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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云风/易聂】隐衷[当时明月前传](G)全文完 Empty #1 [原创]【云风/易聂】隐衷[当时明月前传](G)全文完

2021-02-02, 11:23
阅前须知:
本文不适合云风粉,易聂粉,小风粉,师兄粉,师弟粉观看。

OOC是肯定没跑了的QAQ!



我.....没开玩笑QAQ!
真的!真的!真的!






聂风一去无踪。

将晨嫣翠捧盅奉水来时,易风已于堂下闲坐良久。他自白龙溪伤重转归,潜山匿市休歇十日半月,好歹把五内周天捱得平顺,今朝晨起兴味颇盛,出得阁去,踞案坊中,要与人摇骰揭盅,赌上一赌。

倒是堂下登徒子嘴碎,交觥之中话及中州事端驳杂,讲顽城现今失主,长此以往怕叫惊云一道独大。邪王眉昏眼聩听来只言片语,一愣:“你说什么?!”

坊中行客正不衫不帻,竞笑调谑,才饮至醉梦相杂处,莫名叫邪王如此一磬,亦要相对无话。良久一红祫汉子缓得襟口浊气,含混来提:“主人久未出坊,怕不晓得现下中州大势颠沛。那,那顽城之主,什,什么风,风什么——”

易风拧眉:“风中之神。”

汉子恍然:“不错,风中之神!他半月前往西蜀一去,至今未归,武林正道群龙无首。江湖人讲他怕已折在蛮障之地,又说恐是惊云道于其内搞蛊——”

邪王闻至此处,额角一青:“够了!”

话毕敛袖抿唇:“今日闭坊,各位请回。”

遂遣嫣翠拂散众人。赌客倒也晓得他门风冷峭,亦不敢多来言语,卷得案上银钱便走。易风见状不语,只身要出坊去。荆奴见状仓惶欲拦:“主人,你重伤初愈,不知——”

易风一抄匣中赤刀:“聂风渺无踪迹,步惊云没去找过?”

荆奴听罢更懵:“顽城惊云势同水火,惊云道主为甚去找?”

邪王低哂:“我如今离坊,你与嫣翠暂且闭户,谁敢来扰,打出门去!”

如此一言截然,惹九方十界亦要消声,倒也合他峻直性子,唬得嫣翠荆奴无由噤话,更不能再劝。遂叫易风离得坊去。邪王一途急鞍促鞭奔至惊云道,不遮不掩叩上山门,要见道主。

怀灭看易风跻风赶雨来得仓惶,亦不多加拦阻,径直将他引在盘龙椅前。邪王于堂下端然立定,抬眼去望步惊云,懒打机锋:“我爹在你这?”

步惊云话更截然:“不在。”

邪王正揣度不清,一见步惊云闲定若此,襟下余怒虽盛,却已把犹疑掂在心口,究竟没忍一棒打杀,只又提起话来:“那他去哪里了?”

步惊云眉亦未抬:“他自得去处,与我何干?”

易风叫他几字呛得面目铁青,奈何欲辩无从,只循阶下得道去,催马几里,才寻得一方酒肆,潦草歇脚。晚来暮雨连江,遮海月山云,邪王于楼前讨得温酒半壶,仍在忖度将晨之事。

依风云死生相交之情,魂息相许之义,他爹此去渺踪,步惊云不该冷淡如斯。易风将这番思量往心下兜转几回,十分地拣择不清:“不过近年来两人分立南北,各占山头,早断情绝义也不是不可能了。”

邪王一叹,又念及半月之前夜入顽城,共聂风言语白龙溪之事。讲是相见,却为诀别,到底言不由衷。 枉他邪王自命智珠在握,九窍玲珑,可与他爹于下马石旁话别之时,亦得一瞬懵懂。

只长风未解世谛尘情,共诸厄无染,飒飒来拂他爹裳角戏顽。道旁三千桂子犹发重花。林下漏山月半斛,皎似新雪,映聂风衣鬓如霜——却没妨碍他温眉笑眼,共天地素面相见,不犯锋芒。

易风对此光景实在憬憧,一时未忍再看,扭头抿唇:“我与连城志结盟,前往白龙溪,自然有我的考量,你不必管,也不必寻我。我走了。”

他一去伤重转归,蛰眠旬月,哪晓得长梦方觉,人间已十足改换天地——连他爹亦走失不见。易风襟口焚灼,难免有叹,却从旁叹出一老先生来。先生青箬白蓑,挤挤挨挨行至桌畔,不风不雪一抄手底钓竿:“小兄弟,老朽可否与你讨一杯酒喝?”

易风不响,只将杯盏推在老先生跟前。先生欢喜抿酒,蓦地咧嘴来笑:“小兄弟面带忧色,老汉我惯常替人卜是占非,也送小兄弟一卦如何?不知小兄弟所求何事?所占何字?”

邪王懒散垂眉:“风字。寻人。”

话毕一觑先生。老先生打从衣底摸出铜钱三两,往案上摆得几回,袖手轻笑:“小兄弟所求之人,已从来处来,已往去处去,可得好生找寻。只不过——”

先生莫名摇头:“便是寻到了,亦不过镜水图山,你共他譬似轻衣拂石,要蹉跎千年万古才好有个交代。”

易风一时未懂。老先生又笑:“便是如此,你也还要去找?”

身畔小炉火盛。温茶又沸一轮,邪王垂眉沉声,摸出两字:“要找。”

老先生颔首:“我叫笑三笑,论起因缘也算你爹故交,今日刚巧路过此地,亦是你我有缘。”

话毕自去。余得邪王一人独坐良久,半时如痴似兀,蓦地蹿将起来,仓惶于酒肆厩中牵马。小厮见状讶然:“如今天正大雨,客官不留待明日再行?”

易风噤声,只负得大邪王,急鞭打马奔下阶去。一途择道村衢野径,过云安丹犀几镇。黄昏人定才抵顽城。三更鼓时江雨初歇,道中已捱至死火寒灰,唯见鸣蛩鹧鸪,夜塘水深。

邪王潦草遁入山门,左右兜转几番,摸至后堂九曲转廊之处,仍寻聂风不见,犹疑将先生言语错解,正懵然间,却见一人执灯于庭下枯坐。易风一愣,转又含嗔携怒奔上前去。

他一唤两字:“聂风!”

他爹不言不语,只秉烛含笑望他。父子两人于芙蕖川畔临风闲立良久,相对无言。聂风一人独居顽城山后,终年听泉拜月,将养一襟冰雪性子。易小坊主惯常提刀弄剑,混于九流之中,论矜论持到底比不得他爹,一时按捺不住,提起话来:“你怎么离门半月,渺无音讯,江湖上讲顽城失主,中州要让惊云道掌剑执印去了。”

聂风却不搭茬,垂眉温声讲:“风儿,爹来问你,你平生何求?”

易风一下叫他爹煞得满面迷蒙:“什么?”

聂风见状低笑:“可惜我于埋剑涯下冰封二十年,未能护惜你长大,”他话至此处,到底怫然:“爹亏欠你良多,但求从今往后能共你相养以生,相守以死。”

他爹一时来诉情尘,把心念搁在言端,温声软语之中已十分动人魂胆。易风只懵然抬眼去看。聂风襟发本自婆娑,又经青枝残叶之间霜月潦草映下,难免影憧未定,犹似夜涛鱼龙,深花鹧鸪,叫人觑不分明。

易风一下仓惶抬手去揽。扯罢聂风衣袂才觉不妥,又懒来再讨转圜,索性三更夜半,觑不清脸青脸白,只拽定他爹不松。邪王底里斟酌半晌,轻咳两下,约莫一哂:“你不求中州晋宁,反倒来求什么死生,真是愧对你风中之神的名头。”

话毕带喜含嗔又一哼:“你问我所求,我所求者,对扬天机,高步云衢。”

——骗你的。

聂风低眉却笑:“风儿,你骗我。”

此话一出,易风似梦非真之中犹疑自个儿方才误吐心声,还待敛眉掩唇,却听他爹又讲:“若你过真求甚高步云衢,那这芙蕖川中所现,便不是此番光景。”

易风愈加迷蒙,潦草垂眼要觑其中境况,却赖雾霭浓淡,揽照朦胧,委实觑不分明,只俯低探身去看。顾望之下却见江流莫名浮沉斗转,竟从残山剩水里细细描出一人来。

江中人素刀白衣,长眉浅鬓,早于孤月泽野之间阖目安睡过去。

易风襟下震骇一惊,痛及五内七情,已行立不稳,囫囵跌在芙蕖川里。湍流水势犹似百刃千刀,一瞬劈头盖脸,透骨跻身,剐他十万血痕。

邪王猝然惊起。一枕长觉方醒,他却抵返在一处草庐之中。聂风坐榻边拧眉顾望过来。廊外高天清旷,全无灯残烨烬之意。正风日无猜,人间依然。易风哆嗦要寻他爹,一时莫名讷于口舌,唇间卷尽死火寒灰。字句一出已焚做烟飞,话又何等涴然,如梦呓语:“聂,聂风你——”

师弟一面共他培元渡气,亦要温言来哄:“风儿,你现在可觉得好些了?”

老先生于案边取一金盆濯手,与聂风笑语:“好了好了。易小兄弟为大当家以森罗万道所伤,误入奇诡之道,长睡未醒。如今诡道已解,聂兄弟勿要再忧心。”




#云风 #易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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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2-02, 11:24


如此聂风辞过笑三笑,同邪王往易天赌坊去。他爹着紧他挂伤在身,一途缓催鞭鞍。逾得三日方至地头。两人远近入得镇来,于坊前下马。邪王一觑匾上描金小貔貅——共他爹一身素衣白裳差得天遥地远——到底不好堂皇邀他入厅,遂一咳:“聂风你我就在此处别——”

怎料聂风蓦地开声儿:“风儿,你的大邪王落在白龙溪,怕已叫连城志取去,你如今重伤未愈,便在坊中将歇,至于大邪王,爹会替你讨还,”他话至此处,沉吟良久,又讲:“只不过爹要你允下一事。”

难得师弟共他这般言语有无,易风听得倒也稀奇,遂依他:“允下何事?”

将晨天没大晓,山雨方过,正曙色初动时分。赌坊匾额之下昏灯轻颤犹烬,映两人容色如风不定。他爹言语亦从此番阴晴未明之中剥蚀下来:“风儿,若我能将大邪王取回,你便在我身边留三年。”

易风听罢要乐,一挑眉:“倘若你取不回呢?”

他爹笑眼千千顾望过来:“若取不回,那我便在你身边留三年。”

邪王一时没吭声儿,良久轻哂:“你为武林神话,如此与我一邪魔外道行在一处,不怕江湖人嗤笑?”

聂风闻言话亦无多,只拽马出得镇去。徒留易风立檐下半晌,以他九窍玲珑心忖度其意,又觉亏得底掉,还欲转圜,奈何他爹早奔行甚远,再不可追。

易风于坊中晏卧旬月,闲得起毛。是日天将及暮,荆奴拾捡罢厅中物什,正待阖门闭户,却见一抓髻小童风风火火打从堂外跌进来,歪头愣脑将他觑过半晌,蓦地笑开,敛红衣为揖,把一方兵匣抱在跟前:“我,我找易,易坊主——”小娃年岁仍欠,可字句含饴,再不经听也甜得叫人未尝先喜。

他磕绊又讲:“我,我受他之托,将这个东西还与坊主。”

话毕铿锵把物什往荆奴手中一递,踩个小虎头鞋儿哒哒便走。荆奴仓惶去拦。怎料小娃身形诡谲,敛步斜趋之中向街巷内一拐无踪。荆奴到底讶然,潦草来寻易风。

小风见状一愣,抬袖撩得木匣骤敞。其内别无他物,只一赤刀,刃锋之上新血未及拭尽,却仍凉似白璧当台,霜奁新开,敢叫神鬼辟易,天地恐惊。一顾之下已十分慑人魂胆。确为大邪王无疑。

易风抿唇:“谁送来的?”

荆奴呆兮兮挠头:“一小娃娃。”

邪王更懵:“一小娃娃?人呢?”

荆奴委委屈屈讲:“他跑得好快,我没追上。”

易风扶额,委实琢磨不清他爹怎地计较,遂于坊中又待廿宿。眼见晨昏辗转,邪王久候聂风未至,到底挂心。捱过中元节后,易风按捺不住,朝山夕水地叩上顽城,却叫神锋截在石道之下。惊寂之主抬手一拦:“易坊主可是来寻聂前辈的?”

邪王一途颠沛至此,得闻“聂风”二字亦要将几番惊怒忧扰高抬轻放下来,只讲:“不错,他人呢?”

神锋垂眉:“城主近几日不在堡内。他走前留话,若坊主上门寻人,还请返家。至于抵偿之物,城主到时自会来取。”

易风冷哼:“好一个‘到时自会来取’,你告诉我他往哪里去了!”

神锋话亦无多,只望邪王一眼:“不知。”

邪王此番到底无功而返,只得依言于坊中又候三月。及至秋末冬初,下元才罢,阖闾街巷之间灯火未歇,仍起烨烛煌煌,如星河倒注。暮来雨雪霏霏,摇枝叶扶苏,散入千家似堂前旧燕飞还。

坊中斋酒新酿,易风多讨得几盅来饮,拼一晌之欢醉到酉时。梦枕之中他又见聂风,仍相顾无话。心下所念,犹似衣纱披锦行于千仞孤山之上,一步一寸俱为牵挂。

却叫清夜鸣钟惊破邪王梦中之梦,惹他潦草起身,昏聩去掩窗扉,一觑之下竟见坊前一人素祫浅裳,单刀独身,正于朔雪未歇之时执伞叩门。大抵三神山里,百载桃李开罢又谢,他才攒得烂柯之身前来。一身白衣浓了又瘦,共檐下残灯病酒临风无言。

聂风!?

邪王探身太促,一下把额角磕在窗棂之上,铿锵砸得这番长醉未醒,共此身外之身,一瞬化成灰飞。易风愣住,嘶哑两下言语未成,先切心抵肺呛出酒来。

倒是荆奴嫣翠闻得动静,仓惶奔出屋去。三两人从偏厢推搡至正堂之下,满以为又得甚瓦雀啄鸡,黄狗骑墙之事,来闹大阵仗,扰他坊主好眠。哪晓得把红漆板扉儿一敞,见风中之神端然立定于外,唬得荆奴仓惶将人引在堂下,要燃烛弄火,烹茶煮酒,叫聂风安坐。

易风亦已潦草掠在厅前。

师弟转眸望他一眼,拂开鬓梢迭雪,哗啦啦翻着几月之前蠹简残编来共邪王言语:“风儿,大邪王你已拿到了?”

邪王摁下襟口惊动,往聂风身畔一坐,从容不迫讲:“拿到了。”

三字话毕又提及旁事:“你这么久去哪里了?”

聂风不响。案上素酒潋滟未休。他爹兴味忽盛,捧得半盅要去深斟浅酌。话亦自觥觞之间婆娑牵缠过来:“风儿,你我一世父子到此,竟从未似今宿这般——”他爹念及此节,一时噤声不语,只垂眉拥炉枯坐,良久又讲:“从未似今宿这般凭膝共酒。”

烛花忽曝处,灯烛宛转映下,蓦地已剔亮堂前匾额——逢赌必赢四字铁画银钩,得尽风流——邪王于朱笔之下铮铮抬头,莫名轻笑:“我也希望有朝一日能与他凭膝共酒,只可惜,”他尾调儿千徊一转,言语已如霜峻厉,直迫聂风眼睫:“只可惜,我已晓得了。”

聂风把盏不语。

易风咧嘴又笑:“所谓森罗万道之中奇诡一节,三年是假,你仍是假,却还要来揣测琢磨我心中所求。我隐衷之事全叫你说尽,大当家果然本事通天!”

话毕甫地急蹿而起,昏灯冷火之中翻掌一下扣上聂风肩膊,将师弟潦草扯过几步,抄起大邪王一刃横出。易风半式到得料峭,却还要软语共眼前之人来讲:“你若是真,便看看能不能避过我这一招!”

