说，因为我从昨天开始怀疑，这些努力都要白白浪费了。”

“昨天发生了什么？”

“我在昨天终于知道了他们口中的小王爷，组织里的老刀把子，竟然是宫九。”

“可是宫九已经死了。”

“他没有死。”

“你见到了他？”

陆小凤摇头。

西门吹雪缓缓道：“也许这世上有很多重名的人，也许那些人本就跟宫九有交情，打着他的名号作乱。也许是你太累了，自己吓唬自己。”

“你不必这样安慰我，我知道你不信我的话。毕竟宫九已销声匿影十几年，人人都以为他死了。”

“他的确死了，是我杀了他。”

那日，西门吹雪好不容易劝住陆小凤，让他换个思路，想想是谁仰慕宫九，兴许是哪个年轻人喜欢模仿。

但他没有想到，当陆小凤再次踏入万梅山庄，跟他说自己被人追杀时，依然提到宫九的名字。

然而，听完陆小凤说，那个号称“宫九”的人竟然用剑且剑法不错之后，西门吹雪立刻想到了酒肆中遇见的无名青年。

他说很快再见，怕是找不到万梅山庄所在，却找到了陆小凤，才一路撵着他过来。

没有剑客能拒绝这种势均力敌的决战，尤其是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走出万梅山庄，远远看见一道人影站在路旁，正站在宫九那驾马车停过的地方。

他记得宫九的样子，更记得宫九红着眼睛在地上扭动，令人作呕。也就在那个时候，他用剑刺穿了宫九的胸膛。

另一个西门吹雪已等了很久，他这次准备充分，只想速战速决。

“你不是宫九。”西门吹雪道。

“不是。”

“但你为何骗他？”

“他问了很多问题，宫九只是我到此寻他的理由。”

“你是为宫九杀我？”

“我为陆小凤。”

“可你知不知道我和他是朋友？”

“知道。”

另一个西门吹雪心中杂乱，他就是因为知道，才更要杀对方。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他只有出剑。这一次，他的速度比上次更快，招式也更狠绝。这一切都不是人能做到的事情。

很快，系统再次预警，远处有另一生命体正急速接近他们。他知道陆小凤终究还是坐不住，跑来观战了。

可惜，等陆小凤跑到这里时，他只看到一个西门吹雪——变成死人的西门吹雪。

血色艳如红梅，落在白衣上，面颊上，无比刺眼。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西门吹雪身上有别的颜色，也是最后一次。

陆小凤在万梅山庄醉了很久。

——一座同样春意盎然，却又空无一人的万梅山庄。

事情本该到此结束，可结束有时又会变成新的开始。万事万物，首尾相衔。

对陆小凤来说，从他再次见到一个人开始，事情逐步回到了故事的起点。

“若不是这里只有你一个人，我都不敢轻易认你。”吴明说。

陆小凤不知道他是怎么找来的，也不在乎他的意图。

“你在这里已躲了很久，不打算做点别的事情，或者好好打理一下自己？”

陆小凤冷冷道：“我的运气可真好，不仅朋友们劝我，连敌人也来劝我了。”

“我不是来劝你，而是来帮你的。”吴明说着，忽然向身后招手，“你看这是谁？”

陆小凤看见了走进门的宫九。

他以为自己还醉着，揉了揉眼睛，敲了敲脑袋。

“西门吹雪说他已经杀了……”

“他的确杀了宫九。”

“可是……难道你能复活死人？”

“人死不能复生，但若不是人，就无所谓生死了。你看到的宫九，只是一台机器。”

吴明为了演示，甚至将宫九的手臂卸下来，指给陆小凤看。宫九似乎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皱了皱眉，想要抗议，又不敢抗议。

陆小凤迟疑道：“你将一台机器，做成了宫九的模样？”

“不止是模样，还有思维能力和记忆。但这种技术全天下只有我知道，你若答应帮我做一件事，我就考虑教给你。”

“你以为我需要一个假的西门吹雪，好说服自己他能死而复生？”

“你或许不需要陪伴，但这样一台机器能做很多事，比如替你回到过去，改变本不可改变的事情。”

陆小凤沉默了，他唯一想改变的事情，就是回到那日，选择不踏入万梅山庄。

如果这台机器能够变成西门吹雪的模样，回到过去，在他到这里之前就先找到他，甚至代替原本的西门吹雪去死，岂非完美？

“你要我做什么事？”

“我要你先好好洗个澡，再来这个地方找我。”

吴明将一张地图放在桌上，图里标注了一处新的小岛。

陆小凤当然知道整件事就像一个大火炕，却也是充满诱惑，令他不得不跳的火坑。

——人不能在喝醉的时候做决定。很多年后，陆小凤这么安慰自己。

可他自知，跳进火坑并不是因为喝醉了酒，而是因为悲伤。悲伤的冲动往往更致命，也更无法抗拒。

那时，他已经废弃了两台“西门吹雪”，正在捣鼓第三个。好不容易成功时，他左看右看，都觉得机器的模样完美极了，比人本身还要完美。

“可你怎么能是西门吹雪呢？”陆小凤苦笑。他还未唤醒机器，不仅害怕失败，也害怕成功。

“你看起来只有二十几岁，像他的儿子，最多也只是西门小雪而已。”

他被自己起的名字逗笑了，想着如果西门吹雪听到，不知道还要怎么生他的气。可惜，他已听不到。

想得太多，笑得太久，陆小凤笑出了泪花。

于是，当新的“西门吹雪”苏醒时，陆小凤递给他那柄曾经属于西门吹雪的剑。剑身上一面有个“雪”字，一面有个“小”字。

“西门吹雪，这是你的剑。”

“拿好它，帮我去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