赤刀刃锋骤然劈开森罗万道之境。邪王蓦地于榻中醒转,潦草顾望之下,才觉五内心肺皆伤。小筑柴扉之外两人正并立崖渊之畔低声言语。风动四方而来,过田畴荒垄,泽野溪山,拂廊下杂花。

落瓣如雪。

步惊云未置一词,却抬手撩开袍角——便似他从前所为,任凭此间怎地大千俱坏,亦要护他师弟冰心澄澈,于劫火寒灰无染——遂把一天一地清尘软絮全掩在聂风身外。邪王见状也不响,拂袖撩得案上茶翻壶倒。到底叫他爹闻去一番动静,潦草入屋探看。

师兄立于门扉之外,转头顾望过来。

易风见他爹仓惶来问暖凉,遂捂襟搭肺,非得憋成眉枯唇朽一副颓败样子,挤出两字:“聂风,”邪王低低一咳,又讲:“你答,答应我。”

师弟十分着紧于他,情急之下哪还顾得斟酌邪王言语,只软声依顺:“好好好,爹答应你。”

易风闻言把音息一平,没管他爹于旁怎地讶然,抿唇要笑:“好,你答应我了,”邪王话及此节,顿了一顿,转头却将廊外高天旷日顾望良久,憬然又讲:“择日不如撞日,聂风,今日我与你赌一句,就赌你与步惊云转返惊云道时,云阁窗扉死闭未开。”

至此又一喘:“若我胜了,聂风,你需得在我身边留三年。”

聂风怔忡:“风儿,我平日往去云阁,碍于现今身份,不行正途,一向都是,咳,穿窗而入,是以云师兄从不闭窗。你要与我赌——”

一句未毕已叫易风抬手截断。邪王转眸轻觑他爹,似笑非笑颔首:“我知道。所以我想与你赌一把。我于梦中,”他蓦地口钝舌焦,却仍要低声来讲:“我于梦中曾遇笑三笑老先生,他说你我之间譬似轻衣拂石,劫尘难渡,实乃天意。”

易风又乐:“他们这些江湖人总爱讲天意难违。”

言语一瞬,邪王忽觉襟口七情惊沸如焚,炙灼迫上嶙峋眼眉,到底炽得骇人。亦似他当日激战白龙溪畔,伤至肝胆俱碎,却要故作峻悍,共连城志与话杀伐,讲仍得大愿难竟,还不可以败,不可以死,不可以披发入山。

他尚没与谁盟山誓水,允未死再相见。

易风思及此事,把心念缓上一缓。话亦迟迟慢慢地从喉头剐将出来。管甚字句带血,损己伤人。他澹声讲:“我逢赌必赢,如今偏要与你拼一把天意。若我输了,有些话我便不会向你提起。”

师弟听罢垂眉含笑。良久允下一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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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2-02, 11:25


翌日邪王不辞而别,风云为避连城志耳目,隐踪匿迹,绕行西浦向惊云道去。至时已过黄昏,正暮雨霏微。门中烛清火冷,楼台明灭,只云阁之内一灯未歇。

道旁三千桂子犹发重花,盛得极难收管。烟雨缭乱之中风师弟立阶下抬眼,轻转一觑去瞥云阁,一望之下犹恐非真,已迷蒙愣住。师兄亦要怔忪:“风师弟,怎么了?”

师弟蓦地轻笑:“云师兄,笑三笑前辈讲天意难违,你信么?”

言语当间又得长风掠瓦连枝而至,惹湿花及鬓沾衣。步惊云见状凑前一步,抬手替他去拂。师兄一下来得太促,半阴半雨之中听闻伶仃字句,未解是何言说,只潦草一怔:“风师弟,你方才讲笑三笑什么?”

还得是累世经年之后,待万事俱已奔至尘埃落定之时,无可转圜之际,步惊云于神风盟山门之前得逢笑三笑——顽城失主,杂花闲草无人惜顾。索性下马石旁残匾仍在,其上撇捺嶙峋,犹见城主遗风余烈,成毁枯荣——师兄蓦地开口,哑声低哂:“这便是你与我师弟提及的‘天意’?”

时新月初上旧楼,宛转映他满面尘灰,迭雪白头。笑先生不忍看,只捋须一叹:“他冰心剔透,早已勘破诸厄,我又何须再提?”

奈何今宿步惊云尚懵懂,只于风疏雨骤之中见他师弟垂眉。话亦不疾不徐递在耳畔:“云师兄,今晚云阁窗扉紧闭,想是天儿已在屋中等你。师兄你先回去,连城志之事我们容后再谈。”

话毕敛衫拱手,转瞬已踏得步风足影,三两起落掠在山门,一拐不见。徒余师兄往阶下枯立良久。半晌打从阁中奔下一黄祫青年,秉烛近前将步惊云映过一回,欢喜笑开:“爹,你回来了!”

步惊云拧眉:“天儿,方才是你在云阁里?”

步天点头:“是我。我在阁中等爹好久,暮时雨来,我怕案上书卷濡湿,所以关了窗。爹,怎么了?”

师兄一时无话,至末低叹:“以后无论霜来雨来,就是下刀下戟也不要阖窗。”

近日易天赌坊正值年灾月厄之期。

也是。任凭哪家野狐禅庙里莫名宿进一尊儿九天真神——绘金描朱,顾盼神飞的那种——都要骇得莲龛之前鼎翻炉倒,香火断绝。嫣翠愁得搔断几根 ,立柜台后边检算银钱,一面抬眼去瞟堂中前辈。聂风敛衣折袖,于满室荒腔走板,孟浪轻薄之中,且坐把盏。

譬似红炉之上一点雪,素得叫人十分惊动。

师弟浑然未觉,只闲散来数杯中叶儿梗,颔首讲:“好茶,风儿。你这个在哪里买的?”

易风正拨拉手边一把儿算筹,闻言转头将他爹舒展眼眉端详良久。难得。顽城之中群雄聒噪,凤麟逡巡。他爹辗转于一大帮子耄耋老宿之间,让冗务缠衣。讲开亦不过鸡啄雀挠几番闲事,还非得峨冠博带,正经八百,不如此不足以立命安身。现今河山易主,栖身之地改换云泥,终于叫他爹捡得闲时来清坐抿茶。

挺好。邪王襟下何等欢喜,外头却一分不显,冷哼半句:“去顽城当你那什么盟主好久,他没招待过你喝水?我这茶叶没甚稀奇,不过街市上顺手买的——”

荆奴才从后厨转在堂前,拎个玲珑小铜壶子共师弟添水,一听聂风言语要来搭茬:“这茶唤做香竹箐,产自滇南,量极少,需提前一年——”

话未尽时荆奴已觉足下一凉。劫蟒盘身蜷尾伏于案底,正叼他鞋面儿嘶嘶磨牙。荆奴才晓得自个儿失言,遂噤口不语,拎壶自去。邪王低哂。师弟含笑去瞥桌脚一寸赤红。

良久提起声来:“风儿,你这条小蛇有趣得很。”

劫蟒好没志气一蹿上桌,要甩小尾巴来勾师弟袍角。到底碍于自家主人一旁正襟危坐,没能堂而皇之蹭聂风怀里去。他爹见状抿唇轻笑。嫣翠一觑前辈山眉水目又要恍神,缓过劲来委屈撇嘴:“风中之神是好看,可好看也不能当饭吃啊。”

隔天嫣翠买办来归,往后厨清点油盐柴米,眼见一地瓜果鱼虾,忒地内伤:“荆奴!你——”姑娘到底心疼库里银钱,一剐荆奴:“我们赌坊就添了一人,你何必买这么多菜回来?”

荆奴更无辜:“今早坊里人杂,厨后缺盐,我还抽不开身。聂前辈见了,拎一吊钱替我上街,”他一挠头:“我也不晓得,打从聂前辈买盐回坊之后,街头那帮子红女白婆就将蔬果鱼肉搬上门来,还讲往后去她们家铺子里光顾,买一送十,毋须客气。”

嫣翠听罢额角一青,扶额:“原来长得好看还真能当饭吃。”

叹完仍放心不下:“那帮子姑婆还与你讲了什么?”

荆奴思忖良久:“她们还问我,就坊里新来那个顶好看的小公子许良配了没有?我们坊中什么时候来了个小公子?”

嫣翠无语凝噎,半晌挠下一句:”这事你别与主人提。“

纵使嫣翠存心相瞒,邪王九窍玲珑,剔透如斯,不出两日已将坊中异状探得分明,一下冷笑:“往后再来,荆奴你把她们都给我轰出去。”

师弟尚且懵懂,转眸望他一下,仍垂眉弄茶。小风切齿咬牙:“有几个要做我后娘的?嫣翠,你找来让我瞧瞧。”

一听“后娘”两字聂风倒也省悟过来,扭头要笑,软声去劝:“小风,不过邻里一些玩笑话,街言巷语而已,你又何必与这个置气。”

这事儿搁旁人嘴里,易风早一刀上去捅他个对穿。可他爹讲起,温眉笑眼轻转一觑,顾盼过来。言语再怎地艰涩冷硬,荒诞不经,亦十分好听。饶是门风峻峭如邪王,也只一噎,无可驳折,话没半声,哐当往桌边坐定:“你以后少去上街,家里呆着,要什么我让嫣翠去买。”

聂风眯眼又笑:“风儿,你常说你长于下九流之地,其实不尽然。你这四邻倒叫爹想起年少时候,也有一段相似光景。”

彼时他尚不是甚风中之神,更提不上武林神话,叫中州百般地传颂依仗。只不过村衢野径上一惨绿青年——名唤小马。一途风餐露宿抵得镇中,狩得鹿来,要卖与酒肆抵换银钱。官道之上车尘步撵掠得轻慢。姑娘倚门献笑。登徒子一鞭催马入市。蹄铃踏处溅他半身儿泥,浊染尽人间情味。

而今他家散妻亡,一身如寄,经年世路俱成劫灰,已无所归止,索性尚得悲怀未挽,心赤未死,还待择日向海市楼头垂手为人,再来惹此番情尘。

难得他爹来诉情衷,易风一听要愣,还欲劝无从,只低眉袖手:“你,你要这么喜欢上街,你去便是。我看那帮姑婆还能嚼舌到几时。”

聂风暂离顽城,往易天赌坊久居之事,步惊云旬月之前便已知晓。此后风师弟曾三番五次入阁探访,与话中州诸厄,赤火之劫,师兄本待相问,奈何一开口处,已无从言语,更难去置喙,遂将此节搁置下来。

将晚怀灭领惊云道门众返山,缚得一干虎狼入了殿来,欲讲九寨十二帮归降之事。龙八到底为九寨之尊,一见步惊云倒也不跪,只斜睨盘龙椅上人,冷哂:“步惊云,我自问不是个好人,却也不愿与你同流合污,你要杀便杀,要剐便剐。若想叫我派归顺,怕是做梦。”

师兄眉亦未抬,只往座中一倚,闲淡拂袖。一势云掌开天搅海,直贯龙八颈项。步惊云出手重逾千山,暗劲尚未点至龙八襟口,罡风早剐得他五内囫囵一痛,甫已挣至七情断碎。

龙八立堂上怔忡良久。蓦地厉笑出声。一旁九寨之人仓惶低唤:“寨,寨主!?”

龙八听若未闻,一时共盖三星等人相看不识,只踉跄两步,转头要走。他囫囵行得几寸,咣当碰上檐柱。痛也不响,却将眉间新血抹在指尖,作疯魔状,不住探舌去舔。啧啧作声。殿中一众龙蛇虎豹觑着此节,大觉悚然。便是家风冷峻如怀灭,见自个儿门主以惊魂渡碎人心神,夺人神志,亦要慨叹其手段凌厉,难寻等匹。

步惊云不吭声,拿眼去瞟怀灭。怀灭会意,两步行至一众九寨门人之前:“你等俱不愿降?”

殿中寂楚无声。怀灭一瞥脚边神鸽老人额汗淋漓,轻笑:“好。把千虫百蝎散取来,一人一勺子给我灌下去。”

话未尽时受缚之人七七八八已拼命磕下头去,口中不住讲诚心归降。额角撞在阶前,惹血赤沾衣。只副寨主张横仍咬牙不肯俯低,眼见药盅已递在怀灭手中,一时浑无遮拦谩骂起来:“步惊云你欺软怕硬,你要称雄武林,不去找神风盟拼斗,反到来欺侮我们这等小门小派,算什么本事,”他叫怀灭一把拽起额发,将万毒散囫囵灌进喉里。张横呛得要生要死,却仍哑声讲:“神风盟,咳,神风盟也不是什么好地方,神风盟,盟主聂风,如今和易邪王,咳,父子相亲,枉顾人伦,坏俗情乡风!你师弟根本与你一路货——”

张横倒未必真晓得风云两人仍情重如山,义深似海,只昏言乱语,怎料却惹上天大祸端。师兄正懒散凭几抿茶,神思飞去之处听来字句寥寥,一愣之下打从盘龙椅上惊蹿而起:“你!说!什!么?!”

步惊云年少倦游,陈怨遗恨难免嶙峋跻身,此后捱岁夕渐长,性情到底伤于寒峭。他不怒之时一平霜眉冷目,唇薄如刀,已凉得十分骇人,现下叫张横潦草一刃斫在七寸之上,胡乱一脚踏入逆鳞之中,哪里还按捺得住,一描眼底两笔腥赤煞气,转瞬便要叫殿中流血漂橹,陈尸五步。

怀灭见状亦得藏锋敛锐,暂避其怒,向侧畔退过两丈。满殿虎狼亦愀然噤口。师兄一拽绝世,三两步已掠至张横跟前。好歹摁下襟底风雷烈烈,没恼得性起,一剑剁副寨主头上去,只沉声讲。

步惊云神容见伤,话更冷凉。言语一字一刀:“你说神风盟主与他儿子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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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云风/易聂】隐衷[当时明月前传](G)全文完 Empty #4 回復: [原创]【云风/易聂】隐衷[当时明月前传](G)全文完

2021-02-02, 11:25


惊云道一朱封递至易天赌坊之时,聂风早共邪王远去南疆万里。小肥鸟儿白羽红喙,绕梁几番,终拣青枝栖定,眨巴眼儿歪头来望。庭下暮云苍莽,春树葱茏。人已渺踪。

聂风长梦方醒,一抬头处已见莲龛之上青铜故尤单衣草带,眼大如斗,咧唇绽齿,正惶惑视下,一时骇得他打从蒲团子上惊蹿而起。师弟尚没将肝胆五内捋得平顺,却觑一人怀揣半袖子贡桃莲蓬撞入殿来。

红衣青年奔至跟前,璨然一笑,朗声儿讲:“爹,你饿不饿,你吃点东西。”

枉师弟修半世冰心雪清,叫这一字轻唤悚得亦要破功,只踉跄跌过两步,差不离把手底云板照面拍易风脸上去。好歹憋住,聂风转轴拨弦划拉出一句:“风儿,你先吃吧。”

邪王本自生就俊眉杏目,共聂风似得七分,合该善睐宜笑,引玄鹤舞空,朱紫交竞。奈何平日冷厉太过,五味亦不显明,究竟与人绝难亲近。如今因甚性子大改,把喜乐形于其外,惹深情在睫,才似狐鬼上身,惹天地亦要恐惊。

聂风软声一叹,转眸去瞥邪王袖上半道口子,又见他愣兮兮往嘴里塞果子,噎得要生要死,一时扶额,仓惶来救。这边一苗家姑娘短刃长鞭儿,拽得大鞍金马撞在庙中,抬手一招两人:“聂前辈,易公子,二姊已搜到此处,我们快走!”

师弟共小风双人一马颠簸于村道上时,仍十分懵懂。要说现下一番涂炭境况,还需从旬月之前讲起。

绝心赤火之劫一过,中州得返晋宁。易风于坊中左右窝得发毛,一捞他爹,只讲出门讨债。聂风听罢要愣,却也无处驳折。两人双骑,当晚起行,取道海岱,又转淮泗,一途缓鞭纵马,少催征鞍,只昼行夜歇,捱得五宿才至川蜀小城——居雍。

如此入得镇去,天已及暮。居雍地处蜀南,匿于九黎大荒之中,五街两巷,一门三折,不大。楼舫临渚,江川数缠。云桥之上烛焰荧煌,似星流月映,照花光如锦。姑娘皆倩衣淡服,移舟就岸,与行客鼓唱无字之曲。连山水烟霞亦为馈人之赠,可堪盘玩。晨来曙色初动,夜阑疏灯衬马。池畔几尾儿交颈鸳鸯,叽喳。

正中元时节。

鞍马一抵居雍,邪王更不着紧,且先寻宿处歇脚。翌日将将过午,一劲装姑娘叩上门来。腕上颈下银铃花簪晃得师弟眼昏。言语亦朗朗儿清:“我找易坊主。”

话毕杏目一转,拽住师弟犹自天真笑开:“易坊主,一年未见,你又俊了许多,头发也长了。”

邪王拦开两人,抱臂冷哂:“是么?我看你非但年岁见长,连眼神亦昏了不少。”

姑娘噗嗤一乐:“好啦,我晓得这位是风中之神,人家久居南疆,没怎么见过中原武林神话,”她又斜睨易风一眼:“易坊主于我有再造之德,我邵平绝非忘恩负义之辈,怎会相见不识嘛。”

如此提起旧事。邵平话得百转千折。师弟消得半日才理会其中三昧。一年半载之前易风于上京偶逢邵平。彼时姑娘尚单祫窄衣,十分落魄,潦草撞入坊中,欲执一方白玉为筹,赌以孤注。易风与之言好,相谈之中探得姑娘门庭家山。

邵平为南疆小鹤寨主之女。时族人罹于疫病,痛得怨生慕死。她一人独身北上求药,奈何半途为贼匪所劫,钱物俱丧,仅余得袖中玉珏。

话及此处 ,邵平一望邪王:“幸得易坊主高义,仅以我手中白玉做抵,资助我大笔银钱,好让我购得药来,回山救我寨中亲朋。”

聂风颔首:“这倒是难得。”

易风轻笑:“你这番邀我来居雍,怕不只是为了谢我。”

姑娘闻言一愣,到底叫邪王截断袖底缠绵之思,踟蹰良久讲:“是,是我二姊啦。非说那枚儿玉是什么通天之物,为祖上亲传,不可离山,否则要惹先人震怒,”邵平亦觉这话荒唐,一挠头,搔她鬓上八角小银铃儿脆响:“什么先人震怒,先人都化成灰啦,全埋在冢里。我族人病得形容枯槁的时候也不见先人来救。二姊就喜欢拿这些骨头架子来压我。”

她又讲:“风前辈你不晓得,我小鹤寨依水而起,夏日里蚊虫奇多,蛮烟瘴雨,车马难行。我与我二姊讲过几次,要携族人迁居,可二姊每回都举鞭子作势要打我,”邵平一撇嘴:“我敬她是我姊姊,我才没还手的。”

师弟一愣:“那她果真打你了?”

邵平眨眼儿又乐:“没有。她那根赶神鞭举了七八十回了,一次也没落下来过。”

易风听罢抿茶:“你来,是要将你那通天之物赎回?你该知道我易天赌坊的规矩。”

姑娘忙不迭点头:“知道的,需得双倍的银钱,我早已备好,明日便取来让易坊主抬去。”

三人定下明朝相会之处,约得戌时相见。邵平辞出阁去。聂风慨叹:“想不到邵姑娘与你竟有这样一番际遇。”

易风哂然:“你可别真以为我是什么高义,我当初助她,亦不过为了这块玉,”言语当间邪王已将玉珏捞在手中。此物不过寸把大小,未盈一握,却明照幽远,映斗室生凉。小风垂眉把它端详半晌:“这玉千岁而成,唤作‘通天’。”

师弟一愣。邪王又讲:“镌以为簪,则梦登碧霄,可知仙人语;饰以为佩,则梦遁泉壤,可晓狐鬼事。此等宝贝哪里是几车子银钱及得上的,”易风低叹:“我本还盼着此玉能携我直上九天,求取长生之法。可如今她要来赎,我易天赌坊童叟无欺,倒也该还与她。”

聂风讶然:“求取长生之法做什么?”

邪王轻觑他爹一眼,转眸又笑:“求取长生还能做什么,无非修习绝世武功,成万载基业。”

聂风未置可否,共邪王相对棋灯闲坐半晌,唤小厮潦草上几碟子素面小炒,食罢将歇。邵平邀约之地距城郭只四五里,奈何野径荒僻,车马难行。易聂两人过午出镇,未至半途已是及暮。

黄昏客稀,山晚早凉。小豆才将檐底青灯燃起,还待卷旗闭户,却见两人从容不迫于阶畔落鞍系鞭。小豆一愣,哒哒哒敛衫儿奔上前去,秉烛把行客宛转一映,笑开:“两位是住店,还是吃饭?”

易风抛得两枚儿通宝入他怀中:“吃饭,快些便好。”

又共他爹拣择一璀然去处,临窗坐定,望楼外波兴月起,烟云沉灭。聂风为此番气象所摄,一时瞧得恍神。易风倚案轻笑:“这么好看?”

他爹忒实诚点头:“好看。”

邪王垂眼低叹:“你顽城也有这样景致的,”小风忽又把尾调儿一扬,到底兴味大起:“你既然喜欢看,那我请你看个更有趣的东西。”

话毕往阁中一挑下巴。三两小厮正拾捡案底残羹剩酒。小豆捧一盅银丝鱼片儿汤,一步一挪行上阶来。堂下残灯烬烨,短烛昏黑,短祫劲装之人星星自散。只一二姑娘拈帕含笑,连襟立于矮几之前,谈千柳访千花,抬手要去戏顽袍角。好看倒是好看。却也不过酒肆之中寻常杂事。聂风不明就里,把盏:“怎么——”

言未尽时却听得一磬儿马嘶。蹄铃过处一人打从红漆板扉之外撞进堂来,不由分说举鞭便扫。锐梢直指小豆喉头。师弟正懵得半晴半雨,甫见桌畔烛花乍然忽曝,转瞬已闻鹤唳之声惊破九霄而至。

师弟无暇再顾其他,只长身骤起,抄得小豆往廊下抢掠。怎料才夺出阁外,已见鞭影如斜雨疾风扑面卷到。他携得小厮于旁,未敢轻忽,急踩踏雪寻梅敛衣一避,反又振得一式桃之夭夭,直抵来人面门。

师弟腿招施展开去,当真十分缠绵,可其中劲力劈山分海,叫神鬼亦要惊怕。足尖尚未点至其人衣袂,烈风已剐他襟口甫窒,迫他仓惶撤鞭回身。聂风本无伤人之意,更不愿逞凶斗狠,只揽得小豆,于廊下立定:“你——”

长风拂廊下昏灯晦冥一瞬,犹似山云遮海月,夜塘过鱼龙,正影憧未定,如魇如呓之时,合该拥被而眠。小豆忒合宜地扯袖掩一分哈欠。抬手之间师弟闻得半声金石磬响,一下迷蒙去望。

一刃三寸小袖刀已夺往聂风肋间。

小豆共他亦不过咫尺之遥,甫地发难。身法高俊如师弟,亦无处可求转圜。小豆眼见功成,抿唇轻笑。怎料廊后一叶儿衫影未知何时已婆娑落在聂风之后,觑得此节,亦要冷哼,顷刻拂袖而出。

袖刀叫易风轻勾一带,转又掠向堂中纵马之辈。拽鞭者仓惶去挡,却叫刃上余劲震得退过三丈。小风一掸衣上尘——倒像是这一刃伤人暗器当真脏了他的素皤袍履——将袖底半寸儿口子掩过,轻哂:“有我易风在此,你们还想用这等旁门左道来伤他?简直做梦!”

小豆早奔在阶下,眨巴眼儿去望易风,蓦地咧嘴笑开:“你错啦,我们打从一开始便没想要伤他,”他把小犬牙儿煞煞一呲,当真乐出几分欢喜来:“我们想诓入瓮中的人,是你!易邪王!”

易风一愣:“诓我入瓮?就凭你那柄软兮兮的袖刀?就算你刀上淬毒,你也该晓得,我有大邪王傍身,从来神鬼辟易,百毒不——”

邪王蓦地省悟得甚,眼眉一枯,却将面色碾做霜白。小风但觉左肩骤沉,向廊下踉跄过两步。未及言语,人已软下地去。聂风见状仓惶将易风一捞入怀。

小豆温声讲:“就凭这柄袖刀上种了‘婪尾春’的子蛊!”

念及此处,师弟没甚奈何一扶额,眼见马后易风把俊眼圆瞪,兀自天真抬首要朗声唤爹——爹,谁欺负你,我揍他——骇得聂风指尖一抖,好歹没将人囫囵丢下鞍去。此等父子亲缘,他爹委实收受不起,仓惶共邵平拨拉话头:“邵姑娘,那‘婪尾春’究竟是何物?竟,竟把小风弄成这样?”

姑娘转头要笑:“易坊主这样又有什么不好?他可比从前率直坦荡多了。”

聂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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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云风/易聂】隐衷[当时明月前传](G)全文完 Empty #5 回復: [原创]【云风/易聂】隐衷[当时明月前传](G)全文完

2021-02-02, 11:27
PS:有糖吃糖。很快就没糖了......



师弟愁得发梢儿枯。邵平见状到底没好再言语。三人双鞍拐入大荒之中一处溪山。才驻马停鞭,三两小人儿已哒哒从石阶上蹦下来,后头一妇人牵衣而至。邵平共她颔首,转头去望师弟:“聂前辈,柔姨为我娘旧部,是信得过的人。我们暂且歇在此地。”

师弟随她入得院去。小筑缘溪而起。庭前桐柏三两,映暮山烟光,古色森然。索性堂内拾掇得十分明净。花窗漆门,矮榻长几,几人正襟趺坐。案上两盏香果团子,邪王抬手去捞,拈得一枚杏儿递在他爹嘴边。

师弟轻笑:“风儿你自己吃。”

易风依言去啃。如此父慈子孝之景搁在邪王身上。简直关西大汉拢起朱牙板,婉转伶戏以钟鼓磬起。诡谲之处难以言说,骇得邵平要炸毛,到底瞧不下去,一抖:“这个,果然还是从前的易坊主合宜些。”

叹罢又讲:“风前辈,你在酒肆之中所见,是我寨中五神将之二。那个小不点儿唤做乌云喙,善蛊。自我娘故后,我二姊掌权日久,驱逐我娘旧部。一干叔伯四散如星,往疆外谋生。柔姨不愿出走家山。好在大荒崇山峻岭,她于此僻静处藏身,也可避去我二姊耳目。”

聂风思忖良久:“为什么邵姑娘你二姊要对付小风?”

姑娘挠头:“昨晚我在庙中等你与易坊主前来抬那三箱子银钱,怎料二姊她突然出现,说鹤寨正值拮据之时,钱不能给。我说不给便不给,那让易坊主将‘通天’带走。结果二姊她,”邵平究竟小孩子心性,话至恼怒处,一抬手要揍人:“她说她已派人去将‘通天’夺回。她,她这人还是寨主呢,小气!无赖!”

师弟哑然。邵平又叹:“还是怪我从前没学到我娘本事,易坊主身上奇蛊,如今也只我二姊能解。但她那人榆木脑袋,纵然,纵然风前辈你腿功盖世无双,便是将她性命拿捏在手,恐怕也难以让她就范。”

小风闻言从旁璀然一笑:“不肯就范,那便杀了。”

聂风一听扶额。邵平仓惶摇头:“不成不成,不能杀了。”

邪王懒散倚案,容色甚平。话却冷厉:“世人皆可杀,她怎么就杀不得了?”

姑娘一颤,忒地委屈来望师弟:“聂前辈,这也是易坊主率真坦荡的一面?”

师弟点头:“平素他心里如此想,却未必言明。而今他所言即所思,还望邵姑娘海涵。”

邵平仓惶抬手,要拽师弟。奈何邪王一瞥甩过半寸儿眼刀来,唬得姑娘潦草敛袖:“那还望聂前辈将他看紧一点,千万别叫他把我二姊杀了。她纵然刚愎自用些,也未必是个好人,但为我寨尽心竭力,不该沦落得如此下场,”她仓惶又讲:“这个‘婪尾春’只得我二姊能解,要让她施术,也不是全无办法了。”

聂风垂眉:“需得如何,姑娘直说。”

邵平踟蹰半晌:“还得让两位,咳,与我去寨里偷,偷件东西。”

师弟一怔。姑娘轻言软语来叙由因:“那是老寨主传下的一方尺木,如今供在寨子后殿神龛之上。传说为龙子升天时所遗,我先祖以为祥瑞,便在掘木之地起寨筑殿,是我寨至宝,亦成寨主权柄。”

邵平转眸一笑:“待我暗地里把这个取走,去与我二姊提,若她不肯为易坊主解蛊,我便昭告我族人,尺木已失,是二姊看护不利所致。到时全寨上下怕已无人再服她。我二姊这人轻重权衡得极好,定然乖乖就范。”

聂风拧眉不言。邪王一眼顾望过来,已将他爹几番踟蹰觑得分明:“爹你觉得这种行径太过阴损?她二姊本不是光明正大之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又有何妨?爹,你无须为此事挂心,我给你刨个桃子?”

邵平一旁点头:“不错。况且我也不会当真昭告全寨,就,就提醒一下我二姊。尺木本就是我寨圣物,我取走看一眼,亦不算偷。待诸事了结,我即刻送还。”

至末姑娘一摊手:“这虽为下策,但为解易邪王之蛊,我已没有别的办法。”

师弟思忖良久,至末垂眉言语:“也罢。但依邵姑娘所言,你二姊未必是十恶不赦之人,恐怕高居其位,身不由己,我们也不要太过为难她,解蛊便好。”

邪王一听笑开,折他杏目俊眉,当真风神朗清:“爹,那我亦非十恶不赦之人,我也有千种万般身不由己,你也得原谅我。”

讲完又添一句:“爹,天下间只有你不能怪责于我。”

师弟闻言哑然。这茬他没法接。索性三人话定此事,即刻起行。九黎莽荒之地到底多来蛮瘴烟雨。一途瘦马疾鞭,过危峦深沼,还得潜光匿市,避邵家二姊诸多耳目。这般折腾半宿才至小鹤寨山门。

聂风抬头将崖边吊脚小楼密密匝匝望过几回:“邵姑娘,你寨中尺木被存放在何处?”

邵平挑眉去指寨中一方台榭,高愈百尺,直入烟霄。其上挂角飞檐,全无灯烛,只三寸悬旌,尘泥半掩。姑娘撇嘴:“那个灰头土脸的,便就是我寨里的祠堂了。”

师弟见状颔首:“好。邵姑娘,你与小风在此处等我,我去去就来。”

姑娘一愣:“风前辈,我寨子虽小,但门风严整。每三刻时便有寨兵逡巡各处。你此去需得万分小心。况且祠堂为寨中重地,又建得高,你若想穿窗而入,怕没那么容易。”

聂风听罢抿唇轻笑:“这个姑娘放心。”

邪王于旁抱刀一哼:“你这个祠堂又算什么,比这更高的阁楼我爹都爬了快半辈子了,那叫一个轻车熟路。”

师弟入世经年,把此番弦外之音倒底听得分明。闻罢又笑,却没闲兜搭此节,只敛袖点足,踏得风神腿起,一纵而上。九黎之中霜云未遍,孤月已寒。天早及暮。聂风衣白裳素,三两起落之间掠上长松梢头,疏落如冷梅残雪,倏忽不见。余得邵平邪王两人掩山门之外,相对顾望,俱是无话。

良久姑娘低咳:“易坊主。”

小风经不经心应一下:“何事?”

邵平见状啧舌。纵为“婪尾春”所惑,易邪王此番平直心性也只向他爹,对别人倒仍是一如既往不假辞色。姑娘无奈:“风前辈一人前往,真的没问题么?易坊主之前说比这个更高的去处,是哪家的阁楼啊?能叫风前辈爬了半辈子?”

易风撇嘴:“惊云道,云阁。”

姑娘讶然:“惊云道!?不哭死神的那个惊云道?”

小风摊手:“一个惊云道已十分够呛,你还想要几个惊云道?”

话毕一瞥眼刀丢在邵平襟前:“你久居川蜀,也晓得不哭死神?”

邵平听罢要乐:“当然晓得!我们全寨子都晓得的啦,中州有个不哭死神,武林神话,又凶又厉,不过二姊说她曾亲眼见过这位惊云道主,讲他生得好俊的。话起来风前辈还是他师弟。师出同门,两人怎么分别这么大?”

邪王转眸觑她一下,却不吭声儿。奈何姑娘提及诸般密辛,兴味大起,咬住话头不肯撒口,还待依此节言语下去。怎料屏山之中蓦地风乱,拂她襟袂戏顽。邵平抬手抚鬓,一扪钗下细发,再扭头时,见聂风已平罢婆娑衣袂,正顾望过来。

姑娘一噎。杏目瞪老大:“风,风前辈!?这,这,你就回来啦!?”

聂风颔首不语,打从袖底摸出一物,径直递在她跟前——宽约三寸,长愈半尺,色极空明,其上龙纹繁密,饰以金带朱玉,烛月交映,如沉秋水。邵平见状欢喜起来,探手去捞,珍而又重拢在掌中:“这就是我寨至宝龙尺木!”

师弟一拂衣上尘:“邵姑娘,此后如何?”

姑娘眨巴眼儿:“请风前辈与易坊主在柔姨家中待得半宿,我定能让二姊独身上得门来。”

聂风见她话得凿凿,倒也没好多言。易风于旁转眸一笑,挽他爹自去。果然更鼓二响时分,邵平未归,一妇人持灯叩在小筑柴扉之外,讲要寻中州行客。柔姨会意,遣小儿郎引她入堂。妇人生得倒十分柔倩,奈何神容淬霜历雪,裹挟一袖冷凉进得屋来,话亦无多,只将易聂二人潦草一扫。

复望小风半眼:“是你要解蛊?”

言罢轻转一觑,睥睨来瞥师弟:“我从前往中州访友时,也曾听闻风云之名。江湖人讲风中之神古道热肠,侠肝义胆,乃是天底下第一的俊才。可如今一见,哼,”妇人垂眉挽袖:“不过小人一个罢了,称什么武林神话!”

聂风听罢轻笑:“武林神话之流全是江湖朋友谬赞,做不得准的。”

她这一下冷哂没撩拨成师弟,反倒戳得易风额角甫青。邪王到底比不得他爹半世冰清,闻言要怒:“你撒什么泼?武林神话谁要做谁做去,我爹也就闲事管得多些,担不起这老大名头,”易风面色寒澹,扰动七情上脸,把半世峭峻蹙在眉峰,欲择人而噬,显见已起真火。言语亦炽灼:“他这一辈子行差踏错,死伤妻友,全为护惜天下芸芸众生。要讲他真对不起谁,他对不起我,对不起我娘。可最对不起的,便是他自己了。他行事如何,更轮不到你来置喙!”

易风一番垂盼回护之情,已昭然若揭,十足地瞒不了人。师弟闻之哑然。妇人亦一愣,上下将邪王端详良久:“江湖人说易邪王性情冷峭,五味七情从不显明,怕也是骗——”她蓦地恍然:“你,你果然是中了‘婪尾春’?”

妇人垂眉:“易邪王要解蛊毒,径直来找我便是,又何必伙同风中之神去盗我寨中至宝。”

她言端语端究竟将嗔怨话得尺水丈波,一时又来浊染聂风衣袂。邪王一听自不肯依,非得犬牙儿煞煞扑咬回去。他哂笑出声:“我与我爹去盗你寨中至宝?”小风尾调一扬,咄咄又讲:“分明是你要讨回你那通天之玉,遣你手下什么乌云喙来伤我。如今又在此地扮无辜?”

妇人愣会儿神:“乌云喙确为我手下五神将之一不假。但要讨回神玉‘通天’,这是无稽之谈!”

聂风迷蒙:“可邵姑娘说,这是寨主派人来强夺‘通天’,还,还因寨中拮据,不肯支付银钱。”

妇人更懵:“平,平儿与我讲,是,是易坊主得神玉之后,又觊觎我寨龙尺木,才携风中之神入九黎大荒,欲来盗宝——”

依妇人所言,当晚师弟易风抵得川蜀居雍,底下门生已把诸事报与她知晓。易风于鹤寨曾施深恩,寨主欲相迎酬谢,怎料邵平仓惶撞在堂下,只讲探子密传,易邪王携风神旷游至蜀,绝非趁风月之宜,实为尺木而来。

妇人话到尽时,一叹:“我思量易邪王与风中之神绝不可能如此行事,想必其中误会颇深,便遣平儿与我寨中左使往居雍面见两位。可——”她潦草扯袖:“可次日平儿带伤返寨,讲二位铁石心肠,十,十分地不讲理,一言不合动起手来。左使为护她周全,受得重创,正人事不省,躺医馆中疗伤。”

小鹤寨主共两人来讲原委始末,说开就里,言语至此,蓦地省起甚事,怆然一扶额:“易坊主惯使刀,风中之神以腿招名动江湖,我左使却半身鞭痕,想来已古怪得紧。只是我当日怒火攻心,糊涂遣得乌云喙去,要为左使讨还公道,却没仔细琢磨其中关节。”

易风冷哼:“如此说来,倒是你这位平儿从中作梗,把你我都诓在瓮里了?她骗得尺木在手,现下怕已往小鹤寨中去号令群雄,要推你下台了。”

妇人又叹:“自我小姑驾鹤去后,平儿这孩子便愈走愈偏。她自小心气极高,听不得人劝。索性事已至此,她要夺权也由得她去。讲东说西,乌云喙对易坊主下蛊,错仍在我。我这便为易坊主解蛊,只不过——”她婉然又叹:“还望易坊主莫要怪罪平儿,有甚怨尤,我一力替她担待。”

邪王一撇嘴:“你待她倒也情深义重。可我这人最经不得骗,非要找她麻烦——”

奈何言语未尽,已叫他爹潦草抬手拦住。师弟见她忧形于面,到底悯恤妇人顾惜之意,囫囵来替易风应允:“好,便依寨主。”

妇人得师弟如此一句诺下,眉上顷刻云开雾霁,容色欣然之处似兰芽初绽,全无初时霜寒。她躬身一揖:“聂前辈不必唤我寨主,我随母姓南,单名仲。”

师弟见状敛袖还礼:“南姑娘,还,还得麻烦你替风儿驱蛊。”

南仲颔首,打从袖底摸出三枚朱漆罐子,揭盅之时又念及一事,扭身来望邪王:“易坊主得通天在手,不知可已寻到长生之法?”

易风一怔,半晌磕下三字:“尚不曾。”

寨主抿唇:“神玉之玄穷极天地,我等俗人自然堪它不破。但易坊主九窍玲珑,欲究其妙处,未必不成,”她思量左右,斟词酌句又讲:“可在我看来,长生苦寒,大梦难寤,不知坊主——”

邪王晓得南仲意欲何为,一瞪眼,蓦地截然提声:“你别问了!”

奈何寨主听若未闻,非得趁“婪尾春”之厄提起话头来,摆明车马欲与易小风添堵,四平八稳将言语续下去:“不知坊主为何非得费心去寻?”

邪王咬牙:“因为我爹。”

四字如击火石,往易风目底曳开一尾儿星花,灼得聂风满脸懵,一下莫名逗得红衣青年咧嘴乐。他一笑,把桃眉杏眼弯起来,甜得掉糖霜。师弟见状扶额,晓得他要讲甚惊世骇俗,不可言说之事,却又无从驳折。易小风倒十分坦荡。小筑之外正山云遮月,夜塘水深。堂下残灯烬烨,短烛昏黑,衬他却愈发显明。

易风朗声讲:“爹因龙元得长生,那我也要长生,”话至此处,邪王转眸去望他爹,莫名敛衣肃容,百八正经儿开口:“爹,你放心好了。管他什么黄泉碧落,我也一定能找到法子的!”

小青年铿锵把话拨拉出来,千里一曲,全无掩蔽。他非得这般剖心析肝,叫字句皆得下落,才好让他爹晓得,易邪王言语之中盟山誓水——要共你相养以生,相守以死——是临了天命,不敢顽戏。如此一番沉重,惹九黎蛮荒之内百八神佛亦见恐惊,俱垂眉俯首来听这一声磬。

父子二人隔案对望良久。南仲忒不合时宜一咳:“易坊主,还请躺榻上去,待我为你解蛊。”

易风依言上榻。南仲从一小瓷罐子里摸出半枚儿青叶,搁在邪王鼻尖,顷刻叫红衣青年沉眠过去。寨主见状抿唇轻笑,袖手扭头来望聂风。师弟一愣,顷刻了然:“南姑娘是不是有话要与我讲?”

南仲点头:“还请聂前辈借一步说话。”

两人远近行在堂外。山晚早凉。檐牙之上昏灯婆娑,映廊前草色疏落如残雪。南仲言语便在孤月高圆之间卷舒过来:“聂前辈,我为易坊主解‘婪尾春’之毒。蛊势一去,譬如长梦一寤,花谢树无影,再不可复追了。”

聂风不吭声儿。寨主又讲:“纵然易坊主这几日来,行,行事与从前大相径庭,但所言所思,俱出自本心,绝非顽笑,”她话至此处,一顿,掩面低叹:“可待他一梦眠觉,便会将这两宿之事尽忘了。”

聂风听罢垂眉含笑。半晌言语起来:“无碍,南姑娘解蛊便是。至于风儿,”师弟一字一句讲得缓。话亦水软山温,却似白璧当台,剑匣新开,飒然惊破此间蛮烟瘴雨,满目尘灰:“他讲的话,我已听得分明。他忘了,我会替他记得。”

——只不过,还请南姑娘替我向小风将此事隐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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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2-02, 11:28


师弟再探蛮荒之地,已四更鼓时。寨中火冷灯清,四围愀寂,全无山河改换之感,只鹃鸟儿立悬旌之上乱啼。声如莺试。聂风见状到底犹疑,潦草捞得一门生问过邵平宿处,囫囵摸往偏厢去。

怎料聂风才掠在廊外,没及叩扉去寻就里,恰山云过月,檐牙之下烛花忽曝,映惊鸿一瞬,竟从窗棂子上照下一双人来。一汉子踞坐案边,横剑于膝,正咄咄共邵平言语甚。亦不必觑面,只望他衣袂影憧未定,师弟已将此人猜得分明。

聂风抬袖一拂红漆板扉,撞在斗室之内,欢喜提声去唤:“云师兄!?”

步惊云入蜀甚急,一途朝山夕水,履薄临深赶至居雍,到底捱得一身峭峻,可枉他鬓角迭雪几分,甫见聂风带笑眼眉,寒澹神容亦得高抬轻放地舒卷开来。师弟乍现于此,师兄却混无讶然之意,只颔首揽他:“风师弟。”

邵平一抖,憋闷老半天儿。姑娘究竟胆肥,于绝世刃锋之下潦草撇嘴:“你这人生得凶厉,待聂前辈却亲切得紧,”邵平一摊手,管甚师兄眼刀铿锵扎在前襟。索性姑娘涉世未深,尚不识尘寰之险。言语起来,只当十丈软红滚一圈儿:“您一武林神话半夜三更跑姑娘家闺房来,逼生迫死,连剑都戳我喉头来了,要问我你师弟在哪。如今聂前辈已在眼前,您老能走了么?”

话毕低哼:“我怕鹤寨庙小,容不下你一尊大神。”

聂风一怔:“云师兄,你是来找我的?”

步惊云懒去兜搭邵平——一小毛孩子挠不着他——转头来望师弟:“不错,风师弟,我是来找你的。我两天前往易天赌坊投了书信,你却不在,我便一路寻到此地。别的事,你我回云阁再提。”

师弟闻言又愣。邵平亦为之咋舌,半晌磕绊开口:“我听我二姊说,惊云道距蜀中山迢水远,这中原七州十六郡,您去哪不好,非得往川蜀来?”

姑娘眼儿一瞪老大:“入蜀也就罢了。九黎八荒之中大门小寨毛蟹脚一串儿多,您老就能这么肯定,聂前辈一定在我小鹤寨中!?你们惊云道的门生当真本事通天!一定派了大把人在聂前辈身后盯梢吧。”

姑娘这话仔细琢磨起来,当真险恶得紧。步惊云到底襟抱别怀,没闲共邵平胡言乱语,只冷凉一哂:“我师弟风神腿世无筹匹,谁人及得上他。我能寻至此处,全因风动。”

邵平一时未解是何言说,仍自迷蒙:“哈?”

师兄剐她:“中州千万里江川,但凡清风过耳,便是在与我通传师弟消息。”

邵平目瞪口呆:“……”

师兄言毕揽得聂风欲走,要留姑娘一人踞坐案边,愣会儿神。师弟共他行得两步,蓦地省起甚事,仓惶转头:“云师兄且慢,我今晚来此,是要向邵姑娘讨还一样物件的。”

姑娘听罢委实内伤,却又没肯输得底掉,咬牙切齿讲:“聂前辈来替我二姊讨龙尺木?我这没有。”

聂风见状低叹:“邵姑娘,我已见过你二姊,”师弟拧眉来劝。:“这是你寨中之事,我本无从置喙,但你如此设局害她,她仍在风儿那处以性命回护于你,绝非薄情寡义之人。你恐怕误会她了。”

他一撇一捺言语起来,掷地也闻金石之声。朗清之意亦极难收管。话还没完:“若你二人能坐下来好生倾谈一番,也不至于叫心结桎梏至如此境地。”

邵平潦草一笑:“不谈。我和她没什么好谈的。”姑娘到底小孩子心性,发起混来亦全无章法,只囫囵讲车轱辘话:“你来为二姊讨尺木。我若给了你,待我二姊归寨,将我赶出山去,我便是无家可回的人了。我受不了这份委屈,还不如现在死了算罢。”

话毕将坦荡往案边一斜,摆明车马要引颈受戮来了。师弟于顽城所见江湖志士,俱高冠博带,正气凌然,委实没遇过这般装傻充愣,撒泼打滚之辈,到底束手哑然。师兄于旁冷哂,振袖一撩绝世。

龙吟九霄,叫三尺秋水出得半鞘。一瞬白虹贯日,忽又天晓。

师兄言语甚平:“风师弟,她一心求死,我替你成全她。”

聂风仓惶拽住步惊云不敢撒手。罡风未及点至邵平襟前,已剐她五内囫囵一痛,要把肝肠拧下血来。姑娘骇得魂掉。老半天缓过劲儿,将杏眸一眯,顷刻匀出两行泪:“好好好,聂前辈,”她潦草从袖底摸出一物——形如龙角,色沉秋水——委屈巴拉推与聂风:“聂前辈你把这个拿去,快带你师兄走吧。”

风云二人转返溪畔小筑。易风解蛊已成,正卧榻安睡。南仲一见师兄,难免惊诧。师弟将她引在门外,将尺木交还:“南姑娘,这亦是你寨中要紧之物,你也拿去罢,”聂风一面言语,又从袖中摸出一方玉璧:“小风那处的银钱可慢来。”

南仲摇头不受:“聂前辈,你今日大恩我无以为报。况且这通天之玉本就是平儿赎与邪王的,我绝不能取。易邪王奇蛊已解,不消半刻便会醒转,”寨主苦笑一下:“我还得赶回寨中处理要事,不便多留。”

南仲话毕辞去。余得师弟孤身一人立檐下良久。师兄拾阶而下,三两步近前,沉吟半晌言语:“风师弟,你——”

聂风正自思忖南仲邵平之事,闻声儿蓦地省过劲来:“是了,云师兄,你说你专程来蜀中找我,可是连城志又得甚异动?”

要讲中州,不过几尾儿虾鳖鱼蟹往涸泽之间扑腾一二,溅尺水丈波。师兄执剑惊云道经年,又怎会将这一帆半桅的波折搁在眼底。只因当日张横于殿中撒泼,口无遮拦,一时捅破天听。所言之事荒唐至极,步惊云全然不信,却又难免十分挂心。师兄往赌坊寻人不遇,仓惶循迹入蜀。偶得青霜锁道之时,他于路边驻马将歇。摊上三两登徒子与话起来,闲言儿碎语,提及易天赌坊,又讲邪王风神,顽笑调谑之中字句多轻薄。师兄闻声抹开眼底一刃刀光。

起行之前把银钱共两碗儿碎牙带血全拍在矮桌上。

江湖风言雾语缭散,烟瘴至婆娑未明处,要不动声色地伤人。师兄一路斟词酌句。腹稿打了半筐子,奈何乍见师弟,又不知从何话起。从来中州祸乱连迭,云头雨脚衔襟而至,他都没肯叫他师弟沾湿一寸袍角。如今此事无稽,惹师兄欲说还休,一时沉吟不响。

聂风见状一怔:“云师兄,你要找我回云阁,是不是中州又出什么大事了?”

步惊云一途山迢水远入川,难免征鞍促马,衣衫涴然。可于此九黎八荒之内,立风烛晦明之下,师兄一抚襟袂,去望柴扉之外茂树平林,长泽川野。漫天匝地,俱是他风师弟。步惊云到底没将心事一一话尽,只作饰语以对,开声儿说中州。

亦似他师兄弟二人平素于云阁相见,秉昏灯残烨,对窄案斜桌,提起赤火之变,圆觉心铭,千秋大劫,依中州四时推将下去。甚都可话与。唯独不提两人义重恩深。

师兄垂眉一叹:“风师弟,我接怀灭消息,连城志伙同大当家向东瀛去了。师父担心他们又有异动,来信要我出海一探究竟。我不在惊云道时,天儿会接手门中诸事。你也早些回去得好。”

师弟允下:“好。”

步惊云颔首:“那你我即刻起行?”

聂风一愣:“云师兄,风儿他卧榻未醒,我还是等到明早再走。”

师兄听罢半时不语。良久扒拉下一字:“好。”

话毕又讲:“我陪你一起等。”

是以翌日易风晨起,乍见他爹身旁莫名多一惊云道煞神——还得是与他最不对付的那一尊——究竟把面色一寒。廊外蛮烟俱散,正天日高旷,亦照不来半分晴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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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云风/易聂】隐衷[当时明月前传](G)全文完 Empty #7 回復: [原创]【云风/易聂】隐衷[当时明月前传](G)全文完

2021-02-02, 11:33


翌日过午,风云并邪王转返。过朱仙镇时,师弟思量左右,取道庄桥驿,携易风往顽城去。聂风才至下马石旁,驻得鞭鞍,一干宿老已敛袖整衣,立阶下相迎。近来中州情势跌宕,城内冗务积如丘山,神锋等人正焦头烂额。现下神风盟主归位,天算大师襟下一敞,还待两步上前,合十唱得一诺,共师弟言语要紧之事。

大和尚一敛红裟,觑见师弟身畔小风,蓦地愣神:“易,易邪王?”

白龙溪战后大当家连城志退走东瀛。中州正道终究省得邪王一番苦心孤诣。奈何易小风平素行事实在诡谲。言端语端,俯仰落处寒峭非常,以至积重难返。天算大师一时戒备之意大起,潦草敛身,闭口不讲。

师弟轻笑:“大师有话,不必避忌,但说无妨。”

天算大师立道下共师弟与话要务,阶上一众神风盟中人亦嘈嘈切切言语起来。石问抿唇一转头。众门生到底为城主眼刀所骇,猝然噤声。石问扭身一瞥邪王,莫名低叹。前月无名帖一出,已扰动江湖十分热闹,犹以神风惊云两山为最。街头巷尾都讲白龙溪后易邪王弃暗投明,非但护下中州龙脉,续江山千年气运,更共他爹情深意重,不日便要得成好事;又讲惊云道穷兵黩武,剑走偏锋,不哭死神着紧扑杀窄门小户,较之从前,手段越发狠辣。

也懒中州乡民闲来无事,叫先生把两桩事儿书成话本子,往戏里一塞,隔宿在旧桥底下讲个千八百遍,一面父慈子孝,一面云谲波诡,到底相映成趣,逗得行客咧嘴要乐。

神锋拧眉:“父慈子孝倒还是轻的。市井里头一些污言秽语实在不堪入耳,千万莫叫聂前辈听去。这事也不知道从哪里流传来的,简直无稽之谈!”

石问又叹:“近日若有甚事需得离山,还得你我去办,勿让盟主离城才好。”

话毕苦笑:“这半月惊云道动静折腾得极大,惹江湖中人自顾不暇,倒叫荒唐流言消弭不少。否则什么话都已传进盟主耳朵里。如此看来,你我还真该多谢不哭死神。”

神锋闻言扶额,一时不知怎地搭茬,索性拾阶下去,共神风盟主礼过。他与易风本为旧日相识,如今照面,却生出天遥地远之感,相见无话,只潦草为揖。夜来邪王宿于山后偏厢。二更鼓过,易小风披衣下榻,轻卷朱帘,见城西一盏冷火独上小渔矶,遂翻窗出户,三两起落循灯而往。

易风至时,案上琉璃杯盏才转过三巡。邵平一见邪王,言语未就,先咧嘴笑开:“易坊主,你来得好慢!”

易风不吭声儿,只往矮几旁一倚,摸酒欲饮。南仲挽袖剪烛,将檐下轻灯挑得愈明。话亦从云烟雾月之中牵缠过来:“易坊主,这次入蜀,对我与平儿的戏可还满意?平儿还埋怨我演得不够真,没当着聂盟主的面捅她几刀,免叫你爹冰心似雪窥出破绽来。”

姑娘于旁正把盏,一听这话翻白眼儿。邪王一愣,转瞬省悟寨主话中深浅,抿唇也笑:“真的不能再真了。听说往我身上种的‘婪尾春’,整个九黎大荒也没几只,得是旷世奇珍,南寨主如此破费,我感激得很。”

邪王话里热络,可面上不动如山,全无慨叹之意。他一身红衣赤刀,霜眉冷目,向来矜寡言笑,南仲到底见惯不怪,敛袖儿又讲:“易坊主客气了。易坊主当年仗义救我全族性命,与我鹤寨有大恩德,我同平儿感念至今。别说做戏引聂盟主入瓮,就是让我等舍命,我亦万死不辞的。”

易风听罢撇嘴:“你自管当你的鹤寨之主去,我要你舍命做什么。不过嘛,”邪王尾调儿骤转,一拂袖上清霜泫然。溪前水月儿承露,星河倒注。小风不吭不响将它望过半晌,把烟云当消遣。良久才开口:“南寨主怕是平日族中杂事打点惯了,遇人总要言语两句。可说多未必是好事。”

南仲低咳一下,不兜搭,由他径直往下提。果然小风仍有话:“说到底,我终归是怕寨主你入戏太深,与我爹讲些不该讲的。反正我中蛊颇深,一朝得解,把甚也忘了,要想与你讨还一二,也不成了。”

邵平眨巴眼儿:“没有没有,我二姊没讲什么,倒是易坊主你借‘婪尾春’之便——”姑娘一顿,转头要乐。桃眉杏目一弯,匀出两撇笑来:“当真有趣得很。”

易风额角一青,眼底已乱至蹉跎,却没闲共邵平去争这个胜,只轻转一觑,来望南仲。赤刃红衣映他山眉水目如妆似嫁,倒真好看得紧。寨主低叹一下,不响。邪王心怀九窍,何等剔透,顷刻把诸事觑得分明,垂头又笑。案畔一烛如豆,正七纵八横掠将过去。

溪前舫间,枯灯矮烛,孤天高月,照他无明。

小风摊手:“我爹他修冰心半世,听天听地,十分玲珑,早将众厄参破。他若知道,你不讲他也知道。他若不愿知道,你耳提面命,话上千八百遍,他也只作不知。你又何必再多言。”

说罢回望顽城烟水,直如隔世。时已三更鼓过,灯一星星,漏一声声,全寒在易风袖底。邪王阖窗拢衣,往软几旁一斜,懒散垂眸:“要说的话,我已一字一句向他说起。至于他怎么想,”青年话至此处,到底心念难平,言不能尽,一瞬拽拳抿唇,要故作洒脱,要讲昏话。

不如此不足以安身立命,浓淡世味人情。

他襟口重生荆棘,只得潦草捧杯,饮至颠倒一醉,撞得琉璃盏儿入怀,沾至衣衫涴然。邪王低首把裳袂濡湿之处拂得两下,忽又如梦呓语:“聂风怎么想,又与我何干了。”

城中金柝早磬过四回,可后殿师弟亦未成眠,仍踞案共神锋言语千秋大劫之事,与易风却并非全然无染。又逢天剑那处递来消息,讲大当家连城志一众退走瀛海,旷以日月,不知做何计较。步惊云为探端倪,前夜孤舟东渡,至今仍无音信。

一纸书笺写至末时,师父添笔:“千秋大劫之事怕与易风亦见干系。邪王阻连城志于白龙溪,依连城志性情,必难善罢甘休,风儿需得仔细。”

神锋不解:“话虽如此,但连城志已往东瀛去,他还能怎地?”

师弟只将短笺敛在袖底,垂眉无话。神锋见状来劝:“风前辈,步,步门主他剑法高妙,更吉人——”青年一顿,念及步惊云少时已敢横剑问天,到底没好来提后头两字,只囫囵提下去:“风前辈不必太多担心。”

聂风闻罢苦笑:“云师兄向来机巧,,他往东瀛探查消息,我很放心。天剑前辈信中讲小风共连城志一番纠葛,说连城志绝难干休,”风中之神低叹:“只怕麻烦已逼上门来。”

神锋挠头:“纵,纵然麻烦逼上门来,我神风盟在此,大当家再怎地肆无忌惮,也不能直落落杀进山来。易坊主在顽城将歇,安稳得很。”

师弟一听要怔,愣罢摇头又笑:“只怕到时候风刀霜剑,众口铄金,绝非几堵高墙能挡得住的,”聂风言至这处,转身去望神锋,见青年把眼儿瞪老大,垂盼之中仍自十分迷蒙。师弟到底感念神锋前时几番劝慰,斟词酌句来替他解愁,未忍神锋再为此事烦忧,索性将话一转,软语去哄:“不过你说得也对,风儿在我身边,我总能护住他的。”

话毕又讲:“神锋,若我此后,若我此后因故不在其位,你便承我衣钵,务必守住神风盟一帜旗帆,免让我云师兄竹杖扶危,孤胆执剑,独撑中州。”

只言片语讲得云山雾绕,惹神锋愈加懵懂:“风前辈说哪里话,前辈你承龙元之力,定要比我活得长久的,哪有什么因故。”

得在千迢万远之后,待江湖劫火俱烬,人事全非,连诸般仇雠亦如烟散,徒余青年死生师友,一人坐镇神风盟,于顽城之内,九华烛下,独对棋灯,捱尘世苦悲,蓦地忆及当夜他风前辈所言,才晓得他已把前路看尽,才晓得何谓临了天命,不敢言戏。亦是那宿月明如镜之中,聂风于案旁倚坐,叫残烨描至面目模糊,难辨喜悲,连衣袂亦婆娑难定。只言语郑重,与他话两字托付。

神锋为此一世怀剑于身,不曾离违。

半日之后步惊云一纸雁书递至顽城。师弟展信细观,读至末时,容色已平。邪王并他爹于神风盟盘桓几宿,逾得秋分。赌坊到底诸事冗繁,嫣翠委实兜搭不住,三不五时来寻易风。邪王捱至那走不脱的去处,终需起行,便打点行装,将他爹一并笼在袖里,拐上车去。

两人择道宛西,才过渌水,却逢夜雨连江,索性于一处酒肆外驻马停鞭,落下鞍来。大堂之中行客驳杂,多提刀拽剑之辈,衣衫破败,言语当间声息涴然,似才方从死地逃得生天,正惊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妖,余悸未已。

七八人乍见易聂已面露惕剔之色。邪王轻转一觑,抱臂冷哂。聂风不肯多生事端,揽小风往偏桌一坐,唤小厮上半壶清茶洗尘。一红祫汉子已往案下拽刀,却叫一旁长须老者摁住:“看他俩亦是来此避雨的寻常行客,你我逃难至此,需得瞒人耳目才是。”

红祫汉子郁愤难平:“还瞒甚耳目!惊云道本事通天,我十八寨寨主已尽数叫他掳去,只余副寨主你一人,和我哥几个残兵游勇,他还不肯放过,非要赶尽杀绝!”

言毕一跺脚:“狗屁中州神话!步惊云占山为尊,要做那二世雄霸,我等小门小派又怎能幸免,”他念至忿恨之处,到底憋闷不过,要举杯浇愁。肝胆叫盏中之物汤汤炽得一沸,把心气一壮,猛然提起声来,讲混账话:“他那什么风中之神的师弟亦不是好东西,祸乱人伦,父子相——”

末字未及毕,红祫汉子闻得一缕轻鸣如风细细,有甚铮铮从后桌夺来。他敛身一斜,却见半截子竹筷透肩而过,“咄”地捅穿堂中朱漆大梁,囫囵扎在帐台之上。几人悚然转头。易风亦抬眼,全然不掩眸底细锐刀光,把犬牙儿艳森森一绽,咧嘴要笑:“怎么?一根不够?我再送你一根?”

讲完撇嘴,含嗔带怨去望他爹。桃眉杏目一颦,叫昏灯宛转玉映,倒真匀来几分委屈:“若不是你出声拦阻,我已把他一口牙打下来。”

一众武者中究竟有几个眼界稍宽之人,潦草辨得易风面目,叫嚷起来:“他是邪王易风!那,那他身边这个,就是风,风中之神聂风了!”

易风嗤笑:“你能识得我,倒也死得不冤了。”

师弟垂眼无话,从袖底摸得银钱,往案上一搁,扯定小风欲走。易风到底恼怒红祫汉子前头一番口无遮拦,哪肯就此轻纵,非得叫人以命抵偿,遂翻掌撩得邪王出鞘。赤刃一扫,刀风过处当真似白虹贯日,破开琼阁万倾,欲把天地也剐下半边来。

聂风见状去拦,一把摁住邪王:“风儿,他不过胡言乱语,你我听过算罢,无谓伤生害命。”

正初秋下半昼里,临川三堂九阁之上新火如沸,映师弟衣角软赤轻红。易风闻言一时迷蒙,来望聂风。烛烨婆娑之中他爹眉目清素,了无晴雪,神容更一分未改。小风到底驳折不得,只好收刀入鞘,一敛他翻云覆雨手:“也罢,不理他,我们走。”

奈何十八寨余勇忒地硬气。红祫汉子拽半袖腥赤,向阶下跌过几步,厉笑开口:“你,你装什么好人!我要你救!?”

易风听罢足下一顿,扶刀怫然转头。汉子咬牙捱痛,声嘶力竭又讲:“你风云枉称中州神话,一个刚愎自用,滥杀无辜,一个枉顾人伦,祸乱乡风。我中州已亡!”

话毕抬手往额前一掌贯下,顷刻断尽筋脉,坐殁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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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2-02, 11:35
食用警告:

我要放飞自己了!!!

重复第一章警告!!!

本章不适合云风粉,易聂粉,小风粉,师兄粉,师弟粉观看。

OOC是肯定没跑了的QAQ!



所以请千万慎重观看!!!!





归家途中遇此飞来横祸,到底叫易风始料未及。邪王又恐他爹心重,一路鞍前马下要与聂风消愁,斟词酌句半晌,好歹挤出三言两语:“江湖流言,你听听也就算了,说不定就是——”小风蓦地念及甚事,把眉一颦,甩起锅来全不含糊:“说不定就是大当家的阴谋诡计。他往东瀛避祸,以退为尽,拿森罗万道蛊惑人心,你何须在意。”

“况且,”邪王一拽辔头,敛马回身又讲:“天下乡衢野道如何多了,你我此次回易天赌坊,胡乱下得山来,行到之处俱渺无人烟,偏在那孤村之外一方小酒肆中撞见江湖中人,这人还不是别人,是你师兄手下败将,与惊云道不共戴天。你不觉得实在太赶巧了些?”

聂风懵懂。易风甫见他爹襟怀一转,忙不迭来添半把柴:“所以说此事连城志他们定然插手其中。我看中州乡民也没那么闲,见天儿去嚼你江湖神话的舌根。”

师弟思忖半晌,才晓得易风怕他襟愁难舒,拼了命地替他磕牙解忧来。聂风感念邪王苦心,垂眉一笑:“风儿,爹从不挂心此节。江湖行事但求无愧天地,哪里还管得了旁人言语。”

易风闻言要愣:“那你一路无话,是在思量什么?”

师弟不吭不响,却扭头将邪王上下端详半晌。易风蓦地省悟,咬牙切齿一瞪他爹。奈何聂风对此浑然未觉,从容不迫开声儿:“爹担心的是,这般流言一出,风儿啊,你还能往哪里去找个姑娘?”

易邪王:“……”

实则忧心之人何止易风。惊云道处怀灭已将十八寨之事抵在殿前,兼之近时中州风言鼎沸,尺水丈波,到底叫步天行立不稳,一得暗探来函,顷刻三两步掠上云阁,要把音信递与他爹晓得。

师兄倚案翻阅文卷。灯下字纸哗啦啦地响。他前两日孤身独剑,一舟东渡,探得连城志去向,才抵返惊天山半日,弄过早汤宿酒,正打点道中冗务,乍见步天仓惶叩进门来,难免一怔:“天儿,何事?”

步天拧眉蹭在桌前,踟蹰二三才把话头提起来:“爹,方才得信,风师叔和易邪王在转返赌坊路上,撞见了十八寨的人,”正言语之时,案畔烛花忽曝,掩映步惊云鬓角眉梢,素白如秋事浅深,倒也衬他。眼见他爹目底风雷渐起。青年一下噤声,兜转几番又讲:“有个提刀武者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与风师叔嚷起混账话来,说,说——”

步惊云澹声一哼:“说什么?”

少门主抿唇:“说,说风云枉称中州神话,一个刚愎自用,滥杀无辜,一个枉顾人伦,祸乱乡风,说中州已亡。”

此话石破天惊,难得师兄没投袂拍案,只闲散倚案踞坐,经不经心抬眼:“你风师叔怎么说?”

步天挠头:“风师叔没吭声,但我怕他心怀郁结,又把市井里一番闲言碎语搁在袖底。好说歹说此事与我惊云道扑杀九寨那帮小户窄派有些干系,我——”

少门主言未毕时,却叫他爹囫囵抬手拦下。步惊云话亦截然:“天儿,你且宽心。此祸与大当家脱不了干系。这次爹去东瀛,已将他毙在掌下,相信稍待时日,中州流言必消。况且你风师叔行事无愧于心,哪里会被旁事所染。”

说罢又添一句:“便是洪波浩渺,沧溟浪起,叫他往此间立定,也能让烟涛干竭。这便是你风师叔了。”

他爹一字一句讲得八风不动,掷地亦得铿锵之声,叫青年无可辩驳。步天一时哑然,却也没好再置喙左右,只将信笺递在灯下,出得阁去。徒余步惊云于案边枯坐良久。师兄前番雕词镂句,百般劝慰步天,免他多生烦忧,可思量起来,到底心未定,意难平,要找师弟与话此事。

三两日后一封鱼笺抵至赌坊。偏厢之内师弟剪烛将文墨看过。师兄字句下得忒狠,叫聂风襟下一乱,以为当真得甚要紧之事不好相与,顷刻拽刀敛衣,欲推窗掠出楼去。怎料易风于后一敞红木板扉,倚门上歪斜来觑他爹,一声凉笑:“怎么?我易天赌坊是捆着你了,还是绑着你了?要你堂堂一风中之神不走正门,偏来与这一扇小窗不对付?”

聂风讶然。邪王一瞥他爹手中朱笺,已晓得个中就里:“步惊云找你?那我与你同去。”

师弟一愣:“可赌坊中——”

易小风一摆手:“坊中事自有嫣翠操持,你不用担心。如今正秋末冬初,我听闻天山景致甚好,江云万里,风色冷峭,可堪盘玩,便顺道与你同去看看,我只在半山流连,待你下来,不行么?”邪王调子一转,又哂然:“你要拦我,莫非这天山当真全叫惊云道买下了,旁人连踏进一步也不成的?”

邪王如此一提,已迫得聂风无话。邪王打小斡旋于九流之中,在巧言如簧这一道上,三年五载修至高处不胜寒之境。要争口舌之利,百十师弟亦及不上小风半分机巧。他爹见状索性算罢,由他。

两人当即起行。至时已至初更,一磬暮鼓才定,正灯幢火冷,烟锁云封。易风于半山驻马停鞍,一面赏玩崖渊盛景,又抬头去望惊云道中楼榭銮殿,俱阖门闭户,吹烛拔蜡。只余一百丈高阁,檐牙之上华烨未烬,衬高天孤月,风日旷绝。

不在人间。

易风抱臂冷哂,转眸轻觑他爹:“如今璧返珠还,步惊云倒要谢我,”话毕又抬鞭直指道旁窄亭:“你去,我在此等你。”

聂风闻言轻笑,又待叮嘱一二。邪王撇嘴:“不用了,我又不是小孩子。此处乃惊云道地界,你不讲我也晓得的。”

师弟无奈,只得敛衣点足,一下掠在枝梢,又三两起落,已行去不见。邪王袖手往亭下闲坐,心慵意懒一歪,看千仞孤山之中雪霜雾迭,累世未销,又见峦树婆娑,惹风细入袂。

月满盈怀。

从来聂风朝山夕水抵得云阁,闲坐灯下抿芽儿茶,听他师兄言语江湖祸乱,间或垂眉敛袖,一拂襟上中霄霜重,烛树烟轻。所谈之事,依千秋大劫,白龙溪战推将下去,两人运计铺谋,解中州仇雠。无话不讲。可这一途临深履冰,久别少归之苦,彼此不曾提过半句。

今时师兄难得移案窗畔,置净几红炉,酒铛慢煮,斟青缥两盅,显见欲邀他同坐共饮。师弟欣然就座,却未把盏,只轻转一觑,来望步惊云:“云师兄,你叫我来,可是有甚要事?”

师兄四平八稳开声:“无事。风师弟,今日师兄请你喝酒。”

聂风一愣。正怔忡之时,步惊云已把话从容不迫衔下去:“你我师兄弟好久没一起喝酒了。前日我从东瀛转归,得佳酿一坛,想找你共饮。”

话毕一瞥手边白瓷盏儿:“风师弟,你试试。”

今夜得他师兄亲来劝酒,师弟大觉稀奇,遂依言捧盏,囫囵尝得一口。醇醪一线入喉,当真惹人目酣神醉。聂风深感其味甘冽,又潦草饮过半杯:“这酒好——”

蓦地道中二更鼓起,磬在师弟耳畔,似鸣无腔曲,简直撼地摇天,如魇如呓。聂风一时迷蒙,颠倒去望阁外山斋水榭,云窗雾槛,又见江畔皓月空明,落眼成翳。师弟怔神良久,愣兮兮转头一觑师兄,敛袖扶额,歪斜倾过来,一下搭上步惊云肩头:“云师兄,你这酒当真劲头太大,我——”

师弟眨巴眨巴眼儿,掩目底水光潋滟,凭几潦草站起身来:“我不能再喝了,我得下——”

言没尽时裳底一下踉跄,跌撞两步要仰面栽倒。步惊云见状抬手一揽,转瞬已把风中之神妥帖扶在案边:“风师弟,”师兄俯低过去,倾身与话。一字一句讲得缓,怕他师弟扶醉颠倒,听不分明。几番叹息亦从幢灯烟烛之中婆娑过来:“这酒换作‘鹤觞’,酒醇之处,鸟过其上,也要醉它三月,你这么喝,自然是要晕的,今夜便在我云阁歇息好了。”

聂风懵懂之间省得甚事:“那小风他还——”

大抵易风从前共师兄仇怨颇深,共不哭死神处得十分嶙峋,师弟到底没好再步惊云跟前堂皇提及邪王,索性噤声。步惊云见状抿唇一怔。愣罢又平得料峭容色,沉声讲:“风师弟,你放心,此事由师兄替你了结。”

聂风倒没讲步惊云话中一回烈烈惊雷呷摸出味儿,只轻笑。师弟平素多因中州荣枯休戚之事伤至昏聩,如今借得酒劲,暂平他长眉青鬓,直往师兄那处抬头顾盼,一乐良久,犹似三春迷蒙,才从何处梦啭莺啼地醒觉起来,不知花事究竟过去没有。

他朗声又笑:“云,云师兄,不,不必担心,”聂风踉跄探身要拽步惊云。难得师弟无甚避忌,师兄垂眉去瞅肩头素白五指,不响,只覆上去,听他风师弟兜三搭四提正经话,理甚握刀之手骨理分明,嶙峋硌在掌心,抵得他煞煞生疼。

聂风正襟危坐讲:“云,云师兄,此事终归是我的过错。待得千秋大劫之事,了,了结,风儿这孩子心思重,我带他,往海外三山隐匿地方住上几年,便也好了。”

师兄闻言胸口骤紧,仔细琢磨师弟句末几字,歪头却笑:“风师弟,你携他往海外隐踪几年,便就好了?你又知道他心思往哪里重了?”

步惊云也没亏他中州神话的老大名头,面上七情半分未显,只无悲无喜,从容不迫开声。哪管手中一盏白瓷杯已被捏为尘灰。其时倘若怀灭在侧,乍见他门主眉鬓之上峭峻霜寒,字句咬牙从齿缝儿里向外蹦,十足与“好”字全然无染,定要潦草往红木板扉外头挪,到底怕不哭死神发起狠来,一掌殃云拍得檐牙断碎。

奈何现下师弟醉饮,莫提顾意师兄容色,就连步惊云身畔一树烟烛,他亦觑不分明,只觉此物皤似一斛珊瑚枝上月,当真粲然非常。

聂风为之目眩神摇,坐定细观,直至火烨焚到蜡残烛昏之时,才勉强觑得师兄眉眼正于灯下兀自依稀,难辨悲喜。师弟一时大愣:“云师兄——”

道上寒柝已磬过三回。斗室之外正山云过月,露重烟生。便于此番晴雪未明之中,步惊云垂眉敛袖,左右拭罢膝上绝世。三尺秋水譬似春棠经雨,孤梅傲霜,正颤巍巍曳开它凌厉素刃,还待择人而噬,浊染雪锋。

可师兄眼底血光较此犹盛:“风师弟,此事纵然要寻个错处,亦是大当家之错,更是易风之错,与你无关。况且,到如今对错已没甚妨碍了,”他转眸一觑案上风神——师弟不知何时已团身敛袖,伏案成眠——一撩衣袍与他遮风。言语已高抬轻放地软下来:“我晓得易风在半山候你,我这便替你去见他了。风师弟,你等着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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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2-02, 11:37


山亭之战已逾七载。顽城易主亦得数年。中州虎豹几许,龙蛇白头,新人旧人过眼成空。风神邪王之事叫野杵村舂捣上一捣,捱九夏三冬,已罕见人讲。只斗鸡走马之余,偶尔顺嘴论起,不过慨叹两人一去云深无踪,潦草嗟吁两句,复又将话头转在天劫之上。

自聂风去后,神锋依师弟之命执剑神风盟。小青年行事宛转,究竟比不得惊云道门风峭峻,再难来共师兄并立山头。好事之徒拎起字纸,讲江湖庭户改换,遂把此后年岁唤做惊云世代。

天山之巅师兄倚案闲坐,听罢一哂。步天从旁挠心挠肺儿,要来提上半句。步惊云闻言一愣,却不搭茬,只转头去望壁上绝世。三尺秋水刃锋雪清,到底不似当夜,淬染尽衣下新血。

那宿师弟醉饮,师兄提剑往道下行。易风久盼聂风未归,捱至三更鼓后,耐不住心焦,一敛小裘袄子,还待趁夜入山。怎料才出矮亭,已见阶下一人履月披霜而来,邪王襟口骤敞,一脚儿深一脚儿浅踏雪过去,亦得嗔怨他爹:“你在云阁留得这么久,想是你师兄将你招待得——”

步惊云缓步近前。檐牙之下灯火忽曝。烛烨焚到断续之处,乍昏又晴,映邪王面色婆娑未明。师兄抱臂驻足,歪头一哂:“怎么?没猜到是我?”

易风不风不雪一拽邪王:“聂风呢?”

步惊云倒也没叫邪王多费思量,一抬手:“尚在云阁歇息。”

邪王于九流三教之中斡旋多年,把此番弦外之音到底听得分明,应声要怒:“你敢强留他?!”

师兄一下凉笑:“我就是留住了他,你又待如何?”步惊云百无聊赖一垂眼,拂开鬓边迭雪,从容不迫又开口:“我师弟说,待得千秋大劫之后,欲携你归隐。此事我不允。”

师兄言语无掩无埋,一刀剁在邪王七寸之上。易风痛极反笑,咧开犬齿森白,恨不得一口往步惊云喉头噬咬过来:“你不允?这事要论,亦是我与聂风家事,与你何干?”

步惊云面色如水:“他是我师弟,袭我一门正脉。他的事,便是我的事,况且——”师兄尾调一冷,话已转凉:“风师弟待你向来极坦荡,你不该引他往蜀中去,又共那几个苗寨人诓他,惹他忧思大起。”

易风叫师兄一下话破个中有无,襟下几番思忖江潮拍拍,骤翻似海,外头却不显,更不吭声。步惊云话亦没完:“如今中州祸乱,全因大当家藉森罗万道勘破你心中隐思,又从中坐蛊,把他推上言端语端,受尽指摘。其中也有你的不是!他面上不显,实则暗里挂心得紧。”

易风听罢忡愣良久,抿唇低哂:“连这个你都琢磨出来了?妄我爹修过半世冰心,人家说他九窍玲珑,剔透至极,却终不及你神通广大。可惜啊,该讲的不该讲得,我都话尽了;该听的不该听的,聂风都已听过。我就是要罔顾人伦,我就是要诓他骗他,我就是要与他在一起,你待如何!?”

于此暮野穷途之中,朔雪未销之时,邪王一下莫名朗笑。红衣青年疏忽乐起来,把杏眸瞪老大,叫一线烛色剔亮眼眉,兀自消减几分邪煞之气,当真顾盼神飞,俊俏已极。

他言语亦铿锵:“待千秋大劫之后,我便携他远走,你又能如何?”

步惊云垂眉拽剑:“我不能如何。千错万错是大当家之错,亦是你之错。他前日已叫我毙在殃云之下。易风,你呢?你又想怎么死?”

话毕一拽绝世。

聂风于阁内昏沉醒转之时,榻畔火冷灯清,四围无人。师弟呆坐帷幔之下愣神良久,才将先前诸事捋得平顺,却叫道下寒柝几声磬得惊蹿而起,潦草趿鞋,敛衣点足掠出楼去,投往山中。

这面聂风仓惶赶往山亭约见之所,那厢邪王共步惊云激斗至悬命之处。枯荣胜败已屹然而现。易风走刀行剑虽灵变机巧至极,但耐不住步惊云掌指重逾天地,无求易诀轮转之妙亦难寻等匹,迫得他屡次急横赤刃以挡,到底战至劲衰力竭。

双膝轻颤之处,易风捱容色深重,掩下鬓角倦意如刀,非得浓生淡死来共师兄争两字纵横,更潦草拭开额上几寸新血如沸。管他眉昏眼乱,衣素唇苍,襟前袖底全无一处可伤人。

邪王蓦地拨拉下两字:“我爹。”

步惊云一怔。易风咧嘴笑开:“我与我爹的那个赌,”红衣青年拂散眼底尘翳,颠倒扶刀站定,一字一顿讲,要师兄听得分明:“赌得便是你云阁窗棂开阖与否。你懵懂之中已将我爹输与我三年。步惊云,你口口声声怪我哄骗我爹,是我的过错。你呢!你这是要在我跟前装无辜!?”

师兄闻言额角甫青,一时襟下五味翻倒,扰动七情上脸,已是怒极:“易风!”

转瞬步惊云撩得绝世铿锵出鞘,袖底霞劲急催一振,携千仞雪霜向易风劈来。云气大起之时罡气灼面噬人,推得师弟凌空后跌几丈。聂风再凝神去望,只觑得两人叫恻恻剑风裹挟于内。兵匪煞气驳杂之间师兄周天劲力囫囵外放,一时惹旱雷四起,山石崩裂,阻师弟不可捱近分毫。

剑势罡掌劈天分海而至。死生临门之处邪王亦未肯低眉阖目,只抬头去望云山之上,松风之中——户墉未阖,窗棂下有甚一绽乍现,惹他迷蒙细观。一寸余火残烬打从檐牙上垂坠而下,落他肩头,如星四散——青年蓦地心念已平。

可左臂骤然让谁轻巧揽住,一瞬叫人妥帖敛往身后,易风到底讶然,踉跄之中瞪眼来看,怎料一瞥之下已伤至切心抵肺。

一剑绝世到底敛得太迟,叫三寸刃锋将将没入聂风前襟。师弟唇角耳畔血光暴现,淋漓透湿重衣,损他清朗眉眼。聂风这厢提伤携病,五内如焚成灰,实在无暇去顾师兄面色何等涴然,只籍一分回光之力,回护易风向后避过几步。

肋下又突兀痛将起来。

聂风轻声讲:“云师兄。”

言语之时师弟眼角颠三倒四已见赤痕。他仓惶敛衣自拭,揩下半袖腥血驳杂。可襟口朱红漫及唇角之时,聂风犹且懵懂,痛亦未觉,只掩定易风,仓惶去望师兄——纵是相对照面,近在咫尺,仍模糊至眉目朦胧——他一时亦不知当颦当笑,又讲。软语轻声,不知要劝谁。

他说:“没事的。”

索性师弟一世跌宕从命里携来,提甚峥嵘魍魉,百劫不倒,把万种千般全描在西楼旧画里,叫人不可再添一笔。而今死生当头,诸事皆休,亦无寻常临别之语,只话得几字,意指我未辜负你。

我不怪你。

步惊云念及此节,袖底指尖蓦地一蜷。步天一旁挠头:“那爹送走师叔,风师叔便和易邪王走了?他们究竟去了哪里,能让师叔将神风盟也舍下的?”

师兄不响。步天晓事得紧,知道其后不好再提,遂辞出阁去。徒余他爹一人于案畔清坐,剪罢昏烛,看过几册文卷,复又拔蜡上榻。中霄露重,烛灯欠透。道下金柝低低一磬,未敢扰动惊云道主一枕长眠。

一时身外之身,梦中之梦,俱明火执仗撞入榻来。

只倏忽之间,师兄又抵返在山亭之外。彼时正朔雪未止,暮寒难禁。步惊云揽得一人,敛眉俯低,鬓发婆娑垂抵师弟眼睫。怀中聂风襟衫淬血,唇眉皆素,声息已渐浅愈无。云师兄要来劝他,亦或留住他,却不知该从何话起。

一时千刀百刃跻身,剐肋下十万伤痕。师兄掩不住咳,转瞬叫喉间新血恻恻透遍聂风襟袂——从前他师弟喜白,衣皎裳皤,到底素惯,现下帢衫浊染,浸红如嫁,惹他愠怒,遂不置一言了——步惊云见此到底仓惶,垂头与他拂开额角乱发:“风师弟,你不必担心。云师兄这便带你回云阁,伤会好的,痛也会好的。”

师兄温声哄他,拼尽一生休地来哄他:“风师弟,你与我回去吧。”

蓦地阁外一声钟鼓磬起金石之声。师兄转瞬惊枕。壁上绝世犹自龙吟不休,轻颤未止。它为倚天照雪之器,白璧当台,世无筹匹,却叫主人敛身入鞘,束于高阁,难免十分委屈。可它性自乖觉,平素不铮不鸣,极少惊动若此。

师兄见状亦要一愣,囫囵披衣下榻,才把诸事整饬毕,便得怀灭来报,天剑早将拜帖抵在山门。步惊云遣步天将无名引入阁中。师徒甫一照面,茶未及弄,寒暄亦免,天剑径直往师兄跟前抵得一方纸笺:“云儿,鬼仆在中州探得连城志踪迹。”

师父正襟敛容讲:“他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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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2-02, 11:38
倒数第二章
写完隐衷来写云风飞升的AU。






惊云世代七年,连城志修得赤火功大成,执无情,败魔神,一身光焰重返中州。天皇此番来归,却无甚异动,只笔墨一封递上,邀约风云旬月之后于凌云窟佛顶一战。连城志如此昭告天下,投以孤注,欲定胜负,亦相决生死。一时江湖之内诸般风言凉语拥雾翻波。大门窄派自顾未暇。行客夜持戟上屋,对望恐惊。

神锋闻事仓惶拜上惊云道,向师兄求解。怎料叫怀灭一句堵在下马石旁。天罪之主面上无波,森然开声:“神风盟失主甚久,已力不从心。连城志来势汹汹,我家门主有数,请回。”

其人门风冷峭若此,神锋无从置喙,以为惊云道果真得甚计较,遂依言退走。步天见信亦愣,懵懂跌入云阁,要寻他爹:“爹,如今风师叔行踪渺茫,我们如何——”

师兄不风不雪一抬手:“不必找你风师叔,我一人已可应付。”

青年叫他爹几字铿锵糊脸,话亦无半句,踉跄辞出阁来。怀灭正拾阶而上,道旁撞见少门主愁得眉昏眼聩,要近前嘘寒问暖。步天七情上脸,到底瞒不了人,索性拽住怀灭言语,一提心下隐忧,左右已刹不住话:“怀灭叔叔,我方才入阁去找我爹问过连城志一事。我听江湖上讲,说那连城志赤火神功大成,是个十分不易相与的对手。”

怀灭听罢颔首:“不错。据说当年赤火元祖将东瀛赤火之道带入中土,却被武林唾弃,视为旁门左道。今日连城志一人独战风云,为的便是要证明赤火功之博大精深远超中州一切武学。”

步天抿唇:“此战正如师公所说,事关中州武林,绝对不容有失。师公也建议我爹去寻风师叔,可我爹说他一人足可应付,”青年垂眉一叹:“我爹共师叔情深义重,几十年来已臻化至心意合一之境。当日到底与风师叔生出了何种嫌隙,竟叫两人七年缘悭一面?”

青年字句用得忒狠,砸得怀灭一愣。步天慨叹:“可依照风师叔古道热肠的性子,他若晓得中州遭难,无论如何亦会出手相助的。怀灭叔叔,你说,莫非是风师叔藏得太深,叫我爹找不到了?”

怀灭哑然良久,忽又摇头苦笑:“少门主多心。只怕不是门主寻不着人,而是——”

副门主话至此处,蓦地噤声。步天懵懂抬头,却见他爹踱下阶来,共怀灭颔首:“这几日我不在道中,诸事由你操持。”

话毕振袍掠出山门,一拐无踪。余得步天怀灭相望半晌,青年犹疑开口:“怀灭叔叔,你说爹是不是亲自找师叔去了?”

怀灭扶额:“门主行事自有道理,少门主不必太过担心。”

一笺蜡封递入朱漆板扉之日,正燕子斜飞,春林初升。易风廊外捉鸡来归,见他爹于灯下看信,缄默良久。邪王凑近一抬手:“给我。今晚炖汤,正缺柴火。”

聂风不搭茬,只将纸墨叠罢,袖在襟中。易风见状忒地不屑,一瞪眼要胡言乱语:“又是近畿哪家子待嫁姑娘耐不住春时花发,与你诉衷肠来了?”

师弟一听轻笑:“不是。是惊云道怀灭来信。”

邪王不响。聂风又讲:“稍有些未了之事,他邀我往惊云道相叙。”

当晚鸡没入锅,叫半寸绳儿拴住,搁桌畔啄米。大厨往案几边踞坐半天,思忖怎地哄劝他爹,到底把诸般法门——撒泼打滚,威逼利诱之流在襟底兜搭两番,颓丧垂眼。中州人讲聂风性情甚好,山眉水目,软语温声,却不知他爹但凡笃定一事,得是心无宿物,壮怀孤勇,纵然此后撞死南墙,亦难求转圜。

邪王堂前苦坐半宿。翌日天将晓时,却见聂风晨起,一捋袖子往后厨搬柴火。易风怔会儿神。他爹又煮水半瓮,与鸡割喉褪毛。雪饮霜锋一刃剐在禽鸟喉管之上。邪王一抖,去撇师弟襟底腥赤,冷凉拨拉出四字:“暴殄天物。”

聂风愣了吧唧将一无毛死鸡拎在跟前:“小风,”他爹三两下扪袖拭罢刀上余血:“把鸡炖了吧,厨房里的柴我已经搬好了。”

入午之后庭下倏忽来霜来雨,烟生雾重。山中四时纷纭。易风移案堂内,置净几暖炉,新茶慢煮。两人对坐饮汤,良久无话。至末还是他爹将话头从愀寂之中扒拉下地:“风儿,我稍晚出山,赶渡口酉时的舟船。”

一口鸡腿肉儿油乎乎塞在喉头,呛得邪王一噎——到底炖柴了——易风腹诽半句,闷声一哼。算是应允。聂风闻罢面上欢喜:“风儿,你能理解爹,爹很高兴。”

邪王嚼吧嚼吧把白肉咽下去:“没味道,”红衣青年忒地嫌弃一撇嘴:“你走便走了,难道还要锣鼓喧天地送你?我再拦你问你,你也无非一句‘中州蒙难,我不能一人独善’,我猜都猜到了,听也听倦了。”

——说了无用,劝过不听,又何必再提。

易风歪头:“这汤怎么样?比起你那惊云道的师兄又怎么样?”

聂风一愣。没懂。邪王提点他:“你师兄也没为谁七年来天天下厨,此中手笔自然是不及我的,对不对?”

易风一改他平素矜傲寡言的料峭性子,平明来讲荒唐话,迫得师弟忙不迭点头。聂风百八正经开口,全无劝哄之意:“不错。惊云道中有厨娘操持吃食,不用师兄亲自动手的。”

邪王轻笑:“大锅饭你吃不惯。就凭你把青菜烧成人参的本事,怕也养不活你自己,”红衣青年垂眼拨拉手边一副碗盏,漫不经心又讲:“那你快些回来。柴门后面一笼子鸡都等着。大邪王可干不了这种活。”

聂风一听哑然,要言语几句,到底欲说还休,欲笑还颦,索性噤声不讲,埋头闷声喝汤。易风亦不响,垂眼秉勺儿去剔瓦罐汤中几缕浮渣,蓦地开口:“盐少了,不咸,下回我多放半勺。”

日晡之时易聂牵马出山入镇,过三桥两巷,抵至渡口。江渚停舫,岸边棹郎正收缆。两人川畔相别。正天晚欲雪,岁云将暮。他爹衣素裳白,负刀——刃中霜锋晨来才斩鸡宰鸭,浊染一身血赤,现下已叫人拭得冰清,要共世间魍魉争两字纵横去。

师弟独立舟头,共邪王一水相隔,对望无言。良久聂风扶槛轻笑:“风儿,我去去便回,没事的。”

任凭邪王怎地智珠在握,九窍玲珑,亦没曾料想,他爹临行之前寥寥言语,一句几字,已话尽他此后百世千年。

轻舟千里,一过万重。

将晚聂风叩入惊云道之时,师兄犹未归山。怀灭背灯瞒人将师弟带往偏厢歇住。七载相隔如在旦暮之间。聂风轻车熟路共怀灭兜转庭下,一拂襟上中霄露重:“倒是劳烦怀副门主了。”

怀灭足下一停,引师弟廊下清坐,澹声开口:“聂盟主仗义相助,我怀灭感念于心。”

师弟颔首:“为免江湖生灵涂炭,义所当为。”

此话让旁人言语,难免落得沽名钓誉之嫌。可聂风浅淡一提,已允怀剑之盟,铿锵掷地亦闻金石声。怀灭听罢仍未抬眼,垂眉敛袖:“聂盟主闲云野鹤,往去三神山,踪迹飘萍,十分难找。我费心七年才寻得尊驾栖处。”

聂风讶然:“莫非——”

怀灭沉声一叹:“不错,这番请聂盟主出山,是我的主意,与步门主无关。”

师弟拧眉:“连城志战书已下,为何师兄不来找我?”风中之神把念头揣在襟口兜转几番,恍然省悟:“莫非我去得太远,叫云师兄找不到我了?”

天罪之主摇头苦笑:“门主但凭四方来风,便可知晓聂盟主心下涟漪。中州万里江川,凡得风过,俱为聂盟主音信,又怎会寻不着。门主若想去寻,怕是易如反掌。”

怀灭把谈兴且缓,藉檐底一烛如豆,转头顾望聂风。一觑之下竟已愣住。庭下半株早梅正发重枝。人坐其下,鬓似簪花。疏叶之间又漏云月半斛,皑如千仞之雪,映师弟襟袂成霜——却没叫他宜笑眉眼折损一分,依旧随喜善乐,共天地相见坦荡,不犯锋芒。

怀灭于江湖湍打几十年,遇多五厄劫尘,蚀骨焚身,一时见此,亦觉聂风非他侪辈中人,难免哑然。良久才讲:“门主这七年不去寻你,执意孤胆持剑,独掌中州,为得就是替聂盟主挣一段偷闲时日,替你将一生之中最平顺的年成留下来。恐怕七载之前那场山亭激斗,也在门主谋策之内。”

他说罢一顿,望定聂风:“不为旁事,只为将聂盟主送出江湖的风口浪尖。”

怀灭言语之中提及旧事故人,凉语风言,惨烈太甚,灼得师弟愣神。怀灭见状抿唇:“门主待聂盟主义重恩深,愿凭一人之力抵抗赤火之厄。如今连城志神功大成,门主欲独剑应帖而去,胜算微渺。我以为非风云不可挫其锐,非绝世雪饮不可斩其锋。这也是天剑无名的意思,”副门主蓦地起身,敛衣共师弟一揖:“如此生死交关,我寻聂盟主入局。若聂盟主要怨,怨我便是,勿要迁怒门主。”

聂风避之不受:“怀副门主言重了。这是我分内之事,我怎会怪责怀副门主,更遑论迁怒我云师兄。”

时逢中宵云散,楼头婵娟上得宛转。归雁过处,有甚正掠枝连山,访花叩月而来,一下缠绵垂抵聂风襟前。师弟拂去衣下重花,揉开眼眉之上昏聩烛色,含笑又讲:“中州蒙难,我亦难独善,便是为此殒身殁首,我命该如此,副门主不必怀疚。”

翌日入暮之时师兄转归,聂风已于嘉陵川畔清候良久。道旁风中之神霜衣皤裳,浅鬓长眉,提一灯,正于孤月泽野之间垂目闲坐,看池上朱紫共眠,红翠交卧。步惊云一愣,对此境况到底憬然,襟底七情五味犹似海翻,面上却全然未显,只摁下魅影云踪,状似缓踱上前,抬眼一唤。

——风师弟。

如此一言截然,还偏要把平素冷凉寒峭俱换做水软山温,简直执红牙板解唱阳关,惹九方十界亦得悚惧消声。门下三两仆童一面莳花弄草,还瑟瑟隔住半叶疏枝来瞟。只聂风从容,听唤欢喜笑望过去:“云师兄,好久不见,”

师弟因甚来归,步惊云一望便知。究竟事已至此,师兄晓得劝他不动,亦未多提旁枝末节,只共师弟话过赤火之事,推定时日。身后十几虎狼目送自家门主弃马投鞭打从山门抢掠在道前,一时呆若木鸡,怔忡莫宁。又眼巴巴见他揉开嶙峋眼眉,拒人千里,散尽满身煞意,神鬼辟易,共风中之神——还非得翩若高天孤月栖定旧枝——旁若无人,径直贯入云阁。

一瞬川畔春水已深。

惊云道众嘎吱转头,愣了吧唧去望一旁副门主:“怀副门主,这个,门主不是早与他师弟决裂了么?”

怀副门主不晴不雪一扶兵匣:“谁说不是呢。所以才说君心难测,天意如晦。”

众虎狼蓦地噤声。奈何山深早凉,宿鸟惊噪,且夜雪添泉,虫鸣雨落,扰值更之辈襟焚似火。小厮百无聊赖乍一抬首,怔忡当场。一人折袖提身掠在檐牙之上,才独步丹霄,端然立定,又袅似出岫之云,点足投往千仞孤峰之巅,一敛轻转,已婆娑栖入阁中。

从不走门。

这般一番两番乃至五次三番。又赖更轻露重,灯火欠透,衬来师弟温眉笑目,衣皤胜雪,夜行于屏山如扇之中,到底显眼。磬鼓敲钟之人见状要去言语。论起八卦之心,中州虎狼较之市井乡民行客,亦一分不少,啾啾讲风云决裂,现下迫于涂炭境况,不得已重修旧好,奈何两看相厌,对坐枯灯,难免掐出火云云。

某道众胆壮,往少门主跟前去提:“怎地这风中之神来谒见门主,不从门入,非得穿窗?”

步天正经八百思忖良久,端肃开口:“聂盟主练轻功,不然怎么叫风中之神。”

惊云道门生目瞪口呆。

聂风入阁亦无旁事,寻常只拎得笑三笑几卷天书,共步惊云同案共几,去悟赤火之厄,大劫之数。师兄于烛下批阅道中冗务。看罢偷闲,来与师弟相对棋灯。窄桌一敞,黑白枯荣得分泾渭。几宿一过,师弟十回九败,惯常投子认输。将夜两人缠斗,究竟奔杀至枯局,拼到无可转圜之地。

时更鼓几磬,天将大晓。云阁之中灯火如沸,映师弟鬓边软赤轻红,如曙色初动。步惊云心下一跳。聂风倦极撒手,昏眉聩眼一掩哈欠,径直与话:“小风不喜欢下棋,这七年来,我于手谈一道已十分生疏了。”

师兄闻言面沉如水,只探身过去,一一替师弟拾罢座旁弃子,至末言语:“风师弟,待赤火之事了结,你在云阁多留些时日,你我再对得几局,我让你三子。”

师兄襟下万字千言,蠹简残编,寻词摘句积晦至今,拨拉下地亦不过几字。

——风师弟,我教你。

哑声与话当间便见师弟囫囵点头,算已应过。聂风又颠倒扶案起身,潦草扒得外衫,欣然就命爬上榻去,往软衾里一偎成眠。是以晨来步天一叩红漆板扉,入斗室,觑得师叔襟散发乱眠于云帐之中。他爹衣冠端整,从容不迫踞坐床畔。青年蓦地了悟就里,一敛半寸,咣当阖门。

木头板儿差不离磕上怀副门主鼻尖。怀灭懵懂:“少门主,怎么了?”

步天眨眼:“无事。我爹说他早饭不吃了。”

怀副门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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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ve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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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云风/易聂】隐衷[当时明月前传](G)全文完 Empty #11 回復: [原创]【云风/易聂】隐衷[当时明月前传](G)全文完

2021-02-02, 11:46
《当时明月》前传《隐衷》完结!!!

妈妈!!!我终于完结了!!!

暴风哭泣!!!别问我心路历程!!!根本不愿回想!!!

另外,BE真的好讨厌啊o(╥﹏╥)o

我还是说一句吧,断了是指“骨折”那种折断了,不是麒麟臂那种“扯下来”的断了(ಥ_ಥ)(ಥ_ಥ)(ಥ_ಥ),小风没凶残成这样吧_(:з」∠)__(:з」∠)_。

哦对还是要讲一下,


本章可能会有不适情节。并不是特别建议仔细观看。



⑩①

易风百无聊赖捱得三两宿,到底心绪难平,亦挂刀行舟,独身入中州,才抵惊云地界,却闻风云共连城志往佛顶决死之事,遂潦草改道。邪王一路征鞍促马赶至凌云窟,一望岭上赤火犹盛,剑锋刀光亦未消减,再觑山脚群雄,未惧焚风灼面,俱阖目凝神,运转周天。毕生之力皆孤注于英雄剑上,以拱卫风云,为江湖挣得一分生机。

显见已入僵局。

邪王见状系缰投鞭,敛袖往佛顶疾掠。半途一声金石之磬如封似闭,轰地骤起。倏忽白虹贯日,岁云将暮。千仞孤山之下长风莫名四合而来。易风襟口一瞬嚣然炸响,疼得他足下踉跄一歪。

邪王怔忡当场,懵懂转头,却见一人面目焚至血肉模糊,正形销骨朽,衣发皆炭,打从佛顶螺髻处垂坠下来,没及跌入青衣江中,已炬为尘灰。一刃赤刀“哚”地堕入弥勒掌指之间。其上腥赤未散,惹宿鸟惊噪,鸣蛩惶怖。

听之猿悲。

易风一瞬惊悟,仓惶点足而上,三两起落奔在佛顶。情状涂炭自不必提。邪王无暇他顾,只抬眼来望风云。步惊云衣散发乱,双膝及地,肩膊襟上叫甚剐成十万血痕,颦眉敛目之时吊命一夕,脉息愈低。师兄伤重若此,可容色甚平,似已将命中倥偬伤切全摘在身外,甲胄一卸,徒余下水软山温,共死同生,要哄着说与谁。

他犹自揽抱一人——他师弟。

邪王眼前蓦地朦胧起来,踉跄跌前几步。幸甚他爹面上全无苦痛之意,只垂眉阖目,于万顷松风之中暂眠安睡。若讲未妥帖处,只师弟襟口兵匪之气驳杂交缠,惹衣袂叫新血涴染,透湿重衫,损他素裘浅裳,青鬓长眉。

聂风一途白刃刀山行来,到此怕已晓得死生临头,万事皆休。步惊云拼得半世功力捱近之时,师弟眼底早为腥赤盈满。迷蒙之下他未知此战已入终局,仍拽定雪饮未松,奋力回光之中把左手递将出去。步惊云伏跪于地,躬身俯低一握,却叫师弟五指于垂落之际,轻缓划过因甚伤至崩裂的眉头。

风云双手相扣处,仍得霞气氤氲,流转未肯休。

易风喑哑两回,却无甚言语,只噬下一痕血。索性四顾无人,邪王扪袖自拭,横七竖八去揩颊畔泣痕,抹下一襟朱白,憋出半截子冷哼。哂罢易风又巴巴垂眉,如怀冰抱雪,一下将聂风持刀之手拢在掌中。红衣青年伤得心念为枯,一时竟觉此番清旷高天亦灼得刀似,剐他肋下旧怨新恨,且迷蒙扯衣扪拭,到底疼得哆嗦起来。

易风咬牙憋泣:“不要这样。”

他爹不响。漫天匝地只得风声嘎吱嘎吱笑过来,于九泽三江之中拂过来,共邪王连襟抵膝,把言语一字一字,披荆斩棘地,山迢水远递进他心底。

聂风当日于渡口共他相别,讲去去便回,也终于一去不回。

易风蓦地惶怒已极,一搂聂风。奈何拽未拽动,牵累邪王双膝一软,已囫囵跪倒焦土之中。易风嘶声良久,掩泪忍涕转来握住他爹,一字一顿讲:“不要这样,”邪王一下呛半喉血,昏沉之间管甚衣衫涴然,只不住如梦呓语:“聂风,你说过的,去去便回。不要这样!”

邪王眉昏眼聩,章法全失。一耍起横来,赖他门风峭峻,行事浑无轻重,哑声低语之间叫步惊云撒手——亦不管师兄伤重昏厥,已未识人间枯荣。两番撕扯之中易风连施蛮劲,几下掰得师兄五指皆断,再无力去握聂风。翻云覆雨手一瞬惊坠,散尽掌中霞气,伶仃垂入师弟怀中。

易风咧嘴要笑。一乐,往眸底颠三倒四折出淋漓泣痕。红衣青年敛唇俯身,鬓发婆娑垂抵他爹眼眉。喉间新血恻恻又染聂风襟袂:“谁也留不住你,我这便带你回家了。”

待得山脚群雄奔上佛顶来探。易风潦草抱得他爹起身,后跌几步,踉跄行去。神锋见状要拦,却叫无名唤住。师父垂眼一叹:“由他罢。”

如此邪王携得聂风归山。两人潜山匿市之所孤悬川外,车马愈稀。易风一磬山又一磬水地揣测过去,到底还嫌他爹埋玉之处清静太甚,十分地替聂风感到寂寞,怕他闲日太多,无以消磨,遂招嫣翠荆奴二仆入岛,费尽心思地找话来。字句按斤算着担回来,非得把一桩事儿拆成两截来提。讲狗讲猫,说雪说晴,还提昨夜桂子新发,盛得难收管,叫虫落如雨。其下鸟禽争食,鸡鸭多胀死。

这般捱得一段时日。岛中秋声渐深。阁外烟雨如风如絮,连川倾城地拍打过来,也只拂他爹衣裾戏顽。

将晚易风返山,仍立榻前,与话中州诸事,又提步惊云虽未醒转,惊云道怀灭已替他门主手执江湖魁首之剑,骇尽天下英雄。软帐之中内聂风容色若生,犹自善喜宜笑,阖目沉酣,宛然水月之景——全赖通天之玉神妙非常,回护师弟尸身旬月未腐。

易风一时恐惊他爹好眠,只往榻边清坐半晌,至末低叹:“聂风,我此番去中州,听闻无情刀之事。笑先生说为魔刀所伤之人,三魄难全,七魂不稳,纵然前往泉壤之下,亦要受尽苦楚,”邪王经不经心一抚鬓:“索性我已藉此求得遁地之法,可通神鬼,你稍待些时日,我这便下来寻你。”

话毕低笑,又往师弟颈畔摸索几番,摘下一方玉珏来。此物寸把大小,未盈一握,又光华烛地,映夜成昼。其上深浅凿得一字——风。易风将它握在掌中赏玩良久,忆及两人川蜀之行一段时日,抿唇要乐——奈何眉不挑唇不折,比哭还伤:“我以此玉护你至如今,盼有朝一日能携你回魂。”

邪王一顿,将玉珏转手敛在袖里:“可他们讲怀璧其罪,余得通天在你身旁,恐遭人觊觎,落得藏龙穴中道果一般结局。我一去归期未定,谁能护你?况且中州祸乱之地,哪还值得你再多流连。”

言至此处,易风一瞬踟蹰,探身过去,欲平聂风衣袂。左手缠绵抵入师弟襟袖之中,不肯松。亦似当日于大佛之巅,邪王欲携他爹远走,奈何聂风叫他师兄拽得太紧,委实拉扯不开。易风发起狠来,一根一根把惊云道主五指掰断之时,方才知晓,他到底,步惊云到底,是怎地不愿与他爹分离。

可伤终究会好的。

邪王哑声嘶出几字:“爹,我将你葬了吧。”

易风远行之前,曾往天山访过一回。彼时蟠龙帖撒入千家矮巷,盟会新开,中州武者挨挤下马石旁,磕闲言碎语。步天一擎朱红簿子,立道前点算来者名姓,见他一愣,潦草撇得挂身冗务,三两步仓惶拾下阶去。

步天拧眉:“易坊主不远千里到此,有何要事?”

邪王一哼:“我晓得你全惊云道上近时十分风声鹤唳,你且放心,我今日来,不为旁事,更不会与你门下添堵,”红祫青年把朱漆小匣往少门主跟前一递:“我来,是想叫你惊云道替我将此物收好。”

少门主闻言慨然应诺。懵却仍要懵:“这是?”

易风袖手:“你若担心其中有诈。来日步惊云醒转,你也可将此物递与他看过。”

嘱罢亦未多留,转身便走。步天于道旁望他渐行愈远,一时襟下微动,忍不住开口:“易坊主欲往哪里去?”

邪王头也没回,只往万山愀寂之中抛下四字:“去找聂风。”

果然此后万世千载,易风孤身滚于十丈软红之间,捱九夏三冬。笑先生桥头杏子新熟,轮回台前海棠又发,沧溟之水才干浅。邪王已共他爹行过泉壤百十遍,叫劫火情尘炽得汤汤一沸,撒泼打滚去闹孟婆粥点铺子,磕得襟上挂葱挂面,才省悟起来——步惊云不在其位。

易风心底半时悲欣难辨,扯住一旁马面要来委屈:“纵然步惊云不在,可聂风身旁仍有其他人,好烦。”

红衣青年咬牙跺脚:“譬如上辈子,我整罢坊中之事——嫣翠说我几百年没回去过,坊中几个没眼力界的小妖上门寻衅,差点撞得岛沉——我着急忙慌去寻我爹,你猜如何?”

马面稀奇:“如何?”

易风才入镐京近畿,招半山狐兔化得鞍马车骑,仆侍好女百余。木轱辘轴忒大阵仗往官衢之上一滚几丈。一人已从旁跌将出来。大抵晨起太过忙慌,未及整衫敛袖,叫他颠倒衣裳,襟散鬓乱往道上一站——素面朝天,全无一处可伤人。

他提刀拱手,坦荡为揖:“请留步。”

邪王乍见此人,阖眼一昏,好歹摁住襟口江潮拍拍,从容不迫撩开帷帘,见桃眉杏目小官差哒哒几步上前,觑过车前金印,含睇浅笑又讲:“尊驾是易天赌坊坊主?”

易风乖顺点头——依嫣翠言语,每逢此时,恨不得撒一斛米儿去讨她主人欢喜。聂风笑开:“边疆战事吃紧,依律向京中巨贾征税,还请易坊主慷慨解囊。”

邪王听罢袖手,轻声一笑:“你这不叫征税,”易风披袄衣裘下得车来,往聂风跟前一戳,要共他比肩并膝。坊主挨得委实太近,小官差收受不住,潦草敛过半寸。邪王拧眉撇嘴:“你这叫光天化日打劫。”

聂风懵懂:“?”

易风又讲:“既然是打劫,总该有个名目,你要劫财还是劫色?”

小官差额角甫青。邪王只当没瞧见,睁眼提瞎话:“你要劫财,你娶了我,我保你边疆兵士衣锦还,你要劫色,”易风轻转一觑,已向聂风这头顾望过来,扪襟自拭几番。俊眉青鬓叫轻绡红衣宛转一映,色愈皎然。聂风哑声无话。邪王把小官差十指一拽入怀:“难道我还生得不够好看?”

聂风:“……”

一旁狐子瑟瑟发抖:“坊,坊主,在京城地界调戏官差,是,是违法的——”

话未毕时,一刃刀鞘已囫囵砸往易风额角。聂风见状又怔,拽得坊主护往身后。怎料邪王敛步斜趋,仓惶之间照面直撞上去。“咣当”半记磕在颊畔。易风哎呦一声,趁势向小官差裳下一倒,蜷身弓背嚷疼——到底操持住易坊主家财万贯,弱不禁风这一古怪人设。

聂风目瞪口呆。皇影满身煞气撞在道旁,揉开眼底风雷烈烈,一散眉鬓之间悱恻料峭,转头来望小官差,探手为他整襟:“风,以后看见此等纨绔子弟,满嘴胡言乱语,你打他便是,不必客气。”

聂风苦笑,忙不迭俯低去扶坊主。易风趴地未起,扯袖发痴只讲官差仗势欺民,全无王法云云。皇影冷哼。小官差斟词酌句来劝:“易坊主,皇影他——”

话长不听。邪王一哭二闹三委屈——抿唇扮无辜之时亦难掩面上矜傲之气——是以容色甚扭曲。一干狐子不敢直视,全垂眉敛首,退避三里。易风拽住聂风未松,含混把言语一桩一桩往外提:“我叫你朋友打了,心下十分恼怒,应不应该?”

聂风无奈:“人之常情。”

邪王一哼:“不错。人之常情,你不许怪我。你若,若不给我找大夫,付药费,让我去你宅子里把伤养好,我便告上府衙去,叫你这位大脾气朋友丢帽子!”

小官差一听仓惶:“这——”

易风瞪眼:“难道药费赔不得?”

聂风扶额:“药费当然赔的。只不过我家宅子虽大,但地处京外孤山之中,车马难至。我如今宿在城中内,厅室略嫌逼仄,怕坊主住不惯。”

邪王闻声攀棍而上:“惯的惯的,”易风一下蹿起身来,拽定聂风欲行。小官差共皇影眼瞧坊主此番兔起鹘落,一时愣神。邪王才晓得忘形太过,忙去讨要转圜,一扶腰:“哎呦,腰疼,”言语当间歪斜往聂风那头倚上去:“你搀着我。”

马面听着得趣,垂眉掩笑:“往后又如何?”

易风一顿,转眸去望泉壤。道旁早杏桂子他已瞧过百回,看得实在眼倦,懒置一顾。山门共轮台相去半里之间,皤幡鳞砌,朱白戢戢。火树之下饰以纸花兰牙,凿冷珠映夜,照一方烟云犹盛。正中元节时。邪王噤声良久,蓦地惨笑:“还能如何。他世世轮转,左右活不过二十,是秋即殁。”

三两牛头近前剪烛。火烨煌煌一盛,似映易风鬓梢之上年深岁浅,皱巴巴发旧。马面一愣,沉吟良久:“易坊主,我听笑先生讲,聂公子之事,兴许譬似花神命树。神魂出游,景星离位,此树又移土别栽,自要枯朽的。”

马面一番言语轻描淡写,磬在邪王耳畔已十足分明:“依笑先生意思,欲救聂风,还非得寻他师兄不成?”

马面抿唇又笑,却再无言语。易风亦不响,只垂眼去瞅河底沉浮三两骷髅灯儿。乡中秋声已渐。江火欠透。邪王半晌敛袖抬步,往山门处行去。马面于后一怔:“坊主何往?”

易风一停,转头笑望过来。桥西新叶棠花正扶疏。朱祫青年眼底水光婆娑一敛,于缠绵灯火之下恻恻见红。可他眉目好俊,神容甚平,全寻不见一分悲切枯朽之色,仍朗声讲:“我爹将醒,我接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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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6-25, 21:49
神仙文,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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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6-27, 0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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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11, 00:36
神仙大大,神仙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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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20:30
呜呜呜,be虐的肝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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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30, 22:24
神仙太太,写的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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